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一言不發。見他始終用輕功不近不遠的追着,便放松了缰繩,也不讓馬兒跑,卻也不說話。

這樣子,是真生氣了。

樓如逸趕緊解釋:“我真不是故意懷疑你,我只是怕你沒想清楚,一下子意氣用事容易,收拾後果可就難了。”

說着他趕緊住了口,這算什麽解釋?越描越黑啊!最後,樓如逸幹脆破釜沉舟。“是我不好,我不該懷疑你,我錯了好不好?你就別生氣了,我以後一定好好跟你讨論,再也不用這種猜忌的口氣了,行不行?”

他一邊說,一邊屁颠颠地跑在馬鞍旁邊,樣子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周聘婷心中湧上一陣怪異的感覺,浮浮躁躁的,仿佛有什麽在心裏翻滾着,叫她心裏越發地不好受,想罵人。但這念頭一湧上來,她便想:“他不過是個不相幹的人,也只是懷疑幾句,我為何要生氣?這般浮躁,如何成事?”

念及此處,她忙閉眼靜氣,将心裏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樓如逸眼睜睜地看着她瞬間從生氣變成不生氣,着實愣了一下,才問道:“你不生氣了?”

他可不認為這是剛剛那幾句道歉的功勞。

周聘婷語氣淡淡的,“公子懷疑乃是人之常情,我為何要生氣?”

“可是你……”剛剛明明就生氣了!樓如逸想指出這點,卻忽然明白了她瞬間鎮定的原因——她不許自己生氣,她擔心自己會因為情緒的波動而影響判斷,要自己随時随地清醒鎮定,所以不允許自己的情緒波動。

可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怎麽能不波動呢?又不是機器人!

樓如逸很想勸她,但無數的話到了嘴邊,他卻只能說一句:“周小姐,我只希望你明白,你是完全有權利生氣的,現在氣一氣,也不會損失什麽。”

周聘婷沒應什麽,只是搖了搖頭。

兩人默然無語地往前走,不多時到了刺史府附近。周聘婷下了馬,吩咐道:“雪絮,去敲門。”

“不,等等。”樓如逸阻攔,轉頭問道:“周小姐,你是想被人知道呢,還是不被人知道呢?”

周聘婷明白他的意思,她确實不願意讓其他人尤其是蓋興業的人知道,她曾經來找過刺史。她低聲問道:“樓公子有何良策?”

樓如逸笑了,“良策嘛,是沒有的,就是個江湖手段而已。周小姐,準備好了!”

準備好什麽?周聘婷還沒能問出口,忽然一只溫暖的手便将她的腰肢攬住,然後身子一輕,整個人便飛上了圍牆。她吓得差點大叫起來,卻緊緊地咬住牙關,不做一聲。

樓如逸攬住她的腰時便後悔了,因為他發現,周聘婷整個人都繃成一根随時能斷裂的弦,只要他稍微有那麽一點點不對的舉動,懷裏這個人便能碎成千千萬萬段。他這時才想起,這個時代男女授受不親,他們現在的行為簡直就是傷風敗俗,有辱名節。

他心中一陣擔心,周聘婷卻在此時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名聲之事,無妨。”

——她還要什麽名聲呢?在她被救出囚室之時,名聲便已糟透了。

這是什麽話?樓如逸心中一頓大怒,卻在此時看到一個胖乎乎的穿着官服的男人走進了一個房間,他只好住口,輕輕地穿窗而入。

汪宏義登時吓破了膽,差點叫出來,幸好被樓如逸一把捂住了嘴。

“汪刺史不必驚慌,是我。”周聘婷忙将其他煩亂錯雜的心思抛開,出生解釋。“十六娘今日前來,乃是有要事相商。”

汪宏義見了她的臉才終于松口氣,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樓如逸見他鎮定了,忙将手拿開,抱拳道:“在下失禮,一時情急,請刺史見諒。”

“有你這麽個武林高手在,我哪敢不見諒?何況來的還是周娘子。”汪刺史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苦笑一聲,轉頭問道:“二位請坐吧,周娘子,你這麽神神秘秘地來我府上,到底所為何事?”

