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這天晚上，日世裏坐在客廳發了很久的呆。

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樁樁件件從眼前浮現。

朱蒂，水無憐奈，孝宏，赤井秀一……每一個人和她都有一段故事，如今她卻再也找不到一個人來敘說心中的苦了。

掐滅手裏的煙，日世裏蜷在沙發一角抱住自己的膝蓋喟嘆了一聲。忽然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滴滴聲，緩慢，一下接一下。

——有人在輸密碼。

自始至終知道家裏密碼的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一個人。

門鎖啪地開了，日世裏依舊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只是視線移到了玄關。

來人在門外似乎也是停頓了幾秒，才緩緩走進。

這是自龍島菜菜子死後赤井第一次進日世裏的家。

客廳光線昏暗，只開了一盞沙發旁的落地燈，坐着的人身影被投到牆壁之上，孤單寂寥。

沖矢睜開了雙眼，站在玄關透過鏡片和日世裏對視。

她用低低的氣聲開口：“誰讓你進來的？”

赤井脫掉了外套挂上衣架，自發地換上了拖鞋：“——我本來想，如果你換了密碼，那就當我今天沒來過。可誰知剛剛一試，你沒有換。”

他一路暢通無阻地走進來，此刻已經坐到了日世裏對面的沙發上，四目對視。

日世裏沒所謂地笑了笑：“那個密碼我只告訴過一個人，可是他已經死了。我沒事為了一個死人換密碼，還要難為自己重新記，何苦呢？”

赤井聽出她話裏的諷刺，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但他此番來，并不是為了和她算舊賬的。

一手摘掉了鼻梁上駕着的眼鏡，他緩緩開口：“——你要嫁給折三井？”

屋裏只有電子時鐘一閃一閃，沙發上的人側對着落地燈，一張臉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她只是小小的動作，便通過投影放大了數倍在對面的牆上。

聽了赤井的問話她愣神一瞬，之後只是悶笑，聲音都鎖在了喉嚨裏，聽起來竟是有幾分嘲諷之意。

他蹙了眉頭，把手中的眼鏡放在茶幾上，淡淡開口：“真是狠心的女人。”

“……狠心的女人？”日世裏在口中咀嚼着這幾個字，忽然仰起了頭，整張臉都暴露在暖黃色的燈光之下，目中寫滿了諷刺，“赤井秀一，半個月前我們在伊豆，從一張床上下來……今天，就各自領着喜歡自己的異性在商場碰頭……真尴尬啊。這種半斤八兩的情況，你居然說得出我狠心？你還要不要臉。”

……

他就知道她會拿今天的碰面說事。

可是要他怎麽解釋是朱蒂再三邀請、處在他的位置盛情難卻呢？

日世裏松開了一直抱着的膝蓋，雙腳下了沙發踩在地毯上。她伸手從茶幾上的煙盒中抖出一根煙，熟練地叼上點火，深吸一口後吐出煙霧。

赤井的目光一沉。

“我以為，你讨厭吸煙。”

之前無數次他在她家吞雲吐霧時被她趕去陽臺，還要在他呆過的地方噴空氣清新劑。他以為她不适應煙味，也因而後來對不吸煙的沖矢昴才有所好感。

日世裏吸了一口便停下，細長的香煙夾在指尖，整個人靠上沙發：“……我的确讨厭吸煙啊，但我現在，煩的不行。比之前任何時候、包括聽到你死訊的時候都要煩。”

似乎想到什麽，她坐起了身，饒有興趣地開口：“你知道嗎，我十四歲開始抽煙——可能，比你還早吧？”

的确。

他雖然抽煙很猛，但開始得卻并不早。現在的很多惡習，其實都是卧底那幾年養成的。

“女孩子抽煙不好看。”他淡淡評價，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雙标。

“是啊。後來我遇到了孝宏，他可兇了，跟我說女孩子不能抽煙，逼着我戒了。”手裏的香煙只有一點紅，在慢慢燃燒着，她卻并不動，眼中閃着星星點點的光，“……所以啊，我想嫁給他，我想跟他過一輩子。”

赤井感覺心裏一空，煩躁感瞬間溢了上來堵塞了其餘感官。他甚至習慣性地做了以前的動作——摸向了口袋尋找煙盒。然而沖矢昴的衣服裏并沒有。

他只好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你不喜歡他。”

居然因為幫她戒煙就讓她想嫁人？這也太兒戲了，簡直不可理喻。

“喜歡？”日世裏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反問，“你告訴我，喜歡有什麽用？——赤井秀一，我喜歡你，可是你從始至終又是怎麽對我的？”

第一次，她對他說出了那句話。

即便他一直心裏有數，也一直放縱那種感情自由生長，可真真切切地聽她說出口，這是頭一回。

這是什麽滋味？好像自以為已經很堅硬的內心忽然被這個小姑娘戳到了最柔軟最隐秘的一角，感覺酸脹得很。

聽到她的指責，他一時竟然無法回答。

“說真的，我特別羨慕朱蒂。”日世裏擡起手又吸了一口，随着笑意吐出煙霧，“……那件事到現在已經快三年了，這三年來發生了那麽多……她一直以為她什麽都清楚，以為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可事實上，她什麽都不知道。”

“朱蒂不知道這一切，對你有好處。”

赤井清楚日世裏的自尊心有多強，就憑她能把當年的仇恨銘記那麽久，并且一個人壓在心裏任誰也沒問出過真相，他就知道她究竟多自愛自卑。

她不願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肮髒的過去，無關對象是否是他的前女友。

然而日世裏卻并未理會他，只是撐着頭感慨：“朱蒂被你保護得太好了，每次我一看到她就心痛。我會一直想——若我是她該多好。”

