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回了
覺醒,他一直記得您。”
血衣男子低頭看着自己被束縛的肢體,低聲呢喃:“那他要快點來,帶我回天虛劍閣,回玉衡峰,看海棠。”
“會的,很快的,您再等等。”
血衣男子靠在符文巨柱上,歪着頭說:“容炙開始行動了……”
“您怎麽知道,鳳凰火就一定會去天虛劍閣。”
“有人想鬧事,缺個幫手啊,我不過讓鲛人族傳出點消息,說花醉在天虛劍閣,他就去了……我也有一點點想花醉了,讓她再等等,等我出去,就去東海尋她,然後我們四人一起,回玉衡峰。”
“我們要一起回去的,所以,你要再撐一撐。”
藍衣男子溫柔說道:“好。”
隐約幕裏,傘落在地上轉了兩圈,撐傘人漸漸消失。
轉眼三日,雨停了。
天虛劍閣百年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全劍閣上下也進入了迎接典禮的狀态。百年大典誠邀原荒世界的各門各派,凡是收到天虛劍閣請帖門派世家,是這個世界一流修道大家。而天虛劍閣作為頂尖的劍修門派,每次百年大典,不僅峰主出席,還有長老會等隐居元老。
天虛劍閣天虛七峰,有現任天虛七子為峰主,隐居的元老會背後還有兩個亟待飛升的永生境強者。此次大典由天虛劍閣搖光峰所主辦,大典舉辦之地是搖光峰瑤光池。傳言瑤光池乃天虛劍閣至美之地,可謂是人間瑤池。
陸陸續續,各門各派先後抵達了天虛劍閣,被安置于各峰休憩。玉衡峰今年接待的是來自西蜀的貴客,為主的是西蜀顧家。西蜀顧家乃大陸唯一的傀儡世家,精通傀儡之道,機關術也是上一流。現今,顧家的家主乃大陸僅剩七名永生強者之一,而顧家少主顧鶴之更是出類拔萃,已修至同生境,與季渝是同一境界的強者。
季渝一大早就被門下弟子告知,說是顧家的機關鳶已到天樞峰,拜見完閣主之後便會來玉衡峰。季渝許久不見顧鶴之,又想起紅紅手臂上的刻字,便領着紅紅到玉衡閣那邊候着。紅紅今日難得被峰中師姐裝扮,穿上了一身紅衣,束發點胭脂,實一可愛的小孩子。
季渝好好打量了紅紅的衣着,問道:“這紅衣服,是楚嫣小時候的吧?其實紅紅是女孩子吧,這麽好看?”
紅紅聽完,還低着頭看了會自身的紅衣,服飾樣式确實是女娃常穿的。他笑嘻嘻地對着季渝,一副傻樂模樣,讓季渝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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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城買的平安鎖好好地戴在紅紅的頸間,隐約的銀鏈露了出來,他腰間還系着一塊暖玉,是楚嫣在缥缈時送他的玩意。
季渝有種吾家孩兒長大的感覺,他感慨地嘆了氣,彎腰将小福寶抱了起來。
“今日要見一人,紅紅或許認識,一會好好坐着,不許跑來拽我頭發,知道嗎?”
