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回了
有點大了,看院子那村民走過來,将聚在一起的孩子趕回家去。那人跟沈溫紅問好,“仙長,要進去看看嗎?”
沈溫紅點頭,“那孩子的屍身還在嗎?”
村民搖頭,“放在祠堂裏了,等着時辰安排事情。”
沈溫紅從坡上看血跡,時辰過了許久,大多數東西也沒能保留住,泥濘的路很多腳印,雜亂無章。沈溫紅看到血跡周圍一腳印,不是小孩卻稍小,女人的腳印,大致是光頭的母親。順着坡而下,漸漸拉開的血痕,周邊還有些泥土外翻狀。
沈溫紅了意,人是在坡上被拖下去。
他順着血走到院門,院門已經敞開,并沒有門檻,周圍都是雜草。沈溫紅停在院口,看着那院門。村裏人用鐵鏈将院門拴緊,而光頭被拖進去時,門已打開,鐵鏈碎成幾段在地上。他瞧着院門的樣子,破舊,甚至好幾個地方都被蟲蛀開。
而門栓地方,有幾處缺口,聚集在一個方向。沈溫紅疑惑,他進了門,将敞開的門重新合上。他對着合上的門,門內毫無奇怪之處,就好像是,裏面的誰,推開了門。
“不是人……人不可能推開門,也不是蠻力,蠻力推門不可能毫無痕跡。”
“鬼怪神力。”
季渝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看着門的方向說道。
沈溫紅看着他說,“門是從裏開的,外頭門栓有被擦掉的幾處痕跡,是鐵鏈遭外力截斷時磨掉的。”他還是那副笑臉,看季渝時總是溫和無害,“這院子有東西,将門推開了。”
“那你覺得會是什麽東西?”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了枯井,沈溫紅妖瞳微光,他習慣性地勾起了唇角,淡淡地說:“那就看那井裏,有什麽東西了。”
院子裏呈四方狀,北面院門,西處枯井。因光頭的離奇身亡,原本雜草叢生的院子被清理幹淨。沈溫紅站在井邊,看到鮮紅的血跡順着井壁到井口,最後沒入幽深的井底。
季渝突然發問:“你看這痕跡,像不像,自己爬進去的?”
沈溫紅抿着嘴,一會又說:“像啊,怎麽不像,血跡從中央部分一直到井口,這擦出來的血像是慢慢掙紮上去的,像個被什麽吸引的人,緩緩往井裏爬。”
Advertisement
季渝低頭笑了幾聲,又道:“只是個猜測,或者是被井裏的東西拖進去的。”
“太慢了……”
季渝遲疑,“慢?”
沈溫紅指着那地上脫開的痕跡,說道:“如若是被拖着走,這個動作應該是一氣呵成的,這個速度會很快,不會出現斷層,而你看這地上痕跡,好幾塊都錯開了,不是一個方向,說明他如果是被拖着走,那麽這個拖着的人很遲疑,甚至斷斷續續,而是自己爬的話,倒可以解釋清楚。”
季渝道:“那如果是,拖不動呢?”
沈溫紅愣住,“拖不動?能一口咬死一個小孩,會拖不動孩子的屍體?”
季渝看着周圍環境,過了一會說,“不排除,光頭被咬死在外頭,卻有人把他拉了進來,二次作案的可能?”
沈溫紅恍然大悟,“井裏的東西,拖進去了?”他又想了下說,“那這個東西,力氣很小,小到拉一個孩子的屍體都很慢。不是精怪,精怪拖屍體不是這個速度。”
季渝滿意地點頭,“你之前說,井裏死過人?”
沈溫紅脫口而出,“同齡人,或者更為弱小的孩子,這是……厲鬼作案”
沈溫紅喃喃道:“已成厲鬼的孩子,不對啊,如果是厲鬼作案,他推開那門的力氣可不小,怎麽就拖動一具屍體的力氣也沒有?”
季渝想了一會說,“也許是認識的人,他遲疑了。”
沈溫紅低頭沉思了會,“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許,那門被推開,并不是那厲鬼做的,而是更為深層的東西?那厲鬼只不過出來了,殺了個人,再将他拖入井底。”
幾年前死去的孩子成了厲鬼,在幾年後的昨夜,将一個小孩子拖進井底同眠。
季渝擇了一個角落,說道:“之前你說你是梧桐成妖?”
