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
聞道調轉車頭,邊問:“去他公司還是去他家?”
“他家。”衛朝沒等他問就替他說明:“張齊魯今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有人想要殺了他,幸好周泉他們一直守着,救了他一命。”
聞道開着車,握着方向盤的指節泛出白色,“不是綁架,居然直接想要他性命,夠狠。”又問:“兇手呢,幾個?逃脫了嗎?”
衛朝回答:“三個。”聞道眉頭猛然一皺,聽衛朝繼續說,“都跑了,周泉他們應張齊魯的要求,沒有報警。”
一個小時後,東鳳區,張齊魯家。
很是金碧輝煌、蔚為壯觀的別墅,處處顯示着主人有錢——但也只是有錢,十分符合暴發戶的氣質,張齊魯坐在沙發上不斷揉着太陽穴,驚魂未定是一方面,頭疼恐懼于未來的困難,才是最主要的。
進門的時候,周泉他們正陪着張齊魯,看見衛朝和聞道,他們才站起來喊:“衛總,聞總,你們來了。”
張齊魯看見衛朝和聞道,表情複雜猶疑,滿是蠟黃色肥肉的臉也因驚訝于倆人的關系而微微顫抖。
衛朝先點頭示意,說:“張先生受驚了,不過您可要知道,我們是救您的人,不用這樣懷疑地看着我們吧。”他沒有叫“張總”,就說明他并不是為了生意場上的事來聊天。
張齊魯緩慢地站起來,拳頭握成拳,但似乎不敢看着聞道。“你們派人跟蹤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衛朝見他不邀請,自己就不客氣地拉着聞道在他對面坐下,攤手說:“不就為了像今天這樣。”
張齊魯看了一眼衛朝,又低下頭,似乎是在考慮衛朝說話的真實性。聞道看了一眼衛朝,然後說:“張先生,上次衛朝故意去找您的。”聞道不說廢話,“您的苦惱我們應該大致知道一二,張小姐的事情……”聞道沒有說完,等着他的反應。
“你們不知道!”張齊魯回想了那天和衛朝的相遇,突然憤怒,又像是害怕和不安到了極點,回光返照般的抗争,“沁兒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不會害她,不會害她!”
“別激動,”衛朝試圖讓他平靜,“我們沒說你害她。”但張齊魯根本聽不進去,仍然氣息不穩,雙目怒睜:“你一開始就算計我?衛朝,你一直找人盯着我,現在救了我,想要什麽好處?!你說!你這個卑鄙無恥的人,我——”
衛朝簡直頭疼,怎麽不識好人心呢?“閉嘴!”他在茶幾上拿了個杯子砸進張齊魯懷裏,對方應激性地接住了。衛朝語重心長地說:“你這人怎麽好壞不分呢,救了你一命,你不說感恩戴德,起碼別惡言相向啊。”
張齊魯被衛朝的舉動驚蒙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聞道倒是淡定地說:“張先生,我覺得您對我們有誤會。我們文盛的副總唐明,在市郊救了令千金,之後您有意讓他們喜結連理,不過,唐明并不願意,您的‘有意’我不知道有多少是自願的,不過我們很擔心欺負張小姐的歹徒不甘心做些什麽舉動。不瞞您說,我們知道您進入了某個地方,結果是怎麽樣我們不知道,所以衛朝一直找人跟着您,是為了保證您的安全。您看我們坦誠到這種地步可以嗎?”聞道說話緩慢堅定真誠,張齊魯稍微松開了些捏緊杯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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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會兒,張齊魯問:“你們兩人相信對方嗎?”
“當然!”衛朝一攬聞道肩膀,急于證明。
聞道也沒推,笑了下,說:“張先生,我相信。您有什麽問題嗎?”
看着倆人的親密,以及“真誠陽光”的氛圍,張齊魯眉頭松了又緊,但戒備确實輕了很多。他放下杯子,準備說話,卻被衛朝截胡道:“都到你手上了,能不能倒杯水來喝,我可是個病人呢,你這主人家也太不行了,暗示到這種地步還看不懂。”
聞道拍了他一巴掌,張齊魯卻沒怪他,還趕忙讓人泡茶去。“聞先生,我……我真是沒有辦法了。”
“您可以慢慢講。”
茶上來了,張齊魯抿了口茶,深吸了口氣,方才問:“你們知道花膠吧。”
衛朝靠在沙發上,點了點頭。張齊魯看向聞道,然後咬了咬牙,說:“聞先生,先跟你道歉。”
聞道和衛朝對視一眼,倒是不出意料,當時他們就猜測過,是花膠的人讓張齊魯為難文盛。不過聞道還是客氣地問:“張先生怎麽會這麽說。”
張齊魯手掌心拍了拍額頭,突然咳嗽了一會兒才說:“當初讓唐明娶我女兒是為了讓您出面。”
這倒是沒想到,衛朝散漫的表情也漸漸收起來。聞道問:“您怎麽知道唐明的事會牽扯到我,我會願意出面?”
