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8)

雪,一年之中少見新鮮蔬果,想必都長不起來。就連禦醫所中常見的主食,皆是青稞、糜子、高粱粉所制的硬餅子,口感粗粝,輔以動物乳汁做的奶食,吃上一段時日,便覺得滿身都是牲畜的味道。

逸飛本待不要多吃飯食,但北地苦寒之名非虛,沒有足夠的乳品和肉類,是根本抵抗不了這樣的寒冬的。

地龍雖然燒的暖騰騰的,但偌大皇宮,哪能連室外都燒上地龍呢?出去幾趟回來,臉上便被風吹傷了一塊,紅彤彤的,透着些癢。

晚飯時逸飛又是恹恹地,和其他幾位同僚圍坐在火爐邊,取那爐膛裏烤焦的餅子來吃,覺得火烤着臉龐,那處風傷又癢了起來,伸手去抓,沒想到被一位同僚一把拉住,厲聲道:“不能抓!”

逸飛吃了一驚,望着他認真的神情,剛想做聲,餘下的幾位禦醫也湊上來望了望他的臉頰,點頭道:“若是抓了,恐怕破了會留疤。”

這祖龍禁宮的禦醫所內全是男子,逸飛進入其中,除了年輕些,長得俊些,根本無人注意,心中也暗暗佩服雁骓的安排。

同是男子待在一起,便不如賀翎禦醫所那樣需要保持着距離,也輕松自在得多。

逸飛借口自己是南方人,沒見過北方醫術,一直在學習新鮮的事物。此時,見他們說起這種風傷,逸飛只有一息間為自己擔心,便對治療方法産生了好奇。

抓住他手的那位禦醫,來自祥麟西南的英倉雪山之下某部族,面色黑紅,也帶着些寒風刮傷過臉頰的痕跡,道:“你看我的臉,都是小孩時候不懂事抓的。你拿去我們部族所傳的風邪藥膏,一日四五次在臉上擦一擦,下次出門時拿皮領子圍好,莫把臉露出來。”

另外幾位禦醫紛紛道:“你的手也不知護着些,遲早也要被凍裂了,快跟內務局說說,要幾雙狗皮手套戴着。你可是禦醫所最細嫩的新人,跟我們一般變成糙男人就可惜了。”

逸飛幼時最喜歡跟狗兒親近,一聽狗皮,心中覺得大不忍心,臉色也變了,嗫嚅道:“這……我……”想要拒絕,卻也說不出理由。

幾位禦醫中其中一人道:“我這多了一雙,你先戴着,咱們再各自讨一雙。”

逸飛無可奈何,只得點頭應承。

祥麟人對動物毛皮的依賴,已經無孔不入,無毛不用。逸飛盡管從前就知道一二,但親身體會到了,仍然久久不能習慣。在賀翎,若不用毛皮,尚可用絲絨做圍領和手揣,也不覺得非常寒冷,但在祥麟,任何質地的布料,都輕易被刀割一樣的寒風吹個透骨,只有整塊的毛皮,才能将熱度緊緊貼身鎖住。

在這種天氣之下,逸飛也只得違了本心,接受起毛皮來,但堅持揚宇曾經的建議,只用羊皮。那雙狗皮手套,在領到羊皮手套那天,就趕着還給了同僚,心中稍稍安寧了些。

學着祭司官的語氣,逸飛默默念了許多遍祝文,願朱雀神聽到自己的祈禱,給這些死去的羊兒往生入世,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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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心中始終沉甸甸的,也不知朱雀神是否能管得到祥麟境內的事。

十月過半,揚宇捎了個喜訊過來。

千盈公主已經有了身孕,且因體質康健,氣血兩旺,孩子懷得很穩。

看他眉飛色舞地說:“我要做舅舅了!”逸飛心中得意,卻不能多言。

沒過多久,禦醫所裏兩位高階禦醫被指名調往公主府,為千盈公主保胎養身。這兩位高階禦醫,從前都是專管獨孤皇後宮中的。

逸飛對這個意味心知肚明。

作者有話要說: 雁将軍有種莫名其妙吸引人的氣場十分瑪麗蘇,不過還是因為她氣質亦剛亦柔的原故,其實心裏感情也很細膩和充沛,但是面上露出來的不多,打破別人對她的既定印象,所以覺得吸引。

