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大早,陳氏就命宋嬷嬷送來了做屏風的料子,并把尺寸細節告訴了秦綿。也許是秦綿這次太過聽話,陳氏竟然也沒有把事情做絕,屏風的尺寸不算大,熬夜趕趕工怎麽也能在半個月內完成了。
秦綿靠在一張紅木躺椅上,冬枝的手放在她頭上,給她按揉着穴位,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又想了許多前世的事,頭有些沉,可眼下并不是休息的時候,無論如何只能撐過這半個月。
“水藍,你叫兩個丫頭幫着你把宋嬷嬷拿來的流光細絲雲絹裁一裁。”
聽了秦綿的吩咐,水藍立刻帶了兩個小丫頭下去裁絹布,這流光細絲雲絹看起來質地柔軟極為貴氣,是做屏風的上佳之選。
水藍讓兩個丫頭把絹布抻開,她自己則拿着一柄金剪刀,怕她們毛手毛腳,準備親自裁剪。
“啊,怎麽發黴了。”正在扯絹布的小丫頭雲香驚呼一聲。
水藍讓她們退開自己上前去看,只見一卷絹布外面那層看着還是好好的,抻開後裏頭的料子顯然是發了黴,大片的黑點落在透明瑩白的布料上,水藍面色凝重的讓小丫頭把另外的兩卷布抻開,無一例外,都發了黴。水藍心裏一驚,這侯夫人為何送來一堆發黴的絹布?
她眉頭皺起,讓小丫頭待在原地別動,自己急走幾步去找秦綿禀告。
水藍滿臉氣憤回來的時候,秦綿正喝着一杯提神的濃茶,怕自己一會兒刺繡的的時候犯困誤了事。
“這麽快就回來了,都裁好了嗎?”水藍回來的如此快,臉色也有些不對,秦綿極為詫異。
“娘子,夫人遣宋嬷嬷送來的絹布都是發黴了的,沒有一匹能用的,現在洗了晾曬怕是來不及了。”水藍神色焦急的道。
秦綿把手裏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幾上,嘴邊露出一絲冷笑,她就說陳氏怎麽會如此輕易放過她,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呢。
宋嬷嬷是陳氏的心腹,為人最是謹小慎微,這絹布如此貴重她送來之前怎麽會不看仔細,這種發黴的布處理方法很多人知道,用洗米水浸泡之後再搓洗晾幹就好,可是如果秦綿耗費時間去晾洗,她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到時即便繡成了,她也熬死了。
“娘子,奴婢去找宋嬷嬷,讓她重新送布料過來。”青桃說完不顧冬枝的阻攔就要往外走。
秦綿出聲攔住她:“回來,不必去了,只怕你去了,宋嬷嬷百般推诿,會告訴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裏告狀,她也會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你說夫人到時會信你還是信她?”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啊?若是漿洗後再繡,頂多只剩十日了,娘子的身體怎麽吃得消啊?”幾個丫頭都慌了起來,自責絹布送來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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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綿站起來,走了幾步,打開了自己的妝奁,從裏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鑰匙。
“冬枝,你去開我的嫁妝箱子,我記得裏面有我母親留給我的幾匹水煙蠶絲絹,那料子極好,比起宋嬷嬷送來的也不差了。”秦綿不慌不忙淡淡的道。
冬枝沒有立刻接過鑰匙,而是猶豫道:“娘子,那是夫人留給你的嫁妝啊,就這麽用了會不會……”
秦綿沒說話,只是把鑰匙擱在矮幾上,自顧自地又坐下了,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拿着鑰匙去廂房找布料了。
秦綿輕抿一口濃茶沉思,無論這件事是誰搞出來的,都是陳氏默許的,她一定做了雙重準備,同樣命手下的繡娘趕制屏風,秦綿若按她想的那樣做成了固然好,到時她身子也累垮了,說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了。
若是自己在規定的時間沒繡完,陳氏必然就有了由頭責罰自己,真是好算計,賠上了母親的嫁妝秦綿也很是不願。但那些布是死物怎麽比得過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後,秦綿幹脆縮在了琴瑟閣裏,一步都沒有踏出去,哪怕是陳氏為了探聽虛實找借口讓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不成屏風的繡制而推拒了。