沈溫紅在思索中回過神,他好奇這個突如其來的疑問,“怎麽,師兄不是不信嗎?”
季渝沒回頭,他觀察着那個角落,覺得可行後,似吩咐的開口,“是不是梧桐我無所謂,聽說草木花草成精成妖,天生對外物的感悟十分敏感。”
沈溫紅警惕地說,“你想幹什麽?”
季渝走回他身邊,眼神裏滿是算計,“那把井底的東西拖出來吧,有用的就行,我不想要什麽枯草落石。”
沈溫紅冷笑,“堂堂同生境劍尊,這枯井也是轉念之間可以填平的玩意,還用讓我這小妖替仙長動手?”
季渝似嘲諷地笑幾聲,“那你随意。”
沈溫紅心底把季渝罵了百八十回,後心情平複,一擡手,指節都化作枝葉,這枝葉白而透明,緩緩往深井探去。
季渝看着沈溫紅的手,見他指節伸長化作煙白,又似花草的根,靠近手處是乳白,越遠越透明。季渝心裏明了,而沈溫紅也無意将拙劣的謊言當真,梧桐成妖本是玩笑話,雙方都明白的事情,只是誰開口,誰先吃了點虧。
季渝只想确定一事,既然沈溫紅是花草成妖,倒也無所謂了。
那漸漸伸長的煙白枝條停下來了,沈溫紅突然眉頭一皺,稍微失神。季渝馬上就注意到了,他問:“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1.23打卡!
☆、分頭行動
沈溫紅垂下頭,眼光中充滿憐憫,又苦笑道,“我甚想知,這孩子與井底的厲鬼有何幹系……”
煙白迅速地收了回來,帶出來的東西,被沈溫紅有序地丢在之前季渝所看的角落裏。季渝見落下來的東西,冷面也控制不住,他甚至咬牙切齒地把這等惡行說出口:“殘忍。”
沈溫紅垂着眉目,“是啊,殘忍。”
那落下來的東西分作兩堆,一堆似小兒肢體的白骨,陰森透亮,另一堆是發腐的肉塊,落在一起像一個又一個的肉球,蟲在上面爬着,腐臭的味道彌漫在周圍。
沈溫紅似有不忍,他錯開目光,低聲說道:“是光頭身上的肉。”
季渝緩緩說道:“是恨嗎,一口一口,也要吞入腹中的恨意?”
沈溫紅低着頭,突然間有所感,靈魂顫抖似的哀傷,他似自言自語地開口:“或許是想化同身的愛……”他擡頭看向季渝,“像是把魂魄啃入腹,再也不分離。”
季渝冷哼一聲,對此不作表态,只是說道,“惡趣味。”
沈溫紅低着頭,不作回應。
季渝打了個響指,為那兩處布了個小結界。他看向沈溫紅,發現後者正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他過了一會說道:“先查兩件,一是這村裏發生過什麽事,二是村外的妖物精怪對着村有何看法。”
沈溫紅還是不說話,季渝心想不太好,又控制了下語氣,說道:“村裏的事情我去查,村外,還是你去吧,你們妖的事情,你來比較合适。”
村外的路,沈溫紅來時走過,那個時候他還像個久久未入世的稚童,對千年來大自然新生的一切充滿了好奇。森林幽幽深處,蔭蔽透涼的小徑,百年大樹的根爬在地面,延伸在四處,草叢裏窸窸窣窣的穿梭聲。
草木走獸,鳥唳蟲鳴。
沈溫紅越往深處中,那從心靈深處的平靜席卷而來,将滿腔委屈化作吐息,瞬息而去。沈溫紅苦笑,生作草木花草,倒也得了那份寧靜平和,這世間萬靈,有趣又生動。
過深林時,一株含羞草怯怯地叫住了他。
她長在灌木叢中,不化人身,卻口吐人言。
她問:“大人,要往何處去?”
沈溫紅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再進去,就是山神的地方了,莫要打擾山神睡覺啦。”
沈溫紅蹲下來看她,指尖探出一股靈力滋養她,她害羞地合起了葉子,小聲說:“謝謝大人。”
“想你打聽些事。”
“大人請說。”
沈溫紅指向來時路,“溪澗那邊,有一村落,山河村,可知曉?”
“知道的,山和村村民淳樸,受山神庇護,也不打擾深林裏的大獸,相安無事。這是,發生什麽了嗎?”她又覺得不妥,忙道:“是奴家多嘴了……”
沈溫紅溫聲說道:“無妨,那你可知,這山中妖物,或者精怪,有誰與山和村有恩怨糾葛?”
