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回了
匆神行而來,剎那間洛城天邊聚集了周邊修士。有的以為是什麽秘境橫空出世,有的以為是哪方大能刀劍相向,也有白發蒼蒼的老者看着眼前一幕眼光帶淚。
西蜀萬妖會的房檐上,一只黑貓幽藍的眼看着遠方紅色天空,慵懶地伸了懶腰,躍下房檐。顧鶴之站在一處孤崖上,看着遠方蕩開的劍氣,紅唇微啓,淚已落下。
“真是久違了,千年了,楓林火,花醉劍法怎麽可能沒落?這家夥還活得好好的。”老者捋須與身邊的弟子道:“你可要好好瞧瞧,這劍法千年現一次,可頓悟的人不多了。”
魔陣徹底碎裂開,周圍魔修與結界裏蘇舞被季渝的劍陣護得好好的,眼看塵埃落地,蘇舞像個失魂的人匆匆從階梯上跑下去,她跌倒了,爬起來,跑到先前陣眼處,刨着碎石,低喃道:“林軒。”“林軒。”
掀開的碎石之下,身着素雅衣裳的男子毫發無損,被一個火紅的結界好好護着。蘇舞忽然聽到一爽朗的笑聲,“都跟你這狐貍說了,我花醉應允的事,從不食言。”
蘇舞泣聲應謝,俯身抱住了那個男人。
季渝負劍站在一旁,笑笑:“頭一回看狐貍哭得梨花帶雨的。”
“那你還想多看嗎?”身後一個輕笑聲傳來,卻莫名讓季渝寒毛聳立。他一回頭,滿身浴血的少年肩上扛着花醉傘,歪着頭笑眼看他。
季渝輕嘆一口氣,擡步走到他身邊,道:“那你倒是哭個給我看?”
沈溫紅這個體型,倒是低了季渝不少,他擡頭看他,眼底的劃痕已是漆黑一道,卻莫名将他的眼睛勾得帶着魅,“你想看嗎?”
季渝頓時啞口,風情浪子遇到了千年老手,竟然說不出話。他有意避開了沈溫紅那裸露的目光,錯眼整理了下措辭。
可那少年卻忽然向他倒來,整個人撞進他懷裏,緩緩下滑。
季渝眼疾手快地将他抱住,發現他早已閉上了眼。他的心突然一怔,擔憂的情愫從胸膛蕩開,他擔心地叫着他:“沈溫紅?!”
花醉的聲音恰好地插了進來,“讓他歇歇,越階使劍可沒那麽容易吃得消。”說完又輕聲道:“明明現在只是個神魂境,非得豁出去整一同生境出來,你說他這命還能經得起幾次?”
季渝将人抱起,那閃現過去的驚鴻一瞥,如今卻在他的手中重現了,可他見着這紅衣人,心底裏卻有莫名的失落與揪心。
故人飲風仗劍走,天涯明月無處尋。
Advertisement
可春風不如酒,明月不是劍,四海八荒不若眼前人。
作者有話要說: 3.12卡
季渝終于開竅了,要鼓掌!
