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全族核算過賬目的族銀,便也随即變了樣。
對賬開始漫不經心,反正是嫡支出的錢,旁支們只管隔岸觀火,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更有甚者,還與族長一支聯合起來侵吞族銀。周游幾次想下手變動,但周娉婷的爺爺周太爺卻是個軟心腸之人,三番兩次阻攔,說是同族情分不可傷,所以周游雖心中不滿,也遲遲未能下手。也正是因為周太爺的縱容,以致族銀的花銷一年比一年大。
周娉婷看了一眼周沣送上的帖子,上邊的數目大得她不需要特意去了解便知道幾乎是二倍以上的銀子。她将目光落在周三爺送來的單子上,再看一眼周義,周義會意地搖了搖頭,周娉婷便知道,即使是周三爺送來這份少了許多的單子,也是藏有諸多貓膩的。
而然方才周三爺那句“全族核算”,便将他的來意暴露了——若是能借機扳倒族長一支,将族銀之事奪過來,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奪過來,便也能趁機敲打敲打周六太爺,讓周六太爺從侵吞的族銀裏邊抽出一部分當他們的封口費。
呵,封口費,他們周家嫡支能坐到江南首富的位置,不是給族人當糧倉銀櫃的。
周娉婷将手中的茶盞放下,點頭道:“幾位族叔說得對,不過,今日難得幾家人都在,事情也耽誤不得,那不如現在便開始算吧。”
說完便轉頭吩咐道:“給大總管椅子。”
“是。”雪月應了聲便出門招來小厮。
周娉婷客氣道:“我初掌家業,又在深山裏住了幾年,對外邊的事一概不知,所以,待會兒若是有什麽不懂的,還請諸位族叔好好教我。”
宗族衆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麽,周三爺道:“這是自然,你父親不在了,自然是做堂叔的教你,這是長輩的本分嘛!”
說話間兩個小厮便擡了張紫檀透雕圈椅進來,周娉婷指着羅漢榻右手邊的畫案道:“放那吧。大總管,你負責記賬。”
周義當即拱手應了聲是,撩起衣擺便坐了下來。
周沣一看,登時不高興了,需知座位這事尊卑有別,正對着大門的地方稱為主位,那是主人坐的沒錯,自古以來以左為尊,周娉婷這個全族承認的周府主人坐在羅漢榻左邊,她的未婚夫樓如逸算是半個主人,坐在羅漢榻右邊,這都沒什麽。但現在的情形卻是樓如逸右邊便是周義,位置還在他們南北兩溜之上,這不是說明周義的地位比他們還高嗎?
他剛想問一句周義是個什麽東西,綠绮忽然道:“小姐,您看樓公子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讓樓公子對一對賬吧?”
樓如逸正愁自己什麽事都不會,只能傻盯着周爍周灼呢,聞言便主動請纓。“字我還是認識的,周小姐,我給你對賬!”
周娉婷點頭,道了聲“有勞”,便将周沣和周三爺交來的單子帖子都交到他手裏了。
周沣一見不由得大急,兩個單子哪能放在一處對?這不是要揭了他的短?但綠绮雖然擔了個周娉婷侍衛的名號,真正身份卻是紫宸殿十二衛之一,有品階的人,他可惹不起,只能忍氣吞聲。
周娉婷便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問道:“請問五堂叔,這修繕祖墳之事,每一季有幾項事務是需花銀子的?”
周沣便只好将嘴邊的話忍下去,道:“這修繕墳冢、請人清理墓園雜草兩樣便要花不少銀子,至于每月初一十五供奉的香火鮮花素果,也要銀子的。”
周娉婷便道:“修繕墳冢、清理墓園、香火、鮮花、素果。”
周義運筆如飛,頃刻間便應道:“小姐,這五項已寫好了。”
周沣看着畫案上的白紙黑字,深恨自己思慮不周,趕緊補充道:“還有葛山上的清虛觀,那是咱們的家廟,每月也要給他們銀子燒香點火供奉長明燈的。”
周義便在上邊添了“清虛觀月銀”五個字,擱下筆等待。
“還有……還有……”周沣冥思苦想,急得道:“還有祠堂……”
他一說出口周義便道:“五老爺,祠堂的銀子是咱們府內支出,不入族銀的,這事當年重建祠堂便說過,您許是不知道,不過當時六太爺已加冠,他老人家應當知道的。”
“原來他不知道啊,可這單子上寫了。”樓如逸大聲道,畫桌上有各色顏料,他提起一支朱砂筆便将單子上一行字給劃去了,一邊劃還一邊念道。“祠堂供奉支出,一千二百兩白銀。”說完了還要問一句:“一千二百兩白銀是什麽概念?”