還是見得少,嗯。

你們看忠肅公就沒有被吸引,照樣追殺不辍。

☆、忙碌的一冬

十一月到臘月,祥麟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虛,便在人參之外尋起更烈性的補藥。

禦膳房首當其沖成了修羅場,各種新鮮宰殺的野獸,血液送去禦醫所,毛皮送去內務府,筋肉在廚房裏以各種方法炮制。

一碗碗冬季滋補用的熱性菜肴,流水一般地送進了未央宮,時常有因羊肉、鹿肉烤得好而晉級受封的禦廚,人人豔羨。

禦醫所上下的味道也跟着難聞起來,每天都彌漫着死亡的穢氣,還有腥臭之味,各種新鮮的血液在這裏處理入藥。

并無一人對此事提出質疑,反倒是多有些羨慕禦廚晉升的,加勁去找偏方怪方,制出新藥。

麟皇也對新藥很滿意,升了兩個禦醫的品階,又命禦醫所多尋新方,多做新藥。

逸飛以粗布蒙了口鼻,望着面前濃稠的鹿血,心中明白,麟皇命不久矣。

他在祥麟宮中算是低品極禦醫,只是打打下手,并不在制藥之事上沾手,這倒給了他絕好的機會,每每将原料藥力一絲不茍提得精純,交給其他禦醫使用。

他明白,但凡經典的成藥方子,總要經許多人手檢驗,甚至有些現今救急的常用之藥,都是昔日付出人命代價,才漸漸定了性。醫術并不是靠聖旨令下,強制做新藥就能突飛猛進的,而麟皇催逼甚緊,下面也只好照做。

想他自己為雪瑤求方之時,百般診斷,慎重加藥,只因配伍一點點劑量拿不準,就要去翻遍典籍,尋找更多佐證,常常與師傅、同僚、太醫學生們反複商讨。

鄭大夫為均懿去毒之時更是艱辛,長期在孤立無援的境地,數次對自己醫術懷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次有新想法都坐立不安,苦思冥想。

即便慎之又慎,鄭大夫許多年才拔除均懿之毒,逸飛還未有解除雪瑤心疾的法子。

病去如抽絲。

不止是說病人痊愈需要綿延痛苦,醫者想要找到去病之法,也必然如抽絲一般進展緩慢,多有在一種病例上投入幾代祖孫心血卻未成者,仍無怨無悔。

而現在麟皇已經着急到什麽藥都敢吃,什麽肉都敢入口,難免有相生相克的,将他體內經脈之氣混雜如一團亂麻。

或許等到賀翎來使見到麟皇時,便能一眼明白祥麟的局勢。

也不枉他來這一遭。

在祥麟,逸飛沒有宮外的住處,便和另外一位同僚将禦醫所中一間值夜的房間共用了住着。

麟皇之事已不足為慮,他也心境平和起來,不過多關注此事,好将自己離析出去,以免将來無望脫身。

他品級稍低,倒是有許多走動的機會。以他與人交際之能,怎是一般青年可比,又兼揚宇常常給他帶些財物來“讨解藥”,令他很快就在宮中交上許多小內監與外宮低級小官,做事倒也方便。