這一章我寫得極其的順,無論是戰鬥的場面,還是季渝感情的那種心境。就像是,寫到那了,那東西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眼前。
希望喜歡~
感謝小可愛的地雷以及營養液,麽麽噠,謝謝~
言寺草右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3-12 00:03:14
讀者“涼繁未落三千道丶”,灌溉營養液+102019-03-12 11:18:56
讀者“言寺草右”,灌溉營養液+1062019-03-12 10:53:27
讀者“言寺草右”,灌溉營養液+302019-03-12 00:03:06
☆、一生苦旅
天亮了。
洛城似乎一下子熱鬧起來。隔日城防恢複,卡在洛城城外的修士排隊入城,街道上的商販走動起來,不過幾日又是人山人海。魔陣的影響在洛城百姓眼裏不過是一場虛驚,他們匆匆出城,又在天亮暖雪中回到家裏。
跑來洛城的修士,總想要打聽那夜發生的天邊奇景,總對那傳說中的劍修充滿興趣。可無論怎麽打聽,得到的消息不過是一句“滿堂花醉,一劍霜寒”。皇城也派來了執行官,跟守城人交接完後,将魔陣一事所有魔族俘虜,以及蘇舞等涉事妖族和人族押送去皇城,接受天子審判。
為了蘇舞等妖族之事,萬妖會也派人來相談,事情結果還未有定局。
張家府的大門這幾日從未大開。張家管家氣喘籲籲地走到了主廳位置,對着坐在椅子上悠閑的張家家主張明越禀告道:“家主,又推了兩位修士的拜訪。”
張明越揮了揮手,“推吧推吧,這些人這麽不會看人眼色嗎,這劍尊不見人,還排在門口等着。”
張管家擦了額間汗珠,低聲道:“這,見劍尊一面也不容易啊,這不打聽在我們府上,就趕過來見一見嗎?”
張明越喝着茶,半晌不說話。
過了會,問:“那院裏那位,還沒醒?”
張管家躬身道:“早上還沒。”
“這都四天了,這劍尊有無需要什麽仙草仙藥,我們庫房裏也有幾樣珍品,給他們送去沒?”
管家道:“送了,被那姑娘退回來,說人沒事,只是困了些,多睡了罷。”
突然,一黑衣侍衛匆匆趕來,直直跪在張明越前頭。
張明越問:“何事這麽着急?”
黑衣侍衛喘氣道:“劍尊院裏那位醒了。”
季渝坐在一旁的桌上,酒杯裏的酒許久未動。于箜拘束地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卻偶爾總往那床上瞄着。師侄兩人對坐許久,季渝覺得氣氛實在怪異,問道:“一大早來這邊候着,怎麽不跟花醉他們幾個出去逛逛?”
于箜微微應道:“師侄已過了玩鬧的年紀了。”
季渝盯着他一會,問:“你很緊張?”
于箜馬上應道:“沒有。”
季渝見他那樣,笑笑:“你也沒必要這幾天天天來這坐着,人沒事,睡個十天半月就醒了。”
于箜微微垂首,道:“我有話與他說。”
一切好像不一樣了。于箜匆匆回城,見到他師伯懷中抱着一個血衣少年,而不是他印象裏的傀儡孩子,就好像滿心期待的事情,突然變了另外的模樣。紅紅是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會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到處跑。可眼前人緊閉眼睛的面容,卻讓于箜怎麽也難以釋懷。
第一次見他時,他躲在師伯身後怯怯的看着他,圓溜溜的眼睛裏雖是懵懂卻也看得出幾分膽怯。于箜頭一回做一個長兄,卻拉着他的手不知輕重,說是帶着他一起走,卻仿佛拽着,總要拉着他往目的地去。從玉衡峰走到禦獸園的路,說長也不長,卻是他們相處不到一月時間裏,走過最長的路。
于箜習慣地,把自己代入到紅紅兄長的位置。從拽着他往前走,到相識幾日,跟在紅紅後面,看着他無憂無慮地走在玉衡峰的山間。紅紅的注意力總是很容易分散,他會因飛過的鳥雀停下腳步,也會撲着蝴蝶險些掉落山澗。
紅紅是個不省心的孩子,卻有時變得不一樣。
他偶爾會将手中好不容易抓住的蝴蝶放走,坐在禦獸園的草地上看着遠處山峰發呆,路過某處地方時會特意停下來看個許久。他懵懂的面容背後,卻有清醒的一面,像是歸家旅人,思鄉怯止,眼中深不見底的事物,十二歲的于箜沒看明白。
只是見到那眼裏的東西,于箜總會覺得心痛。
他的紅紅像四處漂浮的船,怎麽走,也到不了渡口。
季渝看着這個孩子鄭重地說,也仿佛看到幾年前面對自己那個決然的于箜。
鳥雀啼鳴,一雙纖細的手伸至眼前,将季渝那杯未飲的酒拈起。
于箜猛地從椅子上起來,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紅衣人。那夜過後的衣服早就不能穿,季渝為他換過裏衣,又将張明越送來的紅袍放在一旁。張明越很合心意地送來幾件合身的衣服,适合沈溫紅穿的束身紅袍。
沈溫紅穿紅很不一樣,白衣時的他總顯得乖巧又內斂。這紅袍加身,将季渝印象裏那個千年前的沈溫紅完美重現,只一次,又回到了驚鴻一瞥的時候。
紅袍少年一頭白發,額角生白枝,一雙妖瞳。于箜準備了很久的話,見到這人活蹦亂跳在自己的面前時,卻啞口無言。
沈溫紅将酒一杯飲盡,笑道:“口有些渴,這酒剛剛好,叫什麽?”