原諒他真的不知道,畢竟是穿越人士,穿越之前還是個學地理的。
“那可多了!”雪月插嘴道,“這麽說吧,婢子是府上一等丫鬟,月銀也才一兩,便是從前太平盛世,老太爺的杜姨娘,月銀也才二兩銀子。去年江南大水,如今的米價漲得天高,也才七十文一鬥白米。”
樓如逸又問道:“多少文一兩銀子?”
雪月取笑道:“樓公子,你可真是世外中人,連這個也不知道。自然是一千文一貫,一貫就是一兩銀子。”
“哦,那就是一萬七千一百四十二鬥,也就是一千七百石。”樓如逸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又問道:“這是什麽概念?”
“公子連這個都不知,那可難說了。”綠绮想了想道,“這麽說吧,咱們府上的大姑爺,當朝一品,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江大人,一年的俸祿是五十萬錢,也就是五千兩銀子。”
周娉婷便不輕不重地說道:“這麽一說,倒是謝謝樓公子了,你這一筆,替我免去了五分之一個一品大員呢。”
主仆幾個你來我往幾句話,旁人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只叫周沣臉色難看,擺手道:“是我多算了,接下來可沒什麽是多餘的,不必算了吧?”
“這卻不能不算了。”周義笑道,“還是整整齊齊地列出來,一樣樣讨論過了,才是核算,若是随便一眼,方才那核算二字,便是耳旁東風了。”
周沣騎虎難下,登時怒了:“算吧算吧!無非就是不想給銀子了,既然如此小氣,那便一兩銀子也不給,留着你家祖宗墳頭長草吧!”
這話卻實在太難聽了!周三爺忙道:“五郎!”
但已來不及,周娉婷的臉色霎時間便沉了下來,問道:“五堂叔說的話十六娘卻聽不懂了,原來咱們不是一個祠堂的?我家祖宗不是你家祖宗,如此說來,還真是沒算賬的必要了。樓公子,請将單子還給周五爺,從現在開始,我周家的祠堂祖墳,便是我自家管,不用旁人操心!”
說完便站了起來,要往外走。
“你做什麽?”周沣急得伸手攔住,叫道:“不許走!”
“還敢動手!”樓如逸一拍桌子跳了起來,擡手便将周沣的胳膊扭住了。
“哎喲!!!”周沣立刻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叫喊。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的更新都會比較晚,不好意思哈,因為周末親戚間走動比較多,喝個早茶就十二點了,瑟瑟也十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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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銀,府中事(7)
周沣一痛叫出聲,周三爺便馬上大聲道:“十六娘,有話好好說,別動手,五郎到底是你長輩!”
周娉婷本想勸住樓如逸的,一聽周三爺竟然将帽子扣到她頭上,便停住不動了。樓如逸也更不敢放開了,還擔心周娉婷忍氣吞聲,轉頭道:“周小姐,你要走就走,這裏有我在呢,我看誰敢動你這主人一下!”
“多謝樓公子今日相護。”周娉婷點頭,領着綠绮和雪月、周義,幹脆地走了。
一直到樓如逸都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周沣才被放開,樓如逸才松手,周三爺便沖上前将周沣給扶住了,一連疊叫道:“快來人!五郎不行了,擡竹轎來,送五郎回府上,再快馬請個大夫等着!”
外書房裏登時亂做一團,叫人的、圍住周沣問怎樣的,還有數落周娉婷的,全都嚷嚷起來了。沒一會兒,四個小厮擡着竹轎來了,周三爺便将周沣扶上了竹轎,吩咐趕緊往周六太爺府上趕去。小厮們不敢怠慢,趕緊擡起竹轎便趕路了。
到了這時,樓如逸才感覺到,自己好像太沖動了些。他趕緊一溜煙出了外書房,拉住一個小厮就問道:“你們小姐呢?”
小厮還沒回話,周娉婷便從大廳走了出來,問道:“樓公子找十六娘,可是有事?”