周聘婷愧疚道,“今日十六娘失禮而來,是為了行會之事。”

“行會?”汪宏義擦汗的動作一頓,意味深長地說:“周小姐,你這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

他話裏的意思模糊不清,周聘婷只好再接再厲,“汪刺史身為餘杭父母官,想必也清楚,行會一事,只對某一行業裏的大商戶有益,對于一般的小攤販,損害極大。而且,行會制定統一的價格,不許私變動價格,以致價格偏高,許多東西百姓們都買不起。油鹽醬醋米菜,都是生活必備,如今又是災後重建之時,倘若百姓連菜都買不起,還談什麽太平安定?”

控制什麽都不如控制菜籃子,這一點汪宏義也留意了很久,雖然他也很想動行會,但行會背後都是大商人,他若是輕易動了,只怕要引來動蕩。所以,汪宏義只能嘆口氣,暗示地說:“周小姐,我也是投鼠忌器啊!”

周聘婷也沒想過得到汪刺史的明确支持。

汪刺史明知有人在背後侵吞土地,卻不敢用官威将人鎮住,反而偷偷托她将土地買下。由此可見,汪宏義心中有公道,只是太過膽怯,更在意自己的官位。所以,周聘婷說:“我知道大人投鼠忌器,我今日來,也只是想在大人這裏得到個保證罷了。”

汪宏義本來松了口氣,聽到她後邊的話,整個人又繃了起來,勸道:“周小姐,你可要三思啊!”

“我自然會思慮周全,此事無論成與不成,周家都一力承擔後果。我此番前來,不過想告知大人一聲,希望大人靜觀其變。”周聘婷語含暗示,“大人,您公務繁忙,應當不會插手的,對吧?”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汪宏義連聲道,只要不讓他參與,他什麽事都是樂得隔岸觀火的。

周聘婷點頭:“如此,十六娘便先告辭了,大人且安心等十六娘的消息吧。”

汪宏義巴不得趕緊送走她,“周娘子慢走、慢走!”

樓如逸聽着事情商量完了,便站起來望着窗邊,只見周聘婷從椅子上站起,神色并無變化,但以練武之人的眼便能看出,她全身都緊繃得很,像是等一場刑罰。

怎會如此?樓如逸疑惑,瞬間便想到了當初在明州茶樓聽到的傳言——她被囚禁三月之久,遭受非人折磨。

聽說受過折磨的人,心理再強大,也會留下陰影,這是受害者本人無法控制,也無法自己走出來的。

想到此處,樓如逸心中驀然一痛,要保護她的念頭更強烈了,他走過去柔聲道:“別怕。”

等到周聘婷點頭,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才摟着她的腰,輕輕飛起,将她帶出了刺史府,穩穩地放在馬上。

“走吧,回府。”樓如逸替她吩咐,将帷帽遞給她,為她牽馬,不再多話。

她需要時間,那就讓她躲在白紗之後,将心态調整好,不能再逼她,要讓她一步步學會情緒順着自己的內心走。

樓如逸一邊想着,一邊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方才她的腰,幾乎能摸到骨頭,一個人受了多少苦,才能瘦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樓公子大約不知道,在他最初聽到周小姐的事跡時,便憐愛她,敬佩她,無論她遇到過什麽樣的事。

☆、定計劃,遇契機

周聘婷也慶幸平日裏聒噪得不行的他忽然安靜了,讓她能躲在面紗背後,默無聲息地調整好心态。

是的,她也是才發現自己竟然害怕男人的觸碰,但她不是軟弱的人,這既然成了致命傷,她一定會自我克服的!

再回到周府,周十六娘已經又是那個決心叱咤江南商道的女皇商了。

才進大門,周聘婷便看到雪月與綠绮坐在外書房前的石階上說笑。見三人走來,雪月與綠绮都站了起來,叫道:“小姐、樓公子。”

周聘婷點頭,問道:“蓋會長呢?”

雪月大笑道:“哈哈!小姐,你可不知道,那什麽蓋子喝了足足十杯茶,好幾次都憋不住,終于走了!”

“還不是你這小妮子,特意給他泡烏龍茶不說,還在裏邊加了金銀花。”綠绮也抿嘴笑了,點了一下雪月的額角,轉頭道:“小姐,你可是要找大總管?”

話音才落,便看到門外周義下了馬匆匆從角門而入,見了周聘婷便喜上眉梢,拱手道:“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大總管找我?”周聘婷就近選了外書房坐下,“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大事倒也不曾發生,只是可以種菜的地與管錢的人都找到了,問問小姐下一步該怎麽辦。”周義也坐了下來,狠狠地喝了口茶才又道:“今日小姐給蓋會長吃了個閉門羹,這是要跟蔬果行會對着幹了?”

