第35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7)
最後醉倒在他家裏。他跟我說了很多。說羨慕我,說不要讓她受委屈,說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他把她喜歡的飯菜、首飾、衣衫,把她愛聽的話,一件一件都跟我說得清清楚楚。後來我才想到,他為什麽能這樣清楚公主的喜好,是因為他就是公主拒絕我時所說的心上人。我娶到公主之後,他便回草原去了,從此與我們避不相見。等到我向公主說那些他說過的話時,公主憤恨地看着我,對我說,我不是他,也永遠比不上他。”
他擡起臉來望着前方,似乎陷入回憶,口中繼續道:“自從公主嫁給我兩年之後,我不知是怎麽了,漸漸就有了現在這樣的隐疾。也許我的痛苦給了她一些感觸,她再也沒有對我那樣差了。只是,她對我越好,我越無以回報。我的地位都是她給的,家中所有的東西,都是皇上賞賜給她的。我無法滿足她的任何要求,愧對我的兄弟,也愧對她對我的好。我被這病折磨得太難過了,只能去求神問天。但是連海蘭珠都無法感受到我身上是有邪祟,還是有疾病。”
逸飛聽了這麽多,心情早已冷靜下來,拿定了主意。
看來,祥麟的“成功婚姻”标準,就是有沒有孩子。
怪不得千盈公主要做這些表面功夫,哥舒驸馬要暗地裏求醫問藥。
這件事以他的醫術來說,根本不構成挑戰,出手便可讓公主受孕,什麽也不做就可維持現狀,他做得了主。
局面在他手裏,着急的人又不是他,正可游刃有餘。
哥舒驸馬這話中有隐瞞,卻也必須将事情主幹說清楚,繞不開真相,這些隐瞞的部分也瞞不過逸飛。
皇家婚姻,哪是小兒女一般,說句喜歡,便可自己做得了主的?
若真遇上平民,也許就信了,可逸飛自己從小就在王府和皇宮中來回,在各家後宅裏走動,深知不可能有如此簡單的事。
從事情經過可以推斷,這哥舒驸馬,只怕是因家族聯姻而尚了公主。
但看公主并不樂意的樣子,故意折磨他的行為,就能讓人明白個大概。
如果是對公主有好處的聯姻,公主便會迅速以生育來鞏固兩家的關系。但公主現在避而不生,又有恃無恐,任由驸馬求醫問藥,甚至追求神鬼之道,卻毫無動作。
以驸馬的身份和隐疾,祥麟禦醫想必也看了不少,為什麽沒人跟他說呢?
想必宮中早已心照不宣,公主的母親蕭貴妃早已和禦醫們打好了招呼。
蕭貴妃位及一品,品級如同賀翎的貴君,幾乎是後宮之冠。但她也有所忌憚,做不得自己女兒婚姻的主,只能暗地裏破壞這場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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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她如此忌憚的這個人,必定來路更高。
大概是皇後吧。
逸飛繼續推論:哥舒驸馬家中是祥麟獨孤皇後一黨,皇後促成這樁婚姻,本是為了牽制蕭貴妃的勢力。沒想到蕭貴妃早已看透了利害,反正君臣有別,一個驸馬敢把公主怎麽樣?是以她下手毫不容情,只想滅掉驸馬和公主生育的可能性。
若是從前,逸飛說不定并不想插手這亂七八糟的事,但是現今他想了個大概,心中倒是有了“不讓他們稱心如意”的法子,并且更接近“對麟皇下手”的目标。
不能讓祥麟的皇子們稱心如意,那麽就是拂逆公主之意,站在公主的反面。
饒是這般,他也不願對哥舒驸馬假以辭色。
想到他們兩口子這自私到底的做法,心中也有戒備,便給自己留些後路:“你的隐疾,我可以治。我可以給你方法,卻不願意親自出面。你們的事跟我一丁點關系都沒有,我沒這個責任包容你們這樣糾纏,也不會向別人宣揚這件事。我只要你盡快将我調出公主府,随七皇子回宮。這交易雖然不怎麽公平,但我也寧願虧些本錢。”
哥舒驸馬皺眉道:“七皇子現在對我大有不滿,我也不知何故,怎麽樣才能讓他聽我安排的時間回去呢?”
