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心似我心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了,他們到了鄰省。這是一個小村子,冬日天色暗得早,只有些麻亮了,衛朝開着車燈,只能看到坑窪窄小的石子公路,沿路有很多人家。現在正是做晚飯的時候,瓦片房窗戶不大,卻能看到屋子裏的暖黃色燈光,和窗上爐子伸出的管子裏的炊煙,在冷冷的冬日薄霧裏顯得那麽有人情溫暖,聞道看着,很羨慕這些人擁有普通的天倫之樂。
衛朝最終卻輕車熟路地将車開向村子最邊上的一幢小洋樓,停在院子邊上的車棚裏。車內燈光不夠亮,卻還是能讓他看清聞道紅腫的眼睛。
“阿聞......”衛朝開口卻又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他猜想聞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因為他父母出車禍那天聞道爸爸問過他:“聞聞,爸爸挂電話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衛朝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眼尾,聞道轉過頭來,眼裏是脆弱,是依賴。衛朝又撫過他的眼皮,卧蠶,最後握住他的手,才開口哄:“我們下車了。”
聞道點點頭,穿好衣開門下車,衛朝拔了鑰匙也下了車。冷風灌入身體,衛朝繞過去拉起聞道的手,聞道沒有反抗,跟着衛朝拿鑰匙開了門走進去。
燈一打開,房間的樣子呈現出來。這是一個複式房,基本色是白色,一樓到二樓的樓梯及木質扶手刷的漆是比木頭顏色稍深的黃色。樓頂吊燈式樣不繁複不誇張,這房子不大,往下看,客廳的沙發占了不少的位置,後面有個開放式的廚房和吃飯的餐桌。落地窗邊有放着冬天不敗的綠植和一架鋼琴,左邊柱子後面是衛生間。
聞道還沒打量完,衛朝已經給他拿了拖鞋,他換了鞋子,衛朝又拉着他走到沙發邊,還沒坐下,門鈴就響了。衛朝放開聞道去開門,然後一個中年女人提着兩盒飯盒跟着他走進來,臉色不是很好。
“噔!”中年女人把保溫飯盒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顯然是用了些力氣的。
三人都不說話,就這麽站着,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咳,”衛朝摸摸鼻子,“王阿姨,要不您先坐?”
“不坐!”聲音聽起來很有氣勢。
“那,給您倒杯水?”衛朝又問。
“不喝!”說完還剜了旁邊的聞道一眼。
衛朝頓時不樂意了,一把拉着還在覺得莫名其妙的聞道往他身後塞,“謝謝王阿姨,您做飯辛苦了,大冬天的,快回去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們,拜拜。”
王阿姨看着衛朝的動作似乎更生氣了,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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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的一聲,門被關上,衛朝才呼口氣,他怕王阿姨在聞道面前說些什麽難聽的話。只是委屈了門,被砸得似乎有些大聲啊。
“來,坐。”衛朝先坐下,把飯盒打開擺在桌面上。一盒蒸紅薯,一盒紅辣椒炒臘肉,一盒麻婆豆腐,一盒羊肉湯,兩盒米飯。衛朝心想,也就是看着兇,飯還是好好做了,刀子嘴豆腐心倒真是王阿姨。
聞道盤腿坐到地上毯子上,等着他擺好,衛朝看他又乖巧又期待的樣子,只覺得什麽好的都想拿給他,而實際上,他只能給他一雙筷子和一個勺子。