“這不叫對着幹,這叫為民請命,清理商場垃圾。”樓如逸替她回答說。

“對呀!”雪絮也氣憤道,“大總管,你可不知道,那些行會多壞呢!小攤販都被坑成什麽樣了!”

周義笑呵呵地說:“我怎麽不知道?我還知道,小姐一定不會跟蔬果行會合作的。”

周家是做錢莊的,自然希望各處的商人生意越做越大,跟他們存錢借貸的越多越好。行會這種踩着小攤販的屍骨一家獨大的貨色,只會讓大江南北的商戶越來越少,沒了商戶,周氏錢莊去哪裏賺錢?

所以,周聘婷要扳掉行會,周義絲毫不意外,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小姐,你準備從哪裏入手?”

“從菜籃子入手。”周聘婷難得在嘴角浮出一抹鋒利的笑,蓋興業不是自恃控制着整個餘杭城的菜籃子,連刺史都忌憚他麽?那她就從蔬果行會開始,讓江南的商戶都看看,周家能做到什麽程度!

她吩咐道,“大總管,既然地和管錢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便可以讓管事來見我,咱們好好地商量一下本錢和招佃戶的事。另外,你派人搜集一下城中小菜販和城外菜農的消息,我有用處。雪絮,你待會兒去跟管家說說,讓他好好照顧杜嬸子。”

“是。”雪絮和周義都應道。

第二天,周義便将那管錢之人帶來了,卻是個十分年輕的男子,模樣不過二十二三,長得一副書生模樣,見了周聘婷便畢恭畢敬地行禮。“小生陶季同,見過小姐。”

“嗯。”周聘婷點頭。

陶季同不禁有些錯愕,大多數人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笑一聲“怎麽管錢的是個書生”,這位東家怎地這般冷清無趣,連個玩笑話也不說?

而周聘婷不禁沒有玩笑話,更沒有廢話,她直奔主題道:“陶管事,大總管說你已經将賬目都算清了,現在賬本呢?帶來沒有?”

陶季同本性有些書生的風流氣,平日裏見到這樣美貌的小姑娘,便是被冷臉相對也要上前逗幾句的,在周聘婷面前卻不知為何不敢露出不正經的樣子,趕緊将賬本雙手奉上,然後老老實實在一旁站着不說話。等周聘婷拿過賬本,又道了聲“陶管事請坐”,才坐在下首喝茶,依舊不敢多說一個字。

周聘婷自然也察覺陶季同身上帶着點浮氣,但她一向以才看人,所以心中并未對陶季同先做評價,而是選擇看手中的賬本。這賬本倒是做得詳細,有幾畝地,這個季節種什麽菜,成本中地租應當多少,菜籽多少,農具租金多少。菜要多久時間能收成,收的價格多少,菜農應當賣多少錢,上邊都寫得清清楚楚。

倒是個有才之人。周聘婷暗自點頭,轉頭問道:“大總管以為如何?”

周義早将這賬目看了一遍,自然是同意的:“小姐若是覺得沒什麽不妥,便可按照這計劃執行了。只是還有一點,咱們這招佃戶的告示一放出去,只怕蔬果行會便會看到,屆時要如何處理,小姐可有主意了?”

周聘婷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

行會管着整個行業的方方面面,包括進貨、銷售、菜販子和菜農。對于菜販子,他們控制着進貨渠道,不許菜販自己進貨,要菜販使用行會的貨物,即便是菜販自己種的菜也不行。行會之外的菜販若是膽敢私自買菜,行會便會派人去搗亂,将菜販子的攤子砸了。同樣的,菜農也只能将菜賣給行會,如果賣給行會之外的人,行會也會去搗亂,讓人做不成生意,久而久之,菜農也不敢再将菜賣給別人。進貨和出貨,菜農和菜販,這本就是控制了一個也就能控制另一個的關系。所以,蔬果行會才敢這麽猖狂。

現在周家貼出告示要招募佃戶種菜,卻不打算跟行會合作,行會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必定要大鬧一場的。屆時周家要怎麽保護菜農和菜販子不受行會的欺侮,就是個大問題了。若是沒能保護好菜販,行會必定會大做文章,周家做的一切也就前功盡棄了。

對此,周聘婷也沒有好辦法,卻能想到個人,或許他有辦法。她問道:“樓公子呢?”

