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更有人撿了石子砸出去的。

“這種人也配做族長?周小姐,你還是跟周氏家族斷絕來往吧,否則的話,人家死了的祖宗要你供奉,活着的人也要你養!”

周三爺一直在旁邊看着不說話,聽了這話才動容起來,再看周娉婷竟然沉吟片刻,竟像是真的考慮與周氏家族斷絕關系,吓得趕緊站出來道:“十六娘,六叔家不對那是六叔家自己作孽,可不能連累其他族人啊!”

說笑呢,祖墳的打理每年少說也五百兩銀子,除了嫡支這一脈,就算全族捐銀也是每家都要掉層皮的!

“三叔說得對。”周娉婷點頭,示意地看向綠绮。

綠绮便道:“諸位靜一靜!”

她是練武之人,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将百姓們的叫罵聲都蓋過了。

等周圍安靜下來,周娉婷略微提高了聲音道:“諸位鄉親,你們都看到了,非是我周氏嫡支不肯出錢,實在是被人坑怕了!但祖宗祭祀乃是一個家族的頭等大事,斷斷不能輕待的,為防以後再發生此等以族銀養全家之事,我周氏嫡支請諸位鄉親做個見證:往後周氏祖墳由我周氏嫡支打理,一概花銷,皆由我周氏嫡支出,但有虧待祖宗的,願受鄉親唾罵,交出祭祀職責,并承擔族銀,絕不反悔。但若是我嫡支沒怠慢祖宗香火,任何人膽敢再來我府上讨族中銀子,可小心着些,鄉親們的眼睛都雪亮着呢!”

百姓們最喜歡的便是伸張正義還監督他人,評判他人的善惡,周娉婷的話引來一陣陣叫好聲:“對!周小姐說得好,咱們都是你的見證人!”

“多謝諸位!”周娉婷大聲道,站起來往四面福了福身,又吩咐道:“府上別無所有,聽聞米價上漲,我周家今日開倉赈災,方才府上小厮已暗自記下了,在場的諸位每人一鬥米,聊表謝意。”

二總管周忠早将一切準備好了,高聲吩咐着排隊,小厮們也井然有序的維護着秩序,防止有人擠傷。百姓們沒想到看個熱鬧還能拿到一鬥米,個個喜出望外,對周家的印象便更好了,再想想坑了周家嫡支的周六太爺父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人人喊打喊罵。周六太爺與周沣只能乘着轎子灰溜溜地離開。

“小小,做得好!”江夫人在府裏早将一切聽得分明,若不是後院婦人不好見外客,她又是周家逐出家門的女兒,她早就去幫腔了。

不過這一回聽了,她着實松了口氣。江夫人一直擔心自己小妹的性子太随和,對自己不上心,又不願與人争,将來恐怕要給人欺負。經過這一回對陣周六太爺,她終于能放心回京城了。

出發之前,江夫人又将周府上下整頓了一番,确保每一個下人都沒問題,又與周娉婷給父親周游做了頭七,才依依不舍地揮淚分別,回京城去了。

江夫人離開的第二天,周娉婷便又将周義叫來了。

☆、祭田貴,銀子缺

“大總管請坐。”周聘婷擡手道:“我有個主意,大總管給琢磨琢磨。”

她對周六太爺一家絲毫不留情面,周義本以為自家小姐是個十分冷酷傲慢之人,但她對自己人卻十分溫和。

周義告了謝,坐下問道:“小姐有何吩咐?”

周娉婷道:“我想在附近買些田,大總管以為如何?”

周義微微皺眉:“咱們府上一向是做錢莊生意的,小姐為何忽然想買田?難道是聽說最近很多無主荒田?”

去年夏天,江南發了大水,淹了很多田地,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到如今足足一年了,直到去年冬天女帝登基之後,才開始着手收編難民之事,也才開始将各處荒蕪的田地還給原本的主人。政令規定,田地三年無主才能由官府重新買賣,但實際情況卻是,水災持續的時間太長,去年冬天又太冷,死了許多百姓,所屬的田地自然就沒人認領,而活着的百姓為了生存,已經在別處另置業了,很少有能回到原籍的。

所以,餘杭縣周圍出現了很多無主荒田,最近餘杭府也在準備買賣附近的田地了。但田地一事都跟米糧相關,而米糧這條商路有揚州鄭家了,周家一直是做錢莊生意的,為什麽要插手米糧的事?