季渝回神,道:“稻香歸。”又問:“你何時醒的?”
“醒了有些時候了,聽你兩說話,又想偷偷吓吓你們。”沈溫紅抿嘴一笑,“确實也吓着了。”
季渝不知覺地脫口而出:“酒少喝點。”
沈溫紅聞言一笑,“知道。”
“師兄,你出去一下,我與于箜有話說。”沈溫紅笑着看他,雖說是商量的語氣,卻不知怎的很堅決。季渝想起先前他說,想要與于箜堂堂正正地見一面。
季渝起身往外走,替他們合上門時,卻莫名感到有點委屈,怎麽同樣都是等了四天的人,我的待遇就沒有于箜那個小屁孩好?
風過窗臺進來,沈溫紅端正地坐在于箜的面前。
他替兩人倒了茶壺中早已涼透的茶,輕聲道:“我有過幾次,是清醒地與你玩耍。”
于箜一愣,怔怔問他:“為什麽?”
沈溫紅将杯子捏在指尖,慢慢道:“幾百年前,我借用顧鶴之送我的傀儡,通過秘法分魂将自己的神魂之一寄托在傀儡之上。可我神魂比我想象的虛弱,我掌控傀儡花了百年,習慣走路,走出太古魔淵,到缥缈峰又花足足一百五十年。”
沈溫紅望向認真看着他的于箜,繼續講下去:“這幾百年在你眼裏可能很長,可與我而言,卻是千年裏過得最快的時間。分魂之術,跟神魂密切聯系,我本體又在封印裏,等走到缥缈峰時,我早已神智不清,卻撐着一信念,找到了季渝。”
“後來的日子,也如你所見,我到了天虛劍閣,跟你相處将近一月,卻又在百年大典上失算,一火燒過頭。”
于箜清透的眼認真地看他,問:“為什麽?你也不告訴我。”
沈溫紅垂眸道:“我是個啞巴,那時候,我清醒的時間少之又少。可我還記得你要我做你弟弟,也記得你問我你的劍好不好看。”他繼續說道:“我還想着,這孩子怪有趣的,我都好幾千歲的人,還做你弟弟。又想着,全天下皆知我沈溫紅的劍最好看,你怎還有信心在我面前弄劍。”
“可是……”沈溫紅妖瞳微動,“我卻有愧于你。”
于箜低着頭,咬牙不說話。
“你是個優秀的兄長,那一月裏你确實将我照顧得很好。你也是個出色的劍修,搖光峰也出了個與我一樣不走尋常路的孩子。你比以前的我出色。”沈溫紅道:“我後悔過,我應與你坦然,也不該讓年少的你蒙上如此陰影。劍修一路,不應該只有恨,報仇可以,卻莫要因此迷失了道。”
于箜有些生氣地說:“不是這樣,你知道我不想聽這些。”
“我還活着,于箜,紅紅還活着。”沈溫紅突然道,“你只是,錯過紅紅懵懂的兒時,他醒了,也不是一個傻乎乎的孩子,會自己玩,劍也很厲害,沒人欺負他。”
“他只是離家出走了幾年,如今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
“他也好好長大了,會說話,會吃飯,睡覺也不鬧,他這些年過得都很好。”
沈溫紅傾身過去,伸手将于箜額前亂發撩到後頭,像個長輩一樣告訴他:“你沒有錯,你只是錯過了。”無須自責,男子漢頂天立地,仗劍行俠,你不該因恨把一切拘在原地。
于箜錯眼,将一切情緒掩在眼底,顫聲道:“紅紅長大了。”
沈溫紅失笑,重複道:“長大了。”