那樣，她就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擁有的一切，不用暗地裏蠅營狗茍，得過且過。

“我不止保護過她，我也保護過你——日世裏，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這一年以來，我究竟在你和朱蒂誰的身邊時間更長？”

……

從再遇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還債。

還到最後，還把自己賠了進去。

可是日世裏不懂，她甚至被他那句話激怒，站起身指着他反問：“保護？你保護的是我的人，可你保護的是朱蒂的心！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路，你又跑來我家攔我，說一大堆莫名其妙聽都聽不懂的話——我倒要問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赤井被這一問逼得有些退卻，甚至不敢直視她霎時間赤紅的雙目。

他要做什麽？他此行想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不讓日世裏嫁給折三井孝宏。日世裏不喜歡他，她不應該這麽倉促地決定後半人生。

“赤井秀一，你話裏話外不願讓我嫁給孝宏……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心有不甘嗎？”日世裏忽然笑着問他，沒理會他聽到這句話時頓住的反應，揚了揚眉開口挑釁，“——好啊，如果你喜歡我的話，那你明天就去告訴朱蒂，告訴她我們兩個之間所有的事……從頭到尾，明明白白。你敢嗎？”

猶有回響的問話。

……

說到底，日世裏怎會看不出他也對她動了心思，她情商再低也該知道若是只因為愧疚他大可在假死之後便徹底遠離她。他曾救她幾次，按理早就還清了債。

一直以來，他騙她，她騙自己。

不是不知道，是裝作不知道。

哪怕是今天孝弘逼問，她也不想去承認。

因為她清楚這樣的一段感情是不能有結局的，他們兩個的人生裏從來都不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

一次次地和他說再見，一次次地逼他離開，可是最後兩人還是能莫名其妙地攪和到一起。

歸根結底，是赤井秀一自己的原因。他不願拎清兩段感情，越是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喜歡上了日世裏，越是覺得當年對朱蒂的愧疚還未還清。所以，面對朱蒂每次的笑顏，他都沒法拒絕。

看着他被自己逼得低下了頭，第一次露出頹唐的潰敗表情，日世裏緩緩合上眼。

“……你不敢，赤井秀一。我知道你舍不得。就連今天我們遇到，在朱蒂面前你都不敢出聲說半個字。……我求你了，不要那麽自私，我求你也為我考慮一下……我也有一顆遍布瘡痍的心需要被保護，我也想要幸福……而這些如果你做不到，就請你別再來打擾我。”

她和他道過太多次別，到了現在，她連再見兩字都不想說了。

不必再見，無須再見。

……

日世裏沒再理會他的反應，徑自轉身走去了浴室。

熱水從頭淋下總能給她最大的安全感，周身被熱氣包圍時她終于扛不住痛哭了起來。

白天孝宏和她的對話回響在耳邊。

“——所以，你讓我娶你，也是因為他們兩個重新在一起了？”

不，事實上，她今天才知道。

在商場拉住孝宏，一方面是為了制止他，一方面也是給自己力量。她怕自己扛不住，怕自己會露出馬腳。

當時見她不回答，孝宏笑了笑坐直身體：“日世裏，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我喜歡過你沒錯，但我們兩個相處至今也不是靠那份喜歡。就像你當初拒絕我說的……做朋友很舒服，但如果成了戀人那種感覺無法想象。現如今我也無法想象我們被綁在一起一輩子的樣子。”孝宏頓了頓，“……不過說到底，如果此時你是真的喜歡上了我，可能我會考慮。可你不是，你依舊喜歡那個人，來我這裏只是尋求支撐。也許最近發生了什麽不能告訴我的事情讓你迫切想有一個家……但是，那是不對的，你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交代上自己的一生。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孝宏的眼光很認真，他在用心和她對話。

這樣一個好人，如果自己真的能在二十歲的時候喜歡上他該有多好。

現在，她什麽都沒有了。

……

從浴室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日世裏差不多平複了情緒，一邊系着浴袍的系帶一邊往出走。

她很累，她想睡覺。

卻在客廳的牆壁上看到了那個一動不動如雕像一般的投影。

她聲音喑啞：“你還不走嗎？”

不僅沒走，他還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赤井秀一原本的臉。被她一問，他擡起頭，用久違的面孔四目相對。那張臉一往如昨，棱角分明，目光犀利。

他的指縫間夾着一根細細的香煙，仔細辨認，那是她的。

不習慣女士香煙的甜膩味道，可是此刻有總比沒有好。

似乎是在這一個小時內考慮了太多，赤井深吸了一口氣，露出疲态靠上沙發背：“我今天過來，總要達成一些目的。被你數落了這麽久，一點回報都沒有怎麽行。”

……

日世裏和他對峙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是，不肯吃點一虧的男人。

她上手解開了剛剛系上的浴袍，走到他面前停下，一字一句：

“——好，今天我再最後陪你睡一次。過了今夜，我們就徹底結束吧。之後，哪怕僅僅是這種肉體關系，我都不想再有了。”

赤井迎上她居高臨下的注視，目光波瀾不驚。

他撚息手裏的煙，也站起了身，一下子便蓋過了她頭頂的光。

他說：“睡一次可以。但這是不是最後一次，你說了不算。”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顧君言”,灌溉營養液+8

讀者“顧君言”,灌溉營養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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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可愛！

另外提醒大家注意字數o.o正文也就14w出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