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說,我從小到大,這二十多年也不是沒有狂蜂浪蝶圍着我打轉過,怎麽讀了個研出來,就找不到對象了呢?”

葉戎憤憤地猛吸一口冰鎮葡萄糖,伸腳踢了踢對面笑得不可自抑的芮雪,不解地問:“哎,你別光顧着笑啊,趕緊給我分析分析,這年頭的男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芮雪挪了挪屁股,和她并排坐在地上,笑着問:“那你之前怎麽就沒從那麽多狂蜂浪蝶中挑一個呢?不然現在孩子都快能打醬油了。”

葉戎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時候的審美和現在哪能一樣……我小學的時候喜歡能吻醒睡美人的白馬王子,初中愛上了英俊溫柔的鄰居大哥,高中迷戀會打籃球的校草會長,上了大學呢,擇偶标準就變成了掌握全球經濟命脈的冷酷霸總。我現在倒是沒啥要求,只要長得能看、生活可以自理、遵紀守法、性取向正常就行,可誰知道讀了個研究生出來,那些男的一聽我在急診科上班,全都跑得比兔子還快……你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芮雪哈哈大笑:“也不能怪人家都吓跑了,誰不知道急診醫生最苦逼了,經常忙得24小時團團轉。這年頭的男人找老婆,那是沖着既能洗衣做飯帶孩子,又懂溫柔貼心不吵鬧去的,你說娶了急診大夫,一天到晚不着家,不能照顧家庭就算了,怕是連見一面吃個飯都難,娶來幹嘛啊!”

葉戎翻了個白眼,将剩下的葡萄糖溶液喝完,瓶子丢進芮雪的懷裏,站起來拍拍屁股道:“照你這麽說,我們幹急診的,就注定要孤獨終老了?”

芮雪手忙腳亂地接住瓶子:“你不是想轉去別的科室麽,等你不在急診了,肯定有大把的男人追着要把你娶回家的。”

“等我不在急診了,說不定都奔四了。”葉戎搓了把臉,讓自己精神起來,“走咯,去食堂吃飯。”

芮雪将瓶子放好,抓起桌上的護士帽往頭上一卡,跟着她出了休息室。

都已經快一點了,科室內還是很多人,好在緊急症狀的患者不多,葉戎本來早上交接班完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不過忙不過來,加班也是常事,所以才拖到現在。

可能熬了好幾個晚上,葉戎洗澡的時候低血糖差點昏倒,幸好芮雪就在隔壁,将她拖了出來,又灌了葡萄糖溶液,這會兒已經緩了過來。

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人一把拽住。葉戎的師兄周皖南面色慘白,彎腰弓背,哆嗦着嘴唇道:“師妹,剛剛接到電話,淮陽西路連環車禍,本來該我跑現場的……我這不知道怎麽吃壞了肚子,拉個不停,也不能讓我兜着屎去救人。辛苦你,再幫我加個班吧?”

葉戎看他憋得整個人都抖索了,忍着笑敲詐道:“那這星期剩下的夜班你幫我上了?”

周皖南瞪着眼,本想砍價,肚子一陣咕嚕嚕,面色一白,只得點頭:“行吧行吧!”

葉戎哈哈笑道:“快去吧,別一會兒肛/門括約肌沒繃住,再給拉一褲衩。”

周皖南狠狠白她一眼,邁着小內八,忙不疊往廁所沖去。

市中心醫院因為自身名氣和地理位置優越的緣故,它的急救中心承擔着N市大部分的醫療救護以及重大意外災害事故的搶救任務,所以平時非常忙碌,有時候遇見一些大型事故,急救中心忙不過來,經常會抽調院內急診科的醫護人員前來幫忙,葉戎也早就習慣了。

跟着救護車風馳電掣地趕往車禍地點,消防和交警大隊的都已經到了。淮陽西路距離市中心不遠,車來人往的,局面很難控制,好在這會兒已經疏散了人群。

葉戎跳下救護車,一邊小跑着上前,一般迅速掏出乳膠手套戴上。

“葉醫生,這邊……”先到一步的救護員迅速介紹傷者情況,“患者五十歲左右,胸部外傷,意識模糊,頸靜脈細弱,紫绀……”

典型的開放型氣胸,助手已經拆開了急救包,葉戎有條不紊地包紮傷處,插管給氧……初步處理後囑咐道:“保持斜坡卧位,小心搬動,到院後立即CT,注意排查有沒有聯合腹部傷口,盡早安排手術避免感染。”

葉戎迅速交待完,摘了手套立即趕往下一個。

正是午後兩點鐘,太陽曬得人愈發焦灼,再加上濃煙滾滾,人聲嘈雜,沒一會兒,葉戎後背的衣服已經汗濕大片。

消防官兵們還在奮力切割車門,将困在車裏的傷員小心弄出來,然後迅速擡到路邊,由醫護人員進行初步搶救工作。

“醫生呢,醫生快過來,這個人要不行了!”

葉戎剛好結束一個患者,擡起胳膊胡亂蹭了把汗,迅速起身跑了過去。

翻倒過來的車子被擠得面目全非,車門雖然拆了下來,可裏面的患者被死死卡在座位裏面,一時半會兒根本弄不出來。

“陸隊,這個人可能快不行了……”就剩下這麽一個傷員,消防官兵急得滿頭大汗,扭頭吼道,“油箱一直在漏,随時都有爆炸的可能,怎麽辦?”