聞道接過來,夾了一筷子豆腐,味道不錯,又夾了一筷子臘肉,也很好,有煙熏的香味,口感不鹹不老,心中對這位王阿姨印象好了幾分。衛朝去廚房拿兩個碗回來,也學他坐到地上,把羊肉湯分了遞一碗給聞道,發現看他吃東西比自己吃更有滋味。聞道也不點穿他,自己慢慢吃,夜裏那麽安靜,兩人盤腿并坐着吃飯也不說話,卻誰都不覺得尴尬。
吃完飯後聞道自覺收拾東西去洗碗,衛朝也不攔他,任他去。
廚房裏雖然整潔幹淨,但一看就是沒怎麽用過的。聞道在櫃子裏找到洗潔精,放了熱水開始沖洗,動作迅速娴熟。
而衛朝把電視機打開放綜藝節目,坐到沙發上,轉過身去,趴在沙發靠背上看着聞道忙碌的背影,心裏又滿足又溫暖。
這是他心裏一直向往的場景。把聞道帶到他為他們設計的家裏,客廳裏放着電視,聞道在那一刻只把心放在菜米油鹽上,而他只把心放在聞道上。
聞道洗完碗擦幹淨手轉過身來,看到衛朝傻呆呆的腦袋,不自覺笑出聲來,眼睛彎彎,裏面似有星辰大海。衛朝一愣,有些心動,而後輕咳一聲掩飾窘迫,對聞道招手:“過來坐會兒。”
“剛剛那個阿姨是小時候認識的嗎?”聞道坐下後問。
“十五歲的時候,我暑假來這玩的時候認識的。”衛朝看着電視裏的節目說。
“看得出來她對你很好,就算她剛剛态度很兇,但從她眼裏看得出來她對你很關心。”
“嗯,那時候替他們做了好多農活呢。”衛朝笑着說。
聞道不問了,他知道衛朝不願意多說,回答句句是應付。
“我以為你會先問解決公司的事。”衛朝卻開始問。
“這麽相信我啊?”衛朝側過頭來看着聞道邪笑。
“嗯。”聞道看着電視裏的綜藝節目,語氣平淡,似乎是對節目着迷然後敷衍地回答。
衛朝卻愣了,他張開嘴又閉上,最終低着頭笑了。聞道不說話,耳根卻開始紅。
衛朝開心夠了,才開始說正事:“你們公司的叛徒就在這兒。”衛朝看聞道驚訝地看向他,滿意地接着講,“早上我在家裏聽王阿姨和我媽打電話,說村子裏來了個年輕人,還帶着生病的母親,跑到山上廟裏去了。後來在去路聽的路上接到助理電話說你們公司出事,我覺得不對,就讓手下的人過來看,果然是他。”
這話有漏洞,聞道卻假裝不知道,只問:“所以現在你的人在守着他?”
“嗯,你別擔心,我們明天就去抓這個打壞你們文盛一鍋湯的內奸。”衛朝假裝很嚴肅。
“啧啧,我們公司內奸只抓這一個怕是不夠,對吧,衛總?”聞道看他一眼。
衛朝假裝聽不懂,望着天花板,又聽聞道說:“在文盛,衛總可以拿到一手資料吧。我們公司出事,內奸的事只有我們內部人知道,衛總怎麽能聽到一個年輕人帶着母親進了村,就聯想到我們公司的事甚至第一時間派人手過來呢?”聞道聲音陰陽怪氣,原本他不準備拆穿他,可他知道內奸已經抓到心裏放松,又看他一本正經瞎編的樣子想逗逗他。衛朝越聽越心虛,本來他安排眼線這事大家心照不宣,但今天突然被這樣攤出來,他只能厚臉皮準備蒙混過關:“嘿嘿,這不是我聰明不凡嗎?”
聞道陰測測看着他不說話。
“咳,”衛朝心狠狠一橫,“那不是擔心你嘛,這麽大個公司那麽多人,怕你顧不過來,就想着幫幫你。”
聞道一愣,他沒想到是這樣,他了解衛朝,從小到大,只要自己問他事情他露出這樣真實的表情,那他一定不是在說謊。他之前和衛朝暗示過這件事,衛朝插科打诨說是想知道他在公司有沒有愛上別人,有沒有想他,何況他有集團2%的股份,而真實的權力他一點沒向聞道要,所以他安排人在內部雖然聞道不喜歡卻也沒說什麽。他知道,衛朝對他感興趣,想讓他和他在一起。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認真的,他是不是對很多人都是那樣?衛朝表現得太纨绔,太浪,他看不到他的真心,他輸不起。他父母車禍後那麽沉重的擔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如果他相信了衛朝,後者玩夠了,不要他了呢?他十五歲就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家庭,沒有了溫暖,十八歲當上董事長,前後那麽多年裏,別人不會知道有多難。商場上明槍暗箭,他從不向別人喊苦,他咬着牙,他只有父母留下的産業,那是他們拼了命留給他的,他不能拿他們的命給糟蹋了。他在冰原上蹒跚行走,已經夠冷了,夠難了,不能再掉進冰窟窿了。