含羞草将葉子又重新打開,聲音細細,“大家相鄰而居,彼此偶爾會欠下因果,但人類不入仙途,因果于他們眼裏是無關緊要之事,山中有幾位大妖與山河村有因果,有的還了,有的還未還。”
“最近鬧大了,大概是兔子精一族,新生的崽子好幾個被村民捉了去,礙于山神庇護,它們只能舉族往山那邊去了,離山河村遠點。”
沈溫紅想到那滿月挂空時的狼嚎,便問:“可有狼妖?”
含羞草想了會說,“有的,不過是狼成妖前的事情的,她成妖後,倒是偶爾會領着狼群在山河村那地方嚎叫,卻也未做真正害了村民的事兒,最多就是騷擾一下村邊莊稼。”
“事沒有鬧大,山神也不會管他們。”
季渝行至光頭家附近時,便可聽到屋裏傳來的抽泣聲。他在光頭家的院子外面,見院裏聚集了幾個村人說着什麽,而光頭她娘在屋裏只聞聲,卻不見人。
村民注意到外頭的季渝,便喊道:“仙長來了,請進請進。”
又有人去屋裏喊光頭娘了。
季渝站在院裏,看了周圍,問其中一人,“這地方比較偏僻?”
那人回道,“仙長,這地是村尾了,平時就住着光頭家,哦還有兩個獵戶。”
“這地遠,平時走到村口都要走半個時辰,光頭上學也走這地,起得早就跟着前面幾戶人家的牛車走,快一些。”
這時,光頭娘出來了,婦人一身粗衣,眼眶帶紅,拿着手絹擦着。
季渝作揖,“節哀。”
光頭娘見到季渝,滿腹委屈又控制不住,哭出聲來,她抽泣着說,“我家光頭,下輩子會有個好人家嗎?他爹在他小時候就出遠門去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回來,光頭小時候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也沒能等他長大享福。”
“他這走了,能遇到個好人家嗎?”
季渝點頭,她崩潰地大哭起來。
周圍幾個婦人擠上來安慰她,好話都說一遍,生怕她想不開。
衆人似乎覺得停留在這裏不太好,光頭他娘的情緒沒有穩定下來,随着周圍人的安慰越發地沒控制住。
季渝指尖一動清心咒莫入光頭娘親的額頭,後者漸漸平靜,眼皮下垂。
“領她去休息吧”,季渝說。
“謝謝真人”,兩個人扶着女人進屋休息去了。
季渝觀察着這個小院,不大,甚至與其他人家相比東西還少了些,可見家境不太好。院子過去,有兩戶人家,其中一戶沒關門,也沒人在家。
周圍有人見仙人望去的方向,便說,“那是老張家,他是個獵戶,前幾天就出去打獵了,還沒回來。”
“老張挺照顧光頭娘兩的,平時也就光頭娘幫他看家。村裏人都覺得兩人挺合适的,但是老張過不去那坎兒,說什麽也要等光頭他爹回來說清楚。”
“他男人回不來了,誰不知道他抛家棄子去城裏了?”
季渝走到張獵戶的院子旁,院裏的門沒關,輕而易舉就可以看到裏面的模樣,過正門,是個四方桌子,桌上放置着茶具,往後是山神像。
季渝目光微斜,可以看到左邊屋內的樣子,簡單的木床,床邊有個窗戶支開,再仔細就看不到了。季渝神念一轉,到了窗戶旁,裏面的場景一清二楚。
這個屋不是獵戶住的,床偏小,成年男子躺在上面不過一個翻身距離,更何況是個身強體壯的獵人。牆上挂着個鐵鏈,鐵鏈末端是兩個項圈,像是要拴住什麽似的?把獵物栓在屋裏?太奇怪了吧。
季渝目光巡去,發現小屋內的東北角,有個支起的小桌子,桌上放了一些瓜果吃食,最裏面是個牌位。
他定睛一看,牌位刻着吾兒之位。
沒有姓名,只寫吾兒?
季渝思緒一轉,是沒有姓名,還是礙于什麽原因不能寫?把自己孩兒的牌位安置在這樣的小角落,是因為什麽?
季渝回過神,村民見他看着張獵戶家的院子許久,不由得心中疑惑,便問,“真人,這張家怎麽了?”