葉戎拖着急救箱剛要上前,胳膊被人狠狠拽住大力扯了一把,整個人差點往後摔了出去。

“危險,無關人員不能靠近!”

葉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我是無關人員嗎?看清楚了,我是急救醫生!”

對方比葉戎高出了一個頭,滿身氣勢驚人,雖然帽子和面罩遮住了他的臉,卻依然能讓人感到濃濃的壓迫。

“不行,太危險,盡最大可能減少傷亡是我們的責任,請你配合我們工作!”

葉戎冷冷反駁:“盡最大可能挽救生命也是我的責任,長官,請你配合我的工作!”

“你……”

“陸隊,傷者面容發紫,沒有意識了……”

葉戎面色微變,猛地推開面前的人,大步沖上前去。

車子被擠得完全扭曲,葉戎幾乎整個人都貼在地上趴着,奮力伸出手探入車內,摸索到患者開始迅速查看傷情。

“心髒受損,造成急性心包填塞,随時有心髒驟停的危險,必須馬上進行心包穿刺。”葉戎直起身,接過助手遞來的穿刺包,冷靜吩咐道,“我一個人可以,你退到安全線外,那兩個傷勢重的,要一直盯着監護器。”

助手咬了咬唇,猶豫開口:“葉醫生……”

“別說了,快去!”

葉戎深吸一口氣,剪開衣服,迅速倒下去大半瓶碘伏消毒,取出穿刺針,扭頭對一直堅持不懈切割車身的消防員說:“停下,我需要傷者保持不動。”

周圍的消防員看向站在一邊的陸隊,見他點了點頭,便立即停手,屏息凝神地盯着她動作。

葉戎趴在地上,幾乎鑽進去半個身子,空間非常逼仄,操作起來十分艱難。

葉戎緩緩呼出幾口氣,平穩呼吸,摸到傷者肋間,找準位置,将穿刺針緩緩送了進去。

短短幾分鐘,好像過去了幾年,葉戎一口氣還沒松完,腰部一緊,整個人迅速被人拔蘿蔔一樣薅了出去,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充滿了煙灰和汗水氣息的懷抱牢牢護住。緊接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砰”,讓人心驚的熱浪轟然散開,卻讓所有人的心如墜冰窯,徹底涼了下去。

那輛飽受擠壓撞擊的車,終究沒能撐到将人救出,熊熊大火讓葉戎最後一絲希望燒了個殆盡。

肩膀倏然一緊,葉戎從呆怔中回過神來,那個緊要關頭救了她的“陸隊”,用力捏了把她的肩膀,就轉過身去指揮滅火了。

葉戎一時心情複雜,手裏還緊緊攥着穿刺針,因為太用力,再加上緊張後怕,手指輕微痙攣。

半晌才平複下來,葉戎面無表情地摘下手套重重摔進垃圾袋裏,無奈地嘆了口氣,跟着大家上了救護車,将所有情緒壓在心底,重新投入到搶救工作中去。

這麽一忙,就到了晚上,葉戎累得癱軟在手術室地上,渾身又黏又髒,卻連爬去洗澡的力氣都沒了。

本打算歇一會兒就下班,誰知道這麽一躺,直接在手術室睡了一晚。

葉戎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躺到了手術臺子上,再看看身上蓋着的白大褂,胸牌上是師兄周皖南的大頭,估摸着昨天夜裏是他值班。

葉戎渾身酸疼,爬起來去洗澡間沖了個熱水澡,才總算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去食堂吃完早飯,正巧遇見剛下夜班的周皖南,游魂一樣飄了過來,本來就小的眼睛因為困頓,更是眯成了一條縫。

“喲,師兄,拉肚子好點沒?”

周皖南緩緩擡起頭,眼珠子半天才動一下,幽幽開口道:“喝了思密達,又給全吐出來了。”

“咋還上吐下瀉了呢?”葉戎上下打量他一番,“悠着點,可別脫水了。”

“唉……”周皖南嘆道,“昨個兒夜裏出了趟車,104歲的老太太上廁所的時候突發腦梗,她閨女發現後打了120,命沒救回來不說,我們也跟着去了半條命。”

周皖南一臉苦逼:“老式樓房沒電梯,老太太住在閣樓,六層半,樓梯又陡又窄,根本沒法兒擡擔架,我一個人給背下來的……累點也沒啥,關鍵是老太太廁所上了一半,一身屎也沒人願意收拾,然後在車上還發了癫痫,一抽抽就飙屎,全車的人都跟着吐……”

葉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着笑着又覺得莫名心酸,不由嘆了口氣:“你們院前急救的,真是啥場面都能見到,苦了你了。”

周皖南斜眼看她:“你要真心疼你師兄,就替我把死亡報告和搶救記錄寫了吧。”

葉戎立馬扭頭就走:“有嫂子操心你,我這小心髒真沒地兒去為你疼。”

周皖南笑罵:“個沒良心的!”

笑着笑着,周皖南面色微暗,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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