可是現在,衛朝說,他只是想幫他。怕他太苦,一個人撐不住。
衛朝看他不說話以為他不相信,又想,以自己在他心中的為人和形象固然不可能是為了幫他,于是又自作聰明地加一句:“幫了你我不是也可以得利嗎,喏,就那個文達。”
聞道接話:“你現在就要嗎?還是像那些股份一樣,我拿着,你什麽時候想取再拿走。”
“我......”衛朝終于覺得聞道有些不太對勁,他不敢随意開口,他不知道聞道想要什麽樣的回答。
“回答我。”聞道執拗地看着他。
“嗯。”衛朝應聲。
“嗯?”聞道一時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對,像那些股份一樣,你替我先收着。”
其實聞道在衛朝猶豫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因為衛朝他猶豫,那就說明他沒有想過自己要文達做什麽,那他就不是處心積慮地想要得到文達。如果衛朝不是一開始就很堅定地要文達,那文達可能是他的借口,一個幫助他的借口。是啊,五年了,當初他許諾的2%的股份衛朝卻從沒要過,甚至沒用他的股份威脅過他一絲半點。他快瘋了,是嗎?會是這樣嗎?衛朝,是這樣嗎?聞道心跳如鼓,無法再找其他佐證,只能憑着自己現在滿腔快要決堤的激動與愛意去尋對方。
“你喜歡我嗎?”聞道顫抖着問,聲音那麽小心翼翼那麽害怕。他賭上了文盛,附上了父母的心血,再給百分自尊,千分懦弱,萬分真心。
衛朝可能下一秒就會窒息死亡,聞道問出話後他就不敢再呼吸,怕這一切都是假象,一口氣呼出就能給吹散。
“喜歡。”衛朝捏着拳頭,紅着眼眶,不敢再拖,怕夢太短,經不起等待與折磨。我不忍心夢裏你如此害怕,不能容忍夢裏我還怯懦,還猶豫,還不能和你互說一句真心話。
聞道看着他,感覺幸福從八年前翻山越嶺而來,我們一起玩的玩具,我們一起依戀的胡同,我們一起睡的床,我們一起趴過的窗,見證你的真心的那2%的股份,讓我能不顧一切想問你的文達,都在一瞬間全都沖到腦海裏翻滾。我們一同經歷了那麽多,我不想讓你離開,不想讓你屬于別人,不想你今天給我那麽多溫柔他日也給他人使。
“你這是要打我嗎?”聞道望着他,微微地笑。
“嗯?”衛朝突然驚醒,才發現自己側身對着他,拳頭在兩邊握得十分緊,眼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滿是血絲,自己這樣像是蓄勢待發下一秒就要沖上去揍人。他趕緊松開手,有些慌亂,眼睛卻不敢眨眼地看着聞道,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聞道笑意加深,之前紅腫的眼睛已經好了很多,他傾身過去,靜靜看着衛朝的眼睛。衛朝像是傻了,一動不敢動,聞道笑得更開心,他好多年沒看到這樣的衛朝了。沒有處變不驚,不能游刃有餘,他現在微微低着頭一直望着自己,像是想要糖的孩子一樣。
聞道說:“雙手向兩邊張開擡平。”
衛朝先是茫然,後來才慢慢把雙手擡起來。
只是還沒擡平,聞道雙手就迫不及待地從他腋下伸過去抱住了他,然後把臉埋在他胸口上,悶聲悶氣地說:“我也是。”
衛朝反射弧今天晚上太扯後腿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我告白了?!聞道貌似已經答應了?!他也喜歡我?!腦袋裏歡呼喝彩的煙花炸了一輪又一輪,好像根本停不下來啊。他低頭看向聞道,只能看到他頭頂的旋。他想起今天聞道的軟話,“我只有你了”,還有他問他是不是信任自己,他答“嗯”。心裏愛意實在壓不住,他吻了吻他的頭發,然後聲音沙啞地問:“有多喜歡我?”
