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回了
他伸出手夠着其中一個,将它拉至眼前。珠子是漂浮着的,裏面跳躍着幾個零散的畫面,而随着那紫黑色氣息越來越弱,跳出來的珠子也越來越多。
沈溫紅置身于那珠子聚成的星海裏,他難以置信地說:“凡人的念想……”他猛地看向那消散的人面符,躍動的半邊人臉忽然笑起來,然後消散在空中。
沈溫紅看着周圍的珠子,喃喃道:“這怕不是小魔小妖的手筆,以生魂為陣,來聚合這些本該随人的三魂離去的念想,是為了什麽?好笑,太古魔淵哪只大魔要現世了,還畏畏縮縮跑到這窮山辟嶺。”
散在四處的光珠子突然綻開,沈溫紅預料不及,伸手之際,一個畫面忽然乍開。
山海漸歇,撥雲見日,光息流轉。
小院的草長得高了,院內的婦人彎着腰用鐮刀割着雜草,小孩急急忙忙跑來,拉着新認識的朋友走到婦人的面前,婦人和藹地笑着問:“今天怎麽回來早?”
小孩臉髒兮兮的,一看就是從那裏混玩回來的,他笑得咧咧的,“娘親,今天認識了個新朋友。”
後來的小孩比婦人的孩子看起來整潔一些,他揚起笑臉,對着婦人說:“大娘好,我叫牙牙,村口王牙牙。”
王牙牙是這院子人家小孩的朋友,自那日起,便經常來玩。村口離小院要遠得很多,兩人一下學,經常去溪邊玩鬧,待日暮來臨,小孩偶爾會在王牙牙家吃晚飯,再一個人慢慢走回來。有時也相反,王牙牙會跑來小孩家玩,玩到夜黑,便住上一夜。
時間見長,深秋時,兩個小孩早已換上了秋衣,這日是在院門口,王牙牙抓着枯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憤憤不平地說道:“光頭太過分了,真的很過分,先生不說他也就算了,他下學還欺負你。”
小孩蹲坐着,兩手放在自己膝蓋上,他弱聲問道:“我讓娘親去找光頭娘說說,說光頭老欺負人。”
王牙牙有些生氣,“沒用的,之前有人說過,光頭過幾天還是會欺負人。”
小孩委屈地說:“可是咋辦啊,光頭打架厲害,現在還有狼孩幫他,我們打不過。”
王牙牙憤然,把枯枝丢在地上,對着小孩說,“我有辦法,我看狼孩不爽很久了,我們去打他一頓,光頭厲害,但是狼孩不能打人,他打人,我爹就能把他趕出村子。打了狼孩,也算替你報仇了!”
小孩拉着王牙牙的衣角,“不太好吧,狼孩也沒做什麽啊……他也就很聽光頭話。”
王牙牙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別管,聽我的,打他一頓又不會怎麽樣,你不給光頭看看,他以後還會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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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騙人
聲息漸走,走馬觀花而過,又一聲音從遠處而來。
沈溫紅劃走那個光球,迎來的是從遠處漸漸走來的光頭。活蹦亂跳的光頭跟先前躺地上青白臉色的孩子不一樣,他笑起來有些桀骜,走路帶風,後面還領着好幾個孩子。
行至路岔口,幾個孩子紛紛道別各自回家。光頭一人,嘴裏叼着路邊拾的野草,晃悠晃悠地往家走。家門口的娘親候着,還有鄰居張叔。
張叔大聲吆喝:“喲,光頭回來啦。”
光頭笑嘻嘻地擺着手,興致勃勃地跑到張叔身邊,“你這次回來好早啊,有給我帶什麽好玩的東西嗎,我想養麻雀……”
張叔一拳頭砸在他肩膀上,笑罵道:“天天想着玩,有沒有好好做功課啊!”
光頭娘親捂着嘴在旁邊笑着說:“他不欺負人就行,還指望他好好做功課。”
光頭耳尖,院門口就聽到院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獵物掙紮的聲音,他哇了一聲,好奇地跑進張叔的屋子,邊跑邊說道:“你帶回來什麽獵物啊,動作這麽大,老虎嗎?”