周娉婷知道他的疑慮,搖頭道:“大總管誤會了,我不是想買田種稻谷,而是想買些祭田。”

“祭田?”

周娉婷點頭:“周氏一族如今的樣子,你昨天也看到了,族中男丁不争氣,不知還能撐多久,我要為往後的祖墳做打算。所以,想買些祭田,讓族中貧寒的族人耕種,然後交的租子就拿來當族銀。”

周義一聽便給她算賬起來,“按照當日的算法,依舊是每年三百把香,素果三千斤,香就用祠堂裏的老山檀香,一把是三百文,三三得九也就一年九十兩銀子。供奉多用蘋果,一般都是六文錢一斤,三千斤就是十八兩,再加上燭火,請人修葺等費用,一年的花銷不會超過三百兩銀子。”

周娉婷自己估算的也是這個價,所以她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一般來說,田地賺錢如何?”她學的是錢莊之事,對土地甚少了解。

這就有得來算了。周義低頭,暗自撥了一下算盤才道:“小姐,若是按照平常年份,咱們可以得出這麽一筆賬。一般一個五口之家,三個成年人兩個孩子,一年需要口糧二十八石左右,再加上其他支出,一年至少需要相當三十六石米的錢才能活下去。咱們大梁朝的佃戶分三種,自己有牛有耕具的,便與主家五五對分,若是有牛沒耕具便是四六分,若是耕具和牛都沒有的,就得三七分。”

“祭田不同于租出去的田,耕牛和耕具都由咱們出,但是租子還是要對分收。”周娉婷想也不想地說,“祭田首要的職責,不過是保證每年有銀子給祖先們享受香火供奉。”

周義也猜到她會這麽說,便點頭道:“好,那就五五分,一年三十六石,為了寬松些,不至于讓佃戶日子難過,可算四十。收成看天,一般三年中豐、欠,平各占一年,所以畝産都按一石算,那每戶需要八十畝地。而每戶對分之後有四十石米,平常的米價都是四百文,四十石就是一年十六兩銀子,二百兩銀子就需要十三戶人,咱們再挪一挪,預算寬松些,就是十五戶,每戶八十畝,需要一千二百畝地才行。”

一千二百畝……周娉婷沉吟片刻,問道:“如今的餘杭的地都集中在哪裏?地價如何?”

“這個卻要好好看看了,我得派人去找找,最好是鄰近葛嶺又能連成片的。不過價格不必擔心,餘杭附近的地往年都是六百文一畝,現在的上等良田也就二兩銀子,田地三千兩足夠了。”周義将這事記下,又算了另一筆賬。“還有耕牛和耕具。耕具還好說,便是好的,鐮刀、鋤頭、犁、耙合起來也才三百文,十五戶也才四五兩銀子。”

周娉婷問道:“耕牛如今是什麽價錢?”

周義道:“往年是三兩銀子一頭,現在江南大水,已變成五兩銀子一頭了,每家一頭耕牛,還要七十五兩銀子。耕牛、耕具加上置業安置,每戶便是一百兩銀子,總共一千五百兩,加上方才算的田地,有五千兩銀子便完全足夠了。”

“好,那就等着總管的好消息了。”周娉婷點頭,當即就簽了張五千兩的支取牌子給他。然後沒想到的是,周義去賬房支取銀子,周忠卻急匆匆地趕來了。

“小姐,您一下子要支取五千兩銀子?!”

“對,我想置辦些祭田,免得将來我周氏嫡支也沒落了,周家的祖墳便荒草叢生了。”周娉婷擡起正在檢查賬本的眼,問道:“管家,你要反對這主意?”

“這……”周忠人如其名,乃是個忠厚老實的人,被她這麽一問趕緊道:“小姐是為了祖宗的千秋香火打算,我怎麽敢反對?只是,府中的銀子不多了。”

一說起這個,周忠就愧疚不已,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周游墓碑前。“當日龐元帶着那老惡賊與女惡賊回來,我與周義便發現了不妥,只是未能想到竟有人敢喬裝易容成老爺,所以沒及時揭穿。後來發現那老惡賊将銀子運走,也曾質疑,但老惡賊說是要去西北那邊建個新錢莊,需銀子做底,我們提了幾次質疑,龐元便将我們給丢去看馬棚了……”

他越說越愧疚,心一急幹脆跪了下來,磕頭道:“小姐,老奴對不起你和老爺,對不起老太爺!”