“我是個兄長,可我未好好保護他。”
沈溫紅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你是個好兄長,可孩子會皮會鬧,不是你的錯。”
“你還活着。”
“我活着。”
于箜用力将他抱住,哭聲道:“他平安長大了。”
沈溫紅突然眼眶有點熱,他回道:“長大了。”
“我好恨啊,我恨我那年沒陪你回玉衡閣,也好恨,沒花更多時間陪着你。我想過很多次,想過你沒死,想過一切重來,可一覺醒來,才知什麽是真。”十七歲的孩子将幾年來的壓抑的所有情緒傾瀉出來,他冰冷堅強的外表卸下,将心裏最開始的痛一句一句說出。
沈溫紅記得,這孩子是如何抓着他的手,去摸禦獸園的仙鶴,也記得這孩子,帶着他走在搖光峰的藥田裏,幫他摘了一株株的藥草,也記得他,曾挺胸而出說要比試名正言順帶他去東海城。
于箜從來,就是照顧他的兄長。
季渝靠在窗邊,将一切聽入耳中。于箜的愧疚與恨,他也曾經有過,自己珍視的人在自己眼底下死去,任是誰,也無法真正釋懷。
沈溫紅是個讨巧的人,将一切愧疚與悔恨,化作生命裏的錯過。将悲歡離合,說成只是未曾陪伴的一人苦旅。
無論是誰,都會邁向前,往屬于自己餘生走去。莫要因錯過而産生悔恨,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一段苦旅,走到頭是黃泉路,下了橋是輪回重生。
有緣相見時,要重新認識他。
無緣再見時,要鄭重與他道別。
拾起與放下,是一念之間,也是一生苦旅的頓悟。
作者有話要說: 3.13
改了很多次,感覺這樣才能算是理想的交代吧。
明天寫吃酒,下一篇章的細綱還在整理,不知道什麽時候寫完,有點煩躁。
☆、心光煙火
“你站在這裏作甚?”花醉拎着一籃子東西走進來,與站在窗前的季渝正好對了個面。
朝靈與花淺蹦蹦跳跳進來,手中拿了很多玩意,顯然幾人去街上逛了一大圈才回來。季渝佯裝無事地走到他們身邊,問:“你這籃子裝的是什麽?”
“我先前街上逛着,有只小狐貍塞給我的,說是替他姐姐準備的謝禮。”花醉将籃子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問:“沈溫紅醒了沒,這一籃子都是妖植結出的果子,給他吃剛好。”
“人醒了,不過跟于箜正說着話。蘇舞呢,已經押送去皇城了?”季渝掀開籃子蓋着的紅布,捏了一個放到嘴裏。
花醉往他身後的屋看了看,道:“你說那只狐貍?昨日便去皇城了,具體判決由皇城那邊決定,萬妖會最多争取減少下刑罰,但也難說。事到如今,她自己助纣為虐,自食因果。”
“哦,出來了。”
季渝轉過身,沈溫紅與于箜從裏頭出來,後者眼眶似是擦過,還帶着紅。沈溫紅将白發束起,加上一身紅袍,膚白貌美,又明亮清麗,他眼尖地發現石桌上的籃子,輕快地走過來,“出來了,這是什麽?”
“一些妖植果實。”花醉解釋道。
沈溫紅手快地拿了好幾個放進嘴裏,贊嘆道:“很甜啊,張明越給的?”
