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教你

“要說為什麽的話……”顧安飯後收拾完碗筷,把白燦燦抱在腿上,眯縫着眼道:“大概是因為,我一直以來太聽話了吧。”

他朝常青笑了一下:“其實你有一點說錯了,我并沒有不喜歡物理,相反,我覺得物理在我接觸的所有的學科裏,還算是比較有趣的。”

“那你當時為什麽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喜歡什麽?”

“因為我的确不知道我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麽。”

常青搖頭:“我不明白。”

“也沒那麽難以理解。我從小就太聽話了,我爸媽甚至還因為我太聽話,而想要我鬧騰一些。”

“呵……我爸媽倒是巴不得我安分守己一點。”

“所以我其實挺羨慕你的。”

常青抿唇:“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顧安看着他的眼,語氣嚴肅而認真:“你有,有很多。”

常青心說:“我還羨慕你呢。”

可這話他不可能說出來。

大概人都是不在意自己有的,而羨慕自己沒有的,顧安當然也不例外。

他從記事起,人就非常懂事,俗稱的別人家的孩子,說的就是顧安這一類的。

他聽話,懂事,成績好,心好,人緣好……很少有人不喜歡他。

但就是太聽話了,顧安從小時候就沒主動決定過什麽事情。

別的孩子在操場玩泥巴時候,顧媽媽說:“安安,你喜歡音樂嗎?咱們去學小提琴怎麽樣啊?”

于是顧安便去學小提琴。

長大一點,顧爸爸說:“安安,你喜歡下棋嗎?聽說下棋能擴展思維,咱們去學圍棋怎麽樣?”

于是顧安便去學圍棋。

十歲左右,顧媽媽說:“安安,總拉小提琴會不會無聊呀?咱們去練書法怎麽樣?喜歡的話還可以帶你去學國畫。媽媽從小就喜歡水墨畫,可惜一直沒機會學呢。”

于是顧安便去學書法,學水墨國畫。

十二三歲時候,顧爸爸說:“安安,你數學和物理都退不了,是上課聽不懂嗎?你老師和我說,他本來想給你報名奧數競賽的,現在時間還來得及,要不要爸爸幫你抱一個奧賽補習班?”

于是顧安便去了奧賽補習班,和一群孩子坐在課室裏,不間歇的聽講、做題。

十五六歲時候,顧媽媽說:“安安,你怎麽那麽懂事啊?爸爸媽媽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這樣是不行的哦~你是男孩子,将來是要成為男子漢大丈夫的人,不能沒有點自己的想法哦~”

于是顧安不知道怎麽辦了。

再後來,顧爸爸也說:“安安,你要有自己的主見。你就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嗎?比如音樂、美術、文學之類的?我和你媽媽都是開明的人,你想做什麽直說就好,不用顧忌。”

于是顧安徹底迷惘了。

“那段時間,我停了我媽給我報的小提琴班、書法班、國畫班。爸爸也沒再叫我去上圍棋班、奧賽班。有生以來,難得那麽清閑。可是,可是……”

顧安苦笑,“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該做些什麽,我當時甚至還有些希望他們繼續叫我做這做那,那樣的話,至少我可以有點事做,而不會一天天的對着毫無計劃的時間表發呆。”

“對,時間表。那之前我每天都會有一個時間表。什麽時候起床,什麽時候吃飯,什麽時候上課,什麽時候去補習班興趣班,什麽時候回家,什麽時候寫作業,什麽時候睡覺……我所有時間都排的滿滿的,因此我沒有時間為自己考慮,我想做什麽,我要做什麽。我也沒有時間思考,我去哪裏上大學,學什麽專業,将來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因為我一直以為,爸媽會告訴我要做什麽,會告訴我往哪裏走。可是……”

顧安雙手交叉,拖着眉心,“可是,十六歲時候,所有的指示全部消失不見了。”

他苦笑:“他們開始問我,我想要什麽。他們開始希望,我不再一味的聽話,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求助的看向常青:“但我怎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呢?”

十六歲之前,從來沒有人給他選擇的機會;十六歲之後,也從沒沒有人問他,想不想要做出選擇。

常青抿唇:“那為什麽會選擇現在的專業?”