“起來吧。”周娉婷伸手将他扶起來,“此事怪不得你。”

事情也實在湊巧,或者說被對方安排得太及時。在父親周游出發去道觀看她之前三天,家裏的老總管便因病去世了,總管一職缺失。周府歷來設立兩個管家,大管家負責協助家主管理生意上的事,所以叫總管,二管家負責管理府中之事,稱為管家。這龐元便是那出賣主人、與惡人合夥最後吊死在自己房中的管家。他與惡人裏應外合,将府中的大部分銀子都運走了,所以現在府中只剩下一萬兩左右的現銀。

好在動用錢莊的銀子必須有家主印鑒,這正是惡人們想方設法卻拿不到的東西,所以錢莊裏的銀子沒有被搬走。但是……從這兩天周娉婷檢查的賬目來看,錢莊的情形也不樂觀。

所謂的錢莊,都是吃利錢的,用每年千分之四的利息吸引人存銀子進錢莊,再将錢莊的銀子作為貸款放出去,收每年百分之四的利息,這一存一貸之間,收益的銀子便是周家成為首富的關鍵。一直以來,周氏錢莊都與江南各大家族、商行合作,周氏錢莊遍布江南各個州縣,為的就是讓各大商家出門不必帶現銀便能做生意。但是自從一年前開始,各大商家不知為何,陸續不在周氏錢莊存銀子了,沒了存銀,錢莊便不能放太多貸款,收入也日益減少。

最可惡的是,這三個月由惡人當家,已經将錢莊的庫銀十之八九都貸出去了,要收回,都要等一年之後,現在錢莊中只剩下不到十萬兩銀子。十萬兩對于百姓來說是天大的數字,但在商賈看來,也不過是一筆買賣的事,而對于周家來說,十萬兩或許不夠賠一筆買賣。

當家才知柴米貴。周娉婷輕輕地吐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道:“無論如何,周忠,你先将五千兩銀子支給周義,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進入本文的主旨:掙錢~

☆、買荒田,安民心

周娉婷說自己有辦法,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麽好方法,好在她早在回府的第一天便給周義傳了命令,讓各地錢莊将賬本都交了上來。到如今十天了,幾乎所有錢莊的賬本都到了,她能一邊看一邊再做打算。

她這邊進展緩慢,周義那邊也不甚順利。

“小姐,田地都找到了,但卻不是什麽好田。”周義回來禀報時還帶上了地圖,在書案上展開了。“你看,上等良田都在西湖以西,并未受到淹沒,而無主良田卻都集中在這些地方。”

周娉婷俯身看去,瞬間便皺了眉,問道:“怎會如此?”

西湖以西的地勢較高,餘杭的水系又集中在南邊的錢塘江與北邊的大運河、太湖附近,所以盡管去年夏天江南大水,但餘杭城西郊的田地幾乎沒有被淹,倒是剩下三個方向的郊區,良田幾乎被毀得一幹二淨。自從女帝的政令下達,很多流民都回來了,但更多的卻是客死他鄉,留下無數的無主荒田。按理說北郊、南郊和東郊的荒田都應該是連成片的,為何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只有東北郊區大運河和海岸之間的一塊地是超過千畝的。

“小姐有所不知,這流民的荒地雖多,但自從去年秋天開始,陸陸續續都被人侵占了,現在只有西北郊這一塊荒地是可以連成片的。否則的話,只能零星湊足一千五百畝了。”周義勸道,“但西北郊這塊地,我不建議買。”

“怎麽說?”周娉婷對農桑一事并不了解,但有人趁機侵占田地卻不是什麽稀奇事,別說水災造成百姓流離失所,就是太平盛世,那些靠收租子吃飯的地主、官紳們,甚至大一些的寺院,哪個不是千方百計地将別人的地搶過來?