紅紅晃着腦袋,聞言遲疑了小會點頭。
“你怎麽被抱着還晃?一會自己走哦。”
紅紅笑臉盈盈,笑得更開心了。
季渝一臉無奈,仿佛耳間傳着莫須有的咯咯聲。
玉衡閣外的長生樹今日也着了新衣裳,被調皮的小師弟們系上了紅彩。它搖晃着枝葉,不知是喜還是怒,惹得周圍人嘻嘻哈哈地笑。一位身着華貴紫賞的女子來到了長生樹下,她面上戴着面紗,露出的眼眸精致好看,妖豔動人。她一旁站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青年面目冷峻,長發用紫緞簡單束着,他靜靜站在女子的旁邊不發一言。
長生樹緩着枝葉,歡迎着這位久違的故人。
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放在長生樹粗糙的主幹上,一下又一下地輕撫着,“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還是老樣子。”
樹葉飒飒地響,似乎是在回應。
季渝見到此景,把懷中的紅紅放下,指着女子方向,輕推着紅紅讓他過去。
紅紅得了意思,便拔起小腿呼哧地跑過去。男子注意到來人,一瞬間眼光冷冽煞人,紅紅害怕得打了剎,怯怯地看着漂亮姐姐。女子晃了神,她看到一個精致可愛的紅衣娃娃跑到身邊,眉目間滿是熟悉感。
她不禁失言:“你……”
季渝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長生樹下,他靠着樹,開口道:“他是我在缥缈峰遇到的一傀,手臂上留有你的贈字,我想興許你知道他身世。”
顧鶴之蹲下身子,齊平了兩人的視線,她伸出手,觸摸着紅紅的臉龐,緩緩說道:“我自然認得,這是我幼時做的第一個傀儡…不會走不會說話,靜靜地像個人偶娃娃一樣。紅紅跟他長得一模一樣…說到底也是我做的玩伴。”
顧鶴之幼時孤僻,不喜與同齡人玩。在同齡人一起相約外出游玩的年紀時,她只會埋頭于珍寶堆,選着哪個寶貝更适合做傀儡的肢體,做傀儡的眼睛。她像個活在孩子軀體裏的成年人,将生活過得乏味無趣。
後來,正值某年天虛劍閣百年大典。顧鶴之随着父親第一次出遠門,來到了遠至東海的天虛劍閣。那年她誤打誤撞來了玉衡峰,對玉衡閣外的長生樹一見鐘情,甚至想要将長生樹連根拔起帶回西蜀,做她傀儡的木材。
她的小鏟子還沒入土,被一個身穿紅衣的小男孩攔住了手。男孩子身穿紅衣,背負着一把劍,眉眼溫柔,卻态度強硬。
“你不能碰它。”
顧鶴之覺得委屈:“為什麽?”
紅衣男孩抱着臂,理直氣壯地說道:“長生樹每年都會結果,它長的長生果特別好吃,如果你把它鏟了,我來年就沒有果子吃了。”
顧鶴之想了想,又說道:“那我不鏟它,我要他樹枝可以嗎?少了支樹枝,它也能結果的……我的傀儡沒有好用的肢體,我好喜歡這個啊。”
紅衣男孩看了顧鶴之一臉委屈,他轉頭看了飒飒作響的長生樹,內心有些糾結。
“還是不行,少了一枝又不知道少幾個果子。”
顧鶴之急道:“我的傀儡很小的,用不了多少。”
兩人就長生樹的命運起了争執,顧鶴之要其枝幹作傀儡肢,男孩覺得長生樹少了一點來年就少了好幾個果子。
顧鶴之第一次急哭了,跑去找了她父親。顧家主一聽,倒是樂呵了,跟老閣主一商量,後來的事情就被安排上了。那是顧鶴之跟沈溫紅的第一次相遇,在彼此年少調皮的年紀,遇上天真模樣的朋友。
兩人的緣分在那次結下,顧鶴之也明白了什麽是朋友,短暫的情誼造就往後幾千年的友誼。顧鶴之後來做出的第一個玩偶,是初見時沈溫紅的模樣,想着下一次帶給他的小夥伴看看,等着每一百年的天虛劍閣大典。
後來很多年,只要沈溫紅還在天虛劍閣,每年長生樹結果那天,都會給顧鶴之寄去幾個,每次留言都哭笑不得,讓顧小姐手下留情,放長生樹一條生路。
此去經年,物是人非,長生樹還是原來的模樣,每一年結着不知數的果。
只是一千多年前過去,再也沒有誰将果子寄來,時間似乎磨滅了記憶裏彼此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打卡get√
☆、天玑劍冢
顧鶴之輕撫着紅紅的臉頰,目光确透過紅紅清澈的眼瞳裏,似乎要看透什麽,她忽然輕笑一聲,“後來,沈溫紅有次到西蜀游歷,見了紅紅,便向我讨了去。”
季渝握劍的手不知覺中緊了幾分,他表情略有嚴肅,“沈溫紅,是誰?”
