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義被問得一愣,寡頭壟斷?宏觀調控?這是何物?

綠绮不禁抿嘴笑了,吩咐道:“看什麽呢?還不快去泡茶?讓大總管歇歇腳,也消消氣,聽樓公子好好說說。”

一直盯着大總管的雪月這會兒才松了口氣,趕緊哎了一聲泡茶去了。幾人入了外書房坐下,周義便問道:“樓公子,你又要說什麽新奇事了?”

他可記得當日商量買賣事情時,樓如逸蹦出的那個交易所。

“大總管別急,樓公子自會解釋的。”周娉婷先安慰了一句,又轉頭問道,“對吧?”

“對!”樓如逸毫不猶豫地點頭,“大總管,壟斷什麽意思,你懂的吧?就是一家獨大,将整個行業控制住的意思。寡頭壟斷,就是一家或者幾家賣家供應整個行業或者本行業大部分的産品。”

“這個婢子也懂。”端茶來的雪月快嘴道:“就像從前的行會!”

“不,不一樣。”樓如逸搖頭,“行會規定了貨源和價格,控制的是小攤販,但壟斷是只有他一家賣這種商品,斷的是賣家市場,比如說……”

“四大家族。”周娉婷接口道,“四大家族就是控制這一行業的家族,整個大梁朝,只有周家做錢莊,大江南北,也只有鄭家做米糧生意。”她說着就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一個行業只有一家在做,就會任意操控市場,無論價格還是數量。”

綠绮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去年江南大水,雖然确實江南顆粒無收,米價應該貴,但一兩銀子一鬥米的價格也太吓人了。此時若是有另一家米行賣米,價格稍低就能救人,可惜……”

“大江南北的米糧生意,已經被鄭家壟斷了。”周娉婷迅速接受了這個詞,“這跟行會壓迫小商販不同,小商販們若是沒了行會,就能自己進貨自己賣,但米糧量大而重,産地廣,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本做米糧生意的。別的不說,光是貨源就難找,自古糧倉就那麽幾個地方而已。”

“所以現在有嶺南地區了啊!”

“小姐您又去管米糧生意幹嘛?”

樓如逸和周義同時道,一向同仇敵忾的兩人說着相反的話,引得綠绮和雪月都哈哈笑起來,周聘婷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她迅速忍住了,轉頭勸道:“大總管不必過早下定論,聽我說完再責問我,也不遲。”

語罷又望向樓如逸:“那……你說的‘宏觀調控’又是什麽意思?”

“本來的意思,指的是國家用各種手段,例如制定法律法規等,對經濟進行幹預,讓經濟健康、快速、穩健地發展。但在大梁朝顯然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換了種說法,所謂的宏觀調控,指的是利用朝廷的支持,運用各種手段對市場進行調節,讓市場保持健康,避免高買賤賣、特別是在囤貨居奇然後以極高的價格賣出的事情發生。”樓如逸含笑回望了她一眼,“比如去年大水時,鄭家的做法。”

阻止鄭家的做法?這怎麽可能?一時周義、綠绮、雪月都想開口,周娉婷便擡手制止,問道:“用市場的方法?怎麽阻止呢?”

樓如逸反問道:“若是不考慮現實,無論你想做什麽都能辦到,你會怎麽阻止鄭家呢?現在你是皇商了,有官府撐腰,你會用官府的權威,用武力強迫鄭家按照平時的價格,或者比平時稍高的價格賣米麽?”

“我不會。”周聘婷堅決地說,“便是能用官府鎮壓得一時,贏了民心,難保不會讓商戶失望,長此以往,誰還幹做生意?再者,皇商雖然占了個皇家的字號,本質上還是個生意人,用官府武力鎮壓之事并不能給周家帶來利益,我便是心疼災民,也不敢輕易這麽做。”

樓如逸追問道:“那你會用什麽辦法?”

“若果真什麽法子都能實現,我更希望手上有一大批米糧,最好是跟平常一個進貨價,運到江南之後便以尋常價格抛售出。這麽一來,先是能救災民,也不會打亂米糧市場,周家也能獲利。”周聘婷先說出了心中的想法,随即又否定了,“但周家不是做米糧生意的,即便能救得了一次水災,也救不了三五不時的水災。何況米糧一事,成本不只是看起來那麽簡單。米糧數量巨大,只能采用水運,車馬陸運時間慢不說,需要的車馬數量極大,折合進成本裏,便極高。鄭家能穩穩地做在米糧生意的第一把交椅上,就是因為他們家與漕運世代交好,而且處在揚州這個點上,北上華北、京師,西入關中,南下江南都有水路,大大地減少了運輸成本。”