季渝微微一笑,過了會說,“只是好奇,這張家本有一孩兒?”
村民臉色突變,心裏一驚,幾個人面面相觑,最終有一人說了話,“真人,這張家本有一孩兒,摔井裏死了……”
季渝心道果然有鬼,又問,“那為何那張獵戶為自己小兒立牌卻無名無姓?”
幾個人驚了,小聲地讨論着。
“他居然給那狼孩立了牌位?”
“他這是置全村命數不顧?不行,得去告訴村長!”
“那真人怎麽跟他講?”
衆人的竊竊私語,季渝皆聽得清楚,他突然覺得這個村子沒有他一開始看到那般淳樸無害,是人皆有私心,是善人也有大義,看透者無所畏懼,迷茫者進退兩難。這明裏暗裏,有多少人一腔情義千般錘煉還能保留初心的?
季渝垂首搖頭,所以他們只是一介凡人。
作者有話要說: 點擊的增長緩下來啦,其實這真滴不是靈異啊哈哈
山和是兩個小孩,妖與人之間的沖突矛盾,篇章很短,大概3w字左右。故事的邏輯性我簡單推過,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不過礙于我是個人看法,所以還是很希望有人跟我讨論下的~
每天還是有打底10個點擊,看到有人看就很開心啦~兩個人一起旅行還是需要個緩沖的,讓季渝簡單了解下沈溫紅是個怎樣的人嘛,所以就需要個事件來緩沖。
山和是某天我喝着維他的時候莫名其妙想到的,開始動筆然後就衍生成一個小篇章,其實他只是個短篇被我強行摁在這個書裏了。
所以大家看完可以給我個簡單的小短評嘛,我也想知道大家的感受,我是鋼鐵心!所以放心來叭。
1.24打卡,今天只有2k6,存稿不夠燒了,我要構思下筆哈哈哈,麽麽噠~
☆、生性殘忍
日暮來臨,各家各戶也歸家忙自己事去。季渝回到了那荒蕪小院,遠方橘光漸斜,在院裏一處陰影裏,那兩堆白日留下的白骨腐肉,還是保留着離開時的模樣。
季渝伸出手,對着白骨比劃,雜亂無章的骨堆有序地排列起來,最後成了一副完整白骨。
“幸好,還是完整的。”
沈溫紅是在這個時候踏入院子的,他見季渝立在那,霜寒劍在夜裏散着藍光。
季渝輕聲說道,“我大概知道,這孩子是誰了。”
沈溫紅的腳步緩了下,後又走到季渝身後,循着他目光望去,“是這白骨的主人嗎?”
此時夜風徐徐,沈溫紅看着季渝的背影,記憶中的這個男人愈發地高大起來,原來時間真的過了千年,所有事物在自己沒有改變的情況下變得面目全非。沈溫紅突然恍惚起來,到底是為什麽,獨留他一人感受一切的變化,感受愛人态度的轉變。
過于殘忍,卻也是事實。
“天黑了。”
沈溫紅回過神,“嗯,黑了。”
季渝看着他,眼裏透着莫名的情緒,他問:“你那,可有什麽消息?”
沈溫紅搖頭,“師兄先說吧,我比較想知道這個孩子的事情。”
季渝低下頭,看着地上的白骨,沉聲道:“我今日下午在村尾處,發現一個獵戶家,獵戶瞞着村裏人給自己的孩兒立了牌位,那個孩子就是你先前打聽墜井的孩子。”
沈溫紅疑惑,“可師兄怎麽就确定,先前墜井的孩子就是你話裏所說的那個人,而且為何墜井了,死了,村民不把他救出來入土為安,而是讓他陳屍井底?”
季渝似嘲諷地笑了幾聲,“反之這些疑問,卻也是我确定這個孩子的原因。我發現時,問周圍人情況,他們支吾不肯答,他們只告訴我獵戶家的孩子是掉井裏摔死的,而當我問他們為何牌位無名無姓時。”季渝問沈溫紅,“你猜他們說什麽?”
“什麽?”
季渝輕聲說道:“他們驚訝居然有牌位,擔憂村子的命數。”
沈溫紅愣住了,“命數?所以這個孩子就被棄于井下?太荒唐了,若是摔下去的時候沒有死呢,他一個人在井下等着大人來救他,或是呼喊過求救過卻無人應答?”