周義道:“小姐,從先帝登基開始,到如今快二十年了,大運河一直沒有疏浚過,積淤泥非常多。三十年前運河能走二百石一艘的粱船,現在連一百石的也要等時機,秋冬水少吃不住深,夏天多暴雨多淤泥,也不好走,正是由于大運河堵了,江南道與江北道之間的地方才受災最嚴重。而且,這塊地太過低窪,一不下心就會有海水倒灌進來,淹沒田地,若是遇到臺風,更是不得了。”

“這麽說來,确實是個問題。”周娉婷沉吟道,“但附近已無連成片的土地。”

周義勸道:“小姐,現在已是五月,早過了種早稻的季節,若是等到一切妥當,種秋稻只怕也來不及,咱們不如等到明年再想辦法。”

周娉婷搖頭:“不行,若是明年再準備,難道地買下就能種了?再說了,如今這架勢,只怕不會有荒地留到明年。”

她回到書案後的紫檀透雕圈椅上坐下,一手搭在搭手上,手指輕輕地敲着木扶手,沉吟起來,問道:“周義,你可知自從去年大水以來,都是哪些人在暗中買地麽?”

“已調查清楚了。”周義将一份折件單子取了出來,“小姐請看。”

周娉婷一看,不由得挑了挑眉——侵占田地的竟然大多數都是寺廟。餘杭城附近寺廟衆多,除了些着名的大寺廟如淨慈寺之流以外,那些不大不小的寺廟竟然各個都侵吞了不少田地,綜合起來,數目驚人!

寺廟侵吞田地不是什麽稀罕事,但如此行動一致,只怕背後另有古怪。

周娉婷正皺眉沉思着,雪月便進來行禮,報道:“小姐,汪刺史來了,婢子已請汪刺史到花廳奉茶。”

餘杭刺史?周娉婷起身道:“好,大總管,咱們走一趟。”

周義将桌上的單子都揣進懷裏,與周娉婷一同往花廳趕了去,只見花廳裏一個大腹便便、面容白淨的常服男子正坐着,年紀約四十許,正端喝茶呢。

周娉婷上前福身道:“不知刺史大人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周娘子客氣了。”汪宏義趕緊放下茶杯站起回禮,“是本官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來求周娘子了。”

周娉婷笑道:“區區商人,怎麽敢當得起求字?刺史大人快別折煞我了。大人請坐。”

汪宏義在花廳西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周娉婷卻不敢坐在上首,只在東邊首位坐下,問道:“不知刺史大人撥冗駕臨寒舍,有什麽事是十六娘能效勞的?”

“周娘子是女帝親封的皇商,本官雖比你略高些職銜,如此費禮,本官卻受不起了。”汪宏義笑呵呵道,“本官此番拜訪,是希望周娘子作為江南首富,能将餘杭縣的無主荒地盡快買下來的。”

“盡快?”周娉婷重複道,語氣疑惑。

汪宏義點頭道:“對,越快越好,若是能今天便将地都買下,更是最好。”

這卻是怎麽回事?周娉婷遲疑,汪刺史這一出,她實在不懂了,她站起行了個福身,正色道:“十六娘愚鈍,還請刺史明示。刺史也應當知道,我周家一向是做錢莊生意的,對土地這一項從不沾染,這米糧一道,歷來都是揚州鄭家的生意。若是刺史這幾日聽到我周家買地的傳聞,實不相瞞,十六娘不過是經歷了族銀風波之後想買些祭田,以養祖墳罷了。”

“本官知道周家一向是做錢莊生意的,便是聽說周娘子派人看地,也知周家絕不會舍棄錢莊這項而動土地這東西。”汪宏義依然笑容可掬,話鋒一轉,“但周氏錢莊往年能放極低利錢的銀子給百姓□□苗秋苗,為何此時不能救一救餘杭的百姓?”

周娉婷試探地問道:“救餘杭百姓?”