逸飛冷笑道:“七皇子不聽你的,難道不聽別人的?公主若是也不夠分量,我想你也有辦法再找夠分量的,不過一封書信的事。我這裏可是解決了你一輩子憂煩,夠便宜了。若再要讨價還價,以為我就沒有後手麽?”
哥舒驸馬全然沒了主意,只得點點頭道:“成交。”
☆、祖龍禁宮
為求哥舒迅速恢複,逸飛以針石為主、猛藥為輔,給了他一張幾日內便可打通腎經的方子,囑咐他如何使用。
先前為千盈公主診治時,公主也說了癸水之期,逸飛将感孕之天時算準,又告訴了哥舒驸馬,讓他順依天時,在那幾日內找機會與公主共敘夫妻之情。
公主表面上還是要對驸馬恩恩愛愛,心中必然覺得驸馬無能,不足為懼,自然會欣然應承驸馬邀約,到時候天道施為,由不得人力。
這一系列的作為,定會使公主迅速受孕。
然而公主并不想要這個驸馬——這就更不能讓她稱心如意了。
逸飛吩咐過應急之事,又拿出另一張方子,乃是集飲食、作息、用藥為一體,長期療養之法。
公主口口聲聲說期望魚水,期望子嗣,想必路人皆知。驸馬用了這個方子,定可補上這幾年之缺,使公主魚水不絕,子嗣不斷。
到時候,還不知道這夫妻兩個會有多“高興”。
看着哥舒驸馬欣喜的面孔,逸飛心中卻不見得輕松。
他是個喜歡走陽關道的人,并不想這樣去算計。雖然這次得了手,也預見到結果,但他明白此事本不該這樣做,卻被情勢逼得如此。
在逸飛看來,處理公主和驸馬這回事,本來是再簡單不過的。
雖然驸馬的家族是獨孤皇後一黨,讓蕭貴妃和千盈公主有所顧慮,但哥舒昆此人個性和順,絕不會和公主硬碰硬。
雖然祥麟以男子為尊,但哥舒昆因為喜歡公主,平白生出幾分自卑,只因不願惹她生氣,反倒處處為她遮掩醜事。
那公主還有什麽可顧慮呢?
即便對驸馬的家族有什麽不滿,就将驸馬和他家裏關系切斷就好,又何必在生育上搞這些工夫?萬一用藥不當,使雙方禀賦不足,生個殘缺的孩子出來一輩子受苦,這就是天下父母心嗎?
若是為了自身考慮,不想要這孩子,也不喜歡這個驸馬,只要把驸馬拒之門外就行了,又何必在人前裝出恩愛的樣子?
想要養個情投意合的“側驸馬”更不是難事。按照祥麟等級森嚴的樣子看,側室通玩物,不過是公主夫妻兩個口中的“奴才”“下人”。公主府深宅大院,只要鎖了口風,關起門來,還不是随意逍遙?又何必非要鬧到驸馬面前,讓驸馬去允準?
逸飛見慣了賀翎女子行事,對這種舍近求遠的方式自然不能茍同,只覺得千盈公主府上透着股子奇怪,不想久留。
哥舒驸馬倒也誠信,迅速給他帶來了入宮牌子和文書,待揚宇回宮之日,逸飛便随行入祖龍禁宮而來。
祖龍禁宮,似乎是被剝離了色彩的朱雀禁宮一般。
宮殿的結構和方位都那麽相似,只是朱雀禁宮到處都是鮮豔的色彩,祖龍禁宮卻顯得灰暗而晦澀。
這個男性權力突出的國家,給人一種不同尋常的威壓感。
賀翎多年來的輿論,便是指責祥麟先祖權勢熏心,妄圖一手遮天,率先叛亂。這祖龍禁宮便像是要強硬壓住所有的反對聲音版,一板一眼,氣勢沉郁,令人行走其中倍感壓抑,不能直面天威。
逸飛随着揚宇站在宣室殿的一角,拜見了麟皇高昶。
後來想起麟皇的長相,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印象。只因他們站得太遠,又只擡了一兩次頭,根本看不清麟皇在金椅上的相貌,也聽不清麟皇說了些什麽。
逸飛忍不住有些好奇。
因他外祖白家是賀翎巧匠之集大成者,機關術與建造術天下馳名,家學淵源,他倒是耳濡目染一些:這種寬敞的大殿,定是經了能工巧匠的精心布置,皇上所坐的那個位置不必用過高的聲音講話,在殿中每一個角落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麟皇是按着平日的氣力在講話,但聲音虛浮,顯得沒那麽渾厚的力量在喉間。
逸飛心中暗忖,麟皇聲音有氣無力,又透着些愁思,當是在這一兩月之內憂慮過度,傷了肺經,這才上氣不接下氣。
可這麟皇是馬上征戰了半輩子的健壯男子,什麽事情就能愁得他如此?