“這院子怕不是那個時候封的吧,避人耳目,在可笑凡人的命數下,那孩子就這樣死了……”
季渝厲聲喝止,“那你呢,沈溫紅,你信命數嗎?”
沈溫紅怔住,他顫抖着笑出聲,“你在開玩笑嗎季渝,命數,若無逆天改命,你拿得起你手中劍,斬得了塵世瓜葛,得一身無依無靠向道?”他認真地看着季渝的眼,目光中滿是悲傷,“我若是信了命數,我今日不會來此。”
“你我皆是踩着命走出的大道,命數與你我而言,有何幹系?”
季渝拾了地上一枯草,拿至沈溫紅的面前,“可凡人不同,一生短暫,就如此草,春去秋來,終入塵土。”
他冷笑着說:“難得你這妖,倒是看得透徹?”
沈溫紅似自嘲說道:“我确實妖身,可真人,您不好奇我為何天天喊你師兄?”
季渝一頓,“不好奇。”
沈溫紅笑着說:“我原也是以劍問道。”
夜風漸漸大了,山和村的夜晚也真正來了。兩人莫名開始的對話,也随着沉默而消止。于沈溫紅而言,他對季渝往事皆抛,一人獨自求道的做法甚為不恥,自千年前兩人結為道侶時,他便說無情道不過無情道,只是未遇見有情人罷了。可轉瞬千年,人還是那個人,可道卻也不是那條道了。
季渝修的是無情道?不,他只是劍道。
修劍人一身逍遙斬妖除魔,是大途。
季渝突然開口,打破了片刻沉默,“凡人之事,我們不能多做幹涉。”
沈溫紅問:“不止凡人呢?”
滿月當空,正值月十五,寂靜的夜裏傳來一聲聲狼嚎,拉開序幕。
沈溫紅回過神,“不好。”
季渝:“怎麽了?”
沈溫紅看着高空的圓月,說,“今日月十五,該不會……”
季渝一臉嚴肅,“你下午去山裏,得了什麽消息?”
“來不及解釋,師兄,開個結界,我總覺得今晚有事會發生……”沈溫紅話未說完,離院子好遠之處,突然傳來驚悚的尖叫,剎那間,兩人目光相對,尋聲而去。
似劃開夜光的利刃,徐徐夜風與平靜祥和的村子,在死神的獠牙下開始恐懼。村民驚神那一刻,舉着夜燈出門,鄰居彼此相互對望,大人抱着小孩一下又一下地安慰着,臉上卻因這突發的情況失了神。終于,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滿身鮮血對着村民,臉色驚恐,而半臂已失,湧着鮮血。
季渝兩人趕到時,周圍不過幾人,是附近的村民,他們不敢靠近那個失血過多倒地的男子,見季渝來了,像找到救世主一樣跑到他身邊,顫抖着說着什麽。
沈溫紅先季渝一步,給倒地的男子輸送靈力,又給他吞下了止血丹。
季渝問:“怎麽樣?”
沈溫紅搖頭:“有點兇險,看他自己了。”
抱着孩子的婦女顫抖着說:“真人,狼……有狼聲……”
沈溫紅暗道不好,轉身進了男人跑出來的屋子。屋內桌上燭臺倒下,蠟流了一灘,婦女與孩子倒在地上,鮮血橫流,已聚成一灘。婦女瞪大了眼睛,胸部以下被似猛獸的巨口咬開了,有血有內髒,孩子只留了肢體,頭顱滾在桌邊,臉上沾着血與不知名的唾液。
沈溫紅不忍地回過頭,站在血泊裏。
季渝進來時,回頭吩咐:“誰也不準進來!”
外面的人停住了腳步,季渝看到屋內慘狀,沉聲說道:“別看。”
沈溫紅一愣,輕聲說道:“不用,我沒你想象脆弱。”
季渝蹲下身,查看婦女的脈息,“也是,你們妖什麽場面沒見過?不行了,已經沒有脈搏了。”
沈溫紅看着周圍,他走過去,替孩子合上眼睛,“來世安康……”他又晃過神,對自己不知覺的舉動感到驚訝,他舉起手,看手心沾上的血跡。
“他不為飽腹,只為了殺人。”
沈溫紅:“什麽?”