“你說的正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運輸方式。”樓如逸給她打開了茶蓋,溫和道:“說了一長串,先喝口茶,然後聽我說。”

一句話引得雪月不住地看向綠绮,一雙眼睛幾乎瞪出來,綠绮也嘴角含笑,眼中戲谑。周聘婷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小聲道:“你說吧。”

手卻将茶端了起來喝了一口。

樓如逸對周圍的眼神視而不見,繼續說道:“一般來說,有水運、陸運兩種方式,水運的船隊,陸運的車隊,相對來說,陸運适合短途、快速、量小、靈活度快的東西,而水運則适合長途、耐運、量大、靈活度相對來說不那麽高要求的貨物。例如我要運一百匹布,只需要一輛大車,或者幹脆就幾匹馬,一個人看着,本來是從餘杭到越州的,但是走到半路聽說明州更需要,那我可以轉到明州去買。而我要從餘杭運一萬石米到京城,只能用運糧船,沿着大運河北上,沒有第二條路,定下了就只能這麽走,就算中途知道山西大旱需要糧食,我也沒法掉頭去山西,原因便是水路限制了路線。”

“這就是距離、速度、數量、靈活度對運輸方式的影響,明白了麽?”

周聘婷點頭,綠绮與周義沉吟着,雪月一臉似懂非懂。

樓如逸又提醒道:“嶺南也是水運發達之地。”

“嶺南水運發達?”周聘婷提醒道,“長江也直到岳陽而已,不曾聽說沅水上游能到嶺南的。”

樓如逸道:“嶺南當然是長江和珠江的分水嶺,兩個水系互不相通,但珠江也有入海口啊,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珠江入海口的水運怎樣?能形成港口了麽?若是能,完全可以在珠江流域收購糧食,然後運到珠江口,再從珠江口用海船運到餘杭,再從餘杭發散。餘杭水路可到的地方,那就多了!”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要小姐做糧商啊!”周義着急道,“小姐,您想清楚了?”

“大總管不必着急,我并未要親自參與米糧生意,只是覺得這江南商道烏煙瘴氣,早該整頓一番了。”周聘婷神色冷淡,眼中卻有堅毅的光,“只有幾家獨大,相互勾結,總有一天,江南商業會死于其上。”

“小姐。”綠绮笑道,“屬下在女帝身邊護衛時,曾聽太尉同陛下說過,陛下無需事事親力親為,這朝廷的大臣,才是該親力的,陛下只管想怎麽管他們、怎麽管好朝廷,讓底下的人各司其職便可。屬下覺得,小姐身為皇商,又心系江南商業,女帝若是知曉,也會對小姐甚為欣賞褒獎的,但小姐不必親自動手。您說過一句話,周家是做錢莊生意的,所以希望天下生意人越多越好,既然如此,為何不選個人做您的屬下呢?”

“哎……”樓如逸語調上揚,“怎麽能說是屬下呢?既然是皇商,那就換個稱呼,叫合作夥伴吧!”

周聘婷被他們倆一唱一和逗得不禁面露微笑,故作嚴厲地看了兩人一眼,臉上的表情卻不禁更溫和了,道:“我确是如此打算的,一切不必周家動手,但周家要掌握一切消息,然後培養各行各業的商人。商人多,大家都想辦法公平競争,才能讓大家都賺錢,一家獨大不過是斂財罷了,也配稱賺錢麽?”

最後一句話說得輕忽,但其中的高傲,卻毫無遮掩地透了出來。

樓如逸忽然發現自己愛極了她高傲而意氣風發的樣子,對她強作冷靜、始終冷冰冰的臉不喜歡起來——也不能說不喜歡,她的一切他都喜歡,只是她整天板着臉不開心,實在叫他心疼。所以樓如逸更絞盡腦汁地給她想辦法:“既然如此,嶺南絕對是最好的選擇,不如先派人去嶺南看看?我覺得,那個冷謙就是個好向導。”

周聘婷也是這麽認為的,冷謙能說出“囊中羞澀”四個字,就表明他是個讀書人。一個讀書人,去過南疆,能留意到稻谷、苎麻、牛這三種東西,而不是風光秀麗、女子嬌柔,說明他非常有商業眼光。這一點他自己都沒察覺,但周聘婷看到了,就絕不會讓他永遠做一個生絲鋪裏打雜的夥計。

“綠绮,你去打聽打聽,就說我請冷先生作客府中。”

綠绮一笑:“是!”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終于把主題又調回皇商上了。

今晚還有一更。明天或許會沒空,所以不定更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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