行至屋內,他詫然而止,張叔的雜物間不知道何時搞了一張小床,上面鋪了動物的皮毛,而如今那收拾好的床上坐着個人,面色兇狠地看着光頭。
光頭與皮毛上的男孩面對面,他注意到了那孩子手被繩索栓着,他即使面色兇狠想撲過來,卻也被拉得緊,又坐回去。
光頭愣着,他問:“你誰啊。”
張叔與光頭娘急急忙忙進來,看着眼前狀況,光頭娘拉着光頭走遠了點,叮囑道:“你離那孩子遠點,小心被傷着。”
光頭疑惑:“娘,為啥他要被捆着啊。”
光頭娘搖頭說道:“他會傷人的,我們離遠點。”
光頭不解:“可他不是個人嗎,捆着那是捆野獸的,小孩子不能捆。”
光頭娘啞口,擡頭對着張叔歉意地笑了笑。張叔倒是不在意,他跟光頭說道:“那是狼孩,被狼養大的孩子,以後就是光頭的鄰居了。”
光頭掙脫娘親的手,跑到張叔的身邊看狼孩,“那他好厲害,狼養大的孩子,那豈不是刷刷兩下,就能劃開栅欄?”
張叔好笑地說:“你這孩子想什麽呢,狼孩雖然是狼養大的,可是沒爪子沒獠牙,就是個人,嗯最多就比你力氣大點。”
光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對着張叔說:“那不行,我力氣可比他大了,張叔你知道吧,村口那塊大石頭我能搬!”
光影流轉,好似多日過去了。光頭懷裏抱着好幾個野果,蹬着兩腿飛快地跑進了張叔的屋子,狼孩還是坐在上面,不過與之前相比,光頭的到來,他少了幾分敵意,多了幾分興奮。
光頭爬上床,把懷裏的果子抖下來,他說道:“我下學堂去山裏摘的,這個好吃,你吃過沒,哎,你應該吃過吧。”
狼孩好奇地抓起一個果子,又用眼睛看着光頭。
光頭也拿起一個,張嘴就吃,“能吃,就這樣咬就行,唔這個好甜,你試試。”
狼孩看着光頭遞到面前咬了一半的果子,猶豫了一會就低下頭,就着那口咬了一下,他似吃驚地看着光頭,點了點頭,又将自己手中的果子塞進嘴裏,狼吞虎咽起來。
光頭娘與張叔站在外頭,聽着裏面光頭的說話聲,光頭娘建議道:“張大哥,這段時間我看着狼孩,孩子本性還是好的,你看着,光頭跟狼孩這不玩得挺好嗎?”
張叔滄桑的臉孔動了動,“挺好的。”
“我聽村裏頭說了,放村裏的時候,村長看不過來,狼孩咬過人。你多日出外打獵,我看着的時候還是挺好的,這孩子底子裏還是個人,山神庇護,再怎麽惡劣,也會變好的。這不過數月,這孩子跟着光頭玩得來,這要不把繩子解了吧?好好的孩子,不該這樣捆着。”
張叔搖頭說道:“妹啊,我知道你想法,可你們孤兒寡母的,這孩子萬一躁動起來,控制不住傷人怎辦?”
“孩子的牙口能有多厲害啊,光頭跟我壓不住,還有前面鄰居呢。”
“你這個心,可以放一放了。”
“這孩子會好的。”
光頭領着狼孩在吃飯,狼孩用不好筷子,他就給他弄勺子。
“我說你不能用手,手髒。”光頭抓着狼孩的手,一臉先生樣費心費力地教他用勺子,按住狼孩那克制不住的手。
狼孩使不好,就愣愣地看着光頭。
光頭正兒八經地嘆了口氣,學着大人模樣皺着眉頭,“哎呀,苦啊。”
光他娘恰好進來了,笑罵說:“哪學的,少貧,教小狼用勺子,教不好就喂着他吃知道嗎?”
“我知道……”
聲音越拉越遠,沈溫紅回過神時,他也看到了狼孩的模樣,長得挺普通的一孩子,初見時學着那狼獸樣子,猙獰着臉露着未長齊的牙像個奶氣未長大的孩子,後來收斂了眉眼的兇狠,安安靜靜的時候像個乖巧的孩子,聽着哥哥教導的話語,五六歲年紀,學着怎麽握勺。
光頭與狼孩坐在村口的溪澗旁,他抓着一把石頭,用力地往河裏丢。狼孩見狀,也學着,抓起石子扔河裏,濺起水花。
“王牙牙那混蛋又找我娘告狀,回頭我堵他放學,脫他褲子,讓他遛鳥去。”
他又看着愣着傻傻的狼孩,他說道:“你看你,多霸氣,我娘喊你小狼,喊我光頭,我也想有個霸氣點的名字啊……你知道別人為啥喊我光頭嗎?我娘說,是我小時候頭發長不好,額頭這禿了,鄰居就說我長大會變光頭,後來不咋整,全村都叫起來了。”
狼孩張大嘴,啊啊了幾聲,嘗試着發聲說:“瓜瓜…桃”
光頭愣了,回過神喊道:“什麽瓜桃,是光頭,得,你別喊光頭了,喊哥,喊哥知道嗎!”
