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師濤聽麻陽說起過跟打印相關的情況,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羅伊德,但羅伊德還是那個羅伊德,跟五年前出現在他面前的羅伊德并沒有什麽分別。
“我聽麻陽說那個病毒是專門用來對付你和小藥丸的,據她說來自未來的機器人警察曾經跟人類的警察有過不少交易。”
“嗯,這些小藥丸都查清楚了,病毒是他們留在人類警察手裏的,他們也拿舊型機改造後高價賣給人類,比如你父親的那臺輪椅,但通道關閉後一切就終止了。”羅伊德道。
“要不是因為我的緣故,父親也不會針對你。”師濤顯然是自責的,然而羅伊德卻不喜歡聽,他岔開話題道,“來這裏之前,我去島上找過你。”
師濤垂眸半晌,才忽地道,“五年了……我父親他,應該不在人世了吧……”
他這句話顯然不是在問羅伊德,羅伊德卻是一愣,問,“你知道?”
師濤點頭,羅伊德看着他,有些話很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師濤卻像是明了似的,道,“你想知道我父親當初為什麽要殺我,是嗎?”
羅伊德想了想,才将他的疑問問出了口,“我想你父親知道你不會死這件事,但他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對你?這些……都跟他現在的……去世……有關嗎?”羅伊德斟酌着用詞。
師濤捧着咖啡杯,眼神越過羅伊德看向他背後的那扇窗,窗外的景色一如他小時候所見的幽深密林,唯一不同的,便是當時的他深陷恐懼,而非像現在這般惬意。
他慢慢陷入了回憶,緩緩開口對羅伊德道,“小的時候我曾經被人綁架過,印象中我被關在類似這樣的木屋的閣樓裏,綁匪向父親勒索,但是很不巧,當天發生了火災,雖然警察和消防員合力将我救了出來,可當時的我已是重度燒傷,昏迷不醒,誰料在三個月後,我奇跡似的康複了,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也就是在那之後,父親把我隔離了起來,不再讓我見任何人。”
這是師濤從沒有跟人提起的過去,連他自己都忘掉過,羅伊德忍不住問他道,“所以那個時候,你的父親就知道你擁有的特殊體質了嗎?”
師濤點頭道,“至少知道我有驚人的恢複力。被隔離以後,他經常會讓醫生來抽血,也抽取過骨髓,說是拿去檢查,不過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也成了一直以來秘密進行中的克隆研究項目的實驗品之一。”
羅伊德聽到這裏,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通過克萊因得知師濤從十歲起就沒再見過父親,然而還是不會想到,原來師濤早已經歷過這些。
“當然,我只是其中之一,他還找其他的孩子們,例如棉蘭老島的那個孤兒院,他覺得那裏是極佳的實驗品提供地點,這些事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我逃離之後。”
“你……是怎麽逃跑的?”羅伊德雖然問出了口,但他問出口時就有了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随後,他就見師濤垂下眼,過了好半晌才說出那個讓人意想不到卻又似乎是唯一的方法來:
“自殺。”
Advertisement
羅伊德一時驚呆了,過了好久才想起來問他道,“但當時……你應該并不知道你還會醒過來這件事?”
師濤點頭,“在這之前,我試着逃跑過幾次,但都失敗了。”
他如此平淡地說出口,卻讓羅伊德為之震動不已。
所以,他曾經是真的想死,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原來師濤所經歷的早已超過他的想象。
“沒想到我醒了過來,也就是在那時,我想起了十歲時的綁架,我的燒傷,和後來所有的事。”師濤淡淡道,“父親和醫生把我當成是怪物,所有知道我奇跡般活下來的人都被父親封了口,父親完全把我看作是實驗品,把我關了起來,不過幸而在那時,父親還不知道我有死而複生的能力,這才使得我順利逃離。”
“那……治愈的能力呢?”
“也是在那時意識到的,我看見人受傷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麽,第一次是出于無意,但沒想到對方的傷勢竟然慢慢過渡到了我的身上。”師濤回答。
“可是,你的父親後來還是知道了你不會死的事?”