顧鶴之緩緩起身,她摘下面紗,露出姣好的面容,似笑非笑地看向季渝:“季渝,你跟我開玩笑是嘛?沈溫紅是誰?天下人皆知,滿堂花醉,一劍霜寒,天虛七子之前可不是七子。”
她紅唇微啓:“聞名天下的霜寒劍尊啊……你怎麽就把你的道侶,花醉劍尊忘得一幹二淨呢?”
霜寒劍發出铮鳴,季渝皺着眉,将沈溫紅的名字念了幾遍,卻絲毫沒有任何思緒。他低着頭,看着抑制不住劍氣的霜寒劍,心中的不解越來越多。玉衡閣吹起了風,瑟瑟的風聲裏帶着莫名的寒氣。季渝想不起這人,甚至無法将這個名字與至今為止生命中的誰扯上關系,可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使霜寒劍洩出了劍氣。
顧鶴之擡起素手輕搭在唇上,冷笑一聲,“難得啊,霜寒比你更懂人情味,怕嗎季渝,你渾身劍意都記住的一個人,你卻忘了。”
“不愧是修霜寒劍意的人,你的無情,更讓人心寒。”
顧鶴之喃喃道:“不過也罷了,陰差陽錯,你也付出了代價。”
季渝神情冷冽,不言一語。
紅紅見好看姐姐又哭又笑的,而季渝冷着臉看着她。紅紅有限記憶裏将這件事成功搭上了,這像論劍峰師兄惹哭搖光峰師姐的場景有些相似,他難得嘟着嘴,一臉嚴肅地走了過去,扯了季渝的衣擺。季渝人還處于思考中,被紅紅一扯,以為他又要做什麽,便蹲下來。
紅紅哼了一口氣,拽着季渝的頭發。
季渝嘶了一聲,怒道:“紅紅你做什麽,說好不扯我頭發。”
紅紅小嘴嘟着,看着季渝,又看向顧鶴之。
顧鶴之被眼前所見的模樣驚到了,她愣了一會,不經意說道:“奇了,你什麽時候,也會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季渝先前思緒一掃而空,他伸出手指捏着紅紅臉頰的皮往外拉,随意地說:“誰知道呢,許是紅紅惹人玩心大發了吧。”
顧鶴之脫口而出:“好啊季渝,幾百年未見,你倒是開了竅,凡間哪個地煙火氣那麽重,把你熏得性情大變……”
季渝抱起紅紅,側着頭說道:“缥缈峰,火氣再重也得歇了,行吧顧小姐,還住不住玉衡峰了?”
顧鶴之被激得拽住了身旁男子的衣袖,深吸一口氣:“呵”聲音略小。
季渝回頭:“什麽?”
顧鶴之:“帶路。”
玉衡閣往下,是各峰弟子居住的弟子院,以及接待來客的客居。季渝領着顧鶴之一行人來到了小院,院子四方坐落,建築風格秉承着玉衡峰的特色,唯獨綠植缺了點。顧鶴之看着險峰高壁,對着這略顯光禿的院子倒有點嫌棄。
她入了院後,環顧四周,倒有個清澈見底的寒池,池底插着幾把鋒利的鐵劍,不生鏽跡。靠山石壁上斑駁劍痕,獨一行朱紅劍字書了四字:遠山來客。
季渝見她注視着石壁刻字,便解釋:“玉衡少有來客,這遠山來客居,是玉衡峰第一任峰主設立,這石壁上,也是他刻的字。”
顧鶴之美目流轉:“确實……我不修劍道,也能被這澎湃劍意震撼到。”
“也罷,玉衡峰除了沈溫紅倒還有可取之處。”
“荊,去看下院子。”她側頭與身旁男子吩咐,男子應是進了屋。
顧鶴之微笑地對季渝說:“這幾日,你讓紅紅留我這可好?”