“來跟着我念,哥。”
狼孩張着嘴:“額…”
光頭之前的氣也消了,他不住笑出聲,嘲笑道:“你傻啊,額什麽呢,算了算了,慢慢學,不急。”
“回家吧,天要黑了。”
恰是某日放學,王牙牙領着一群孩子堵住了光頭跟狼孩。光頭對着這群同齡人,向來不放水,甚至為了要當村裏的孩子頭,他對着其他孩子都特別兇。狼孩很聽光頭的話,基本光頭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這邊被堵上了,光頭二話不說直接上頭,把排頭的王牙牙推地上,整個人就壓了上去,喊道:“小狼,你看着別人……唔”
“不許圍上來,哪個上來你就撲他。”
光頭跟王牙牙在地上滾着打起來了,狼孩就護在他周圍,只要有人上來,他就重拾兇狠模樣,有聲有樣地露出牙齒,假裝獠牙兇狠地吼着。
王牙牙掉了個牙,哭着跟父親告狀。光頭娘領着兩個孩子站在旁邊,看着張獵戶跟人家道歉。
一場喧鬧,光頭對着身邊的狼孩說道:“你下次,可以撲人,但是不能咬人知道嗎?”
狼孩愣愣地點頭。
光頭娘擰着光頭的耳朵,“打什麽?你還有下次啊光頭,你看我回去不教訓你!”
又回到了小院,王牙牙堵住了孤身一人的狼孩,他指使身邊的孩子說:“拖着他,不要在大路上,院子裏打。”
狼孩被幾個孩子半拖半推地扯進了小院裏,倒在地上,孩子們的拳腳就上來了,一下接着一下,把平日對着光頭的怨氣全撒在了狼孩的身上。
狼孩疼啊,抱着頭縮成一團,他想着光頭讓他不能咬人,愣是忍住沒還手。拳腳不知輕重,狼孩掙紮爬起來,推開方才踩着他的孩子。那孩子見狼孩竟然敢反抗了,吆喝着周圍的孩子過來,邊推邊踢着狼孩。
狼孩一開始還有力氣防禦,到後來,手腳沒什麽力氣,只能護着自己。
有個小孩嘲笑說:“你動啊,不是平日很厲害嗎,咬人,咬啊。”
王牙牙看得打了差不多了,便說道:“行了,我們走吧,教訓也教訓了,把他拖出去吧,大娘晚點回來了,看到這樣不好。”
旁的小孩,走過去拽着狼孩的衣領,将他拖起來。狼孩以為這群人又要來打他,一揮手掙開了束縛,力氣用得頗大,他控制不住身子搖晃,這時,另一個小孩見着了,趕上來推他。
狼孩沒站住,後仰磕在井沿上,摔了進去。
“啊,掉井裏了。”
一群孩子愣在當場,等反應過來時,四處跑開,去找大人。
因小孩之間的打鬧,那一頭栽進去的孩子就這樣沒了。狼孩從狼族裏被帶回了這個村子,因後天狼性遭村裏人嫌棄,兜兜轉轉到了村尾,認識了光頭一家人,被教導為人,慢慢改掉了之前的習慣,好不容易了生活走上了正軌,他學會了克制自己,嘗試着去理解他人……
一切回到了一開始,只是他不能再來。
“為什麽啊?”
光頭低着頭,詢問母親的話語裏充滿了委屈,“我對他不好嗎,為什麽要回山裏去?我還答應他了,下次放學,帶他去溪裏抓魚,我還可以帶他去我的地方摘果子。”
“我們說好了,他騙人。”
光頭娘抱着光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小狼沒有騙你啊,會再見的。”
“那他會回來嗎?”