季渝也吃了幾個,“蘇家狐貍給的。”
沈溫紅臉色一僵,往嘴裏丢的手停下。
季渝見狀,笑問:“怎麽?不吃?”
“吃,怎麽不吃,好歹我也算是救了他們兩次的人,理應孝敬我。”說完,吃完手上的,還往籃子裏多拿了一把。
朝靈跑到了于箜身邊,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玩意遞給他。小風車在于箜的手裏轉呀轉,不知何處的風吹來,吹散了于箜臉上熱氣,他垂眸見到朝靈笑臉看他,不知怎的,心中難過散去不少。
朝靈見于箜笑了,踮起腳尖湊到于箜的耳邊說道:“不要哭了,要開開心心。”
于箜喉間哽咽,他輕聲回道:“好。”
花淺把一堆玩意都放在了石桌上,挨個跟沈溫紅解釋,說這個這麽玩,那個在哪裏買的。沈溫紅這個大孩子坐在石椅上,邊吃着果子,邊聽花淺說話。朝靈也有自己的見解,等到花淺說到風車時,怕花淺搶了自己的功勞,連忙奔過去,道:“風車是朝靈買的!”
季渝抱臂在一旁,問身旁花醉:“一大早你就帶他們買這麽多東西?”
“小部分買的,大部分是洛城的百姓非要送的。我沒看着他兩,等回來的時候每人手裏抱着一堆東西,我哪分得清,也就沒還回去。”花醉嘆氣,又欣慰道:“這兩孩子看似貪玩,其實心裏有的是主意,這風車是朝靈自己的買的東西,說要在沈溫紅床頭放着,風車一吹就能把病氣吹走,人就可以醒了。”
“小屁孩,鬼點子真多。”季渝笑道。
“今晚可以看煙花哦!”花淺開心道。
沈溫紅玩着風車的手停下來,“煙花?又有煙花會了?”
季渝走上前來,拿走沈溫紅手中的風車,補充道:“洛城每月一次的煙花盛宴,前幾天耽擱了,所以推遲到今日。我與洛城金盛樓的掌櫃說了,今晚我們去吃花酒。”
沈溫紅顏笑眉開,“你什麽時候拿的主意,我怎麽不知道?”
季渝自然是不會與沈溫紅說,早在地底魔陣那事之前就敲定的事。先前他拒絕沈溫紅邀約一起看煙火,後來又想明白一些事,就覺得道歉總不能口頭說的對不住,總要有實際作為,他便與那金盛樓掌櫃說了,下次煙火盛宴,留個好觀景的地方。
他将真相藏着,解釋道:“前幾天就說好的事,說要帶你們喝酒,搭上煙火自然是好。”
沈溫紅自然不會被這麽拙劣的謊言騙到,他問:“你怎麽就知我今日會醒,若是我沒醒,你那雅間不是白準備了?”
花醉看破不說破,替季渝圓了一把:“他原本打算,你今日要是不醒,就将整床被子裹着你帶到煙火前頭看,就不信那麽大動靜吵不醒你。”
“過了過了。”季渝打斷道,“我沒那麽缺心眼。”
沈溫紅噗嗤笑開,道:“姑且就信了。”
日光傾撒而下,風夾着歡笑聲,似乎越蕩越遠。
轉眼日暮,季渝沐浴完畢,換上一身白色長袍,推開門時,與外頭的幾人對視。沈溫紅笑眼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一身裝扮,道:“等你太久了。”
花淺不嫌事大,道:“是個大人還磨叽,錯過時辰可就虧大了。”
朝靈反駁道:“花淺你更久!”
張明越是個好客的主人家,特意為衆人準備了不一的衣服。兩個孩子褪去簡單的衣裳,換上了花紋繁複的錦繡衣裳,花淺一身華貴黑袍,而朝靈則一身小紅衣,挽起發帶着精致的頭飾。于箜一身淡雅,花醉卻穿得極其豔麗。
沈溫紅将朝靈抱起來,問季渝道:“這樣,像不像爹抱着女兒?”