時間匆匆而過,緊趕慢趕了半個月以後,秦綿終于完成了屏風的繡制,她本就是弱質芊芊的細瘦美人,如今更是因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只怕風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侯夫人陳氏派宋嬷嬷來取走屏風,碧薇水藍帶着宋嬷嬷去東廂房查看屏風,一打開廂房的門,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風放置在正中央,水煙蠶絲絹清透細膩,上面以純熟靈動的針法繡着連綿遠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飛鳥走獸,活靈活現,精細的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見之心胸開闊,忘卻煩憂。
宋嬷嬷雖是個不識幾個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這屏風絕屬上乘,恐怕夫人那幾個繡娘繡出來的連秦綿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雲泥之別,簡直是雲泥之別,宋嬷嬷心裏嘀咕着,勉強收起臉上的震驚之色。
“不錯,那我這就把屏風搬走,送到夫人那裏,待貴客午後一到,就送過去。”饒是宋嬷嬷再刻薄,在這樣一架屏風面前也不能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碧薇和水藍早就被秦綿囑咐過,宋嬷嬷若說要帶走屏風,就什麽也不必說,只管讓她帶走便是。是以兩人沒說什麽,壓根就不理宋嬷嬷,言語間無一絲熱絡,讓宋嬷嬷沒法從她們這裏套話,最後宋嬷嬷只得讪讪地帶人搬着屏風走了。
“仔細點,別磕了碰了。”宋嬷嬷帶着幾個家丁把屏風一路擡進了榮輝堂,陳氏正在偏院查看繡娘們的成品屏風,臉上帶着郁色,似乎極為不滿。
宋嬷嬷命下人們先等候在外,自己進去禀告。一進去便看見陳氏一臉怒氣的坐在正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繡娘們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宋嬷嬷先是看了一眼她們繡的屏風,鮮花争豔看起來也還算可以,但比起秦綿那扇山水圖就顯得豔俗了許多,想是入不了貴客的眼,難怪夫人這麽生氣。
“夫人息怒,老奴給您帶來個好物件,您瞧瞧?”陳氏微擡首,算是同意了宋嬷嬷的話,宋嬷嬷朝外面拍手:“快,把東西擡進來,一個個手腳利索點,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下人們步調整齊的把秦綿那座山水屏風搬進來,陳氏本來沉着的臉色變了,她震驚地看向宋嬷嬷:“這屏風是琴瑟閣那邊做的?”
宋嬷嬷笑着回話:“回夫人的話,正是呢。”
陳氏懷疑:“你送過去的料子不是……她怎麽這麽快就繡完了?”
“這,奴婢也不知,不過奴婢過去的時候并沒見到少夫人,都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在張羅着,想必是累病了起不來了。”宋嬷嬷的猜測倒是與陳氏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這樣也好,秦氏這個蠢貨臨死也要成全一番我們長寧侯府的榮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貴客一離府,你就去城西把劉大夫請來,讓他去給秦氏看病……”陳氏神情陰狠,宋嬷嬷忍着心裏的寒意,看來這秦氏在長寧侯府待不了幾日了。
陳氏撫摸着栩栩如生的屏風,神情越發的喜愛:“可惜了,這麽好的屏風卻要送給一個閹人,這料子是我讓你送過去的流光細絲雲絹嗎,摸着如此順滑細膩。”
宋嬷嬷回道:“是呢,她們手裏哪有這麽好的料子。”
這兩種絹布都以瑩白清透著稱,秦綿母親留下來的水煙蠶絲絹更是價值千金,手感其實更勝後者,不過陳氏和宋嬷嬷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裏的一衆繡娘更是連見都沒見過,自然也說不出什麽來。
當日下午,長寧侯府盼了許久的貴客終于登門了,長寧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準備,好迎接貴客。
下人們連日勤加打掃,侯府大門至正院的這段青石地面一絲塵垢也無,只等着貴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