光頭娘将孩子的頭捂在頸側,聲音沙啞,低聲說:“會的,小狼會回來的。”
沈溫紅撥開那些珠子,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站在井邊,他面色青白,亂發披肩,一只眼只剩下個血洞,他張開嘴,露出一嘴的獠牙,嘴邊留着血。
沈溫紅知道他,在不久之前,他還是個傻愣愣的孩子,挨着打卻不還手,後一頭進了井,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狼孩站在那,手裏拽着一魂,那魂已經不出聲了,毫無氣息像個棉布娃娃。
沈溫紅輕聲說道:“他是你哥哥啊,你忘了嗎?”
狼孩愣愣的,他看着沈溫紅,不發一言。
遠處一個珠子碎開了,狼孩循聲望去,畫面裏光頭坐在溪澗邊,周圍的大人拉着他往村子裏走,“狼嚎了,還留在這,一會狼過來直接把你咬了抓回狼窩去。”
光頭被大人把在腰側,他說道:“不會的…是小狼回來看我了。”
☆、因不甘願
那畫面最終蕩開了,狼孩青白的臉愣愣地看着那畫面越來越遠,最後消散于夜裏。他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那畫面裏的人,那好不容易埋藏在心裏的往事,卻如話本裏的文字一樣,在他僅剩無幾的神智裏不住地回蕩着,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光頭哥哥怎麽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力握住那難以操控的勺子。
那覆蓋在手上的溫度,在無數個寒冷的深夜裏,溫暖着他。狼孩記得自己很疼,在一頭栽進去枯井後,他的頭磕破了,眼睛很疼,好像流血了。可渾身上下的疼痛無一不在提醒着他,他在掉井之前的經歷。他苦惱地想着,他很想問光頭,問他,為什麽我好好聽話了,還是要挨打呢?哥哥不是說,聽話的孩子,可以吃到甜果子嗎……
我只是推了他們一下,我也沒有咬人。
為什麽我要一個人在這裏……好冷啊。
月光照進井裏,狼孩卷成一團在地上,他額頭的血已經止住了,可撞石頭上的眼睛一片血污見不清原樣。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覺得好冷,比以往無數個冬日加起來還要冷。他想念光頭,想着光頭會給他穿上厚厚的冬衣,帶着他去喝暖和的湯。
一開始,他還偶爾聽到了遠方幽幽傳來的說話聲,他想着他的爹爹,想着光頭跟光頭娘親,是不是他們要來救他出去了,是不是出去就可以穿上暖和的衣服,喝上好喝的湯了。狼孩想着,他可以好好的握住勺子了,再也不會偷懶用手了,他可以很乖地吃飯穿衣服,他也可以學會說話……
他渴望光明與生命,渴求着遠方伸來的手。
可是沒有。他分不清活着與死亡,他仿佛置身在無盡的黑暗裏,他面對的永遠只有拳打腳踢,惡言惡語,甚至他從未經歷過的所有惡意與惡行,在他處于這片無盡黑暗時,飽受折磨。他感覺到那拳腳帶來的疼痛并非作用在他的身體上,而是深入靈魂之中,打下一個又一個烙印,反反複複地提醒着他,他只是被撿回來的一頭野獸,所謂的善意不過是人類可憐他,可一旦他露出獠牙,他就會重新回到野獸的身份,飽受折磨與馴服。
後來他開始怨恨了,怨恨人類的僞善,怨恨這個村子,怨恨折磨他的人。他想着從這個井裏爬出去,他要撕爛人類的嘴臉,他要生吃他們的肉,啃掉那虛僞的靈魂。他詛咒那些小孩,他想要他們滿身病痛痛苦地死去,他詛咒那些大人,希望他們一直活在噩夢裏不得善終。
生而為人的悲哀,死為厲鬼的不甘願。
狼孩張大了嘴,已成形影的魂體周圍散着黑息,他從喉裏擠出來一字,卻只成了氣音。沈溫紅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只見他因無法言語而惱羞成怒,張大獠牙向沈溫紅撲過來。沈溫紅身形一閃,散開的妖氣化作煙白色的繩索,捆住狼孩的手往後一拉,将人釘在了牆上。
狼孩憤怒地吼叫着,是失去理智的野獸,也是一心報複的厲鬼。
沈溫紅面色平靜地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狼孩忽然被怔住了,他看着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仿佛被藤蔓困住動彈不得,卻周身不見束縛。那煙白色的妖氣化作虛無,他因來者滿漲的妖氣而驚慌,一心只為報複的幼崽,見到了傳說中大妖。
狼孩沒有知識,他不知道這渾身不動彈其實是因為遇到強者的畏懼,他瘋狂的行為在沈溫紅接觸他的那一刻化作如鏡的潭水。
沈溫紅的手指伸進他的嘴裏,他感受到那指尖的溫度比他的魂體更為冰冷,像是刺骨的冬日寒溪,順着利牙的長勢,從嘴裏,遍布滿身。
沈溫紅問他:“你想成為狼嗎?”