季渝道:“聽他的。”
紅紅晃着腦袋,天真無邪。
等于箜忙完事兒,跑到玉衡閣尋紅紅時,被季渝告知,紅紅找漂亮姐姐去了。于箜一頭霧水,稍一打聽,知那西蜀傀儡世家的少主住在玉衡峰,尋路而去,一路到了遠山來客。
剛進院,就看到一個身着紫色輕裝的女子抓着紅紅的手臂,手裏拿着不知名的東西,正在紅紅臉上比劃。護弟心切于箜急忙跑了過去,攔在女子面前,怒問:“你幹什麽?”
顧鶴之見狀,站起來,“這是哪峰的小子?”
于箜把紅紅拽到身後,“你不許欺負他。”
顧鶴之奇了,她道:“我這個前主人還沒說話呢。”
她仔細打量了于箜一圈,這小子生得眉清目秀,護着紅紅這一姿勢倒是跟小時候的季渝有點相似,她玩心起了,便說:“我前幾日得了鲛人珠,這鲛人珠清澈透麗,是适合做傀儡雙目的好材料,我心喜紅紅,便想替他換了眼。”
于箜喉間一動,他不确定地問:“那你要做什麽?”
顧鶴之玉指搭在下颚,眼睛轉了兩圈,緩緩開口:“這肯定要先挖目,不過你放心,紅紅不比修士,這刨了眼睛,也不會掉血,鲛人珠那麽好看,挺适合紅紅不是嗎?”
于箜拉着紅紅退了幾步,他顫抖着開口:“妖女……”
顧鶴之忽地響起了銀鈴笑聲,她捂着嘴說道:“你這孩子着實有趣了些,比季渝那個榆木腦袋好多了。開玩笑的,鲛人珠适合做耳墜,紅紅這麽好看,應該打扮一番不是嗎?”
她說完又怕無人捧場,側頭問一旁的人,“荊,你說,這耳墜我也給你做一份可好?”
荊垂首,嗓音低沉沙啞:“您喜歡就好。”
“你也太無趣了吧?”
顧鶴之回頭看向于箜:“小子,你當個向導,領我游玩一番如何,要是我開心了,我就不逗紅紅了。”
于箜一臉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去哪?”
顧鶴之側目,紅唇微動。
“天玑禁地。”
于箜一聽,倒是愣了一下,“那破地方有什麽好去的?”
顧鶴之唇角微擡,“誰知道呢?我這人就喜歡破地方。”
于箜又問:“你說真的嗎,我帶你去了,你就不鬧紅紅了。”
顧鶴之低笑:“我像出爾反爾的人嗎?”
于箜想了會,牽着紅紅的手,“紅紅,我們一會去個地方玩。”又對着顧鶴之詢問:“那走?”
“好的。”
天玑峰屬天虛七峰之一,天虛劍閣排行下來第三峰,其中,便坐落着天虛劍閣建派以來的門派禁地。天虛劍閣的門派從不婉拒各峰弟子前來修煉,它坐落在天玑山腰,貼着陡峭石壁往深處走,便是一簾水中洞天,因所處環境,它隐蔽又深奧。若非本門弟子帶路,外派人是尋不到這地方。
于箜領着人走到水流深處,穿過瀑布,進了這水簾洞天。入眼是一條青泥小路,延至深處高臺,小路雙邊是深不見底的深崖,洞中空曠,滴水聲音回蕩許久。
于箜說道:“這便是天玑禁地,不過也只是禁地外圍。”
紅紅好奇四處環顧,于箜見他樣子,又說:“往年門派大比後,便會有師兄到這修煉,這裏雖說禁地,卻無禁地之實。”
顧鶴之呵呵地笑了幾聲,聲音回蕩,“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啊,天虛劍閣的人被庇護,倒也是沒感受到這禁地內的劍意。天玑禁地,又叫天虛劍冢,這可埋葬無數名劍。”
顧鶴之看着前方,垂首低笑,“即便是我,也怕走不到中央高臺,不過也罷……”她從納戒中,拿出一個青花瓷瓶,似有懷念,又多是不舍。
“傳言,天虛劍閣每位修士隕落時,他的本命劍就會回歸劍冢,如果在這劍冢尋到劍,便是無主了。”
顧鶴之問:“小子,你可會把你的本命劍丢在此地。”
于箜反對道:“劍修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那就是了,我有一故人,多年未有他消息。”
“我不知他是死是活,想要來這劍冢讨個心安。”
于箜看着那瓷瓶,心稍軟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是道侶嗎?我聽聞您好幾百年未曾來過劍閣了。”
顧鶴之聞言失笑:“不是,他可不是我的道侶,是摯友哦。”
“倒是那玉衡閣主,現在一副吊兒郎當樣,可不是抛棄道侶還活得自在。”
于箜歪頭,看向紅紅,“師伯有道侶了?”