長夜無事時,他想到打發時光。靜下心來,先想到的是畫幅圖畫。

在這天寒地凍的住處,可能有人會想起雪山上的金雕,有人會想起展翅起舞的白鶴,可逸飛思念的,卻是在溫暖的南方悠閑踱步的孔雀。

也許是頸中孔雀墜知道兩地相思,與逸飛心意漸通,一幅孔雀圖漸漸在心中落成,只差揮灑在紙面上。

逸飛的交游在此時倒不浪費,十月初時,他去宮中的畫院讨了紙筆和顏色,閉門慢慢地描繪。

他從前沒有畫過這樣精細的畫作。現今更漏凍結,雪落螢窗,寂靜的黑暗包圍之中倒是令人沉靜。

心中回想着往事,手中揮毫,一天一天,一層一層,直将那綠孔雀畫得毫毛畢現,璀璨生光。

及至畫成,時間已到臘月,畫院的人看了都紛紛誇贊,說是精細傳神,翎毛如生,直想要了去。逸飛一一拒絕,托了畫院的同僚将此畫裱為立軸,挂在了鬥室之中。

等到立軸裱好,差不多也到了年關。

逸飛挂起立軸,望着這只花間望月的孔雀,癡癡地守了除夕夜一整晚。

禦醫所其他同僚都笑道:“這孩子莫不是畫久了,要鑽進自己畫中去了?”他也只是笑笑,充耳不聞。

距幼時新年相識,已是如穿梭一般過了十一年。

十一年的點滴事,一個除夕又怎麽回想得完?

事到如今,方才曉得別離之苦,思鄉之怨。

朱雀皇城的十一月,朝野上下都十足奔忙。

寒冷的天氣,絲毫掩蓋不住官員們和宗親們臉上的笑意。

翎皇均懿順利生育,産下一位秀美健壯的女兒,定名“元绮”。禮部随即開始拟定鵲禦君公孫裕傑的封後大典。

公孫家以三位皇後皆出此門的殊榮,着實得意不已。

而皇上這次的動作很大,生産完未出月便頒旨,封後大典之日當天,将後宮郎官之位盡數加升一級,其中一品貴君三位皆滿。

貴君之首曰才貴君,由鹄禦君權靈竹晉升而來。

其次曰德貴君,是從未顯山露水的四品歡卿方琦晉位。

第三為勇貴君,自然由戰場歸來的松長信公孫苑傑晉位。

方家郎官居此高位,雖然有些意外,但是念在方家海防嚴密,自然是要在後宮立一個郎官做表彰,是以後宮中也都理解。

公孫苑傑在北疆決戰之中親赴前線,令三軍感其聲威,奮勇征戰,自然有功。雖然他回宮之後依然住在寒鴉宮中,但寒鴉宮已格局一新,擺脫了冷宮之名,大氣磅礴。雖地處偏遠,各家郎官也賀喜不絕,差點踩壞了門檻。

才貴君之位相當高調,從一開始,此位就是為皇上最信任的輔弼郎官而留,是不上朝堂的副後,可過問三省六部之事務,可代帝王掌國玺。

權家郎官雖然有輔政之能,但四代以來皆居暗處,從未以如此高位,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矚目的位置,這是皇上公開的提攜和催促。

整個十一月,朱雀禁宮沒有一人一天得閑。

雲皇在臺面上監國,才貴君權靈竹也開始幫忙處理政務。

公孫太後親自将德貴君方琦帶在身邊,指點他皇家內務的種種。

勇貴君公孫苑傑跟在新皇後公孫裕傑身邊,輔助他的皇後交接等事。

一直到了臘月裏,在雁骓和懿皇的部署之下,和談之事已成,後宮典禮已畢,悅王陳雪瑤迫不及待即刻動身,前往祥麟錦龍都。

祥麟歷合靖二十年,元月二十三日。

浩蕩車馬,歷歷長隊,已經緩緩進入了錦龍都。

這從賀翎皇都朱雀皇城進發的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兩月餘,就連新年也是在路上度過。

只因為這隊伍的主人已經不願再等。

這條隊伍長得一眼看不到邊,正自南向北,踏着麒麟聖道,向祖龍禁宮進發。

街邊百姓雖得了戒嚴的命令,卻都按捺不住好奇,紛紛擠在麒麟聖道兩邊的店鋪內,一樓的開着窗,二樓的扶着欄杆,焦急地向外張望着。

若是別國來使,倒真沒有什麽特別,可今日衛兵張榜戒嚴之時,“賀翎”二字,令整個錦龍都沸騰了起來。

從小便知道,賀翎和祥麟不同,竟是女子做皇帝的一個國度,偏偏又與祥麟這樣緊鄰,又互相敵視,從不往來。

祥麟的男兒個個聽了不少關于賀翎的傳說,有的是吓唬年輕未娶親的男兒的,有的是绮麗香豔的,有的是神乎其神的。

對于祥麟來說,賀翎就是令人興奮的神秘之源,人人都想用自己的雙眼去看看,終究兩國有什麽不同。

一間二層酒樓內,樓上觀景座的客人們,全都伸長了脖子往街上看。

“怎麽還不來?”