季渝失笑道:“你們兩還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金盛樓的掌櫃早已将雅間安排好,那是金盛樓的閣臺,提前擺放好的長桌,桌上放置美酒美食。窗臺格外地大,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城北的城牆。城內河虹橋上燈火飄動,河面飄過花燈。
沈溫紅坐在窗邊,望去街上嬉鬧,明明是夜間,卻燈火明亮,光點似游龍一樣在洛城城內的各處街坊走過。不過是一場煙火宴會,洛城這座城卻如花火般徇爛,美麗的不夜城。
煙火會還未開始,花淺幾人開吃起了桌上食物。于箜原本想阻止朝靈與花淺喝酒,卻奈何不靠譜的大人太多,每人面前皆滿上一杯。于箜阻止的話語還未說出來,那般花淺跟朝靈喝酒似喝茶,一杯悶頭喝了下去。
花醉見狀笑了幾聲,将桌上酒壺拿起,仰頭倒進口中。
少年初嘗酒,被你辛辣勁兒迷昏了頭,貪上那味道了,便死活要多喝上幾杯。掌櫃不知何時進來,讓小二搬來了好幾壇酒。花醉笑眼打賞了一番,将酒壺扔下,抓起其中一壇,掀開便是豪飲。
于箜将滿臉通紅不省人事的朝靈摁住,控制着她手腳不要亂動,小姑娘一醉酒安靜下來,靜靜地靠着于箜,眼神迷離地盯着桌上的食物。
花淺醉過頭,直接變成了貓,差點沒從繁複的衣袍從爬出來。
轉眼之間,桌上清醒的,也就是剩下幾個大人。
不比花醉滿壇狂飲,季渝和沈溫紅就溫和多了,酒杯滿了酒,交響之後,才是一飲而盡。
“幾千年也未曾見過的光景,倒也有逍遙之意。”沈溫紅笑道,眼前一切燈火花酒接攬入眼中,四海之大卻不比眼前熱鬧宜人,所謂逍遙世間,也當有一次把酒對月,或是把酒向人間。
季渝應道:“洛城的煙火盛宴,不負盛名,不過,世間美景無數,這洛城一份,往後也還會有。”
“怎麽有?聽說南淵多雨,你要邀我去南淵賞雨嗎?”沈溫紅笑着看他,眼中玩笑意味。
季渝輕嘆一口氣,“你怎麽老跟賞雨過不去。”又道:“要是真邀你賞雨,沈大妖捧場嗎?”
沈溫紅應道:“捧啊,怎麽不捧?我也甚少去南淵,想多去看看。”
“那還真是,一同賞雨了。”
“哪裏下雨了?”黑貓慢吞吞地走着,左歪右倒,差點撞飛了盤子。他一個勁地撲在兩人面前,眼瞳迷離地看着外頭,道:“還真下雨了……”
季渝笑道:“你這是喝暈了。”
于箜給自己倒了酒,持杯對着沈溫紅,“平平安安。”說完一杯飲盡,留沈溫紅愣在當場。
沈溫紅心道可笑,于箜這孩子真是可愛,哪有向人敬酒,說這平平安安。他也端起一杯,回盡道:“平平安安。”
于箜垂眸,将懷中一事物拿了出來,推到了沈溫紅的面前。
那是一個老舊的平安鎖,銀光早已黯淡,樸實裏卻帶着一眼經年的不知所措。沈溫紅将平安鎖拿起來,問:“這東西還在啊……”
于箜輕聲道:“就算是,兄長給你的,願紅紅一生,平安喜樂。”
沈溫紅眼前一熱,他指節合攏,将平安鎖抓穩在手。曾幾何時,他能得到來自兄長的祝福。這一月兄長,卻怎樣都将他放在心上,真是可愛又暖心的孩子。
季渝突然道:“這若是按輩分來講,沈溫紅也應算是你師伯。”
于箜一愣。
沈溫紅破涕而笑,“确實,于箜的師父,是我的師妹,這要算起,還真是師伯。”
于箜的心思被攤開來講,想要認下這弟弟,卻礙于那比山高的輩分。他耳上微紅,卻怎麽也說不出辯駁的話。
“不過……”
沈溫紅輕聲道:“沈溫紅确實是師伯,但紅紅也有過兄長。”
忽然窗外光芒驟現,煙花徇爛。夜空中乍開的花火,像是心頭綻放的燦爛,瞬間散開的光華,映入眼間模糊似花海。