紅紅皺着眉,搖搖頭,又點點頭。
“那是有沒有?”
紅紅傻傻地笑了,笑得搖晃着身子,跌坐再地。
于箜嘆了氣,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又替他拍掉些許塵土。
顧鶴之沒注意兩小孩的童言童語,她小心翼翼地拔開了瓶塞,一股劍氣震裂了青花瓷瓶,飛到劍冢中間,瞬間百劍争鳴。她緊張地看着那劍意,看着它飛到中央,卻始終不去尋主。
此刻的玉衡峰峰下,一身着玉衡服飾的弟子正在清掃門前雪,卻被天玑峰的劍氣驚了神,他猛地望向天玑峰的方向,目光癡迷,“花醉劍意……果然,花醉還在天虛劍閣。”
季渝也被天玑峰的劍氣吸引到,他望着遠處,內心疑惑,便動身前行。
什麽劍意,引得百劍争鳴?
于箜看着那劍意飄啊飄,最後消散在洞中螢光裏。
顧鶴之忽然流下眼淚,卻不住笑出聲,“沈溫紅你這命可還真硬,可你到底是在哪裏呢?”
荊抽出懷中的手絹,握住顧鶴之的手,輕輕擦拭那因瓷瓶震裂的手指。
顧鶴之喃喃道:“哦,還流血了,沈溫紅又戲耍了我一番,這個要讨回來。”
荊低聲說道:“讨回來。”
她忽然笑臉盈盈,用未受傷的手擦拭着眼淚,她低頭看向紅紅,紅紅也看着她。傀儡精致的臉似畫中人,他突然饒有興致地看着顧鶴之,嘴角上挑,似笑非笑。
作者有話要說: 1.19打卡!
☆、原是故人
她恍然失神,“沈溫紅?”
待她回過神,周圍還是那般景色,只是在場三人都望着她,那一瞬間紅紅的神色,顧鶴之斷定自己不會認錯,那眉眼那似有似無的笑,就是個活生生的沈溫紅。只一瞬間的事情,顧鶴之卻被恍惚的模樣裏驚醒,荊擔憂的眼神望向她,兩個小孩眼瞳裏充滿着不解。
她才知道,自己是失了态。
“我與沈溫紅這賬,算到長生樹禿了也算不完。”她認真地看着紅紅,臉上再無之前玩笑模樣,眼神裏透露出的明了,此時此刻,她真正從摯友的陰影裏走出,并鄭重地決定了什麽。
季渝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的身後,見着眼前場景,天玑禁地裏再無他之前感受的那滔天劍意,一切歸于虛無。他開口說道:“剛剛那道劍意?”
于箜見師長來了,神色還有點嚴肅,不由得正了身板,認真回道:“禀師伯,顧少主說要來禁地尋一位友人,我們過來之後放了一道劍意,所以才有剛剛的波動。”
顧鶴之一掃之前狀态,除了眼眶微紅,又恢複到平靜。她似無所謂地開口:“我把沈溫紅留給我的一道劍意,放出來了。”
“劍意?”
她擡眸看向季渝,“是啊,花醉劍意,名器花醉傘可聽聞?”