“來了來了!那邊可不是?”

“嗨!你懂什麽,那邊先過來的是咱們的宮禁衛,開道之後,那賀翎的女王爺才會真正過來呢。”

随着三十六對宮禁衛走過,遠遠地,傳來緩慢而紛亂的馬蹄聲。

零亂的色彩,像是眼中看累了陽光而迸出的斑點,微微跳動着,越來越近了,是一條彩色的儀仗隊伍。

等着觀望的客人們一陣騷動,接着沒了聲息。

人人都瞪大了雙眼,唯恐錯過一眨眼的凝視,似乎眨了眨眼睛,這隊伍就能不見了似的,緊張莫名地看着。

隊伍最前方,半空中豎起了明黃的華蓋,由健壯的男子們擎着,一對一對地在前邊開路,身穿厚襖厚裙、圍着毛領的仕女們,各自捧着錦盒、拿着寶器跟在其後,光是這兩類,便已浩浩蕩蕩鋪出十丈有餘。

就連麟聖道兩邊灰色的牆壁,都好像被這明豔的隊伍點亮了起來。

五光十色的服飾紛紛入眼,看得樓上許多未娶妻的男兒們啧啧贊嘆。

不知過了多少車馬,不知過了多少侍兒仕女、多少護衛,等着看的人們都看得不耐煩了,正在抱怨何時能看見正主兒的時候,就見南邊一頂如民房一般寬大的馬車,由八匹同色同高的高大駿馬前後牽引,出現在了麒麟聖道上。

那馬車頂上雕飾精美,金碧輝煌,四根盤着鸾鳳的金柱撐起一個翹角飛檐的金頂,金頂邊緣垂下流蘇、珠串,不計其數,雖是嚴寒未消,但那馬車四面都挑開了明黃色的絲絨遮簾,露出當中所坐的一位美人來。

“啊!這位就是賀翎來的女王爺!”

☆、女王

四周圍觀的人群立刻醒過來了一樣,騷動不止,紛紛看向車中端坐之人。

只見那女子頭上壓着七鳳金冠,帽翅輕垂,披肩流蘇皆以嫣紅的珊瑚珠穿成;一痕抹額之上,鑲着一枚碧色濃郁欲滴的翡翠;面上敷了層粉,卻并不厚重,露出細膩的肌膚,與塗了粉是一樣白;兩條細長眉,如臨江望遠山;一雙妙目眼尾微挑,不像祥麟的公主慣做的斂首垂目,而是正視前方;一點櫻唇經了些修飾,更是朱色可人。

再看她身穿寬衽大袖紫色鶴紋長袍,繡有仙雲袅袅;雙手攏在袖中,從容坐定;外袍披下,蓋住腳面,尚不知要什麽樣的鞋兒,才能被她踩在腳下。

祥麟一些男子,紛紛嫉妒起那雙看不見的鞋子來。

“想不到賀翎的女王爺,竟然是這樣年輕的美人!”

“同窗都說,定要來個老女人,抵死不來看,小生回去可有的跟他們炫耀了!”

