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士

喪場如戲場。

把臉一抹,扮上生旦淨醜,就該是一場絕好的大戲。

大戲演到一半,中斷了。

一個人衣衫褴褛擋在路中間,身上的道袍辨不出顏色。

好狗不擋道,擋在出殡的隊伍上,瘋了嗎?

竊竊私語聲嗡嗡起來。

開路的道人大喝一聲,緊張兮兮道:“做什麽的?”

褴褛道人咿咿呀呀了一陣,對着棺材手一張,道:“收。”

杜寤生擡了眼,看到一縷縷烏氣從上面飄出來,吸進了道人的手心。

褴褛道人渾濁的眼睛睜了睜,唱着道情讓開了。

出喪的隊伍才接着走。

有人罵他“瘋子”。

有人嘀咕了一句“這人有些眼熟。”

正是小時候給了杜寤生護身符的那個道人。

路邊有個積水的窪地,道人走了幾步,突然一下子就栽入水裏,他茫然地擡起頭,又主動把臉埋進去,趴在地上,不動了。

杜寤生經過的時候,聽到道人說了一句:“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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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盲子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腿腳,蹲下身道:“假道士,你沒事擋人路做什麽?蹭飯吃還要挑時候,你可來晚了。這樣吧,我看你可憐,給你一個機會。”他指了指杜寤生的背影道,“你給我看看他究竟是鬼是妖,弄好了少不了你好處。”

道人看了他一眼:“自求多福。”

“給臉不要臉。”半盲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按住道人的頭往水裏壓:“你不是要喝水嗎,我讓你喝,喝個夠”。

杜寤生沖過來。

他先動手的。

半盲子捏着杜寤生的領子,一群人慌亂的跑過來,假惺惺的勸架,拖着杜寤生的手臂,又把半盲子拉開。

拉住杜寤生的手緊緊的,人們很緊張,似乎真的他怕會作妖似的。

拉住半盲子的手很松。

天破曉。

時間已經耽擱很多了,很多人還是餓着肚子,不耐煩的催促快走。

半盲子對他做了個剜眼的手勢。

鬧劇。

棺椁入了土,還要親人挨個挨個磕頭燒紙錢。

杜寤生還沒跪的時候,半盲子竄出來一腳踹中他的膝彎,看他悶哼一聲跪下去,“好心好意”道:“這樣才像跪嘛,磕個頭,祈禱你爺爺保佑你長命百歲,最好別出什麽亂子。”

一群人還是旁觀,很安靜,高高大大站立,圍了一圈又一圈。

這一天過去了,散了場。那群七大姑八大姨也紛紛歸去了。

這天晚上的月亮,是紅色的。

沉寂了許久的井又咕咕冒出了水。家家戶戶做飯的時候驚訝的發現,自家井剛裏的水空了。

水,變紅了。

杜父在院子裏,望着紅月亮,發出意外不明的嚎叫。像狼一樣。

雙手趴在地上,斷腿單獨拖着,繞着院子的那個槐樹一圈一圈跑,又像狗。

杜奶奶拄着拐杖走出來,剛送走了杜老爺子,又看到杜父的樣子,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淚。

這天晚上,杜寤生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是小孩模樣,走進廢園。

他和另一個小孩玩得很開心。

那個孩子道:“今生今世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那個孩子道:“我叫元止。”

他感覺自己指尖一痛,有血流出來,最後愈合了,成了一枚小小的紅痣。

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他再看時,一個好看的青年在他面前,穿着一身乳白色的長衫,道:“跟我走。”

突然白天那個道士的臉又撞進來,一張符紙燃燒起來,畫面又被撕碎了。

那個青年身子慢慢變小,縮成孩童模樣,被壓在井下,眼珠子死死盯着他,欲出不得。

夢境又亂又迷糊,杜寤生又感覺自己被人壓住了手腳,有冰涼的液體滴在他臉上,喘不過氣,掙紮不出來。

他醒不過來,耳邊有聲音傳過來,

“你背信棄義……”

大腦尖銳繃了一瞬,刺痛襲上了全身,從某個點開始,所有的夢境都破碎了。

空白。

空白了很久。

他才掙紮出來,睜了眼,是半夜。

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被褥也濕了。

在夢裏,他被另一個男子侵犯了。

他坐起來,手顫抖地伸進被子裏。

不是夢。

一口欲發不得的氣堵住了胸口,下了床,身子晃晃悠悠,像水中漂浮的浮萍。

他酸痛的膝彎一軟,猝不及防跪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脆響。

白濁從後面流到了大腿根。

杜寤生難堪地伏在地上,把臉埋進掌心,深深閉了眼。

不想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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