“我想他一開始是不相信的,他先派瓦格斯來調查,随後找了人來殺我,不過那三個人為了弄到更大一筆錢財,将我的屍體藏了起來,才讓我又有了一次逃跑的機會。”師濤說得極其輕描淡寫,然而聽在羅伊德的耳中,卻忍不住為師濤感到痛心,他簡直不敢想這所有的一切,當時獨自一人的師濤是如何承受下來的。
書房一時安靜下來,便聽見外面傳來小朋友們的歡笑聲,師濤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着他們活潑的身影,過了片刻,他開口道,“我一直在救人,興許是能力所致,興許是我的本能,又或許是因為父親,因為我很清楚,只要父親一天活在人世,就還會有像蘇登坡這樣的人被制造出來,然而我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不能殺死自己的父親。”
師濤的背影充滿了無奈和哀傷,羅伊德忽然覺得這或許是他的潛意識裏一直想替自己的父親贖罪,同時他認為自己只有這樣才有資格活下去,于是才會用那種将自己完全放棄的方式來救人,這時他見師濤低下頭,攤開雙手,聽他道,“可是,最終父親還是因我而死。”
羅伊德不明白。
師濤轉過身來,面對羅伊德道,“你見到的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通過我克隆出來的,而父親一直在注射的藥物,也必須從我的身上獲取血液和細胞作為藥引,他在實驗了十幾年以後,最終挑選我成為救他性命的人選,一方面在于我是他的兒子,我們的血液是可以相通的,另一方面,也在于我的恢複能力,而且在我之前,他成功克隆出來的人都已經慢慢長大,他那時有了十足的把握,但他萬萬想不到,實驗還是失敗了。”
“失敗了?”羅伊德問。
“嗯。”師濤點頭,“所有以我為基礎克隆出來的克隆體,都出現了各種異常反應,包括生理和表觀症狀,當然這是後來才慢慢顯現出來的問題,也是他們要抓我回去的理由,簡單來說,我只有永遠被他們囚禁,他們才能繼續存活下去,只要我一直逃離,就等于我還是會間接地害死父親。”
這句話羅伊德很想反駁,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起,在他看來,師濤的父親得了病,本來就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來延續自己的性命,但面對師濤,那畢竟是他的父親,所以他始終沒能說出口。
師濤再度低下頭,他張開雙手,看着陽光在他指間穿過,忽地低喃道,“上天為何要賜予我這樣的能力,讓我一直能活下去,是否就是要通過我,彌補父親在世上所鑄成的無數罪孽,這些問題時時刻刻伴随着我,讓我根本無法掙脫,直到我遇見了你,羅伊德。”
師濤喚出名字的時候也擡起頭來,注視着羅伊德。
他很清楚生命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而他并不是真正的神明,不能掌握生殺大權,他的父親妄圖操縱生死,他卻通過自己的父親清醒地認識到,死亡并不是一件能夠逃避的事,世上如此多的生命生生不息,從誕生到死亡,他沒有資格任意插手,更何況……
“我可以救所有的人,卻偏偏救不了你。”師濤這時緩緩地對羅伊德言道。
羅伊德聞言一震,他不由得也站起來,面對師濤。
師濤看着羅伊德,羅伊德的出現,是他從未想過的,羅伊德的陪伴,也是最令他感到安心和放松的,這樣的羅伊德,傾盡全力救了他,而他明明可以拯救所有人,卻偏偏無法用自己的能力救回羅伊德,羅伊德倒下的那一幕,帶給他的沖擊遠比以往遭受的任何事都還要令他難以接受,甚至感到痛苦萬分,仿佛自己無能為力這件事,是上天在借羅伊德的出現警告他一樣。
“是你讓我認識到,原來我的能力也會給人帶去傷害,以前的我從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以為受傷害的人只要是我都沒有關系……”
他這麽說的時候,羅伊德已一步一步走近,師濤對上他那雙漆黑而深邃的眸,不由深深地凝視,眼前的羅伊德,在師濤的眼裏,并不是什麽機器人,也不再像是初識時那樣讓他感到困惑,羅伊德那毫無保留的守護,又因守護而受到的種種傷害,不僅讓他動容,更讓他倍感憐惜。
“你在自責。”羅伊德低聲道,“我不喜歡你自責,尤其是因為我。”
師濤被他的話打斷,卻聽羅伊德繼續對自己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很高興,能成為那個你唯一救不了的人。”
師濤聞言瞬間呆愣住。
恍然間,他仿佛聽到羅伊德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可能……只是希望你能為自己做些什麽。
原來……是如此啊……
半晌後,師濤才又開口,“我想了很久,當時你來不及說完的那句話的意思。”