盡管這華美馬車經過之後,還有擡着禮物的力士和儀仗陣容,但旁觀者們已經無心看下去,紛紛沉浸在看到女王爺的興奮之中。

天極殿上,麟皇接見賀翎來使。

雪瑤依照朝拜的儀制行了禮,恭祝聖安之類的套話完畢,呈上禮單。內侍接過禮單宣讀許久,讀得朝堂之上人人都困頓了,那禮單還沒讀了末尾。

賀翎此次前來,為祥麟帶來了不少南方特産,雖然樣式豐富,卻像平民家中年節串門一般,并沒有國寶級別的重器寶物。

因為這場會面的重點,只是着落在一個人身上。

也就是看在這個人的面上,難為麟皇高昶身子虛浮,還要強撐,一直到禮單念畢還能雙目有神。

只是雪瑤也能看得出,那身明黃朝服之下,祥麟皇的身子已經坐不直,略有些頹然地靠在龍椅背上,只有眼睛是亮的,雙頰泛着不正常的醬紅色,胡須已全白,看樣子是已經脫落了大半。

雪瑤想到臨來之時的計劃,與逸飛當時見到麟皇時的想法倒是相符。

如此一個只剩骨架的老人,內裏早就虛了,還要逞強,我們加一把火,這事情就差不得太多了。

一路行來,雪瑤倒是受了高晟當年掏賀翎官路的啓發,一入祥麟境內,就試探了祥麟幾支黨派的官員,打聽了不少消息出來。

祥麟皇腐朽,賀翎新皇如日中天,兩國交戰多年早已疲乏。

祥麟三皇子對皇位野心最盛,卻也最沉不住氣,雪瑤一行剛入賀翎,便接到了來自三皇子的消息,和高晟是一樣的打算,求合作。

雪瑤不置可否,冷着沒答。

四皇子的消息便也很快地傳來,四皇子為表誠意,還親自來了一趟,無非也是這套說辭。

八皇子年紀雖然還小,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但自有外祖家親戚打理,也急火火地送到面前來。

六皇子卻是個有意思的,急着和賀翎勢力撇清關系,刻意無視其他幾位的跳彈,偏安一隅。

五皇子和七皇子不愧是堅定的太子一黨,對正統地位有足夠自信,利用下面官員之口,還敢對賀翎使團亮出爪子來,警告她們不要幹涉內政。

有這麽一群各自為戰的好兒子,還有一個民間聲望頗高的賢德小弟,想必祥麟皇不會清閑。只看他現在如此期盼的眼神,像是把國運也押在了這件事上,雪瑤就有了吊着他的意思。

真相現出的那一刻,還希望他可以保重玉體,千萬別死在朝堂上。

朝賀之後,便是國宴。

祥麟皇經此一朝,氣息不穩,咳喘難平,冷汗透背,已經召了最得力的老禦醫前來診治,自然不能作陪。

雪瑤遠來是客,明知祥麟的尊卑,卻像在賀翎一般從容,大大方方地坐了主位。

本來此宴由幾個封王的皇子帶着官員們作陪即可,但因是賀翎來的女王,麟皇早已做了安排,由皇後帶領四妃九嫔陪席,三品以上官員及京城中長居的王侯均攜妻出席,是以明華殿上坐了個滿滿當當,只留了中間一小塊空地。

雪瑤環視皇子們的坐席,心中冷笑一聲,對麟皇的事更加有數了。

這麟皇為兒子們的封號也太高了些。齊、晉、秦、楚,只憑這種封地,就夠皇子們鬥上許多年的。

齊地在東海之濱,現在歸賀翎沙鷗郡所有,祥麟的齊王是封在另一處土地上的,但也是風水寶地,人稱“塞上江南”。

楚地祥麟幾乎也沒有占到,物華天寶盡歸了賀翎,楚王名雖如此,封地卻在巴山一帶。

晉、秦兩地,祥麟只得其半,雖說現在是邊疆,但在大周時期都是腹地。

歷代史載,得了這幾個封號的皇子,都是實力雄厚的君主,稱帝的可能性極大。

而麟皇現在皇子的虛銜也有兩個,代、周。

祥麟和賀翎一樣,都自稱周人,這個代字更不用說。

這兩個封號雖不與封地挂鈎,但其中包含的意思是“也可争一争這江山”。

每個人的封號都如此貴重,竟是分不出主次,單憑這個就挑動得皇子們對上位的貪欲了,怎能安分?