狼孩在遍體的寒冷中異常清醒,他在一瞬間失去了往日的瘋狂,他掩蓋在所有兇狠之下的溫情突然迸發,他覺得難過極了,……我不想。
我不想,我不想,我真的……真的,曾經很想活下去。
沈溫紅的妖氣緩緩褪去,他撫着狼孩的臉頰,聲音溫柔卻充滿冰冷,“那我幫你好不好?”
狼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問:幫我……?
沈溫紅忽然笑開,妖瞳裏泛着莫名的光,“對,我幫你。”
狼孩恍然間明白了眼前人的意思,他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大妖能洞悉他內心所想,知道他往日所有苦難與難過,他曾自以為的不被理解,自以為的茫茫苦海,在這一瞬間忽然,苦海望到頭了,見到了那彼岸,似乎站着誰。
他死死抓住的手終于松開,那縷幽魂緩緩飄至地上。沈溫紅垂眸,見到光頭飽受折磨的魂體終于得了歇息,而罪魁禍首的厲鬼蹲在地上,抱着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個無助的孩子,嚎啕大哭。
他終于可以跟正常的孩童一樣,因難過而哭泣,抛開所有的枷鎖,正視自己。
那夜被怨恨占據,癫狂的行為,他無數次看着光頭走過那條坡路,無數次看着他從自己眼前走過,終究抑制不住,向他實施了報複,他滿腦子的痛苦滿腦子的質問,明明說好的話,你為什麽要騙我?說好帶我去摘果子,去捉魚,可你怎麽就不救我?
獠牙生啃他的肉,恨不得将他吞入腹,永生永世一起受折磨……
沈溫紅問他:“這到底是愛呢?還是恨呢?”
狼孩幼稚的占有欲說,是見而歡喜的愛,也是滿腔癫狂的恨。愛他悉心教導,愛他溫柔待我,愛他與我同進退,但也恨,恨他引我受塵世困擾,恨他不以為然的抛棄,恨他獨自茍活留我一身冰冷于世間。可這複雜的情感哪說得清楚?
只不過,愛他是長兄,恨他不陪伴。
☆、狼孩舊事
沈溫紅牽着狼孩的手,像個長輩一樣引導着他站立,讓他昂首挺胸來面對眼前一切。說是害人性命的厲鬼,卻也不過是四五歲的孩子,哪懂那麽多的紛争,不過愛憎分明,愛所愛的,恨所恨的。
忽然劍影破空而來,擦過沈溫紅的肩膀,将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孩子釘在牆上。狼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才知覺地看向自己肩胛處的霜寒劍,那劍透着至寒的氣,從肩胛蔓延來。狼孩被疼痛與寒冷刺激到了,他似哀嚎地叫喊出來,無助地看向沈溫紅。
沈溫紅哪知道這關鍵時候,他家不分青紅皂白只會斬妖除魔的道侶一劍飛來,這劍的走勢是不念舊情的,像是要将沈溫紅與狼孩一起,釘在那牆上。好在沈溫紅及時側身,肩膀被刺破了一口子。
沈溫紅回頭,對着進院的季渝憤怒地喊道:“季渝。”
季渝毫不在意地冷笑一聲,又看向釘在牆上的厲鬼,地上的幽魂,最後才将目光放在沈溫紅上,“你急什麽?先将他留下,你們再慢慢說也不急,省得回頭跑了,麻煩。”
沈溫紅說道:“你把霜寒劍收了。”
季渝揚眉,“不收。”
季渝不收劍,沈溫紅只好放出妖氣,繞在狼孩的傷口上,替他減少傷痛。待一切做完,他問季渝:“你來做什麽,村民那你說好了?”