樓如逸趕緊放開小厮一個箭步沖過去,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那個……周小姐,我剛才太沖動了,現在那個周五爺被人用竹轎擡回去了,豈不是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了?萬一周六太爺來找你麻煩怎麽辦?”
他還知道周六太爺是周沣的父親?周娉婷打量了他一眼,按下猜測,平靜道:“那就等他們來,大總管,算得如何了?”
大廳的主位太師椅西邊被擡來一張花梨小書案,周義在那裏坐着,正埋頭算着什麽,聞言頭也不擡地說:“小姐,這可是筆大帳,恐怕還要點時間呢!”
“你抓緊,在六叔祖來之前算好便可。”周娉婷又問道,“派去看的人回來了麽?”
綠绮應道:“應該快了。”
說話間便有個小厮匆匆趕來,行禮道:“回小姐的話,小的已經将您要的事情調查清楚了。”語罷便做如是如是禀報。
周娉婷點點頭,綠绮擡頭看了看日頭,道:“算算時間,五老爺也該回到六太爺府上了。”
雪月抿嘴笑道:“這一路可真是夠招搖了。”
可不正如雪月說的麽?竹轎與外出用的四擡、八擡大轎不同,是個竹椅上加兩根長杆子,頂上只有遮陽的油布頂,除此之外什麽遮蔽物都沒有,通常是年老女眷逛花園用的。周三爺特意要了張竹轎來擡周沣,為的就是讓滿大街的人看看周沣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制造足夠的噱頭。
他騎着馬跟在竹轎旁,不斷地叫道:“五郎!五郎!你且振作,馬上就到家了,大夫在等着你呢!”末了又催着小厮,“早飯都吃到狗肚子裏頭去了!怎地慢成個蝸牛?五郎若是有個萬一,瞧我打不打斷你們的腿!”
一路大呼小叫,惹得滿街的人都在圍觀,紛紛問道:“這不是周六太爺家的大公子麽?怎麽回事呢?”
周三爺的小厮便混在人群裏道:“周五爺和周三爺送族銀單子去周府,沒想到周小姐不給銀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讓人将周五爺打了一頓,你說這可氣不可氣?”
“竟還有這樣的事?”百姓一聽便義憤填膺起來,“周五爺怎麽說也是周小姐的長輩,再說這族銀也是給祖宗們用的,周小姐不孝敬自己祖宗也就算了,怎麽還打長輩起來?這可真是不仁不義不孝!”
“周五爺,咱們都是見證,定然為你初出氣!”
衆聲嚷嚷,周沣便從竹轎裏虛弱地探出個頭,拱拱手道:“多謝諸位,多謝鄉親們……”
到了府門前,周六太爺早得到消息,拄着拐杖在門口等着了,一見竹轎便叫了聲“沣兒”,便要撲過去。周三爺忙攔住了,“六堂叔,五郎現在碰不得,還是叫大夫看看為好。”
“對、對!”周六太爺連連點頭,招手道:“快快快,将大少爺擡進去!”
大廳上,周沣的母親、妻子、兒子女兒已哭成了一團,上邊一個大夫等着,竹椅一放下來便給周沣摸了摸,問道:“大少爺哪裏疼?”
周沣有氣無力道:“我……我渾身都疼……”
大夫捋了捋胡子,道:“這恐怕是被武林高手傷了經脈肺腑,弄不好要手腳俱廢的,六太爺且等等,我給開個方子,回我店裏取大力虎豹丹來方才管用。”
周老夫人、周大奶奶一聽“手腳俱廢”四個字,登時放聲大哭,周老夫人撲到周沣身上大嚎起來:“我的兒!你這是作了什麽孽,為何惹到那索命的夜叉閻羅!我就你一個命根兒,若是你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下人們忙七嘴八舌地勸起周老夫人來,周六太爺沉着臉問道:“三郎,這到底怎麽回事?”
周三爺道:“六堂叔,今日五郎給十六丫頭送族銀單子,十六丫頭便叫了她的大管家和未婚夫婿當堂對賬,其中說到祠堂銀子支出一節,這是五郎疏忽,不記得這筆銀子是嫡支那邊府上自行支出的。十六丫頭便大怒,說不給錢了,五郎同她分辨了幾句,十六丫頭便要走,五郎不過攔了一句,誰知十六丫頭那未婚夫婿竟忽然動手,将五郎傷成這樣!”