轉念想想倒也是,有這麽心思糊塗卻手下狠辣的千盈公主,又有這麽任性妄為幫倒忙的七皇子,又有八、九個年齡相近、能力不相上下的青年皇子,想必平時就誰也不服誰,為太子和未來的皇位早就分崩離析,後宮裏的女人們也都有着自己的勢力,作為兒子們的助力,明裏暗裏纏鬥不休……
這些事全落在一個人頭上,能不愁嗎?
這病來得倒好,正是需要一個禦醫的時候。
如何在祥麟宮內,又出挑,又不引人注目?
他開始慢慢思考,想着黃老禦醫的女兒在禦醫所是如何站穩的,是否可以參詳參詳,又想起賀翎禦醫所內,有沒有這樣的人才,她們是如何顯露的呢?
“快謝恩。”揚宇低聲道,随即跪下去高喊:“謝父皇隆恩,兒臣遵旨。”
逸飛都不知道麟皇做了什麽安排,便貿然叩拜道:“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應付完畢這場糊塗的拜見,逸飛便要被引去祖龍禁宮的禦醫所,揚宇不放心地同行。
路上沒幾個人,高高的宮牆之下一片沉寂。
兩人和前面帶路的內監拉開了些遠近,逸飛才小聲向揚宇道:“我謝的是什麽恩?我都沒聽到。”
揚宇沒好氣地道:“我要是不提醒你,你謝恩的就是——‘咔’!”說着做了一個斬首的手勢。
逸飛抿嘴一笑,想到麟皇的身體,随口給自己鋪路:“你可要私下多陪陪皇上。皇上思慮有些重了,該你表現孝道的時候了。”
揚宇道:“我也覺得父皇身子不若以前了,突然弱了些。”
逸飛道:“剛才在殿上,一聽皇上的話音,便知道他是氣虛體弱。你要孝順時,盡管弄些益氣補身的滋補方子,我知道你們宮中有上好的白山參,定然十分有效。人年紀老了,就想精神些,你看他平日是不是也參湯不離左右,若他愛喝,你就順着些。”
揚宇笑道:“好,我正愁沒借口去跟父皇多親近,想來我國也尚用參,我便搞些好的來孝敬他。對了,剛才父皇給你封了七品之位,你要是能醫得好父皇這次,說不定我再給你讨個人情,你還能長官階了。”
逸飛搖頭道:“你忘了我是做什麽來的?大肆宣揚我在這裏,我還要命嗎?”
揚宇一驚,道:“不好!說到要命,今兒又是第七天啦!你怎麽也給忘了!你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啊,非要我發作起來嗎!”
逸飛心中一動,道:“這樣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
兩人來到禦醫所安頓之後,就直接關了門秘密相談。
“小七,你以後要少去公主府。”
“為什麽!”
逸飛表情尴尬道:“一大一小兩個原因,你先聽哪個?”
揚宇不暇思索:“小的。”
逸飛道:“你要是想當個正常男人,就別去。你姐姐看似在求孕,其實是在避孕,她那裏有藥物的氣味,你嗅多了不好娶妻。”
揚宇不服氣地撇頭,道:“那我姐夫天天在。”自己說了之後就覺察到端倪,驚訝地望着逸飛。
逸飛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點了點頭。
揚宇搖頭道:“你可不要哄我。”
逸飛笑道:“哄你做什麽!是驸馬知道自己無法令公主受孕,也來求助于我,讓我為他治病。我還真是能治好,只是驸馬吸入藥霧時日久,不好恢複罷了。你一個未成親的男子,就不要去湊這個熱鬧。”
揚宇道:“可是我姐姐為什麽要這樣做?”