汪宏義點頭,但說出的話卻含糊不清。“餘杭的地,剩得不多了。如今流民逐漸回來了,卻大多數都成了佃戶,周娘子,你身為皇商,當為君分憂才是忠臣之道。”

這下周娉婷算是明白了。

原來餘杭州附近的荒田被寺院大量侵占的背後果然不簡單,甚至連餘杭刺史或者江南太守都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能盡快收了無主荒田,保住一部分田地。自古百姓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若是沒了田地,江南醞釀了一年的水災民怨,只怕一夜之間就能爆發。

“周娘子。”汪宏義又提醒道,“離餘杭入冬只有不到五個月了,五個月,流民要掙夠過冬的本錢,可不容易。”

若是今冬再發生去年冬天那樣的情況,凍死大批流民,必定有人揭竿而起。雖說商人不管朝政之事,但戰亂對商業都是毀滅性的打擊,只有太平盛世才是商家發財的好時候。更何況,女帝替她報了大仇,助她鞏固了周家家主的位置,她應當報答女帝。

“好。”周娉婷點頭,“請汪刺史将田地核算一下,做個賬單,與我府上的總管商量妥當之後,我便前往刺史府簽押付銀子。”

“好!”汪宏義拍手道,“周娘子果然是熱血爽快人!單子我早已準備好,周娘子請看。”

雪月将單子接過了交給周娉婷,周娉婷看了下,不覺心驚。

偌大的餘杭,附近只剩下不到三千畝田地。如周義所說,除了東北郊區運河與海岸之間那塊有一千餘畝之外,其他的都不能連成片,大多都是三五十畝一塊,錢塘門與前湖門之外,竟只有許多塊不到五畝的地,零零星星地分布着。周娉婷心中琢磨了下,竟然剛好是幾個佛寺的勢力交叉地帶,也許是侵吞時相互争奪才剩下的。而且,這三千畝地中,只有不到五百畝是上等良田,中等田也只有一千畝左右,一大半都是下等田。

入手這些田地,只怕是個商人都要虧損。但周娉婷仍是點頭道:“好,我買了,刺史請與總管核算銀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六娘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還有如逸在呢!

☆、花銀子,買人情

換做是周游當家這麽做,周義肯定拼着再被攆去馬棚也要阻止的。買三千畝沒用的地,還是在錢莊的銀子吃緊時買,這不是自斷生路麽?但這次的情況不同。

一來周家現在是皇商,為君分憂是分內之事;二則餘杭刺史親自上門談事,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餘杭到底是汪刺史的地界,若是不賣汪刺史面子,将來周氏錢莊在餘杭的生意只怕阻礙多多;三則,周娉婷當家做主的氣派已經在繼任家主和收回族銀兩件事中顯現出來了,但是否有商業天賦,卻要看生意場上的表現。這是周娉婷當家之後做的第一筆生意,他要等結果才能決定往後做苦口良藥還是順應她的主意行事。

所以思來想去,周義也應下了命令,立刻與刺史府的師爺對賬起來。

汪刺史帶來的單子上,田地都是整數,十分好算。上等良田五百畝,每畝一千五百文,中等良田一千畝,每畝八百文,下等良田一千五百畝,每畝四百文,所以這三千畝地一共是兩千一百五十兩銀子。周義算清賬之後便開始驗地契,周娉婷也簽了支取牌子,讓雪月到賬房支取銀子。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周義将地契驗明清楚,周忠也帶着小厮們将銀子擡來了。等師爺點清銀子,周娉婷與汪宏義取出各自的印鑒,在契約上按印,一手交地契一手交銀子,這生意便算是成了。

“好好好……”汪宏義長長地舒了口氣,将契約收好。“這下本官可能對女帝交代了,周娘子,多謝多謝,日後若是有用得着汪某的地方,可盡管說,咱們有的是商量。”

這還只是有得商量?官家這條路,實在難開。周娉婷心中無奈,卻在臉上堆滿了笑,道:“刺史說的哪裏話?自然是我等商家為官家效勞,父母官為我們做主的。”

汪宏義又打了幾句哈哈,才讓等在門外的衙差們進來擡銀子,他自己與師爺押着銀子走了。周娉婷帶着周義周忠送到門口,好容易送走了刺史,一轉身,卻看到樓如逸抓着根黃瓜靠在倒座房的柱子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麽了?周娉婷皺眉,打招呼。“樓公子。”

樓如逸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她笑起來是這樣的,還挺好看的。這念頭翻來覆去好一會兒,他才又想,方才那算什麽笑?不過是在嘴角翹起來,臉上堆滿的假笑而已,眼裏沒一絲高興的。但是她就是翹翹嘴角都能這麽好看,若是當真笑起來,豈不是……那什麽,惑陽城、迷下蔡?