羅伊德卻搖搖頭,道,“那句話的意思,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他看着現在的師濤,露出了笑容,師濤因而再是一愣,然後也笑了起來,“你終于笑了,羅伊德。”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兩個人的身上,同時映在他們的笑容裏,然後靜悄悄地,将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
你一心只想救贖他人,而我,只想拯救這樣的你。
這就是我全部的目的,師濤。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部分是直季小天使
☆、番外1
得知手術是從下午一點開始的,一直到剛剛才結束,直季擡手看了看腕表,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日本回到西雅圖已經有整整一周的時間了,可這人才在家裏露了一面,其餘的時間又全都給了醫院和他的病人,雖然這在意料之中,可直季仍有隐隐的擔憂。
這一趟他離開了将近三個月之久,原本說好只是為一場手術去的東京,結果手術成功後得到的消息卻是暫時不回來了,說是東京還有他必須要做的事,誰料這一留竟然就留了數月,回來後,他又只字不提東京和手術的事,直季總覺得這其中的原因一定相當複雜,但他不說,直季也不問,可就算不問,直季也能猜到他在東京恐怕遭遇了令他感到為難的事,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遇到什麽事都不說,開心的事倒還好,難過的痛苦的,他從來都是獨自一個人承受,在自己霸道地占據進入他的生活中之前,他一直是一個人這樣走過來的,因而難免養成了這種習慣,當然另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是他面對的通常都是身患疾苦需要他救治的病人,在病人面前,他只會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這一點直季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一定也是被他看作為一個病人,才會什麽都不對自己說。
輕推開門蹑足走進去,就見他躺在床上休息,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一場持續九個小時以上的手術做下來,中途必然會漏掉一頓飯,而且為了手術中能一直保持專注,直季很清楚在術前他連水都喝得很少,但實際情況是在手術室反複升溫降溫的過程中,醫生們自己都會出現嚴重的脫水症狀,饑餓在那時已是小事,不過對于這點,由于身為主刀醫生的他專注度驚人,每次都是在手術結束後才反應到身上,他是這麽說的,直季也只能這麽聽着,這時看見一旁空空如也的水杯,直季便知他出了手術室後最多只是喝了點水,根本沒力氣去給自己弄吃的。
直季将便當放在桌上,然後走到床邊,蹲下身來。
“醫生……沖田醫生……”他輕輕地喚道。
沖田驀地睜開眼睛,見是直季,不由松了一口氣,他習慣性地擡起手放在額上,喃喃地道,“居然睡着了……”
“你太累了,餓了吧?我帶了吃的過來。”直季蹲在他邊上,剛好能跟他平視。
“嗯。”沖田“嗯”歸“嗯”,可仍然沒有起來。
直季看着他的眼神裏不免帶了點心疼,知道他必然是累到一定的程度才會這樣。
“我幫你按摩一下吧。”直季說。
“不用了,我是真的餓了,你煮了什麽?”沖田一面從床上起來一面摸着肚子,直季有些無奈,卻也沒說什麽,只道,“我幫你拿過來,我炖了牛肉,還有文蛤湯。”
“太好了。”聞言,沖田不禁一臉的滿足。
直季将飯盒端到他的手裏,再去将湯倒在準備好的空碗裏,然後搬了一張椅子過去,本來他想自己坐下,替他端着湯,後來想了想,還是把湯放在了椅子上。
沖田是真的餓壞了,這時簡直是狼吞虎咽,直季看着他吃,總覺得這一刻有些滿足。
“抱歉,我都沒問你,你的情況怎麽樣了?”沖田吃到一半,忽地看着他問道。
直季搖搖頭,道,“你放心,如果有新的記憶片斷閃過,我會跟你說的。”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都沒有過嗎?”沖田似乎仍要确認一遍才肯放心。
直季還是搖頭。
沖田不由皺起眉來,喃喃地道,“你只記得小木屋,師濤特地照你的印象搭的,但一直沒什麽效果。”
直季見他的筷子停下來,便道,“快吃吧,現在我過得很好,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還是……”他頓了頓,注視着沖田道,“其實醫生你希望我盡快想起來,這樣就不會賴在你這裏不走了?”