逸飛道:“驸馬說是為了懷恨,報複他的請旨賜婚。他們的關系和感情,我都插手不得,但他們兩人既然是為了受孕不成一事,都來找我醫治,我少不得給他們治成了。”
想來也真是窩火。
自從進了那公主府,便一直是由他們安排,一點也不能自主。
若他是個祥麟男子,若他沒有被雁骓專門警告過,只怕以他心機不深的缺憾,就這樣糊裏糊塗地陷了進去。
他本來想看在揚宇為人單純的面子上,對他姐姐好些。可是既然千盈公主夫妻兩個先對他出了手,他卻也不會坐以待斃,自然萬事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揚宇聽了這話,嘴角一翹,似笑非笑的神色又閃了一閃:“你給驸馬治病?我卻願你不給他治才好。不過,你不讓我再住公主府的大原因,我也知道。”
逸飛知道了驸馬和公主兩人的糾纏,心中的珠鏈已經穿了起來,前後對得上。
他将自己的推斷向揚宇道:“我那天見你對驸馬的态度,推斷寶鏡湖上的那些殺手是驸馬的人。你認得驸馬的下屬,可你猜錯了動機。據我看來,這些人是公主派來的。驸馬未必不知道她調走人手,也可能知道這些人手是用來保護你,但他卻不知公主真正的計劃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中國古代建築好像沒有西方歌劇院那樣注意聲音傳遞吧,像之前文中的均懿登基,就需要傳令官層層傳遞命令,官員才依次跪拜。
之前有說薔薇院裏面有隔音間,所以本文邏輯中白家還是掌握着聲音和建築的關系的,故此有這一宮殿聚音的話,就是這麽個意思,不符合歷史上的實際情況哈。
☆、強弩之末
揚宇雙眉一軒,道:“那你又是從何得知?”
逸飛笑道:“從咱們一路以來受伏的地點和力度。你也曾帶兵殺過人,你想想看,若是要讓對方死,能有多少種方法?何必這樣小心翼翼地每次制造危險,卻又每次不傷你分毫?自然是另有目的。”
揚宇沉吟了一刻,點頭道:“沒錯。我之前倒是疏忽。尤其是那些刺客竟不自戕,還要就擒,他們是怕我把他們真的當了刺客。”
逸飛道:“我原本也不知是公主。待到看到了公主的佛堂,才驚覺咱們從第一次在奉金城時起,便總是在佛寺附近受到伏擊。我想公主來策劃這件事情,必定心中恐慌,希望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安排,也可能是希望能在佛寺周圍給你保佑,所以咱們就在佛寺遇阻。還有一節,相信你也發現了,第一次那些江湖人,應該是被零散雇傭而來,他們互相照應的能力很弱,并不是後來那些驸馬麾下的兵士。第一次伏擊的任務雖然失敗,但看他們的出手方位,我想他們應該是受雇于太子的名義,為的是讓你受傷。”
揚宇皺眉道:“我姐姐讓我受傷?不可能的,她從小便最疼我,恨不能把我捧在手裏含在嘴裏,比娘親都好,她怎麽可能這樣做?”
逸飛道:“打比方來說,軍中處理箭傷,要先用刀割開箭傷周圍的肌膚,再把箭頭拿出。表面上看,給那些受傷的人造成了過多的傷害。可若是我直接将箭拔出,箭頭的倒鈎會翻出傷口下層的皮肉,傷口就變得一片血肉模糊。我用鋒利的小刀去割,創口就會平滑,更好整理,痊愈也會更迅速。所以,一些傷害的手段,反而可以帶來保你平安的結果。”
揚宇沉吟道:“你這麽說,我似乎有些眉目。咱們以前也曾經說過,我如果受傷,挑動的是我治下的力量和太子的勢力反目,成為太子哥哥的絆腳石。若是我母妃授命,姐姐來做,确實也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以我遇刺,趁機搬動太子。只是,她們要彈劾太子不是小事,一旦成功,又如何收場呢?”
逸飛道:“自然是希望你來取而代之。身為母親,誰不希望自己孩子得到天下最好的待遇?你本偏安一隅,卻也因為平素和太子交好,卷進了奪位的争鬥。若依靠太子之後出路廣闊,倒也可以,但現在據你所說,太子又不在朝中,而是隐身于戰場。戰況如今這樣兇險,一旦太子傾倒,你便會被另一黨視為軟柿子來捏。五皇子是皇後所生,萬一沒了太子,把他推出去,皇後的利益便仍然可以保全。而你沒有親生兄弟,很快就會被其他兄長徹底根除。你母親必是想到了這些,就走了一招險棋,先下手為強,分離你和太子的聯系,讓朝中都知道你們的反目。又最好扳倒了太子之後,能倚仗皇上對你的寵愛,打敗他們這些虎狼環飼的皇子,立你為太子。”
揚宇雖年紀幼小,自小在宮中生長,知道宮廷之中的争鬥激烈,也知道些手段。現下聽了逸飛之言,想想母妃行事的作風,也的确是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只是還有最後的疑點,便向逸飛反問:“就算是太子哥哥有什麽不測,五哥是皇後親生,也輪不着我啊。我母妃怎會自信,父皇能夠對她比對結發的皇後還好?”