季渝自然知道那失傳多年的花醉傘,與霜寒劍齊名的武器之一。
顧鶴之繼續說道:“世人皆知名器花醉傘,其實它并非是傘,而是傘中劍,花醉劍。花醉是沈溫紅的劍,也是太虛劍閣的劍。”
季渝恍然:“所以,你是來确認它是否還在劍冢。”
顧鶴之走到季渝身邊,與他并肩站着,她目光向前,卻絲毫不掩蓋語氣的惡意,“是啊,沈溫紅還活着,你說他什麽時候會來找你呢?”
“哦,說不定已經在了,披着某人的模樣,扮豬吃老虎地等着什麽?”
季渝忽而低笑兩聲,“你這話裏話外,充滿惡趣味的說話方式倒是幾百年未變呢,不過也多虧了你這一手,有人露出馬腳了。”
顧鶴之頓然,“什麽?”
季渝說道:“這道劍意,關注的人可不止我。”
顧鶴之回過神,發現被水流隔絕在外的聲響已經斷斷續續透過水瀑傳來,她認真地說:“倒是我,大意了。”
天玑禁地外,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其中包括現任的幾位峰主,長老會的部分長老,以及修為頗高的門派弟子。季渝一出禁地,見到外面來了這麽多人,開口道:“喲,難得各位這麽整齊啊?”
楚寒秋一臉嚴肅,他見季渝出來,便揮手讓門下弟子離開,不過一會,天玑禁地外倒只剩下天虛劍閣的重要任務。
楚寒秋問:“方才,禁地中傳出的劍意,你可知曉?”
季渝回道:“知,不過你要問問顧少主了。”
顧鶴之神色淡定,她不懼且從容地說道:“我帶來了沈溫紅的劍意,想來這劍冢試試底?”
長老會一行人,為首那位倒是站出來,他問:“如何?”
顧鶴之轉頭看她,“瑤華真人,結果大家不是都知道嗎?”
來人是上一任搖光峰峰主,也是沈溫紅的師尊,她已不複年輕時的姿容,眉眼間盡顯老态。她問:“是嗎,那孩子還是不在了。”
天玑峰的老峰主也站了出來,他示意天玑峰主收拾殘局,又攬着瑤華的肩安慰。
于箜跟着紅紅躲在水瀑後面,透過隐約的視野,一個接一個在給紅紅做介紹,“這位是天玑峰的老峰主,也是長老會話事人之一,不過還是瑤華真人修為高。”
“他們都說,瑤華真人一直不肯飛升,就是想等她徒弟的消息。”
顧鶴之朗聲說道:“那麽,今天既然這麽多人在了,現在在的,背地裏的,也就把話說開了,花醉劍尊也是花醉劍的劍主沈溫紅,已經隕落了。”
“各位,好自為之。”
百年大典前一日,顧鶴之在遠山來客居替荊畫眉,她筆尖沾着墨,嘴上不停話,“丹青墨留三天可真好,哎你別動,差點歪了。”
她畫完後,又自喜地開口說道:“荊可真好看,來,親一口。”
荊緩緩傾身,在她嘴角淺吻而止。
“你下次別老動,麻煩死了。”
荊說:“下次換個墨水。”
顧鶴之撇嘴,“不換,你懂什麽叫小情趣嗎?我為你畫眉到白首,不好嗎?”
“不好,舍不得你白首。”
兩人膩歪了一會,顧鶴之偶然從窗縫看到人,“好啊,沈溫紅你又偷偷看什麽?”
她這一喊,驚到門外兩人露出馬腳。
這門一推,兩人站在外頭,于箜守在紅紅身前,面帶尴尬地看着顧鶴之。
顧鶴之問:“沈溫紅領着你偷看的?”