“當然不是。”沖田一愣後連忙搖頭,随後又道,“你看,你在我才有熱騰騰的晚飯吃,只不過,明明我是醫生,卻總是這樣麻煩你……”
直季并不喜歡聽他這樣說,他恨不得每餐都能按時送到他的手上,于是打斷沖田的話道,“不是就好,我還想像這樣賴一陣子,你可不要趕我走。”
“怎麽會!”沖田不假思索的反駁倒是讓直季聽得窩心,他笑起來,心滿意足地看着埋頭繼續吃飯的沖田醫生。
--------------------------------
“明天一早你會回去嗎?”一面收拾空空如也的便當盒和湯碗,直季一面問。
沖田搖頭,“今天那個病人術後24小時都是觀察期,明天晚上我還要值班。”
“那你有要換洗的衣服嗎?我帶回去,明天給你帶新的過來。”直季對此早就習以為常,沖田向來把醫院當成家,把家當成洗衣店。
“不用了,沒有意外的話我後天會回去,我自己帶過去就好。”
直季也就随他,他想反正明天自己還會過來,這時他打開沖田放随身用品的櫃門,看到牙膏快沒了,也不吭聲,順便瞥了一眼被沖田扔在裏面的好幾件襯衫,心中有了數,關上櫃門道,“那我先走了,你快休息。”
“嗯,你也早點休息,回家注意安全。”沖田一如既往地叮囑他道。
“好。”直季點頭,拎着飯盒出了辦公室。
-------------------------------
就像直季早就預料到的,“沒有意外”在他看來就是意外,所以等沖田再一次回家的時候,又過了整整一周,在這一周內,直季早就将要換洗的衣服帶過去一次了,見到沖田回來,直季連忙放下手上的“工作”,站起來迎接沖田難得回家的日子。
“我去放洗澡水,你先去洗澡,出來的時候應該就可以吃飯了。”直季熟稔地接過沖田的包和他脫下來的外套,沖田雖然一直以來都不習慣直季這樣做,但直季卻理所當然地對他道,“你最重要的事就是休息,為了你的病人,就請你忍耐一下吧。”
說是“忍耐”,但其實有直季在,真的很令他放松,恐怕這裏是除了東京的自己家之外,唯一一處能令他感到放松的地方,他很清楚,這也是直季帶給他的。
就像現在,整個客廳被溫馨的燈光所籠罩,這樣的氛圍是經過直季精心打造的,他對燈光的布置總是很有一手,剛剛他停下的手上的“工作”,就是在搗騰那些廢棄的燈泡和電線,經過直季靈巧的手和富有創意的靈感,這些燈泡和電線就變得特別有魅力和充滿了人情味,然後他會偶爾去到街邊将這些裝飾好的燈泡賣掉,不出意外的總是能賣到很好的價錢。
---------------------------------
泡澡的時候沖田迷迷糊糊睡着了,險些沉到浴缸裏,但直季像是掐了時間一樣敲了敲門,讓沖田才不至于嗆到水。
“你有把家中的電話給同事是嗎?今天有人打電話過來。”直季在門外對沖田道。
沖田一愣,想到了那個直來直往的年輕醫生,還有遞手術器材利索得驚人的護士,便問,“對方是男是女?”