“一點,”聞道擡起頭來,癟癟嘴,“一點點,還是看在你喜歡我的面子上我才喜歡你的,畢竟我們那麽多年的情誼,我不喜歡你的話你實在太可憐。”
衛朝失笑:“那好吧,我多喜歡你一點,把你剩下的都補足給你,就可以滿了。”
聞道嫌棄道:“我說,你們村子通網了嗎?那麽老的梗還想拿出來騙人。”
“不管,能表達我的心就行。”衛朝緊了緊懷抱,心裏眼裏全都只有這個人。
聞道嘴角上揚,靠在他懷裏,一分一秒都不想分開。
而這邊的廟中,張航還在憂心忡忡,媽媽生病日漸嚴重,而自己卻不能帶她去醫院。一旦暴露他下半生就完了,應康當時給過他承諾,只要給了他那些文件和公司信息,他就會負責全部的醫療費用,以後還會保障他的工作。可是後來醫院來催交錢,他去找應康時那人已經不再見他。他手下的人帶他來這裏讓他躲好,說是風波過後再接他出去,在那之後就聯系不上了。看着床上的老人咳嗽那麽嚴重,他準備明天再去找應康,讓他繼續給母親治病,自己躲着。卻不知寺廟外有人在盯着他……
聞道和衛朝分別在樓下樓上洗漱完,送聞道進了卧室,看着聞道上了床,衛朝還不準備走。對方換上了睡衣,剛吹的頭發沒怎麽幹,又蓬松又亮,手感一定很好,臉有些紅,一雙眼睛又亮又好看。衛朝移不動腳步,聞道靠在床頭,往被子縮一縮,無辜望着他問:“你還不走啊?”
衛朝想,我那麽喜歡你,你又這麽好看,還走什麽走!但表面上不敢這麽兇,“我怕明天早上一覺醒來你不認賬了。”
“放心吧,我沒你那麽浪,認還是認的。”聞道手往外扇,催促他快走。
衛朝突然蹿進被子裏,聞道吓了一跳往外邊挪挪,但沒出聲。衛朝本想拉他進懷裏,看他臉紅,又怕再進一步他會惱羞成怒,只好拉好被子自己蓋好,略郁悶,然後慢慢開口:
“我才不浪,我那麽好,你冤枉我了。”
聞道雙手抓住被子,露出一雙眼睛說:“你還不浪,你都對我暗送秋波了,還和……”靠,怎麽把這事忘了!
聞道猛然坐起來,吓得衛朝一抖,聽聞道開口問:“江聲跟你怎麽回事?什麽關系?”聲音有些大,像是在掩蓋什麽情緒。
衛朝茫然,坐起來問:“什麽什麽關系?”
“你別蒙我,衛朝,真的,你別蒙我。”聞道語氣軟下來。
衛朝拉過他的手握住,看着他委屈又害怕的樣子都要心疼死了。“他是陽兒的高中同學,高中時替陽兒挨了一棍,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衛陽,衛朝他弟弟。
“所以你才對他那麽好嗎?”聞道回味半天咂摸出些自責,誤會了他,趕緊用拇指順順他的手背哄哄他。
“我是感謝他,他也不容易,追個人到現在都沒追上,不像我,嘿嘿,”衛朝說到這兒傻笑兩下,“但是不值得同情,嘴巴又毒又無賴。”
說完衛朝回想起中午聞道哭了那麽久,原來竟是為了這樣的一個誤會嗎?衛朝心裏驚雷滾滾天人交戰後,漫出五分詫異三分幸福還有兩分心疼,“所以你今天以為我和他……”
“沒有!”聞道急急出聲打斷,想起今天出的糗,臉到脖子紅成一片,耳垂更是像要滴血。
衛朝不忍再逗他,把他拉過來,擁進懷裏,然後笑着認認真真哄:“好,但你要知道,我只有你。”
過了好一會兒,聞道推開他,鑽進被子,嘴裏還咕哝:“我才不信。”但我很開心。
衛朝笑着,然後伸手關燈,隔着被子抱住他。又過了一會兒,聞道伸出手,把衛朝罩進被子,然後自己鑽進他懷裏,心裏又雀躍又滿足。他想起一句詩這樣講:只願君心似我心,衛朝,謝謝你沒有負我相思意,他笑着想,不一會兒就呼吸綿長清淺。一夜都是夢,夢裏都是衛朝。而衛朝,衛朝在黑夜裏看着他,守着他,擁着他,愛着他,一晚上沒舍得睡。
我在夢裏夢着你,你在夢外看着我。我們的十二月,是我們心裏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