“婢子去問問。”雪月去了很快就回,忍着笑道:“小姐,跟去的小厮說,樓公子去看杜嬸子了,這會兒正跟個大漢喝酒呢,怕是一時半刻回不來了!”

周聘婷不禁錯愕,“喝酒?”

去看杜嬸子,結果喝起酒來了?還是跟個大漢?樓如逸這是怎麽了?

實際上,樓如逸真心冤枉,事情不是大家想的那樣的!

周義将那管錢之人帶來,樓如逸便想自己也要做事了,自告奮勇地帶人去杜嬸子家了。周聘婷只怕還對他有些介意,他還是在她面前消失一段時間比較好。

到了杜嬸子家門前一看,小梨兒又在沙梨樹上坐着,樓如逸便知道杜嬸子家裏來客人了。小梨兒也看到了他們,骨碌碌爬下樹,邊開門邊叫道:“奶奶,昨天那位公子又來了!”

樓如逸揉了揉小梨兒的頭,帶着小厮走了進去,叫道:“杜嬸子,我給你帶飯來了,還有些米和肉。”

進了房裏一看,除了杜嬸子,還有個中年男子,看模樣也是四十歲許,穿着短褐,面容粗犷。那男子見到一個穿着錦衣的年輕俊公子進來,先是一陣錯愕,接着便恍然大悟,站起道:“原來三娘已有了好去處,也罷,我去也!”

說着便要走。

“哎!尹大哥!”杜嬸子急得滿臉通紅,“不是……”

“噗——哈哈哈!”樓如逸先是莫名其妙,接着一陣爆笑,邊笑邊拉住了那位尹大哥,“這位大叔,你誤會了……”

“休要拉拉扯扯!三娘,我知道你厭惡我一出門便是一兩個月,可我願意麽?镖師不都是吃這口飯的?現在這口飯吃不下了,我便想做點別的,同你賣菜,你竟死活不同意,原來……”中年男人越說越氣,奮力一甩,卻沒能将樓如逸的手甩開,不禁轉頭過來打量着樓如逸,“好小子,有點底子!”

随後手腕一翻,又想掙脫。

“多謝大叔誇獎,可是大叔,你這醋吃得實在沒道理,我與杜嬸子隔着輩分呢,你想到哪去了?我不過是受人所托,來看看杜嬸子罷了。”樓如逸笑道,這位大叔是有些功夫底子,但是跟他比起來嘛~

樓如逸切身體會到自己果然是個武林高手了,不由分說将中年男人給扯了回來,在杜嬸子床前按住坐下,然後将快笑抽的小厮招了過來。“笑什麽笑?有點同情心嘛!快去幫我打幾斤酒回來,我同這位大叔好好喝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樓公子的武林高手之路,要起步了!

☆、買镖局,定策略

26

發布時間:今天 13點52分

樓如逸剛進大門便聽守門的小厮報說:“公子,小姐找你一下午了!”吓得他趕緊一個輕功到了正院書房,見到了周聘婷,當頭第一個字便是:“嗝!”

那一瞬間樓如逸有種轉身就跑的沖動,特別是,他在一向冷清的周聘婷臉上看到了除了冷怒之外的表情——大多是吃驚,還有一絲難以描述的厭惡。

“不,周小姐你別誤會。”樓如逸趕緊為自己申辯,為了防止自己滿身酒氣沖到周聘婷,他還用袖子将口掩住了,“我沒喝醉,但是我這人喝酒容易滿身酒氣……算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周小姐,你找我?出什麽事了?”

周聘婷确實有些受不住別人滿身酒氣,但他說話條理清晰,她便相信了他的話,轉頭吩咐道:“去準備醒酒茶,樓公子,書房裏請。”

“不了,這一身酒氣呆在你書房裏,你今晚還怎麽看賬本?”樓如逸就着抄手游廊的欄杆坐下,問道:“你找我?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麽?”

他這般在意自己沒幫上忙!周聘婷心中感念他的用心,也不願再客套,浪費時間,便站在他身邊,将事情三言兩語說了。“菜地之事準備開始了,但現在有個很大的問題,行會必定會派人搗亂,屆時菜販子的安全,甚至買了菜的百姓的安全,該怎麽保障?我與大總管一時也沒了主意,不知樓公子可有良策?”