于箜猛地搖頭:“沒有,是晚輩不小心……”
顧鶴之美目一轉,她勾起嘴角,對着乖巧可愛的紅紅問:“你還真扮小孩扮上瘾了?我以前怎不知這副身體還能有那麽神态,分着一魂待着這破身體有什麽好,我回西蜀幫你再做一副軀殼,等身做,保你有千年前的姿态。”
于箜兩頭霧水,覺得這顧少主自劍冢回來,就把紅紅當成另外一人看,他聽着話,又對不上思路。
紅紅說不了話,他只有乖巧地對着顧鶴之,完全又是另一番模樣。
顧鶴之渾身一股寒氣,嫌棄地看着紅紅,“別了,可愛乖巧不适合你。”
顧鶴之又想到什麽,說道:“于箜,你去一趟玉衡閣,尋季渝,說我有事找他。”
于箜點頭,拉着紅紅的手,正欲過去。
“沈溫紅留下。”
于箜緊張地看着顧鶴之。
“不會吃了他,你放心好了,快去快回。”
這于箜一走,顧鶴之對着荊點頭示意,後者走去院子門口,守着門。
顧鶴之說道:“人都給你支開了,不要給我裝瘋賣傻,這副傀儡是我送你的,你也不會輕易贈人,紅紅本身是無魂的傀儡,不會動也不會笑,你到底遇上了什麽,竟使得你分一魂也要來天虛劍閣。”
紅紅收斂了神色,褪去那稚嫩模樣。
“鶴之。”
那虛弱的聲音在顧鶴之腦海響起時,她擡手布下一個結界,卻心有悲傷,她問:“這一千年音訊全無,你哪裏去了。”
沈溫紅失笑,又緩緩開口,“我在太古魔淵……千年前渡劫,有人害我。”
顧鶴之脫口而出:“是誰?”
沈溫紅停頓了一會,“我不知道……”
“那你…還好嗎?”
沈溫紅聲音有些斷續,“季渝…知道,他為了救我,如今失去記憶,鶴之,我留不久的。待百年大典之後,他若有心思,你與他說,去太古魔淵。”
顧鶴之失控,她悲斥道:“你在哪,我去救你不行嗎,他現在這副模樣,等想起幕後黑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去救你,出來我們再說不行嗎?”
“不行,非他不可……”
那聲音猝然消散,仿佛一場對話只是黃粱一夢,如今夢醒,往事一場空。
紅紅跌坐在地,又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顧鶴之看着他,一字一句皆是不解,“為什麽啊,你神魂這麽虛弱,還分得一魂于傀儡身上,以後神魂恐有……”
太古魔淵巨陣下的男子哭哭笑笑的,他帶着哽咽的聲音,又恨又愛,“為什麽啊,他要親自尋我歸家……誰來我都不應,這是他欠我的。”
☆、不信愛人
紅紅覺得自己要讨姐姐歡心。
沈溫紅的意識一去,顧鶴之也似變了模樣,她複雜地看着紅紅,想要從中将他骨子裏那魂摳出來,好好地問上一問,問他季渝有什麽好,值得他這麽冒險跑來天虛劍閣。
紅紅走過去,拉着姐姐的手,想要姐姐與他走一走。顧鶴之不知眼前此人應該說是沈溫紅呢,還是小時候的沈溫紅,他有沈溫紅的影子,卻比之沈溫紅更加乖巧可愛些。
顧鶴之突然想到了千年之前,沈溫紅第一次到西蜀顧家時,對她手下的諸多傀儡感到好奇。沈溫紅第一次見到那傀儡,應該說是第一次見到紅紅時,跟她這麽說道:“這就是你之前做的傀儡呀,原來我小時候是長這個樣子的?”
顧鶴之在他一旁,見他沾沾自喜欣賞的模樣,不由得說:“哪有,我這個小傀儡比你好看多了。”
“那他怎麽不動?我見你其他傀儡都有自己意識,這孩子就這樣坐着啊?”
顧鶴之看着放置在櫥櫃上的小傀儡,說道:“這可是我小時候做的,那時候沒想去做其他的,他大概像個凡間玩偶,只能看看。也不是不能讓他動,只要是主人,都可以做他的提線人。雖然與我現下的傀儡不同,但是走走動動還是可以。”
“多沒意思啊,那你現在是跟屬下傀儡都做了契約嗎?”