反觀賀翎,向來秉承皇嗣在優而不在多的傳統,一旦太子之位塵埃落定,還顯得不□□分的女兒,便被皇上遠遠放去嶺南、白山、烏蒙等封地之上。

留在京城的八王盡為虛銜,只是有王之封賞和待遇,卻不和封地挂鈎,是以長住京城都相安無事,不過是幫着宮中辦些族裏的差事罷了。

祥麟太子不在朝,祥麟三皇子、齊王高景宇挑頭,招待貴客。

席間稍飲一杯,歌舞演藝便得令上場。

第一個上場的旋舞,在方寸之地也能揮灑自如,并不受影響。

那極西之地,昆侖山下走出來的舞娘眼波嬌媚,腰肢軟韌,一頭濃黑的烏發,高鼻深目,唇紅齒白,當真是個美人。來至場地中央,眼光滴溜溜一轉,便落在了雪瑤身上,又行了個見客的大禮。

雪瑤微笑點頭,那舞娘抛來媚笑,吐納一回,立在場地中央,擺了個起勢。

悠悠的異域音樂,非金非戈,非絲非竹,如朝陽初升一般緩緩響起。突然小鼓的鼓點開始敲打,那舞娘便動了身形,柔媚可人。随着那樂聲合為一起,鼓點也敲打得如雨打沙灘。

那舞娘全身各處無不舞動,動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身上所挂的金銀墜飾,也被這舞娘的動作帶動,叮叮當當一片疾響。

音樂直到了最激越處,鼓點也敲得更急,場上舞娘快若流星地轉了百來個小圈,随着樂聲和鼓點驟然停下收勢,露出一個勾人的媚笑。

雪瑤拊掌而笑,由衷喝彩:“好!”向身後女官吩咐了一聲,女官便捧上來一個木盒,遞與舞娘,道:“我們悅王有賞。”

那舞娘似是轉得累了,嘤咛一聲,轉了下腰肢站起身來,媚态橫生。素手接過賞賜打開,見是一套打制精細的累金絲首飾,耳墜、金镯、項圈、臂钏、腳環等多件盡入一盒,燦然生光,耀得她粉白的皮膚上都金色閃爍。

那舞娘眉眼彎彎,笑着謝恩領賞,又向場上行禮。

在座命婦嫔妃們将這段盡收眼中,心中皆起了不小的波瀾。

同樣是美貌的宮廷女子,賀翎的女子在我祥麟,便與男子們平起平坐,還能毫無忌憚地為表演叫好,何其自由灑脫!