“這兇手,應該說是妖獸,他不吞人肉,卻将身體撕裂成這樣。他有其他意圖,是什麽?凡人魂魄?修為?或者更深的……”
沈溫紅搖頭,“我覺得不一定,以它能力,若要奪取凡人魂魄,它大可換一家人,這村裏,五口之家比比皆是,如果是時間問題,或者是礙于我們,他可以選擇更靠近村口的人家,而非對上這家人。”
“有什麽原因,是它必須選擇這家人,或者這家人與它有什麽糾葛。”
季渝突然想到什麽,他問:“你下午在山裏,打聽到什麽?”
沈溫紅出山時,一只兔子精頂着含羞草跟在後面跑了出來。兩妖來時趕得急,等到沈溫紅跟前時,含羞草上氣接不住下氣,她半句話帶着氣,“大人……且……且等等。”
含羞草的根須盤在兔子的頭上,趕得急身上還帶着泥土跟草屑。兔子精大紅眼看着沈溫紅,它修行尚淺,說不了話,紅溜溜的眼睛充滿了好奇。
顯然,是含羞草請求它的幫助才出來的。
沈溫紅溫柔地笑了笑,“別着急,慢慢說。”
過了好一會,含羞草緩了過來,她說道:“大人,您走後,奴家想起了一些事。”
“關于您說的狼妖。”
含羞草像個小姑娘,她與沈溫紅講話時,總會将枝幹後仰,這樣會看得清楚人,“狼妖未成妖前,曾在山裏撿到過一個遭人遺棄的人類小孩,那孩子大概一歲年紀。狼妖雖然還是獸,但是已接觸妖的門檻,倒也腦子靈光,不受本身貪欲影響。她将那孩子帶回狼窩,自己養了。”
沈溫紅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發展,他略吃驚,“那狼妖還是獸的時候就養了那個孩子?”
含羞草搖擺着葉子,是在點頭,“大人,山神庇護下的子民,大多心善。那狼妖雖然是妖獸,但也是一位母親,她或許心疼那孩子,也或許渴望有個孩子。”
“那後來呢?”
“那孩子在狼妖身側教養了兩三年,有次,山和村一獵戶進山打獵,遇到了跟着狼群一起捕獵的孩子,孩子承狼族習性,吃生肉捕獵,跟着狼族到處跑。那獵戶見着狼身側有孩子,便趁着不注意,将他從狼的身邊帶走,帶去山和村了。”
含羞草說到一半,仿佛想起什麽事情,她聲音本細,帶上恻隐之心時,柔柔弱弱卻不失感慨,“那狼妖知自己孩子被帶回去了,說願意放手是假,她有夜跑人家村子裏去了,見孩子在人身後也護得嚴實。她要不回自己的孩子,還被村民用箭矢威脅,傷痕累累跑出了村子。”
含羞草補充道:“也是因那次,她九死一生,終于成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漲了個收藏!開心=v=~
這章結束了之後,山和村就再也沒啥驚悚的畫面了,然後就講故事啦。
=v=?我還想說來啥來着!許願兩天破五百點擊,今天要出去玩,提前更,沒有存稿了,我可能要開始熬夜補稿過年才能不斷更了QwQ
那,1.25打卡~
☆、塵債累累
季渝将桌上的燭臺扶了起來,燈火搖曳下,沈溫紅站在血泊裏,将下午所聽聞的事情,講述一遍。季渝見滿地狼藉,心思深處,說道:“下午我聽時,村民說的是狼孩,我未當真,以為是口音緣故将男孩念做狼孩。現在聽你這麽一說,那孩子,應就是張獵戶的孩子,也是那個墜井的孩子。”
沈溫紅側目,妖瞳湧着未名的情緒,“是的,那日我也曾聽聞說,井底有狼。我回來後,見今日十五,怕狼妖因滿月妖力加持,前來騷擾村子。可還是晚了一步,這妖是來尋仇的。”
屋外熙熙攘攘,人越來越多了。
季渝站起身,對着沈溫紅說道:“事到如今,就只能将事情問清楚,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事實。”
沈溫紅跟在他身後,說道:“我無意與村民交談,我想去那院子看看。”
屋外村長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周圍人舉着燈火,也将一切照得清楚。季渝一出來,村長顫抖着身子,領着村裏人,齊齊跪在了季渝的面前。
村長年邁的腰曲着,他以頭蓋地,聲音沙啞卻充滿了凄厲,“真人,求求真人,救救山和村。”
周圍聲音起起伏伏,将村長的話重複了幾遍。