顧鶴之翻了白眼,“那就是我顧家的秘密了,換在你們旁人眼裏,怕就是神魂定下契約,操縱他們罷了。不過你們學不了,怎麽,要不要來顧家學藝,我倒是可以收你為徒。”
“我劍學得好好的,不跟你混,你把這傀儡送我呗?”
紅紅領着顧鶴之幹什麽去呢,他們走到寒池邊,紅紅在路邊撿了一枯枝,在寒池邊挖起了土。顧鶴之心緒也算平靜,她蹲下來與紅紅一起,問:“紅紅,你是這是要幹什麽?”
紅紅不語,晃悠着小身子,顯然是不想把秘密告訴姐姐。
但他又很期待姐姐的反應,笑着看了下姐姐,又低頭挖自己的土。很快,地上就挖了一個大人拳頭大小的洞,紅紅蹲在池邊,捧了一手水。
他手合不攏,寒池水順着指縫滴落在地上,也濕了衣擺。紅紅卻不在意,他樂此不疲地跑了幾趟,将水弄到洞裏。那洞卻來者不拒,将紅紅好不容易捧來的水,吸了幹淨。
顧鶴之說道:“你舀的水,都被土地公公喝了。”
然紅紅聽不懂土地公公的玩笑,他堅持跑了幾次,終于,那水沒的速度慢了下來,紅紅蹲在旁邊,用枯枝将水攪了攪。把那一處的水攪得渾濁起來,他才伸出手,把水裏的土給挖出來。
顧鶴之一開始還以為小孩是要玩水洞,卻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就着水洞裏的泥開始捏泥人了。紅紅捏的不算好,他捏了兩個球,一大一小,大的在下,小的在上,還折了枯枝給他做了兩個手。完事了,他看着自己滿是泥的手,苦惱地看着顧鶴之。
他走到顧鶴之身邊,用幹淨的肩膀蹭了蹭,把自己衣服上的小袋子湊到她的面前。
顧鶴之疑惑地問:“你這是要我幫你拿東西嗎?”
紅紅點頭。
顧鶴之只要伸手進紅紅的小袋子裏,這一抓,抓出來了滿地紅色的花瓣。顧鶴之知道,這是玉衡海棠的花瓣,這孩子将花瓣撿起來了,放了滿滿一包。
紅紅對掉滿地的花瓣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又從中拾了幾片,揉成團,拉成線,給小泥人做了眼睛跟嘴邊。他終于将自己的小泥人完工了,開心又小心翼翼地把小泥人捧到了顧鶴之的面前,笑得眉眼彎彎,俨是要把這小泥人送給不開心的姐姐。
顧鶴之愣了一下,小心用靈力護住小泥人,怕他掉了,從紅紅的手中接過。她滿腔的不解與難過,似乎在一瞬間消散了,她想起了每年給她寄去長生果的沈溫紅,心想,無論是哪個模樣,這樣會哄人開心的小霸王,果然還是沈溫紅本人啊……
顧鶴之得了這沈溫紅親手捏的泥人,新奇又開心,她拿出了之前的鲛人珠,對着小泥人頭頂就這樣給摁下去了,完了還補一句:“我們再給他做個小皇冠。”
紅紅愣是沒想到顧鶴之這麽做,等傻愣完了,馬上拍手給顧小姐鼓個掌。
季渝過來時,遠山來客居的院外站立着身着黑色勁裝的男青年,這是顧鶴之的傀儡。季渝見他在門外守着,向他點頭示意後,便不出一言。
不過一會,顧鶴之牽着紅紅走了出來,眼神認真又刻意,季渝剎那間明白了意思,他随手一個響指,身後的霜寒劍忽然飛起,在空中幻化成無數劍影,完完全全地罩住了遠山來客居。
顧鶴之微微蹙眉,她猶豫些許,“此先禁地的事,多謝你提醒。”她将先前情緒斂了幹淨,徒留就事論事表現與季渝說話。顧鶴之知事情發展到如今,沈溫紅既然甘願千裏迢迢來到天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