周六太爺一聽,登時大怒,一掌拍在茶幾上,怒道:“當真豈有此理!十六丫頭不過是個晚輩,就為了幾兩銀子,竟敢打傷堂叔!來人!”
幾個小厮應聲,周六太爺便吩咐道:“準備車轎,我要同十六丫頭好好理論理論,還有沒有祖宗家法了!”
小厮們立刻準備去了,不多時,一隊車馬便從周六太爺府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周沣被人擡着回去才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現在又浩浩蕩蕩地往周府趕,是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登時惹來不少好事者的圍觀。于是乎,原本就浩蕩的隊伍變得更擁擠了,喧嚣震天地往周府去了。
另一邊,小厮氣喘籲籲地跑回周府,禀告道:“小姐,六太爺一大堆人來了,已經到了湧金門,眼看着就是咱們府門口了!”
周娉婷将手中茶盞放下,轉頭看向周義。周義将紙上的墨跡吹幹,笑道:“小姐,這回咱們可十拿九穩了。”
“好。”周娉婷站起道,“咱們去府門口等着。”
綠绮便招來小厮們:“在府門口擺上桌椅茶幾,丫鬟們預備清茶,護院小厮們都在倒座候着,等小姐命令。”
衆人應是,于是周六太爺領着隊伍到周府門前時,只看到周娉婷與樓如逸一左一右坐在兩張紫檀雕螭圈椅上,手裏捧着茶盞,仿佛等候許久了。
好啊,她想在人前鬧,那便叫她顏面掃地!周六太爺擡手讓人馬停下,走出轎子沉臉問道:“十六娘,你這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聽說五堂叔被我的未婚夫婿傷了,特意遣人看看。”周娉婷放下茶盞,問道:“六叔祖,五堂叔現在如何了?”
周六太爺一聽便命人将周沣擡了上來,怒道:“此事我還要同你理論理論,十六娘,你怎可為了幾兩銀子,将你五堂叔傷成這樣?”
周娉婷問道:“五堂叔傷成怎樣了?”
她為人一向冷清,這話說出來語氣也是冷冷淡淡的,聽在人耳中分為無情,圍觀的百姓都叫起來:“周小姐,你這可太失禮了!這好歹是你祖父輩的人!”
周六太爺一聽百姓們為他吶喊,便更胸有成竹了,故作悲憤道:“你還敢問?方才大夫說沣兒被武林高手傷了經脈,只怕要手腳俱廢了!”
衆人一聽更是嘩然,紛紛叫着周小姐償命,周娉婷也不喝止,只是指着雪月道:“六叔祖,這是我身邊的一等丫鬟,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會些奇門醫術,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不如讓她看看五堂叔?若是五堂叔有性命之憂,我願以命抵命。”
這話撂得可重了,周圍的百姓都叫起來:“好個以命抵命!周六太爺,快給她治,治不好便廢了她的手腳!這般不尊長輩的惡毒女子,留着有何用?”
周六太爺心中的算盤打得飛快,點頭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說完便給了周沣一個眼神,周沣會意,打定主意便是被刀子抵着也要裝殘廢。
“雪月,去吧。”周娉婷吩咐道,“小心着些,別傷了五堂叔。”
雪月應了聲是,款款下了臺階,走到周沣身邊,俯身在周沣手腳捏了捏。周沣立刻大叫起來:“哎喲!你輕着些!我要痛死了!我手腳要廢了!”
“這……”雪月露出為難的樣子,忽然啊的一聲尖叫起來:“蜈蚣!!!”
一條五彩斑斓的蜈蚣從周沣袖子裏爬出來,落在周沣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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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銀,府中事(8)
周沣本以為雪月故意吓唬他,漫不經心地低頭一看,那蜈蚣足足有三寸長,拇指粗,不僅五彩斑斓,竟然還能動來動去,扭着身子往他身上爬!
“我的娘喂!”周沣大吼一聲,着火一樣從竹轎上蹦了起來,也不敢在身上亂拍,只是揮着手,沖小厮吼道:“你是死了還是瞎了?還不快替我将蜈蚣抓了!”
小厮傻愣愣地看着他不說話,周沣見狀更是大怒,一記耳光便打了過去,罵道:“可是被狗啃了腦子?!”