一個小姑娘,整天冷着個臉幹什麽?不如想辦法哄她開心逗她笑?樓如逸心中冒出個古怪的念頭,随即唾棄起自己來:你一個二十有四的大好青年,受過社會主義教育的研究生,竟然對一個未成年少女起這麽邪惡的念頭,惡不惡心?

然而轉念一想,樓如逸又覺得不對吖,他想逗小女孩開心又怎麽了?人家一個小女孩肩負重任,他還不能讓人家開心開心?

“樓公子?”見樓如逸傻愣愣地看着她,也不回一句,周娉婷的眉頭便更緊了。

“啊?”樓如逸回神,不知為何有點心虛,想撓頭又發現手裏拿着個黃瓜——還有什麽事比被妹子發現自己手裏有黃瓜更尴尬的嗎!“我……那個……”

“樓公子若是喜歡,我讓出廚房多準備些。”周娉婷含蓄地斷了話題,準備帶着兩個管家去繼續忙家業的事,邊走邊吩咐道:“管家先回賬房,将府中的開銷算好,報與我,看看哪些能裁減的。周義,你跟我去看賬本,重要的幾個點我已看完了,剩下的你先過一遍,有問題再給我。”

周義、周忠齊聲應是,周義便同周娉婷回了正院的書房。周忠轉而向東,往賬房去,邊走邊嘆息道:“花兩千銀子才買個刺史的路子,本朝的官道也忒貴了些。”

樓如逸正站在前院不知道跟不跟上周娉婷呢,耳朵尖地聽到了周忠的抱怨,便身子一掠到了周忠身邊,問道:“管家,你說什麽呢?你家小姐……”

他本來想說賄賂官員的,但是賄賂可不是什麽好話,他不願用任何貶義詞描述周娉婷,所以話到嘴邊便忍住了。

周忠卻當他欲言又止。自從知道樓如逸是自家小姐的未婚夫,周忠便想到小姐既然是家主,往後這周府上下的事,特別是府中的銀子,自然是給姑爺管的,畢竟夫妻間說話,總比他們這些下人有用不是?現在也是時候讓未來的姑爺好好了解了解府中的情形,将來好輔佐小姐。

想到小姐的大手大腳,周忠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是啊,原本府中的銀子便不多了,結果就為了汪刺史的一個人情,方才小姐又花了兩千多兩銀子,買的都是沒用的地。”

“沒用的地?怎麽會有沒用的地呢?”作為一個學地理的,樓如逸可從不認為有什麽地是沒用的,沙漠裏還有石油呢!

周忠攤手道:“一塊一千畝的随時會被運河水和海水淹沒的荒地,還有些連不成片的,三畝五畝的芝麻地,要來做什麽?”

在生産率極低的古代,三五畝地确實不能做什麽,一個人口都養不活呢。但是既然買了,就不能荒了,肯定要種的,而古代通常都是……樓如逸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提前轉身再一個縱躍就上了屋頂,跳了兩跳到了正院,擡手就咚咚咚敲了書房的門框。

周娉婷正與周義檢查賬本呢,聽到動靜擡頭,便聽到綠绮笑道:“樓公子好身手啊。”

是他?周娉婷揚聲道:“是樓公子麽?請進來說話。”語罷又吩咐道:“雪月,奉茶。”

“別,我剛吃了黃瓜,不渴,還是說正事要緊。”樓如逸進來便問道,“周小姐,你買這些地,都打算用來種糧食麽?”

周娉婷不料他竟是為了此事而來,略一思忖才道:“府中确實買了許多地,但用做何種途徑,卻還在商量。”

“對對對!”樓如逸連連點頭,“确實要好好商量,千萬不能都用來種糧食了!”

這話說得卻奇怪了。周娉婷問道:“若用來做耕地,不種糧食種什麽?”

難不成,還能種銀子?或者,江南是絲綢之鄉,他想勸說種桑樹?