季渝漫不經心,“有什麽好說的?不過你本事也強,好好一只妖,引厲鬼的本事卻像個道修。”說完又道,“村長将事情說了,不過是凡間道人胡言亂語,小小孩子心性不好,短短半月成了厲鬼報複村子罷了,至于那村口妖獸傷人,待處理完這厲鬼,再去不遲。”
季渝蹲下身,湊近看了眼狼孩,“喲,還真是個長了狼牙的孩子。”
沈溫紅冷聲問:“那你可知他為何是這副模樣?”
季渝蹲在地上,側目看了一旁的沈溫紅,說道:“你知道你跟妖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
沈溫紅一愣,“什麽?”
季渝低笑,道:“妖天生妖性,你不同,你雖是妖身,卻一副人性。向來矛盾的個體我不會信,到底你這副人樣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我也無意探究,真假因果注定,順其自然。”
“至于這厲鬼,他生前經歷好壞,身後入地府,自有判官定斷,與他成厲鬼傷人,是兩碼事。所以分開來看,你可憐他生前經歷,與他成鬼後傷人。”他停頓了下,嘲笑說:“人的事,活着解決不了,死了自有定斷,今生欠債,來世再還。但如果他死了,成了厲鬼,那這行為所以,他要自己承擔。”
季渝跟他說,“所以斬妖除魔,看的是這妖魔造的孽數,而不是他生前是怎樣的老好人。”
沈溫紅失笑,“師兄,你總把一切看得分明,那若是這孩子并非自願成厲鬼,而是另有妖魔作祟呢?”
季渝蹙眉,“什麽?”
“師兄你可有意,聽我講個故事?”
“跟狼有些因緣,山和村依山傍水而生存,受這大山庇護,世代平和,幾百年來從未出過什麽事情。三年前,村裏一戶人家的獵戶進山打獵,于狼口救下一孩子,是個狼孩。”
“那孩子被救回來時,已有四五歲大,習性狼性。村長可憐他幼小的遭遇,便一直教養着他。可後天養成的狼性不易改,他吃生食,會咬村民,一段時間,村內好幾個人家不滿。村長撫不平衆怨,救下狼孩的獵戶,便領着那狼孩去村尾居住了。”
季渝聽至此處,道:“這村長和獵戶也是個善人。”
沈溫紅聲音溫和,講述故事時卻不帶什麽感情,客觀又沉靜地說:“山神願意庇護的村落,本性還是善。村尾的人家,除了獵戶,還有兩家,其中便有光頭一家人。狼孩在獵戶的教養下,倒也不咬人了,可那性子卻改不過來,偶有失控,但很少見。光頭平時本性頑劣,可對狼孩卻很好。”
季渝情緒不明,似乎這樣的情況出乎意料,他開口問:“光頭跟狼孩是朋友?”
沈溫紅知他意思,便說:“獵戶時常需要外出打獵,狼孩放在家裏也無人看管,就委托了光頭他娘看着,起初還用繩子拴着,怕傷了婦人小兒。倒是光頭不介意,常常與狼孩說話,後來也是當了朋友。”
季渝心有所想,“你該不會想說……”
沈溫紅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知你想法,但你要聽我講完。後來狼孩解了繩索,常被光頭領着出去玩,他也是光頭手下另一個頑劣孩子,被光頭帶着,也欺負了不少村裏的孩子。村口有戶人家的孩子,時常被光頭欺負,有次課堂下課,光頭去溪邊玩了,狼孩在家等不到光頭便出去找。路經那院子的時候,幾個孩子推着狼孩進了院,那院的人家,也是孩子中的一個。”
“他們打算給狼孩一個教訓,讓他不要助纣為虐,可玩鬧大了,狼孩被推的時候,跌入了井裏。”
“狼孩死了,可故事卻還沒結束。那天摻和的孩子們,以及那戶人家,在接下來幾年,陸陸續續去世了。”
季渝冷聲說道:“那這狼孩還真是邪惡,死後不放過朋友。”
沈溫紅平靜地說:“若這一切是狼孩自己成了厲鬼報複村落,那他的孽債,你斬妖除魔我無意見。我先你一步來到這院裏,于井上,我看到了一人面催生符,這符師兄若見了也是知曉的,人面白骨,将冤魂真火煉數載,煉一厲鬼,為禍人間。”
季渝問:“你的意思,這狼孩是人為催生的厲鬼?”