“五老爺別急,您看地上。”雪月指着地上道,“這好像不是真的蜈蚣。”
周沣低頭看地上,乍一看地上還是一條翻着肚子躺着條蜈蚣,但仔細一看卻能發現蜈蚣的關節處不對。雪月彎腰撿起,笑道:“五老爺,這是個鐵蜈蚣,可吃不了你——啊,小姐!”
周沣的身軀猛地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雪月便在這時轉頭興奮道:“小姐!我成功啦!五老爺能站起來啦!”
“哈哈哈!”樓如逸不禁拍着茶幾大笑起來。
他是練武之人,目力比尋常人敏銳十數倍,早将一切看清楚了。這鐵蜈蚣分明是雪月借着給周沣捏手腳的時候放進去的,除了蜈蚣,雪月還在周沣的衣襟裏放了塊小小的磁石,鐵蜈蚣正是被磁石吸引才會在周沣膝蓋上動來動去,像是爬行,其實是被磁石吸引,周沣一動鐵蜈蚣就掉了。
但方法怎麽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仿佛随時能斷氣的周沣生龍活虎地跳起來打人罵人了。樓如逸實在看不慣他們的碰瓷行為,眼看周沣和周六太爺的臉都白了,依舊奚落道:“周五爺,你這是吃了複活丹啊,恢複得真神速!”
周沣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周六太爺也萬萬沒想到周娉婷竟然會用這種方法揭穿他們,一時也又氣又羞,一張老臉簡直沒地方擱。直到樓如逸出言,周六太爺父子倆才想到要分辨,但話還沒說出口,樓如逸又大聲道:“六太爺,你有話要說?不是你家大公子又要現場表演昏迷吧?”
說着便招手道:“準備好安全床,周五爺要暈倒了!”
周圍的百姓全都哄然大笑起來,周沣站在人群中間,走也不是,說話也不是,最後一張臉鐵青,憤憤地看着周娉婷。
這丫頭實在狡詐,若是她一開始便答應了族銀之事,他便不會出現在的醜。這筆賬他周六也記下了,有的是報仇那天!
他狠狠地哼了一聲,又坐上了竹轎,罵小厮道:“你是死了麽?還不回去?!”
周六太爺也察覺不妙。轉身便想上轎,但周娉婷怎麽可能放過他們?今日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已不能善了那不如趁熱打鐵,将祭祀職責收回。
“六叔祖且慢,族銀之事還未解決,六叔祖與五堂叔又何必急着走呢?”
這話聲音還未落,一道淡青色的人影便飛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道白影。綠绮與樓如逸兩人分工合作,眨眼間便将周六太爺家的小厮們都點住了穴道。
樓如逸笑嘻嘻地說:“急什麽?賬還沒算呢。”
“你們……”周六太爺攝于他們的武功,不敢造次,只能罵人。“實在欺人太甚!”
“六叔祖不必着急,算好了賬才知道誰欺負誰呢。”周娉婷擡了擡手,“周義,五堂叔帶來的單子呢?”
周義早将一切準備好了,應道:“小姐,就在這呢。”
“也不必給我看了。”周娉婷道,“念吧。”
周義将單子一打開,第一句便是:“壬寅年周氏族銀支出共計一萬兩千兩。”
這話一說出來,周圍的百姓便嘩然道:“一萬兩千兩!”
“周家果然是首富,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上萬兩銀子!”
随着百姓們的議論,周義将單子上的其他項目一樣樣念了出來,例如檀香一千兩,素果四千兩等等。每念一項,百姓們的議論便更大聲了,等周義将單子念完,便有人大聲道:“周家祖先們吃的恐怕不是香火祭祀,而是銀子吧!還要什麽鮮花素果,直接将白花花的銀子擺在供桌上,高祖一千兩,曾祖五百兩,不就得了?”
“這位大哥說得甚對,我也以為咱們周氏的祖先們吃的是金銀做成的香火呢。”周娉婷淡淡道。
“十六丫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周六太爺沉着臉問道:“難道我堂堂周家,竟然連些像樣的香燭素果都買不得了?”
“像樣的香燭素果?”周娉婷冷笑一聲,“周義,給六太爺算個賬!”