“哈哈!真是太巧了!”樓如逸撫掌大笑起來,“我也正想跟你說這事呢!”

他的活力感染了周聘婷,她不禁應道:“哦?”

樓如逸道:“今天我不是去杜嬸子家麽?剛好遇到個喜歡她的大叔,中間發生了點誤會,但後來大叔跟我和好了,一起喝了酒。大叔告訴我,他是餘杭城裏的镖師,所在的镖局要倒閉了,镖局裏的镖師和趟子手什麽的都沒了出路。我一想,周家不缺錢也不缺人才,技能點裏就缺個武力值了,就試了下大叔的功夫。雖然比不上我,但大叔的功夫還挺不錯的!”

天下竟有這般說着正事也能誇上自己的人。周聘婷心中好笑,嘴角動了動又趕緊斂住,“樓公子的意思是,周家收了這家镖局?”

“對。”樓如逸點頭,“明天我會拉上大總管跟我去打聽打聽的,你就等着消息吧。”說着他便站了起來,問道:“沒事了吧?沒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賬本,別弄得太晚了。身體是革……是最重要的,保護好你自己!”

“哎!樓公子……”周娉婷的話才剛說出口,樓如逸已經不見了。

雪絮端了茶來,只見周娉婷一人站在廊下,便奇怪道:“小姐,樓公子呢?不是喝醉了麽?”

“嗯。”周娉婷應了一聲,也不知是應哪一句,她轉身回房,只吩咐道:“将醒酒茶給他送去吧。”

也不知那人是真沒醉還是硬撐的。

周娉婷始終記挂着這事,樓如逸卻喝了醒酒湯就呼呼大睡,第二天精神抖擻地拉着周義出門,直到天黑才回來。

“樓公子可算回來了。”雪月守在門口,“小姐等你們半天了,晚飯已經擺上了,小姐說天大的事用了飯再說。”

樓如逸卻顧不得什麽吃飯,他在飯桌前坐下便道:“周小姐,我白天和大總管去看了那镖局,裏邊除了昨天遇到的尹镖頭,其他人的武功都不錯!”

周娉婷臉上露出無奈而溫和的神色,周圍的丫鬟們都不禁掩口笑了起來,周娉婷也看了周義一眼。

大梁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但周娉婷這神色這眼色,是不要這禮儀,要在飯桌上談事了。周義心中差異她這微小的變化,臉上不動聲色,只将今日的行程給詳細說了出來。

“今日去的是城北的威運镖局,這镖局主人本姓林,家中只有一個女兒,多年前已嫁到廣州去了,也是一個月前,林老爺去了,林小姐回來處理完喪事,便想遣散镖局裏的人手。威運镖局總共有兩個镖頭,其中一個姓尹,便是與杜嬸子相識的那位。除此之外,還有十六個镖頭,四十個趟子手。镖局占地挺大,但房子只有三進,除了大堂之外,都是編劇中人的住所。所以,镖局一旦解散,镖局中人便沒了住所,所以镖師們與林家姑爺僵持不下。只是餘杭的地價貴,這一棟三進加校場要一千兩銀子。”

周娉婷知道他的意思。

一千兩銀子對周家來說不算多,但做生意要講究賺錢,這菜地之事才起了個頭,便沒完沒了地花銀子,什麽時候能賺回本還不知道呢。

“大總管,旁的不需花銀子,但打手是不能不養的。”周娉望了旁邊一眼。“培養镖師之事,便交給樓公子了。聽雪絮說,有些菜七天便能上市,明日發出招佃戶的通告。這麽算來,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行會必會來找咱們的麻煩。”

“十天的時間足夠了。”樓如逸拍下保證,“如果十天的時間還不能對付些商場上的打手,那這些镖師趟子手要來幹嘛?”

周聘婷的嘴角微微翹了翹,“如此便好,大總管,那便一切按照計劃來,明天便開始吧。”

餘杭城有好幾個布告欄,除了各個官府門前的,還有各大集市門口的,這天一早,布告欄上便貼出了一張告示,除了告示,還有人專門在前面大聲念內容。

“周氏錢莊招種菜佃戶五十戶,要求為去歲大水中無家可歸之流民,佃租對半,每戶給地一畝,種子、農具、耕牛不收租,有意者請往周氏錢莊城南分出報名。”

“佃租對半還種子農具不收租?”一人嚷道,“莫不是騙人的吧?”