沈溫紅道:“不但如此,這人面白骨符還作了另一修改,他将死後人的念想與魂魄聚在這枯井,像是甜食,引得無數孤魂野鬼到這裏來。這若是人間妖道作祟,不至于這麽大手筆,我猜是妖魔,而且是有預料的妖魔。”
沈溫紅看向可憐的厲鬼,“這孩子,不過是這背後某只大魔的犧牲品,只是想将朋友留在身邊卻做了錯事。光頭也可憐,被親人朋友謊言欺騙,與他說,狼孩不過往山裏去尋狼母了,有朝一日還會回來。像是哄騙孩子說,你等一等,娘親明天給你買糖吃。”
“為将難過掩埋,人總會相信所謂善意與期望。這确實挺好,活着的人能安心,死去的人能放心,放心走一趟奈何橋,一切重新開始。可若未重新開始,那麽活人的安心,不過是鬼的不解,是上天的玩笑,那該多難過啊。”
就像是,我以為我們相愛,可不過是一廂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700get!
1.29打卡。
☆、本意如何
季渝說:“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
沈溫紅驚愕,他沒想到事到如今季渝還堅持他的想法,“可事實就在面前,村長如不瞞你,那麽現在你應該跟我所說的事情對的上才是。”
季渝正視着沈溫紅,說道:“那你應該知道,我多疑,我只信眼見為實。”
沈溫紅脫口而出:“季渝你太固執了,既然你懷疑我,那你怎麽肯定你自己就是對的?總之,我如今在此,你若要傷了這孩子,先跟我打一架。”
季渝好笑地說道:“跟你打?是你不知天高地厚,還是眼前的小鬼可憐兮兮動了你那所謂的善良?”
沈溫紅道:“既然你說的有因有果,所以孽債都會有定奪,如今這個定奪,不應該由你我來做,我善良,你固執,我們都沒有站得住的立場來堅定彼此的想法。”
季渝臉色陰沉,他問:“你想幹什麽?”
沈溫紅笑了,又道:“那麽師兄,你來超度他可好?”
季渝一愣,他忽然明白,沈溫紅是抱着怎樣的想法來跟他講這個故事,沈溫紅也知道厲鬼害人,是要付出代價,這些人生前與厲鬼的糾葛本是因果應由下方地府抉擇的事情,沈溫紅在提醒他,雙方都不能做抉擇,把處置權留給判官。
季渝冷聲道:“你倒是想得深刻。”
沈溫紅抿着嘴,溫順的模樣,他道:“沒有,我只想讓師兄多留他一刻,如若他真的罪孽深重,那他下十八層地獄也好,來世真投了畜生道也罷,可他于我眼裏,不過一頑皮孩子,我于心不忍,卻也不是不講道理,法則存在,那麽就該讓他自己去承擔。”
季渝收起了剛剛逼人的氣勢,現在這個做法确實是于兩者而言都是最好,季渝心冷卻不是不講道理,超度厲鬼,應有福報。季渝心裏複雜,他忽然看不透沈溫紅此人,他究竟做了多少打算,是真只有表面上的,可憐孩子所以求情?
季渝問:“既然你心裏自有打算,怎不動手?”
沈溫紅一怔,低笑了幾聲,擡眼看着季渝,那眼神裏有些責備,又有不知名的落寞,他道:“師兄是忘了嗎?我如今妖身,再也念不起超度經了。”
季渝避開他的目光,轉身離開了小院,他不知道怎的,心裏突然有些難過。
村長領着人,将村口出事的王家三口人,放置在祠堂裏。後來逃出來的男子,還是沒能撐下去,一家三口人,在滿月狼嚎下丢了性命。祠堂中央放着四個棺材,加上光頭,山和村兩夜四條人命。季渝站在祠堂外頭,與村長說着話。
“您的意思,是将幾年前那孩子……”
季渝道:“那孩子已成枯骨,也是厲鬼,你們先前欠下的,也該還了。”
村長眼中帶淚,聞言躬身,佝偻的身子顫抖着,幾年來的噩夢似乎要結束了,壓在他身上的擔子使這位年邁的老人見不着前方的光,漫無盡的黑暗曾經要吞噬掉這個村子,好在,終究天明。
他領了命,吩咐下去做事了。
沈溫紅牽着狼孩的手,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忙碌。狼孩看着村民們收斂他的屍骨,看着這天亮之後的村中景象,他避過頭,抱着沈溫紅的腿,不住地哭起來。
沈溫紅摸着他的頭,一下又一下地安慰着這個孩子。
季渝過來時,見到這副模樣,心有不耐,蹙眉講道:“我去山裏。”
沈溫紅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