“是。”周義将另一張單子打開,念道:“周氏祖墳一共有一百一十九座墳茔,每月初一十五上香,再加上清明忌日,一年最多需要三百把香,一把香二十文……”
“一把香三十文?”周沣打斷他的話,指着周義的鼻子道:“你可真是個天生的奴才命!你家祖宗吃三十文一把的香火呢?咱們周家用的是湖州産的沉檀香!”
“好!”周義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湖州沉檀香也是論把賣的,一把一兩銀子,三百把便是三百兩,怎麽單子上是一千兩?還剩下的七百兩呢?”
“這……”周沣支吾道,“當然是用在別處了,難道燭火不需錢麽?素果不需錢麽?”
“那麽請問五老爺,您買的素果是什麽果?”
周沣只管選貴的說:“蘇州洞庭蜜橘!”
周義道:“蘇州洞庭蜜橘歷年來都是論籠賣的,一籠一百斤,去年的價格上等蜜橘一千五百文,下等七百文。您的單子上寫了素果三千斤,便是三十籠,便是上等蜜橘也才四十五兩銀子,怎麽報上來的卻是四千兩?”
樓如逸接口道:“這多出來的,自然是其他支出啦!”
周沣萬萬沒料到周義竟然将各項用品的價格都調查清楚了,原來竟是有備而來,他想着要如何争辯,周義卻不給他争辯的機會。
“那我便來為五老爺好好地算一算。墳茔一百一十九座,方才已算過了,香三百兩,素果連同車馬折損,算一百兩,花兒麽,雖然現在花兒不過幾文錢一捧,也給您算一百兩,如何?香燭六千支,這是五爺您報上來的數目,對吧?只是不知,五老爺用的是什麽香燭呢?”
樓如逸低頭算了算,“三百、一百、一百,這就五百兩了,還有一萬一千五百兩,五老爺買的香燭,二兩銀子一支呢!”
圍觀的百姓被他的話逗得又是一陣大笑:“果然是銀子打成的蠟燭!”
“還……還有人工呢……”周沣漲紅着臉分辨道,“難道修葺墳茔,植樹種松柏不需花錢麽?”
“五老爺這話婢子便不敢聽了。”雪月高聲道,“所謂松柏志長存,墓園植松柏便是求四季常青、百年不死的兆頭,你這年年給人家祖墳換松柏,安的什麽心吶?”
“我……”周沣又是一陣語塞,只能罵道:“本少爺說話,輪得到你一個丫頭插嘴?想挨打麽?”
“哎喲!婢子不過說了事實罷了,五老爺這麽虛張聲勢的,難道不是做賊心虛麽?”有綠绮在,雪月可不怕他動手。“您不講理,周圍這麽多人呢,鄉親們給評評理,難道我說的不對麽!”
“就是啊!這位姑娘說得對,年年給人祖墳換松柏,這是恨不得人家斷子絕孫吧?”
“作孽,還是自家祖宗,貪銀子連祖宗也不要了!”
“姑娘別怕,他敢動手試試,咱們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周沣看着群情激奮的百姓,不禁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慌張問道:“爹,現在……”
“十六丫頭。”周六太爺一直在旁邊看着,任憑周沣和周義對賬也不說一句,知道此時方才開口道。“都是一家人,你當真要如此?”
周娉婷也一直在喝茶,任憑周義對賬和樓如逸喧鬧奪目也不發一言,此時放下茶盞,問道:“一家人?六叔祖,說是一族人,我是不敢否認的,但是一家人?沒記錯的話,當年太爺爺剛成家時,便與您分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架空文哈,所以設定的幣制是1兩銀子=一貫錢=一千文,親們可能覺得一萬兩銀子少了,怎麽不是幾十萬,但這文設定的基本幣制是文,1文相當于1塊錢的購買力,所以一萬兩差不多是一千萬的樣子。出手就是一千萬,才能是江南首富啊,人家霸道總裁随随便便出手都是千萬呢【誤
今天開始更新時間改為晚上8點,設定存稿自動更新,希望大家繼續支持~
☆、宗祖銀,府中事(9)
自從經歷了祠堂族譜一事,周六太爺對周娉婷提到的任何過往之事都防着,他不動聲色地将話題的重點轉開。“是分家了,難道分家了你便能這般對你的長輩?我到底是你叔祖,大郎是你堂叔!”