“這個就要看離城市的距離了,因為離城市越近,地價就越貴,為了回本,肯定要種植單位價值高、輪作率高、對氣候依賴度小的作物,才能保證收益。糧食這種單位價值低得慘不忍睹,生長周期還那麽長,還那麽依賴天氣的東西,不适合在近城郊種植。一般來說,城市可以套三環個環,第一環是園藝業和乳畜業,第二環是混合農業帶,最外一環才是谷物帶。”

樓如逸仿佛回到了當初讀師範實習的時候,對着一群小朋友諄諄教導,一點點地引導思維,問道,“這叫做城市杜能環,知道了麽?”

擡頭一看,卻見周娉婷和周義都是一臉迷茫。

別說杜能環了,什麽叫單位價值?什麽叫輪作率?什麽叫氣候依賴度?還有什麽園藝、乳畜、混合農業帶,他們全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如逸和小小之間有代溝~

☆、衆商議,謀商機

這就是代溝,工業社會和農業社會之間宛如天塹的代溝。但是!就算是天塹一般的代溝,他已經變成了身負輕功的人,難道還飛不過去嗎?他練的可是號稱踏浪無痕的絕代輕功!

樓如逸深吸一口氣,在周聘婷禮貌地謝絕他之前再開口,解釋道:“杜能環是個什麽東西你就不用想了,一個名詞而已,咱們來說說別的。單位價值不僅僅是指單個商品的價格,而是指同樣的成本下的收益。輪作率就是一年裏面能種幾次,一個作物,從播種到收獲之間的時間越短,它的輪作率就越高,一年裏能種植的次數就越多,獲得的收益就越多。靠近城區的地方通常來說地價比較貴,面積也比較小,所以适合經營單位價值高的農産品,例如鮮花、牛奶……呃……”

他忽然想到一點,“你們這個朝代……這……”

“中原甚少飲用牛乳,除了四時祭祖墳,餘杭城也基本不需要鮮花,因為需要鮮花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花園。”周娉婷認真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他說的話,“但若是說到收獲的時間短,餘杭城中又需要的東西,我卻想到了個。”

樓如逸想了想,問道:“蔬菜?”

周娉婷點頭:“不錯。”

餘杭城的人口已非常多,除了少數能在自己院子中種些蔬菜之外,幾乎全城人都需要買菜,而蔬菜的收獲時間……周娉婷轉頭問道:“大總管,這蔬菜的收獲,需多久的時間?”

周義犯難地笑了,“小姐,你這問題可問住我了,我看,還是找個負責買菜的廚娘來問問。”

便在此時,一聲低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小姐,這每種蔬菜的收獲時間都不一樣呢。”

三人轉頭,說話的卻是一直在書房中侍候的雪絮。她為人溫柔沉默,見小姐等人都轉過頭來看着她,不由得臉色緋紅,但沒有膽怯,繼續說道:“這蔬菜中,最短時間的是小白菜苗兒和菜秧兒,播種下去五到七天就能收,若是過了十天不拔,反而不好吃了。至于其他的菜,播種和收獲的時間可各不一樣,一個個說出來只怕小姐和大總管頭也要疼了,婢子倒是有個建議。”

想不到這丫鬟平日裏沉默寡言,心裏卻是個有數的。周娉婷暗自贊許,問道:“什麽建議?”

雪絮道:“小姐若是想種菜,大可不必事事了解,農時一事,只要是個種過地的都知道,什麽時候該種什麽,只要交給農夫,他們自會明白的。”

“這主意卻是不錯。”周義連連點頭,“小姐,咱們周氏是做錢莊生意的,斷沒有因區區的三千畝地便從放貸的變成農夫。所以,咱們還是要像從前春秋播種那樣,給百姓放貸才是正道。”

“除了放貸,還要确保有人買。”周聘婷分析着,“流民賣菜不過是沿街叫賣,餘杭城可不比別的地方,這裏到處都是行會。若是沿街叫賣的多了,必然會引起行會的注意,萬一由此引起紛争,不僅容易造成周家與蔬果行會的矛盾,也容易令蔬菜滞銷。菜這東西應該是不能久留的,若是堆積上三天,必定都爛在地裏,百姓分文無收,只怕會喪失對咱們周家的信任,再想做別的,可就難了。”

自古為王做官都要得民心,經商更是要得民心,否則的話,便不能樹立信譽,而信譽二字,才是經商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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