那宣讀的夥計便笑道:“大叔說笑了,咱們可是周氏錢莊,西湖周家您聽過沒?江南首富,怎麽會騙人呢?再說了,騙你能得幾個錢?”

“那租菜地給佃戶能賺幾個錢?周家什麽時候夜吃起佃租來了?”

那夥計又道:“諸位鄉親切莫誤會,周家還是做錢莊的周家,只是這些無主荒地太過零散,也不是上等良田,官府挂出來許久也沒人買,我家小姐心疼好好的地就這麽浪費了,才出錢買下。說到佃租,也不過是掙個回本,鄉親們去問問種田的,如今的佃租怎麽算,咱們周家租出的田地怎麽算,便知道周家是不是吃佃租了。”

“對對!”旁邊一人連連點頭,“歷來收租,都是有耕牛的對半,沒耕牛的四六,耕牛和農具都沒有的三七,第一次聽說主家出耕牛農具,還對半收租的!”

“周家的家主果然都是大善人,我記得從前周老爺還在時,春秋兩季跟周氏錢莊貸春苗秋苗錢,都不收利息的。如今周小姐買地給人種,才收這點租,已是心善了。”這人說着不禁一聲嘆息,“城外那些地,哪個不是三七開收租的?”

不消他人說,流民都是去年大水被淹沒了田地逃難來餘杭的,種地之人,怎麽能不懂地租怎麽收呢?周家這些條件有多實惠,流民們都清楚。所以不到半天,五十戶菜農都招募夠了,還都是由人考過,确實都是會種菜的。

一切妥妥當當地安排下去,七日之後,周家菜地裏第一批産出的便是豆芽和菜苗兒。第一個賣菜之人,便是杜嬸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姨媽神附體,如果有錯別字什麽的,請多多包涵~

☆、護菜販,振人心

杜嬸子的腿還沒好,但她卻在周家的菜地準備産出的前一天拄着拐杖去了蔬果行會,要求将她從行會除名。

行會管事的一邊給她除名一邊漫不經心地提醒道,“咱們行會的規矩,離開了可就回不來了。”

杜嬸子冷笑道:“放心,我絕不回來。”

管事對這樣的人可見多了,他将戳子一蓋,抛了出來,“行了,走吧。”

杜嬸子将退出行會的單子收好,又拄着拐杖帶着小梨兒往城外去了。她一路瘸着拐着到了周氏錢莊的城南分處,那裏已經設立了另一個專門的棚子,寫着“菜田事宜”。杜嬸子上前問道:“敢問這位管事,此處可是能買周家菜田裏的菜?”

“哎,是的!”在此處掌櫃的也是個三十許的男子,他擡起一張溫和的臉,先擡手道了聲“請坐”,才問道:“這位大姐,你可是要買菜?”

“哎,多謝。”杜嬸子在櫃臺前的凳子上坐下,忽然發現這櫃臺與別處的櫃臺不一樣。別處的櫃臺都是高高的一個木櫃子,留一個小口子看人,像杜嬸子這種矮個子的人,只能踮着腳尖、雙手扒在櫃臺邊沿跟人說話。像眼前這一個大桌子上放雕花镂空的木架子,木架子和桌面之間留有一尺高空隙,櫃臺前還放了凳子給人坐的,她從未見過。

掌櫃的見她呆了便笑道:“這是我們樓公子想出的主意。”

“好主意、好主意!”杜嬸子連連點頭贊嘆,好一會兒才問道:“敢問掌櫃的,現在周家菜田裏,可有什麽能收了?”

“巧了,今日剛報上第一批菜。”掌櫃的翻開簿子,“今日編號零一的農戶來說,他明早便要産出一批綠豆芽,總共三十斤,價格是一文錢一斤,您看如何?”

杜嬸子一聽這價格便道:“這三十斤我都要了!明日一早是麽?在城郊哪裏?”

“在楊柳坡,不過可以讓農戶給您送貨的,倒是大姐你要留下地址。”掌櫃的問道,“大姐,你的攤子在哪?”