花醉放下酒壇子,微醺的眼望向窗外。
迷糊的貓将頭挪至窗邊,夜風襲來,煙火襲空。
于箜懷中的朝靈擡起眼,稚嫩聲音悅耳似鈴——
“哇,煙花……”
作者有話要說: 3.14卡
明天開西府篇章
☆、西府妖疫
西蜀與中原的邊界——西府。
西府這座城池,與原荒大陸其他的城池有一很大的不同,它沒有城門的城禁,坊間的宵禁,所有凡間城池的規矩它一概沒有,是一座極其自由的城池。
西府由皇城軍,萬妖會兩大勢力看管,白天是皇城軍輪值,到了夜晚就是萬妖會。皇族與妖族簽下協議,兩方勢力互不幹涉族內事宜,同樣在西府界內,人妖兩族不得有任何鬥争。
也因此,這西府也可以說是除了妖族妖都外妖族最多的城池。
除此之外,因為兩族的互不幹涉的協議處理,這座城池因此也是其他稀有種族的栖息地,在西府可以看到原荒大陸各地的人,甚至原荒最大的黑市也坐落于此。
于箜與朝靈是受人委托去查洛城妖族失蹤之事,洛城事了,他們也就啓程去回複這項委托。臨走前,季渝也托于箜回天虛劍閣一趟,天虛劍閣的藏書閣有一密欄,由天虛劍閣歷峰的守峰人記載,凡有大事件,都會記載在其中。季渝将玉衡峰的密令給于箜,托他調查原荒一萬四千五百年前後一百年發生的事情。
也是他空缺的記憶,丢失的時間。
回西府的人,就只剩下沈溫紅季渝兩人,還有花醉跟花淺。花淺是花醉的徒弟花見歌的兒子,花見歌是東海鲛人族的小公主,也就是花淺嘴裏那位嫁給了貓的魚。算起輩分,這花淺得喊花醉一聲奶奶,但礙于花醉的性子,這聲奶奶想喊也不敢喊。
離西府城門處不遠,一塊詭異的石碑立着,上面刻着奇異的紋路,強大的妖力灌注着。沈溫紅行至此處,目光微動,驚訝道:“這是上古妖族的文字。”
季渝停下,觀察一會,道:“只能看出字裏用的妖力很重,卻參不透它的意義。”
花淺叉着腰,“那是自然的,這要有妖族血脈的妖才能看懂的玩意,這是西府地界的石碑。”
花醉補充道:“也沒辦法,妖有很多看不懂人族文字,所以萬妖會便在這西府城外立下石碑,以免妖族的人迷路。”她指着前方隐約可見的城牆,“前面便是西府了。”
“你以前沒來過?”季渝突然問。
沈溫紅道:“或許是來過,卻沒這麽正經地走城門進去。”
過城關時,守衛是皇城軍,服飾倒與洛城有些相仿,過關卻無洛城嚴格。查經沈溫紅時,守衛特意問了沈溫紅的妖形。沈溫紅聞言,也不多說,只答道:“草精。”
守衛刻意看了會,才放行,也沒有為難。花淺是個激動的歸家孩子,從過城關就叽叽歪歪地說個不停,先說到前幾年西府是怎樣的,又說到這個守衛跟幾年前不是同個人。花醉聽得煩了,就掐着他脖子把他弄回妖形,放在懷裏。
花淺是個被捏住命脈的貓,到嘴的話也只能憋回去。
進城,先過城防河,再往裏,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西府大街。與洛城不同,西府的人和妖已經習慣了人族妖族的不同,不會投來異樣的目光,反而多了熱情。在西府裏,無論你是來自哪個種族,都不會受到異樣的對待。
這是皇城軍與萬妖會做出的承諾。
萬妖會坐落于西府的城西方向,沈溫紅等人是城東進的城,走過去的路還有點長。索性就找了個地方歇腳。
茶坊的小兒很快就端了吃食出來,卻有些在意地看了看沈溫紅,也不多說什麽。
季渝在意到這個目光,城門守衛問了一次,這城內普通的茶坊小兒也在意着。季渝看着端起茶杯喝茶的沈溫紅,問道:“你一直說你是花草成精,我也想問,你借的這一妖身,是什麽?”