“男的,他好像很意外我的存在,沒報名字就挂斷了電話。”直季想到那通電話,不知道為什麽心情變得有些微妙,對方的聲音聽來跟他年紀差不多,電話一接通就噼裏啪啦說了一堆直季不太明白的專業用語,等反應過來發現原來接聽的人根本不是沖田後,“诶”了一聲也沒留話就急急忙忙挂斷了電話,所以直季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那是井川,是我在東京認識的新的朋友。”沖田的聲音從浴室裏傳出來,伴着水聲。
“新的朋友?”直季直覺有些在意,倒不是因為沖田結交了新的朋友,而是從電話裏感覺到那位朋友對沖田有着異常熱切的心情,尤其對方跟沖田一樣同是醫生,自己卻是病人,這一點,讓直季覺得非常非常在意。
“嗯,他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針對我,但不知不覺的,就變成了朋友了。”聲音距離近了,門忽地打開,沖田穿着浴衣擦着頭發出現在門後,他臉上脖子上的水還沒完全擦幹,沿着下颚和頸部的線條滴進了微敞的領口裏,整個人看起來濕漉漉的,渾身散發着一種泡完澡後的松散的感覺。
這讓直季覺得滿意,平常總在醫院看到忙碌而疲憊的沖田,那總能引發他不知從何而起的心疼感,雖然現在疲憊不可能經過一番泡澡就完全消除,可總歸不再是那種緊繃的狀态了。
“開飯了。”直季笑眯眯地對他道。
“你呢?吃過了嗎?”沖田問。
“吃了,不過我可以再陪你吃一點。”直季道。
☆、番外2
“……柴田啊,她以前應該跟我一樣,不肯認同自己,其實她的技術真的很好,沒想到回到東京能遇到那麽有配合度的手術護士,她的專業能力讓我真的很意外,也能想象得到她背後有多努力,結果因為她太厲害,害我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三條護士……”
“三條護士?”
“嗯,其實她也挺優秀的,但跟柴田比還是有些距離,不過只要肯認真學習,她一定會成為第二個柴田,而我,後來才發現自己原來被柴田慣壞了,都不習慣其它的手術護士配合……”沖田說到這裏搖着頭,像是對他自己的表現顯得很不滿意似的,直季托腮看着沖田,見他碗裏空了,順手給他舀了兩勺湯,随後問,“那剛才你說的井川呢?”
沖田低頭喝湯,然後說,“他啊,說是準備出國留學,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立下想要打造一所理想的醫院的志願……不過這件事也讓我有些期待……理想的醫院,真是讓人向往……”
直季難得聽沖田講起在東京的事,見他不時流露出來的笑意,忽地道,“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那兩個年輕人。”
“嗯。”沖田完全沒有否認,點點頭,将碗裏的湯喝完,因為覺得好喝,又自己舀了兩勺。
直季聞言,不禁覺得有些羨慕,也是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緣故,像“那我呢”這樣的話,他卻一點都不敢問出口,明明想問,可到了唇邊,卻像是禁句一樣讓他又咽了回去,仿佛一問出來就會牽動到過往的回憶一樣,可他明明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為什麽那麽怕牽動過去的回憶呢?能回憶起來,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他又因為什麽理由會感到害怕?
“怎麽了?”沖田察覺到直季突如其來的沉默,看着他低問。
直季回過神,立刻搖搖頭說,“沒什麽。”然後見沖田已放下碗筷,便問,“你吃飽了嗎?”