看她年紀輕輕,面對這種陣仗,面上殊無羞怯之色,眼光看向男人也是直視過去,真讓我們這些依從天綱的女子羨慕得很。

接下來獻技的是牧族舞蹈和歌詠,這些都是命婦們常常聽到的,此時都已無心再看,眼光全定在了雪瑤一人身上。

咱們倒不羨慕那金冠珠鏈,錦衣華服,咱們也有。只是同樣身為女子,同樣穿金戴銀,绫羅綢緞,咱們卻沒有人家那樣的命運。

叫男人聽女人的,想想都覺得又害羞,又期待呢。

不少命婦乃至妃嫔,都難掩目中羨慕之色,雪瑤覺察她們眼光,回以笑意。

幾位在座大員的夫人皆默默地想:賀翎的使者若能常來,該有多好,咱們也能出席這樣的場合,看看人家的精神氣勢。最好常駐祥麟,那才好呢。

雪瑤倒是第一次欣賞這些異族舞蹈,沒把妃嫔命婦們太放在心上。

畢竟她也不知這種場合本來不應該有女子,心想在賀翎排宴之時,也常有大員正夫們和後宮禦夫君們作陪的,祥麟将男女反過來,也不稀奇,遂專心看表演。

看到那些身穿着華麗朝服的命婦們總在看自己,生怕出手不闊綽,被人看輕,賞得更重。誰料她越是積極打賞,接收到的羨慕目光越多,最後竟是連她自己都覺察到了目光中的熾熱。

若那是眼光中有真的火焰,恐怕雪瑤早就被燒成灰了。

☆、造勢與急病

祥麟上下對賀翎一向大有神秘感,雪瑤輾轉于宮廷朝堂,多有應酬。

此時,錦龍都京城輿論也有了另一種聲音。

無非是祥麟慣用的打壓女子的手段,什麽抛頭露面了,什麽牝雞司晨了,什麽雌雄不分了,在低級官員和平民裏面悄然流傳。

雪瑤聽得随行的宮女總管向她複述此事,面色上卻絲毫沒有不快之色。

總管請示:“殿下,要不要去查查流言的源頭?”

雪瑤笑道:“且讓他們傳。”

接着,雪瑤便叫回賀翎鴻胪寺卿權慧遐,不叫官稱,只以親戚身份道:“遐姑姑,這幾日跟着他們上下清點也辛苦了,咱們給外祖家買些特産去。”

權慧遐雖不明所以,但知道她的意思,轉手令下屬們停止手頭之事,尤其清點俘虜一事,只道悅王與鴻胪寺卿都不在官邸之內,下屬們都不能做主。

總管宮女将帶出來的賀翎宮女護衛們點清了人頭,都派出去跟悅王游玩。

悅王姑甥兩個帶了護衛和宮女,每日出去逛街,清一色女子長隊,浩浩蕩蕩走在祥麟錦龍都大街之上。

那日走儀仗,宮女們都面色嚴謹。現今出游,悅王殿下吩咐了,各宮女護衛等,随意打扮,随意談笑,輕輕松松只是享樂。只要宮女不掉了隊,護衛注意防守,其餘都各事自便。

賀翎女子前呼後擁着悅王行仗,五顏六色各種制式的衣衫夾在其中,香風陣陣,環佩叮當,不時聊天說到了興起處,聚在一起笑得花枝亂顫。一路對祥麟各處品頭論足,還對街上路過了看呆的兒郎們打招呼。

雖然現在沒有什麽自然景致,但是賀翎的女子只是逛街,也非常開心,在城中各商鋪到處采買特産。

皮草商會之中,悅王挑頭談了批大宗皮貨,遂入店面挑選零散成品,買了風帽、鬥篷、抹額等大小十數件貂皮衣飾。她和權慧遐先挑完,宮女護衛們擠了上來,接着挑揀。店內談笑不絕。

“灰鼠的領子好看還是赤狐的領子好看?”

“你就老喜歡灰鼠的,都有好幾領了,買個赤狐的吧!”

“诶,你這小夥計跑什麽?快點多搬些馬甲出來我們挑挑呀!”

“哎呀,你是攢了不少錢啊,一出手就把這個鬥篷拿下了?”

買了趟毛皮和衣裳,悅王又帶着賀翎女子們去品鑒金樓的首飾,這下賀翎女子們更是心悅不已。

祥麟與西域相接,南面又有天竺,首飾工藝帶着異國風情,早就不是大周時端嚴莊重的固定制式。賀翎女子們愛那首飾精巧動人,尤其寶石鑲嵌不拘一格,和賀翎宮制有別,早就想出手購入。

依然是悅王先入手了幾套頭面,又買了雜七雜八的單件幾十種,宮女護衛們放心大膽地挑了起來。

一行人在金樓耽擱最久,幾乎将現貨買空。

到了三餐時刻,悅王便包下整個的大茶樓或者飯莊,主事官員在雅座用飯,随從們坐在大堂和邊角,上下歡聲笑語,品評菜式,喝酒劃拳,直把上菜的店小二鬧得各個面紅耳赤。

第三天,悅王又有玩法,包了座青樓。

青樓老鸨有些緊張:“悅王……不是女子麽?”