季渝見着此景,面無表情地說道:“已過兩夜,第一夜死一孩童,第二夜三口之家遭妖獸滅口。村長,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你把一些事掩得七七八八。凡間不是常說,人在做,天在看?山和村做過什麽,天與神,也看得清楚。”
村長磕了好幾個頭,被季渝制止,他被周圍人扶了起來,握着權杖的手滿是溝壑,他已是年邁之身,早就想把幾年前的事情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死去,徹底帶進土裏。
“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幾年前,張獵戶帶回來的一個狼孩。”
他渾濁的眼裏似乎有淚,在夜晚的燈光裏愈發得不清楚,“領回來那孩子,被狼群養了幾年,早已狼性,村子裏本意是想他好,嘗試着讓他改變,吃熟肉,與同齡人交流。可一年下來,他本性還是未改,會咬人,不讓人接近。将他留在村子裏,需要讓人看管,要強迫他吃熟食,改變習性。”
“于是,将他留在村子裏已不太好了,村子裏孩子婦女走動多,那孩子,說誇張點,跟瘋狗沒什麽區別。後來,将孩子帶回來的張獵戶,将孩子帶去村尾,那地方人少,沒幾戶人家。”
“說來也奇了,那孩子去了村尾,一年左右,也收了性子,不用繩索捆着,也不傷人了。”
村長抑制不住哽咽聲,他顫着說道:“可,可是事情的發展……小兒玩鬧,互相推搡,将那狼孩推井裏摔死了……村裏那時候來了個道長,說狼孩不詳,我問他要怎麽辦,他說要施法。我們也就…就地設了臺子,道長給念了咒,事情也漸漸平息下來了。”
季渝合眼,過了會張開,他沉聲道:“所以,那孩子就一直留在井下?”
“是啊……可不過半月,那地方就突然邪乎了起來,連帶着,那院子的人家,事情發生那天的小孩,突然有一天都魔障了,藥水也喝不下去,過了幾天,就都去了。”
村長推開他人的手,跪在地上,“真人,救救山和村吧,老頭子這命不值錢,願一命抵那孩子的命,求真人,救救山和村……”村長哽咽着說,聲音越來越小,整個人伏在地上,唯肩膀不住地顫。
季渝想着,這事情是怎麽發展到如今這樣的一個地步,原本祥和的村子,卻因幾年前未處理好的事情,被奪去了不止十人的姓名。說世人不在乎因果,可這事情發展,不就是因果輪回,各食其果嗎?這麽一說,凡間也不是清淨地,錯綜複雜的關系下,各有各的命數發展,稍不注意,便是滿身塵債。
可憐在這些事情中去世的人。季渝又想起了昨日早晨,看到蓋着白布的光頭,原以平靜的心又波瀾了,想到玉衡峰的紅紅,想到沈溫紅那三分相似的臉孔,妖聲妖氣地說着他是誰。
塵世走一遭,誰也脫不了身。
季渝緩緩開口:“你可知,因狼孩陳屍井底,不得入土為安,可能早已成了厲鬼。那井也受了詛咒,才有後來那突發的病疫。因聽信他人,擾了這方水土。”
“不過也罷。”
季渝深邃的目光裏透着不知名的光,他忽地笑了兩聲,朗聲說道:“你們凡人之間的事兒,我管不了,但狼妖厲鬼為禍,斬妖除魔倒是成了我本意。”
他擡眼望去遠處幽幽大山,輕笑道:“這山神,确實也庇護着你們。”
沈溫紅步入院子,煙白色的妖氣纏上了那枯井,擦開了被掩蓋住的紫色符咒。沈溫紅認識那符,卻不是道家一脈的符咒,那咒通身紫色幽黑,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咒上畫着詭異的人面,通體白骨,刀劍插在心口。
這哪裏是道家的咒,分明是一厲鬼催生符。
沈溫紅從納戒中拿出此先的梧桐枝,從他泛着藍光的霜寒劍意上分了一絲出來,彈在那人面符上,霎時,藍色的幽火燃起,将那符以及捆在井上的繩索燒得幹幹淨淨。
“倒是便宜你……”沈溫紅不舍地看着藍光,“師兄會不會多給我一點,我存了千年的寶貝就這樣浪費了,算了,來日方長。”
他看着人面符慢慢散去,那井也露出了本來模樣,“到底是怎樣的小鬼呢?”
散開的紫黑色氣息勾着一個又一個閃着亮光的珠子,沈溫紅忽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