“嗯,吃飽了,很好吃!”沖田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巴,拿起空碗站起來,直季見狀也站起來道,“你去休息吧,我來收拾就好。”
沖田知道搶不過他,就由着他去,不過難得回來,他也不急着進屋,而是坐在客廳裏打開電視,然而等直季洗好碗出來的時候,沖田卻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着了,直季一面擦着手,一面轉身進入房間,将毛毯拿出來替沖田蓋上,随後,他将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低,再走到門口将客廳的燈關上,僅留了一盞落地臺燈,便在沙發另一頭坐下,他面對電視機,心思卻在一旁睡着的人身上。
他會住在這裏,是因為師濤的關系,據師濤說,當時是在一趟列車上遇到自己的,反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醒來以後就失去了十歲以後的記憶,但說起來,十歲以前的記憶也很模糊了,隐約中,他記得自己住在森林中的一幢木屋裏,父親是醫生,母親身體不好,父親時常忙着出診,他自己則跟朋友在森林裏玩耍,僅此而已。
也是因此,師濤将他拜托給了唯一認識的沖田醫生,不過要說起來,這其中也有別的緣由,一開始,師濤是想幫助自己恢複記憶的,為此還特地根據自己的記憶打造了一幢木屋,但是這并沒有什麽幫助,後來才拜托了沖田,但事實上沖田不是腦專科的,所以同時沖田也帶他專門去看了腦外科,拍了片發現他後腦部位有血腫,不過神奇的是本來應該會引發許多相關症狀的血腫不知為何正在慢慢消退,可是記憶卻始終回不來,再加上後來師濤要遠行,直季就在西雅圖留了下來。
當然這些都是師濤設法安排的,直季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戶口,但師濤神通廣大,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他用一個全新的身份得以在西雅圖安頓下來。
一開始只能算是暫住,不過直季後來就發現這個寓所雖然是沖田租下來的,但他自己卻幾乎全留在醫院裏,盡管如此,作為醫生的沖田對于接手了作為病人的他卻非常負責,也因為語言的關系,每一次複查都是由沖田安排好後親自陪着他做的,從來沒有耽誤過,這件事後來直季才意識到有多不容易,沖田在醫院的忙碌程度由于接觸久了直季才慢慢清楚起來,沖田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手術和看診,不然就是做手術的準備工作,他只能将複查安排在他僅有的休息時間裏,還必須錯開午休,免得影響其他醫生的休息,也是因此直季慢慢了解到原來沖田是一個為了病人能放棄自己的一切的醫生。
除此之外,在不多的接觸中,他得知沖田是十年前只身來到西雅圖的,母親早就去世,只有一個開壽司店的父親,他很少說自己的事,當然也是由于相處時間少的緣故。
等有了在記憶恢複之前長住的打算後,直季開始學習英語和打理這個“家”,雖然沖田還是一如往常偶爾回來一次,但直季希望他回來的日子裏,能夠放下所有的事,好好休息個夠。
像這張沙發,也是直季自己從舊貨市場挑選回來的,無論坐着躺着,都相當舒适,直季擺了好幾個靠枕,有時候靠上去自然就躺下了,這些所有的細節,直季都是考慮了再考慮,試了又試,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慢慢一點一點改造完成的。
沖田醒來的時候,電視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掉了,他的身上多了條毛毯,四周圍顯得相當安靜,那盞幽幽的黃色燈盞在不遠處散發着令人安心的光芒,就如同直季默默的守護那樣,夜深靜而綿長,沖田坐了起來,就看見地上那個抱着抱枕靠坐在沙發另一頭的青年。
他微微側着首,微長的黑發散在臉頰上和沙發邊緣,一不小心就遮去了他大半張臉。