逸飛笑了笑,輕聲道:“你是男子,必不懂母親的真心。天下為自己孩兒算計的母親,哪個不是拼了性命,搭上一切的?你母親何嘗不知皇後尊寵,只是為了給你掙這份位置,她寧願去跟皇後為敵,做下這等誣陷太子的大逆之事。但她也有一分後宮獨有的私心:等着你若将來如願坐了龍廷,給她封上一個太後,這份危難也就值得了。若将來太子繼位,或是五皇子繼位,那麽她一世榮華,也歸宿在個太貴妃的名銜上。不但她一世都比不過皇後,她一雙兒女也一世都比不過皇後的兒女,她怎麽甘心?”
揚宇警惕地望着逸飛,道:“那你會做什麽!”
逸飛失笑:“我?我不過是看到了真相,說與你聽,希望你莫再執着于對驸馬的憎恨而已。你看,我一到來,你姐姐開枝散葉便有了希望,你父皇會恢複精神,是不是對你們高家皇室有幫助?莫忘記我只是想靜靜地躲避仇家,不想讓自己展露于衆人之前。”
揚宇雖說半信半疑,但自己的命還在別人手上,每每想到,也是一陣無奈。
雖然他明白,逸飛不可能放着他不管,但他心中總有個“萬一”在打轉,折磨得他說不出地心疼。
逸飛将揚宇送出禦醫所,看他在內監護衛的簇擁之下,挺直身子,以皇子應有之姿大步走了。
他在心裏覺得,揚宇不喜權謀,喜歡治國之事,愛問民生,将來倒是能做個輔佐江山的好助力。
端看他與太子的親厚,說不定站在太子身邊是他最好的歸宿。
逸飛想起,昔年均懿做太子時,力主與祥麟開戰,文臣畏縮,武将不在朝,竟是衆口一詞地反對她的主張,只有雪瑤站了出來,堅定不移地支持她。姐妹兩個雖然下朝後都生了好久的氣,卻因幾次朝議,彼此知心,兩相不疑。
祥麟太子身旁,可能也需要揚宇這樣堅定的支持者。
雖然獨孤皇後與蕭貴妃各有各的打算,但揚宇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他相信太子繼位對國家最好,便願意跟随太子,甚至為此忤逆貴妃的意思。這個十五六歲的稚嫩兒郎,已經有了主意,也有了擔當。
但是逸飛來祥麟的目的,從不曾忘。
他可以不動揚宇,但麟皇是他的目标。
方才在宣室殿遠遠望去,只見麟皇高昶雖肺經傷損,卻肝火虛旺,是以面色并不蒼白,反見紅潤。
他一見之下,便自己微微笑了,放下了顆忐忑不安的心。
麟皇風燭殘年之軀已是強弩之末,即便逸飛什麽也不做,以他現今的狀況看,只怕也活不了幾年。
想來他為了維護極高權位,久久不向別人表露心跡,有什麽事都放在心裏,憂思過甚,積累之下損傷了肺經。
但他發現自己氣虛咳喘之後,并不以為意。
或者是祥麟禦醫并沒有發現這點,也或者麟皇年紀一大,就有些諱疾忌醫的毛病。總之肺損傷已是凸顯在外了,卻仍然未有良好醫治之相。
肺經不調會讓人感覺疲累氣短,但麟國集權過甚,麟皇将國家上下大權都攬在自己手裏,事必躬親,哪有時間靜靜養息?