顧安沒說話。

他起身回了房間,幾分鐘後出來,手裏還拿了好幾個紙團。

“抓阄。”他把手裏的紙團給常青看,“随便拿出一張,打開看看。”

常青便随便拿了一張紙,展開。

上面用黑色的筆寫了‘美術’二字。

常青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會是抓阄抓出來的專業吧。然後不巧抓到了物理,所以開始學物理?”

這操作怎麽看,都太随意了吧。

顧安打了一個響指:“Bingo!”

常青:“……”

他把紙團放回顧安手心:“那現在呢?還是不知道做什麽?所以幹脆繼續讀下去,去國外念書,讀博士,最後在科研路上走一輩子?”

顧安點頭:“是啊。還能怎麽辦?與其迷惘一輩子,不如找一個還算不差的路走下去。”

他脫力般得,向後仰倒在沙發上,目光盯着頭頂的吊頂:“所有人呢,都以為我是喜歡物理喜歡到不得了,包括我父母、親人、所有認識的朋友在內,所有人都這麽想。寒暑假回家,我媽會笑着和我打招呼說,‘呀,咱們的小科學家回來了呢~’。每次看到我媽那麽開心,我就不敢告訴她,其實物理只是我抓阄抓出來的。實際上我根本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根本沒有特別想學的東西,每天在學校也是得過且過。上課認真聽講、課下認真複習、考試考個好成績、年年拿獎學金……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我不知道做什麽,幹脆就把時間全部用來學習了。”

常青道:“但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發自內心喜歡物理。”

他在心裏加了一句:“包括之前的我。”

顧安苦笑:“是啊,所有人。但實際上,每次回去,我都想告訴我爸媽,告訴他們——”

他語氣有些激動,“我想告訴他們,我其實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喜歡物理!我其實每天很迷惘!我根本不會選擇!我從來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做出選擇,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有自己喜歡的事!”

他忽然閉嘴,深呼吸。

“抱歉,我好像有些激動了。”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低頭望着常青:“所以我才說,我羨慕你,這句話是真的。因為我所知道的不多的信息裏,你會跟着自己的心走。而我……”

他指指自己的心髒:“而我沒有,一次也沒有,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發自內心的主動想要做什麽。”

他自嘲笑着:“怎樣,是不是很幻滅?”

常青不喜歡他這笑。

顧安揉了揉眉心:“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全部答案,再沒有別的可說的了。”

他轉身:“就這樣,如果沒事的話,我先……”

常青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我教你!”

顧安不解:“什麽?”

常青握緊他的手:“你不是不會叛逆嗎?我教你叛逆。你不是不會選擇嗎?我教你選擇。你不是想告訴你父母實話麽?我替你告訴他們。”

顧安往回抽手,卻抽不出來:“你到底在說什麽傻話?”

“我沒說傻話!我是認真的!”常青拉着顧安就往外走,“現在,跟我來,我教你什麽叫叛逆。”

“你在自說自話什麽?”顧安被迫跟着常青步伐,“什麽叫教我叛逆?我雖然不知道我想做什麽,但我還是知道我絕不會吸||毒||嫖||娼||犯法的啊!”

常青發動車子:“你那腦子想的都是些什麽?還吸||毒||嫖||娼||犯法?這東西你要我碰我也不會碰的!”

顧安摸着車門想要出去:“我也不要打架,不搞幫派,不做壞事,不欺負人!”

常青要氣笑了:“你他媽是把我當反社會人格啊!”

他側身,把顧安按到副駕上,給他系上安全帶:“給我安分坐着!再動來動去,我就……”

顧安接過話頭:“你就怎麽樣?難不成你還能打我一頓?”

反正他不信常青能對他自己的臉下得去手。

“我再說一遍,放我下去!我要回去!我不想和你一起瘋!”說話間扭來扭去的,叫常青扣不成安全帶。

常青第一次見到如此不肯配合的顧安,仰怒:“你再動,我就做你不喜歡的事!”

顧安還真就一點都不想聽他的話,擡起下巴大聲反駁:“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什麽?”

說話時候,眼中似乎閃爍着名為倔強的火光。在常青眼裏,這樣的顧安生動而好看,比方才自嘲模樣要順眼許多。

鬼使神差的,常青忽然靠近他,鼻尖與他相抵,只差一點點,兩人的唇就要挨到一起。

他張口,說了句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話:“你再動!再動我就親你!”