“這就是他們讓人恐懼的地方。”張齊魯抹了把臉,雙手成捧,遮住鼻子和嘴巴,“他們了解一切,他們斷定唐明一定會找你,甚至說你會找唐明他父親唐汶啓,并讓我去唐家鬧事。”
聞道接過話:“但他們沒想到衛朝會出現,也沒想到你會後悔。”
“是。”
衛朝左手食指蹭着下巴颏,問張齊魯:“所以他們到底用什麽能威脅你?”
張齊魯沒說話,擰着眉頭望着茶杯裏的沉浮,呼吸都極輕。最終,他又重重搓了搓臉,才試探着慢慢地說:“他們強大,無所不知。我帶人沖進去,那裏沒有光,一片黑。但是你知道嗎?”張齊魯突然激動,“後來,我帶進去的所有兄弟都中邪了!他們不認識我是誰,拿着各種各樣的武器要殺我。他們沒有眼神,像僵屍一樣,完全聽不見我說什麽……他們跟着我出生入死那麽多年,居然不聽我說話了……”說着說着,他已經開始胡言亂語,“那些人告訴我,如果我不聽他們的,他們會殺了我,殺了我女兒,還會讓我也變成僵屍那樣,他也會詛咒我……降頭!你們知道嗎?”
衛朝聽到最後,看着張齊魯瞪大的眼珠,居然也有點覺得瘆得慌。“不是,你說什麽呢,宣傳邪教?”
“不,不是,他們真的什麽都知道,他們什麽都知道。”
聞道倒沒急着否定他,只問:“張小姐現在在哪裏?”
張齊魯吞了吞口水,竭盡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讓她去她媽媽那兒了,她媽媽在外國,我不敢讓她留在這裏了。”
“放心吧,那她就安全了,他們神通廣大也伸手伸不到那麽遠。”聞道順着他的恐懼源頭安撫,幫助他平靜下來。又問:“那些人怎麽跟你溝通的?”
張齊魯拿起茶杯捧在手裏,汲取裏面的熱量才能有勇氣說下去似的:“好像……是飄在空中的,一會遠一會近,像妖魔鬼怪,真的。”
“所以你全程沒有見到他們?”衛朝問。
“沒有,”張齊魯搖頭,“我們一進去,像礦洞裏一樣,看不到光亮,但其餘人一下子不見了,我一喊,就有各種回音,太可怕了。”
衛朝又問:“後來呢?”
“後來,燈突然亮了,居然全是鏡子,我就轉,怎麽都找不到路,只有我一個人,我特別怕。我再喊,燈就沒了,突然有聲音讓我別報仇,我鬥不過他們,他們能決定人的生死。之後讓我把女兒嫁給唐明,引你出來。我說不願意,我帶進去的人就全從四面八方的角落裏沖出來,要殺死我。”
“他說為什麽引我出來了嗎?”聞道問。
“最後放我出來時,那個聲音念說:‘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
衛朝:“啊???”
聞道皺眉:“他這麽說?您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張齊魯點頭又搖頭,問:“他到底想要做什麽?我沒有讓沁兒嫁給唐明,他們給我紙條威脅我,我特別怕,我沒有讓沁兒嫁給唐明,沒能讓你去找唐汶啓,我還說我要去找你坦白,我要掀了他們的窩,所以他今天要殺我?”
聞道猶豫着搖了搖頭,又問:“紙條呢?怎麽給你的?你又是怎麽告訴他們你要找我的?”
張齊魯搖頭:“紙條我燒了,我回來的時候就放在書桌上了,我也是寫了紙條放在桌子上,讓他們拿。”
“你沒有找人看着嗎?他怎麽進屋子的?”
“沒有。”
聞道看着他,再問:“你的那些兄弟呢,帶回來了嗎?”
張齊魯掩面:“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他們已經回不來了。”
這麽多人失蹤居然沒引起注意,以及今天的事情也準備隐忍,周泉問:“為什麽不讓報警?”
“別!”張齊魯激動道,“不能報警!”
“知道,我們會看着辦的。”衛朝說完看向周泉:“老周,今天就麻煩幾個兄弟守一下張總,你跟我們回去,我有點事跟你說。”
張齊魯問:“你們要走了?”
聞道站起來:“張先生,這樣吧,今天他們會保證你的安全,明天你就自己再安排幾個人。不過我建議你別住這邊了,人流量小,危險太大。”
張齊魯送他們出門,搖頭說:“沒用,他們哪兒都能到,沒用的。”衛朝悄悄翻白眼,今天這些人不幫你,你還有什麽命,還沒用?
走了這一趟,風來山莊是去不了了。回來的路上,周泉開車,衛朝聞道坐後面。衛朝問:“老周,今天晚上情況究竟是什麽樣的?”
周泉回答:“張齊魯司機送他到家門口,還沒進屋呢,三個人突然沖出來,手裏都拿着刀,功夫也不差,鄭濤那麽好的身手都差點招架不住。”
“确定要殺他?”