為上位者都常有疑慮,麟皇年邁,自然更加多疑,聽聞他大權絕不旁落,甚至連極少分幾個差事給皇子們,處理政務皆為獨斷,長期以來多思多想,脾經難和。
醫家多以為人之性格爆裂為“脾氣”興盛之故。麟皇年輕之時尚武,征戰在外,沒養在仁宗膝下為宮規所困,從來多有放縱。這樣習慣滿足的人,稍有不滿便會動怒,又兼他脾經受損,長時間來更是暴戾陰沉。
然而他是一國的帝王,必然要經營自己的形象,是以多有不如意事,更引發他憤怒之情,久而傷肝。
看麟皇的外在表現,這已是一個虛空的身子,不中用了。
若是賀翎的皇帝到了這個年紀,發現自己不适合在臺前握局,早就禪位給太子了,反正是親生的母女一脈相承,成全一仁一孝,青史留名倒也好聽。
賀翎的觀念裏,最不怕皇帝年輕,因她身後有太上皇,經驗不足之處,太上皇從旁補一補,扶上馬送一程,将年輕帝王位置坐穩,對社稷只有好處沒有害。
而祥麟皇帝,十一代盡是都是身亡之後以遺诏傳位。看來這個金椅坐上去,是不死不休。麟皇高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仍是要把大權握在手裏。
發現身子虛空,麟皇先想到的,必然是戒備年輕力壯的皇子們。
然後他會想到多用人參,為自己補一補。
麟皇年邁,迫切懷念從前弓馬生涯,必然會迷戀服食人參帶來的感覺,血氣充盈,精神旺盛,像是回到二十年前剛剛即位之時,感到那種壯年的意氣風發。他必然會緊緊抓着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以祥麟崇尚人參補氣的習慣,人參這味藥必然會濫用,正如當年賀翎濫用阿芙蓉安神之功效一般。
只是阿芙蓉藥效不挑人,到最後健康之人也受其害,所以該當禁除。而人參用起來是看體質、看病情、看配伍,用得對時大有益處,得益的人越傳越神,因此迷信難除。
看他面色紅潤,定然已經吃了不少藥力精純的上等老參,很有可能已将其化入日常飲食,每餐必有人參雞湯之類的藥膳菜品,才能用到這個程度。
現在的麟皇已經虛不受補,還要一味追求強效,拼命拿老參吊氣,這是養身之道中的大忌,無異于飲鸩止渴。
既然他身為皇上,一味要用參,還要最上品,禦醫所哪有反對的份?
到了現在這個情況,只怕即使有人知道不妥,也不能說了吧。
逸飛樂得看到這種局面,才狀似無意地向揚宇提起用參補氣之事。
揚宇年小單純,個性讨喜。即便逸飛不說,他慢慢也會注意到他父皇對人參的依賴,又因為之前惹了父皇生氣,少不得要去搜羅些藥力精純的老山參帶來宮中。
在他背後,多少雙兄弟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必然不會讓他得了這個先機。
麟皇看到兒子們争先恐後孝順自己的樣子,便會更得意,認為大權還握在自己的手裏,不可放松,自然會更加依賴這味藥。
逸飛現在需要考慮的,便是祥麟禦醫所的醫術如何,是否會有像賀翎鄭大夫時的變數,只可慢慢觀察。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母親對孩子的心理,和父親對孩子真的不一樣,先天的不一樣。
雖然現實生活中也有很多男人全程參與孕期,參與撫育,不是讓女方自己喪偶式育兒,但是母親作為孕育者對孩子的感受,有着不可盡言的細膩的差別。
我希望這些差別可以表現在整個意識形态上,形成兩個國家的對比,所以用上了很多感情去揣摩,又看很多實例來佐證,才做出了這樣的設定。
所以我在前言裏說,只交換性別,把男人叫女人,把女人叫男人是不會感到痛的。
從字形上來看,女便是孕育之象,男是勞力之形,逸飛在軍醫中間也這樣說過。
所以要在小說中探讨雙方的關系,這方面是絕對不能含糊呀。
并不是說我娶了幾個美男過得多逍遙就是女尊。
并不是說我對男尊社會不滿,我就YY一個文,自己爽一爽就叫女尊。
我想讓別人感到刺痛一點,聯系現實一點,進而更清醒一點。這就是我深挖設定的動力。
☆、兩地相盼
也許是去歲雨水多,今年十月初,風就開始冷了起來。