顧安整個人僵住,一動不動。

常青見效果達到,哼着歌坐回駕駛座,啓動了車子。

“也不知道你是看的什麽年代的古惑仔電影,叛逆難道就是要打架要鬥毆要欺負人?”

顧安不鳥他。

“咱是文明人,不做那麽傻缺的事,想不想知道我要帶你做什麽?”

顧安把頭對着窗外,假裝常青是空氣。

常青也不介意:“看你傻逼呼呼的,估計也猜不到,我就好心告訴你好了。”

顧安還是不鳥他,卻是悄悄豎起了耳朵。

“咱們可以去網吧通宵打網游,管他什麽作息生活?”

“去逃課,考試考零蛋。管他什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屁都不是。”

“去睡懶覺,一天一夜躺在床上不挪窩。”

“去買碟片,躲在小黑屋裏偷偷看。”

“去游戲廳打鋼珠,花光褲兜裏最後一分錢。”

“去KTV,拿着話筒天南海北的胡侃,哪怕你用陝西話唱粵語歌我也不會笑話你。”

“去……”

這回,常青剛說一個字,顧安便笑了,哈哈大笑。笑得臉通紅,甚至還笑出了眼淚。

常青聽到他笑,出門以來一直悶着的心忽然開闊起來。

等到顧安終于笑夠了,才擦掉眼角淚水。

他着實是哭笑不得:“不是我想打擊你啊常小少爺,但是你提的這一連串小學生式的叛逆都是怎麽回事?”

常青用鼻孔哼了一口氣:“什麽叫小學生式的叛逆?你難道有什麽更高級別的叛逆?”

顧安想了想:“比如不聽爸媽話之類的,氣爸媽之類的?”

常青不給面子的呵呵冷笑:“先不說你這叛逆方式高不高級,就說不聽爸媽話,氣他們這一點,你個乖娃子做得到嗎?”

顧安認真的搖了搖頭:“別說,我還真做不到。”

常青翻了個白眼:“那你憑什麽說我是小學生式的叛逆?”

“因為聽着就很低級啊?這不都是不懂事的初高中學生才會做的嗎?”

“說的你好像都懂似的。”

“我當然懂啦!我上學時候,聽說過不少叛逆不學習的混混。每天幹的無非就是什麽逃課啦、去網吧啦、看武俠小說啦等等……除此之外,他們還有高一級的叛逆方式。”

常青掃他一眼:“高一級的叛逆方式?比如說……?”

“早戀。”

常青:“……”

如果他剛剛喝了水,這時候一定會一口氣噴出來。

“行吧,不管我說的到底是低級還是高級的叛逆方式,我就問你——”常青一字一頓,“你都做過嗎?”

顧安眼珠往車頂上瞟:“這個……還真沒做過。”

常青立刻笑話他:“你連小學生式叛逆都沒做過的人,怎麽好意思嘲笑我?小爺我可是初中開始就早戀的人。”

雖說當時沒少挨常爸爸的罵就是了。不過這麽丢人的事情,常青是不會告訴顧安的。

——至少現在不會。

顧安不甚熱情的拍了拍手,表情敷衍:“哇~~不愧是常小少爺,初中就早戀,好厲害呀!然而……”他眯眼,“現在小學生都有對象了,你有什麽好驕傲的?”

常青:“……你不覺得你今天說話帶刺嗎?”

顧安搖頭:“俗話說得好,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你不顧我意願把我帶出來,我還要好聲好氣的應和你不成?當我是棉花糖,你捏一捏就扁啊。”

“棉花糖是甜的。”常青停車,“你甜嗎?”

顧安愣,不知道話題怎麽跑到這上面了。

常青卻已經下了車。

原來在顧安沒注意的時候,常青已經把車開到了停車場。

他繞過車頭,打開副駕車門,拉着顧安往外走。

顧安抽了抽手,依舊沒有抽回來,無奈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我早說過了,要帶你去叛逆一回。”

顧安嘴角抽搐:“你不會當真要帶我去做你說的那些吧?你小學生嗎?幼不幼稚啊?”

“我今天還就要當一回小學生了!誰攔都不管用!”常青回頭,握緊他的手,态度霸道且嚣張,“當然,你得陪我一起做小學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其實是一個雙向治愈的過程。沒有什麽大起大落,就是平平淡淡的溫馨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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