管事宮女一臉坦然:“我們悅王殿下見你們聲勢最大,美人最多,也想來喝口花酒,若是接不了,我們去別家。”

老鸨慌忙攔住:“貴客別走,那……我們去安排。”

管事宮女道:“我們悅王殿下在朱雀皇城時,也是秦樓楚館的常客,你們莫以為她是女子,就不懂得行樂的門道,若是有随意敷衍的,莫怪我們得罪。”

老鸨慌忙施禮,口稱不敢。

華燈初上,悅王直接帶人上門。

今日客人清一色是女子,煙花之地的美人們即便閱人無數,也沒見過這種陣仗,竟是不知如何作陪。所幸賀翎的女子們也并不似男客,反倒是她們先開口聊天。

“別愣着,坐吧,随意坐。”

“叫什麽名字?”

“平時都學彈琴嗎?”

“酒量行不行?沒關系少喝點。”

“這個是什麽菜,跟我們講講?”

悅王坐在主座,正對着中央搭起的花臺,一面看美人彈琴跳舞,一面悄聲向旁邊官員道:“下次再有這種出使機會,真應該給壽王。”

女官掩口而笑:“您就不怕壽王搶了人家的美人?”

就連旁邊的權慧遐也跟着笑出了聲。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元月二十九日一大早,雪瑤起身之時便心生煩惡,輾轉不消,幹嘔不止,吃不進早膳去了。

早有鴻胪寺卿見情況不對,便加急報向宮中。

雪瑤雖然不是裝病,但她自己也覺得這病來得好,祥麟皇實在繃不住了,一定會派人來打探。

她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公差的進度。

她毫不關心那些奇怪謠言的源頭是哪裏,只是借這個機會停止清算,提醒一下祥麟的被動立場。

用傳謠的壓力想讓她落荒而逃,怎麽可能呢?

祥麟皇想要見到“那個人”,着急火燎。宮裏再三催辦交接,卻發現四五天來毫無進展,自然會有人出來清查原因。

查出是誰傳謠,就等于告訴祥麟皇,造謠的人是在給他使絆子,而不是給賀翎添堵,猜猜看祥麟皇會不會大怒?

是以,祖龍禁宮之內,內監一大早便來了禦醫所宣旨,要求一位禦醫外出,去鴻胪寺驿為賀翎悅王看診,以表祥麟關切之心。

逸飛聽了這旨意,心中怦然而動。

這幾日,他也聽說雪瑤的到訪,一心想要接觸到雪瑤,共商回國之計。

他也聽說了城內的些許謠言,本來是有些憤然,但轉念一想,賀翎的女子自認大周正統,怎麽會把祥麟這套說辭放在眼裏?

他倒是毫不在意雪瑤的應對,只是有些愁,如何才能從這森嚴的祖龍禁宮中出去,他平時在禦醫所也并不出挑,怎麽能把這樁外出的差事抓在手裏?

正胡思亂想着,也沒聽清那內監尖細的嗓子說了什麽話,忽然擡頭,只見大家的手指都在指向自己。

那內監也是個慣在皇後身邊作威作福的總管,神色傲慢道:“你?”

逸飛一擡頭,只見那大內監傲然直走了過來。

逸飛愣了愣,道:“啊?”

還沒來及反應,下巴便被大內監托了起來。

那大內監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逸飛的相貌,點頭道:“不錯,就是你了。收拾一下,這便去朝門內跟咱家會合,出宮去鴻胪寺吧。”便帶着身邊小內監,回去向皇後複命去了。

發生了什麽?

這就成了?

逸飛不敢露出歡喜的神色,裝着茫然,看看周圍的同僚,只見那些同僚們都捂了面孔,避開他的目光,似乎愧疚難當。

逸飛揪住一位同僚問道:“為什麽是我去?”

那禦醫戰兢兢地道:“唉,只能對不住小兄弟你了,誰讓你長得最像樣呢?說不定到了那悅王手中,還能留得幾天性命在。”

逸飛更是大惑:“性命?”

另一禦醫湊過來道:“他們昨日都說,聽說悅王在賀翎便是聲色犬馬之徒,相貌又醜怪得很,脾氣還特別暴躁。”

一個禦醫猶豫着道:“我聽說她

女尊之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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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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