沈溫紅微微擡眸,道:“你怎麽突然問?”
“好奇。”季渝道。
沈溫紅放下杯子,道:“這西府,說是不在意種族,卻也會多看幾眼。”
花醉聞言,嘲笑道:“也許是看你好看。”
沈溫紅一聽,轉頭問季渝,道:“你突然問我,是不是也瞧我好看?”
季渝端起茶,佯裝自己的不自然,道:“你本來就好看。”
沈溫紅小心思得了回應,也把被人注目觀賞的事放一邊去。反倒花醉,啧了一聲,手放在花淺身上,順毛的時候力度有些大,惹得花醉毛骨悚然,幾欲逃走。
茶館附近的人不知道怎的突然多起來了。
幾人喝茶喝了一會,沈溫紅眼神微凜,幾人也開始注意到周圍的情形。驟然停下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周圍不知道為何突然多了很多人。
季渝手放在桌上的霜寒劍上,道:“茶館小二不見了。”
沈溫紅面露不悅,看着周圍指指點點的人,他打了一個響指,背上的花醉傘躍空撐開,一個結界就這樣照下來。結界外的人傳來驚呼,沈溫紅卻打着傘把人都擋在外頭。
花淺微弱地聲音響起:“這打傘更惹人注意吧?”
花醉手摁住他,“小孩子別管閑事。”
季渝道:“這小茶坊也沒個遮攔,打個傘也好,回頭花淺到家,黑成炭沒人認得出來。”
花淺剛想反駁,花醉的手勁兒又上來了,“這西府的太陽确實毒辣。”
幾人說笑間,沈溫紅的結界被撕開了一角。季渝一劍過去,只見一個身着藏青色長衫的男子站在撕開的結界口,面容陰柔,看着這邊。
沈溫紅一擡手,将花醉傘收回,周圍人很多,茶館小二畏畏縮縮地躲在人群裏。
藏青男子微微一笑,出口道:“打擾各位。”
季渝輕笑一聲:“喝個茶都要這麽多人圍觀的?”
周圍人頭贊贊,繞着茶坊圍了裏外三重人,卻始終無人越過最裏層走進來,似乎是在戒備什麽。藏青長衫的男子周圍還有幾人穿戴兵器,顯然是帶着府兵出行,可見地位不低。
沈溫紅給自己倒了茶,道:“酒喝多了,這茶喝起來苦還帶着點蛇味。”
藏青男子聞言不為所動,只是一揮手,身後府兵将周圍圍觀的人驅散開。藏青男子獨自向前,沉聲問道:“閣下又如何得知,在下本體為蛇。”
沈溫紅對他驅散人群還算滿意,回道:“不是你的問題,而是你的府兵,你帶出來的人有一個走路姿勢不對。西府雖然自由著稱,但是妖族也很少明目張膽地以妖形行走,特別是你們這種妖族裏帶着點高貴血脈的妖,自然把這些看得重要。”
花醉笑道:“你說的是桌子旁邊的那個?”花醉擡手一指,指着藏青男子身後不遠處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