撇開自己離開了将近三個月的時間,其實早在去東京之前,不知不覺中,直季已經成為了這個家中的一員,以前這裏最多只能算是一處休憩之地,但自從直季住進來後,慢慢的,沖田也開始将這裏稱之為“家”,也因為有了直季,現在的他感覺有了一絲牽挂,雖然在東京的時候,他還是将這些都抛在腦後,全力以赴考慮救治深冬的方案,但将直季一個人丢在西雅圖的事,已讓他感到有些抱歉,而從他離開到回來,直季還在,仍然一如既往地守着這個家,就已令沖田覺得相當感激,但與此同時,他也有些心疼這個失去記憶的青年,沒有任何記憶,生活在陌生的地方,其實他才是那個最需要安慰的人,可是這些,沖田很清楚自己都給不了,這有點像當年他得知壯大向深冬求婚的時候一樣,他什麽都給不了深冬,所以只能放棄深冬,默默給予祝福,當然,就這一部分而言直季是直季,他很可能有着他深愛的人,一旦考慮到這些,沖田就希望直季能夠盡快恢複記憶,不然他總是待在這裏,自己又時常不在,總是剩他孤身一人,這些事無論怎麽想,沖田都不由自主地會替直季感到難過。
沖田走下沙發,将毯子輕輕蓋在直季的身上,但些微的動靜就讓直季睜開了眼睛,薰黃的燈光中,直季的眼睛過分閃亮,他注視沖田,又好像透過沖田看着別的什麽人,忽地出聲低喃着道,“不要丢下我……”
沖田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直季卻已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言,他從地上起來,坐上背後的沙發,拾起從身上掉落的毛毯,習慣性地向後甩了甩頭發,将整張臉都露了出來。
“進屋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醫院嗎?”直季盡量忽視剛才自己奇怪的情緒,對沖田道。
沖田總覺得剛才直季的話并不是針對他的,但也正是因此,他更不能忽視了這些看起來細微卻跟直季失去的記憶相關的言行,眼前直季明顯逃避的舉動讓沖田非常在意,他想了想開口對直季道,“其實我回來的時候就在想,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我認識的一個醫生裏,最擅長的就是催眠——”
可沖田的話還沒說完,直季的“不”字卻脫口而出,硬生生打斷了他後半句話。
“抱歉。”直季連忙道。
沖田搖搖頭,直季的反應很大,似乎對“催眠”這件事相當排斥。
“你不想去就算了,等以後你想去的時候再跟我說。”沖田立刻道。
直季點點頭,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剛才的反應是怎麽回事,幾乎顯得有些神經質似的,一時無法整理,他只能對沖田道,“你先去睡吧,不用為我擔心。”
沖田知道有些事急不來,也強迫不來,直季雖然失去記憶,但他其實非常獨立,行動力也很驚人,但看在沖田眼裏,反而會感到莫名地擔憂,好像越是獨立,就越顯得像是在逞強似的,明明他在陌生的國度,明明身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卻硬是要強迫自己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要證明自己連一絲半點的脆弱都沒有而活下去那樣。
☆、番外3
沖田注視直季半晌,将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稍稍用了點力,似乎帶着些許安撫的意味,便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進入卧室,直季看着他關上房門,才垂下眸來,将頭靠上了沙發,脫力似的閉上眼睛。
剛才那一瞬間,似有什麽從腦海中驀然湧現,可那并不是什麽畫面或是陌生的片斷,而是什麽都看不清楚的黑暗,令人心生不安和恐懼,但這樣的瞬間并非是第一次,之前還遇到過幾次,只不過那幾次他并沒有切實地感覺到有什麽特別的觸發點,不像這一次,他清楚的意識到那是因“催眠”二字引起的,曾經沖田帶他去看醫生的時候,醫生對他說像他這種失去記憶的例子,是他本能地想忘卻,興許是回憶起來太過痛苦,又或是失去了某個重要的親人所導致,但記憶從來沒有消失,所以一旦有任何相關的觸發點觸發到過往的記憶,或者遇到相似的情境的時候,就算本人不願回想起來,記憶也會自己出現,但由于不可能一下子就想起全部的事情來,因此很可能會跟實際的情況有出入,而要等記憶全部恢複,通常需要一段時間,但要多久,誰都不清楚……這些話醫生就算不說,直季好像也在哪裏聽到過,對于自己失去記憶這件事,直季偶爾會感覺到有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