杜嬸子現在哪有什麽攤子?便将自己家的住址報了上去,問道:“掌櫃的,現在交錢麽?”

“現在不交,不過要給你個單子。”掌櫃的将三張單子取出,又在上邊各蓋了兩個戳子,将其中一張遞了出來,指着上邊的字說:“大姐,上邊這兩個戳子,藍色的是三十斤,紅色的是三十文,你拿的這是三十斤的,明天有人送貨,拿的是三十文的。要是你們錢和貨物都驗證過沒問題了呢,就随便用什麽畫個押,相互交換單子,這是你們做生意的憑證,有什麽問題都能用這單子找我們周氏錢莊的,可不能弄丢了。”

杜嬸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單子這事,趕緊連聲應是,将單子接過了揣好,問道:“這……這就完了?”

“完了,明天等着領菜吧。”掌櫃的笑道,“若是得空,大姐你坐一坐也好。”

“不不,我還是回家去了。”杜嬸子将信将疑地按了按懷裏的單子,拄着拐杖又回去了。只是她從沒見過這樣做生意的,心裏着實擔心,整晚都沒睡好,第二天才到寅正便在門口守着了。餘杭城每日五更才開城門,五更才過兩刻鐘,便看到一個瘦高漢子挑了擔子走來,見了她便問道:“可是杜嬸子麽?我是周氏錢莊名下種菜的,來給你送豆芽。”

“哎,我就是杜嬸子。”杜嬸子忙道,“你送貨辛苦了。”

兩人邊客套邊将錢和貨點了,相互在單子上畫了押,菜農走後,杜嬸子便将豆芽放在小推車上,瘸着腳與小梨兒一同推着車,在巷子口找了個位置便坐下了開始叫賣。

“新鮮上好的綠豆芽,三文錢一斤!”

這叫賣可吸引了不少人。“綠豆芽才三文錢一斤?怎麽跟其他人買的不一樣?東市那邊都要五文錢一斤,怕不是假的吧?”

“這小媳婦兒你可說笑了,豆芽哪還能有假的?不是豆子泡出來的,難道還是我變出來的?”

這話說的倒是,可是……

“大嬸,你這豆芽看着這麽好,怎麽還比東市那邊的價格還低呢?”

“哎呀,進貨的渠道不一樣嘛!”杜嬸子解釋道,“東市那邊的菜販子都是行會的人,行會花一文錢進了貨,收他們三文錢的貨價,他們可不就要賣五文錢麽?我這豆芽進貨價便宜些,自然也就賣得便宜些。”

“原來是這樣。”挎着菜籃子的年輕媳婦仔細看着推車裏的豆芽,又道:“若是你這樣的成色,賣個五文錢我也願意買,可東市那邊的豆芽都什麽樣呀?一個個爛頭爛尾的,買回去都要掐掉一半,這麽一算,一斤的價格足足有七文錢了,叫人怎麽吃得起?東市那些菜販子可太坑人了!大嬸,給我稱一斤!”

“就是就是!”旁邊買菜的人都附和道,“我也要一斤!”

“給我也來一斤!”

“好好好。”杜嬸子喜得臉上滿是笑容,“三十斤呢,都有,不急,一個個來,錢給我孫子,我這裏拿豆芽!”

最先拿到豆芽的小媳婦掂了掂手裏的重量,又是一陣驚呼:“哎喲,還是足稱的!我買這麽久的菜,可算遇到一回足稱的了!東市的菜販子可太坑了!價格又貴又吃稱,怎麽現在才有個公道的菜販子?”

“噓!快別說了!”一個老婦人趕緊拉住她,着急道:“你還不走?待會兒行會的人要來砸攤子了!”

“啊?”那小媳婦一愣,“砸什麽攤子?”

老婦人小聲道:“你以為這麽多年來為何沒有別的菜販子?所有的菜販子都一個價格賣菜?因為不跟行會的菜販子都會被行會的人砸了攤子,連買菜的都會被打!”

“這……這也太沒天理了!”小媳婦叫道,“怎麽也沒人管管?”

“管……”老婦人話才說了一個字便是臉色一變,拉着小媳婦到了一邊,道:“行會的人來了!”

衆人轉頭,只見七八個面容兇惡的大漢敞着衣襟、提着棍子,氣勢洶洶地走來,小梨兒吓得撲進杜嬸子懷裏,杜嬸子也吓得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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