“您也知道是叔祖,那一位是隔了房的堂叔?”周聘婷坐在圈椅上,雙手攏在袖子裏,面色冷冷淡淡。“我倒想問一問六叔祖,當年太爺爺與您分家,是沒給您田呢還是沒給您莊子鋪子?”
關于這點,事實勝於雄辯,更何況周六太爺再放肆,也不敢對意思多年的兄長不敬。“鋪子田地倒是給了一些,但與嫡支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麽。”
周娉婷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擡手道:“将當年的分權憑證取來。”
“小姐。”周義将憑證交到她手裏。
周六太爺一聽,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當年他和周太爺的分家,可不僅僅是分財産這麽簡單,而是将戶籍一分為二,算作一族的兩支。大梁朝對戶籍管得非常嚴格,分割戶籍是要到所屬官衙進行的,然後憑據一式三份,一份保留在官衙,分割戶籍的雙方各執一份。憑據上,分割雙方戶主并家中人口、原本家庭財産、分割雙方各獲得的財産,以及見證人是誰,主辦的官員是誰,都寫的一清二楚,以防發生分戶後財産和戶籍上的糾紛。
周娉婷将憑證抖了抖開,道:“六叔祖,諸位相親,你們都看清楚了,這上邊寫得清清楚楚,當年我太爺爺獲得的鋪子與六太爺獲得的乃是一樣的數量,而六太爺的鋪子位置、田地的肥沃程度,都比我太爺爺的好。六叔祖,不過短短數十年的時間,為何我們嫡支成了江南首富,你家卻沒落得需要打秋風過日子了?”
周沣聞言當即大怒:“周娉婷,你狗嘴裏可能吐出象牙?說誰家打秋風呢?”
“放肆!”綠绮跟慣了女帝和太尉,下意識便喝了一聲。
周娉婷絲毫沒将周沣的話放在眼裏,只是嘲諷地勾起嘴角。“處處做空賬、處處以次充好、處處假報價格,打着祭祀祖宗的名號将一萬兩銀子收入囊中,此等行徑,若不是打秋風,難道是惡意詐騙麽?六叔祖、五堂叔好大的本事,合着我祖父、父親掙下的基業,便活該養你們家麽?你家男丁一個個都是廢物不成?”
歷經磨難,周娉婷心中最恨的就是為了點利益便不顧情分之人,若彼此都是競争關系,你盈我便虧,那被對方坑,她願意甘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但這種仗着她的父輩們善良、仗着自己是長輩便橫行、連臉都不要的人,周娉婷絕不會留一絲情面。
她微微仰起頭,看着周六太爺道:“六叔祖,若是你承認你家的男丁都是廢物,掙不了錢養不了家,那我願意将這筆銀子施舍給你家。不就是一萬兩麽?我嫡支這邊,一筆生意也就掙回來了。”
“你……你……”周六太爺萬萬沒想到,周太爺與周游溫厚純良的個性下,竟能生出這麽個不留情面的女兒,氣得渾身發抖。“你竟敢如此對我說話!我是族長!”
“呵!”樓如逸抱着手臂問道,“是族長就能坑別人家的錢啦?是族長就能合家老小讓別人養啦?你怎麽不說你是皇帝呢?”
“人必自辱而人辱之。”周娉婷的聲音越發冷清,“六叔祖,你怪我當衆不給你臉面,你可曾想過你家這臉面先是你自己丢的,接着用我家的一萬兩銀子兜住?”
“周小姐,不用跟這些不要臉的人說話了!”人群中有人叫道,“他們家為了銀子什麽做不出來,還是報官吧!”
“對!報官!”
“看他全身穿金戴銀的,哪裏像是過不下去的樣子?不過就是騙錢罷了!”
“就是!打着孝敬祖宗的旗號坑侄子侄孫女的銀子,家裏四個兒子一個個混吃等死,竟然還有臉說侄孫女不孝敬?你兒子沒本事怪誰?”
“還不止這些呢!”一人叫道,“我之前路過葛嶺,周氏祖墳哪有什麽檀香芸香?都是些三十文一把的陳年舊香!這般孝敬祖宗,誰知道是不是每晚都被祖宗敲門呢!”
“竟有此事?!”
“看他們今天拿不到銀子就裝受傷坑周小姐,這家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一時百姓們紛紛議論,指着周六太爺父子一頓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