周泉感嘆說:“招招下死手,要不是張齊魯一腳踩滑,估計那水果刀都得把他捅穿。”
衛朝奇怪:“他們為什麽不用槍?還不用出面。”
聞道看着車前方說:“動靜小,周圍居民發現幾率小,還不留證據,像上次,我們不是有了彈殼嗎?”
“也是。”衛朝點頭,問:“報警嗎?”
聞道說:“報,要是以後出了事沒誰擔得起責任,但要和宋炎商量,低調些,免得打草驚蛇。”
“好。”衛朝後又擔心:“不過張齊魯那些兄弟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
聞道笑了一下,說:“不知道,不過他自己有打算。”
“嗯?”衛朝驚訝,“這怎麽知道的?”明明看他那樣子都腦子空白了。
聞道不答反問:“你說他為什麽能害怕成那個樣子還能記得那句話?”
“嗯?”
周泉也疑惑,有些拘謹地問:“聞總發現什麽了?”
聞道卻問:“最後他出來那人說的那句話,你還記得嗎?”
“呃,”衛朝想了想,“大……小什麽什麽?”
聞道笑,衛朝撓了撓額角:“你也知道,我語文不好。”周泉也明顯不記得了:“聞總的意思是?”
“他在說謊。”聞道說。
“說謊?”
聞道點頭,解釋說:“張齊魯沒怎麽進過學校,之前我們研究過他,生活中喜歡廣場舞,偶爾賭博,但最讨厭書本類的東西。你說,連你們聽一遍都完全記不住講了什麽,他怎麽能那麽流利地記下來?還有,他說他沒見過那個人,應該也是假的。他第一次說起那個人的時候,下意識蒙住了嘴巴和鼻子,可能是跟着記憶中那人的動作走,也有可能是想起了那時的場景害怕,但如果是這麽簡單他不會害怕到這種地步,畢竟他這麽多年見過各種光怪陸離的世界,肯定是親眼見到了可怖的事情印象才會這麽深刻。”
“真的?”衛朝第無數次驚訝于聞道的聰明。
“當然是假的。”聞道笑。
衛朝:“……”
周泉:“……”
“随便說的,後半節,”聞道聳聳肩膀,“其實只是直覺。”
“怎麽學壞了?”衛朝哭笑不得。
周泉也放松下來,突然說:“衛總和聞總在一起真好。”
聞道輕咳一聲,說哪有,衛朝卻激動得不行,問:“快講快講,怎麽個好法。”
“聞總原來也可以很有趣,這麽說對吧,之前我們還老和兄弟們開玩笑,說聞總就得是神仙一樣,不食人間煙火那種。衛總也是,聞總,您別看他表面上老風流潇灑了,去年帶江聲參加頒獎典禮,他就一個人在後臺找個安靜的地方呆着,我去找他他還問我有沒有煙,經常這樣。可是和您在一起後,衛總是真的那種開心了,還經常坐在辦公室傻笑——”
“老周!不行了,別講了!”聽着前半段還行,最後一句什麽鬼,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很有損我高大帥氣的形象的。
聞道想想他“傻笑”的樣子,也跟着笑,後來卻越想越覺得心疼,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衛朝高興了,心癢癢,趕緊拉緊十指相扣。
周泉嘿嘿笑了兩聲,雞賊地說:“你們就當我不存在,我眼睛不好,真的。”要親親要抱抱都可以。
衛朝很是開心,不過聞道耳根連着脖頸都紅了,手也抽不出來。衛朝只能假正經地說:“眼睛不好開什麽車,我們還有安全講嗎?”
到了家,在大門前下了車,周泉把車開走了。兩人牽着手慢慢進院子沿着小石子路走。
衛朝還是很驚喜他剛才的調皮,問:“剛剛為什麽那樣?”
聞道抿着嘴笑,衛朝晃了晃牽着的手,聞道說:“周泉是你最親近的屬下,我不希望他在我面前太拘束。”
“嗯?”衛朝驚訝,是為了和我這邊的人減少距離嗎?
聞道站定,望着他說:“你的人,我不想他們把我當外人。”
這是在示弱,是在主動讓兩人變成一個人的過程。衛朝心裏一軟,這放在衛朝眼裏像是求憐,上前半步摟他進懷裏,在耳邊濕語:“可我只有你一個人。”
聞道并沒有如預料中面紅耳赤推開他,反而在僵硬了片刻後回:“嗯,只能有我一個。”衛朝呼吸一緊,埋首在他頸上吮出一個暧昧的紅,心裏開了一地的花。漫天星辰,蟬鳴幽幽,微風輕掀路旁的綠草和心間的漣漪,溫柔迷醉的初夏夜晚,突然相信,你我餘生都該甜蜜康樂。
有句話叫“好的總是壓箱底”,俗話也說好事多磨。所以聞道在“吃藥了———”的呼喊聲中,從衛朝懷裏蹦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老子《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