朱雀皇城夜已涼透,悅王府之中,雖然屋內已經燒起了地龍,籠上了炭盆,但仍是讓人覺得心頭寒冷,興味索然。
雪瑤獨自坐在書齋,望着一本書發呆。
不知道這一頁反反複複看了多久,都沒一個字入眼,雪瑤淺淺嘆了口氣。
忽然間,一個黑影推開書齋門,輕輕巧巧踏入屋內,竟是悄無聲息,還回身又關了門。
雪瑤精神一震,擡起頭來,只見一個眉目秀氣的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桌前,沒有蒙面,正是昭烈将軍雁骓。
雁骓默默打量了雪瑤一番,淡淡地道:“悅王。”
雪瑤知道雁骓在朝中只信任均懿一人,此番夤夜到悅王府來找自己,必有深意,與其官面相見,倒不如套用私交,溫和地笑了笑道:“雁姐姐,坐。你也不是外人,跟皇姐一樣叫我雪瑤就好。”
雁骓也不推辭,就在桌邊的花墩上坐下。
雪瑤本待親自與雁骓奉茶,但書房除了自己用過的茶盞,別無剩餘,便将懷中的手爐遞了過去,雁骓順勢接了,捧在手中,默不作聲。
雪瑤細看雁骓的側面。之前見到她多是在宮裏,偶然相見,不過是點頭之交,今日私會才得細細端詳她的面目。
雁骓本身對人冷淡,不說不笑,面上自有凜然英氣使人肅穆。但今日也許是燈光昏黃,也許是她沒穿盔甲,不知究竟是什麽緣故,她眉梢眼角之間有了些妩媚情态。
剛柔并濟,卻又貼合得完美無缺,讓這張面孔散發出了別樣的魅惑感。
從前面對她時,雪瑤多是崇敬贊嘆,今日看來,心中竟怦然而動,越是細看,便越是湧出幾分親近來,直想上前去握握她手,跟她在耳畔輕聲說話,就像……對着心愛了很久的人一般。
雪瑤驚覺這個心思,臉上微微一紅。
難怪均懿會這麽與她親近,她竟然毫不自知,自己是這麽樣的美麗。
這美麗不在長相面龐,而是深深地刻在骨子裏,讓人向往。
雪瑤回神,倒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道:“不知雁姐姐找我來,所為何事?”
雁骓低聲道:“待你去祥麟,萬事小心。”
雪瑤微一驚訝。
她曾與均懿商定,若要平息争戰,前去祥麟和談,必須是她親自去。但祥麟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雁骓為什麽如此篤定她很快就能成行?
雪瑤也知道雁骓的計劃從來不宣之于口,都是默默做了七八分,才會告訴均懿,讓均懿在朝堂上收底。只是沒想到雁骓會專門見她,先與她通了氣,有些受寵若驚。
只見雁骓翹了翹嘴角,像是一個笑,道:“你侍君在等你,可你不要着急。”
雪瑤這才突然想起,是雁骓将逸飛帶出了武洲郡大營。
不知兩人有什麽交集,竟讓警惕心如鷹隼一樣強的雁骓對逸飛頗有好感,連帶着也對雪瑤有了幾分關心。
已婚男子和陌生女子行蹤不明,妻主大概都會生氣。但因為對方是雁骓,雪瑤卻沒什麽意見。
在雁骓的心裏哪有這些,她帶走逸飛,定有正大光明的原因。
雪瑤想到雁骓平時并不與朝臣親近,但又忍不住關心逸飛的安危,少不得問上一句,又怕她誤會自己不信任她,有些沒底地問:“雁姐姐,可否告知妹妹,為什麽要把逸飛送入祥麟宮中去呢?妹妹一直不明白這一節,還請姐姐明示。”
雁骓道:“未能早告訴你,是我的錯。我有事請他幫忙,需要他進宮去辦。若他做成,對我方好處極大,只是現在不方便提起。”
雪瑤點點頭,心中安穩。自知以雁骓調兵遣将之能,給逸飛安排的任務必定是逸飛可以做到的,随即笑道:“這下我就放心了,多謝雁姐姐專程告知。”
雁骓立起身,将手爐遞還,道:“我走了。”
雪瑤知道她說要走,定是留不住的,急忙在書櫃之中拿出一袋金珠子,約有三十兩之數,遞了過去,道:“雁姐姐拿着,路上莫委屈了。”
雁骓自不推辭,接過便放進懷中,又是在門口一閃,輕輕巧巧地挂上了房檐,身形飄忽地在夜色中消失了。
祖龍禁宮內,逸飛屈指算來,現在不過區區十月。
離他離開賀翎宮廷,不過半年時間。
為什麽這半年一直是冬季,從沒有夏季過去,也沒有秋季交替的感覺?
北地一片純白,處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