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枯枝雪生花
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的晚。
華旭的風俗如此,初雪過後,舉國同慶,祭拜女娲,祈求她來年能夠福澤大地。
扶桑向來是覺得這事兒極不靠譜的,她自個兒就是個極不靠譜的女娲後人,雖說這些年來她是一直待在帝都裏,可數千年來,她跟着雲荼四處晃悠,去的都是些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偶爾來到城鎮也都只是為了除妖或者滿足她這麽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小心思才上街轉悠,總歸是從來都沒有刻意的幫過人類什麽。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人類為何要挑這麽一天來祭拜她,她分明一點兒都不靈光啊。
不過,她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多想的人,雖說化成人類模樣走起路來實在是難受得緊,可實在是好玩啊,從小到大,她對人間的小玩意兒最是喜歡。
往年都是子規和三七陪着她逛的,今年多出了個夫曳,子規便順理成章的跟着三七跑了,真是……不曾想夫曳比她還不懂人間的規矩,這不是逗她的吧。
所幸,夫曳能夠陪她閑逛的時辰也就只有一炷香,不然的話,她真的是會崩潰的。
好不容易等他的新奇勁兒過完了,總算是安安分分的回到劍裏去了。
可又有些太過安靜了。
這些年,她越發的厭煩起一個人的日子,總覺得不得勁兒的很。
左外右拐,沒仔細看路,停下來的時候面前剛好是個賣糖畫的老人,鬼使神差的就轉了轉那個畫了十二生肖的轉盤,停下來的時候,指針剛好轉到了蛇的位置,扶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阿伯,就要這個。”
老人家樂呵呵地應了聲好,熟練地在板子上畫了起來,不過片刻,活靈活現的小蛇便出現在扶桑的眼前。
她忍了忍,到底沒有說出這條蛇實在是沒半分蛇性。轉念一想,吃這糖畫的大多是小孩子,若是真得怎麽寫實怎麽來,還不把人家小孩子吓哭?
扶桑接過糖畫,給了老人家一塊碎銀,道,“謝謝阿伯,這銀子您拿過去添件冬衣吧。”沒等他回答,便匆匆離開了。
怎麽說也是為了祭祀女娲的盛會,她總歸是該做點什麽的。
河面上結了薄冰,有幾處地方被砸開,飄着幾盞花燈,雖比不得七夕之時的盛況,可在這蕭條的冬天,看着便叫人心頭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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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只覺得自己與這邊的熱鬧有些格格不入,掐了個訣,一轉眼,便到了城外的一處湖邊。
這兒冰結的比城中的水面還要厚些,再過些日子,便能在上面滑冰了。
心念一動,施了個小法術,喚醒了些螢火蟲小妖,融了這一池冰,緩緩的有水霧升起,螢火蟲小妖們自覺的在周遭飛着,點亮一池朦胧。
扶桑坐在石臺上,長尾歡快的在池水之中游動着,慢慢的吮着糖畫。
嘴裏漾開了一點鹹澀,怎麽的,突然就落下了淚?
前朝國祚還好的時候,每年的初雪,雲荼也會帶她來到帝都。她慣用長尾,化成雙腿走路總是歪歪扭扭,模樣年幼的時候還能被雲荼抱在懷裏。
到後來,她長成人類十三四歲的少女模樣的時候,便只能自己走了,畢竟,誰家的這麽大的孩子還被抱在懷裏?
那個時候,她在人間呆的日子極少,每每這種時候,不管是什麽東西,見了都好奇都想要。雲荼雖然是無奈極了,卻還是跟在她身後,把她想要的東西一一買好。
逛的累了,便趴在雲荼的背上,滿滿的啃着糖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着了,偶爾醒過來,發現自己在雲荼的肩上留了一大塊糖漬,心虛的緊,便接着裝睡,裝着裝着,什麽時候真的睡了過去也不知。
現在想想,雲荼也當真是可憐極了,竟數千年來養這個長得這麽慢的孩子,這日子想想就覺得難熬。
扶桑甩了甩腦袋,怎麽又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往事再想又能如何呢?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除了添些離愁,還能再加些什麽呢?
這糖畫是吃不下去了,扶桑苦笑,即便只是周遭是熱鬧的,也是極好的。
回到城中的時候,已經開始放煙火了,扶桑尋了個亭子,坐在石凳上,看着不遠處的孩童笑着玩着焰火,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這般的無憂無慮。
耿介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熱鬧的場景,他也被這喜慶的氛圍所感染,鬼使神差的買了些小玩意兒,買完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是用不上的,也不知道是着了什麽魔了?
耿介覺得坐在亭子裏的那個人有些眼熟,不由得就多看了兩眼,竟然是那個半妖!不是蛇尾,水藍的羅群之下應當是一雙腿,只是這發髻盤的實在是不甚好看,着實是有些淩亂。
下意識的就朝那人走去,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就已經遞上了方才買的一只兔子燈籠和一串糖葫蘆。
扶桑楞了一下,一時之間分不出來面前的到底是讨人厭的小道士耿介還是已經隕滅的雲荼哥哥。
手卻比腦子快了一步,接過糖葫蘆和兔子燈籠。
兩個人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卻是不約而同的暫時忘卻了先前的不快。
扶桑小口小口的咬着糖葫蘆,不看他,撇過頭去看天空中的煙火。
耿介裝作一臉認真地看着天空中的煙火,可是眼角的餘光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扶桑身上。
心裏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若是她一直保持着人類模樣,能不能就把她當做人類女子?
一串糖葫蘆很快就被解決掉了,竹簽上還留了一串兒的山楂核,本來應該扔掉的,不知怎的,扶桑有些不知所措。
而耿介嘴角帶着極淡的笑意看着她,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難得的柔和。
扶桑努了努嘴,煞風景的話還是說了出來,“耿介,我不知道獨離那老頭兒這麽些年給你灌輸了什麽樣的想法,你既然已經從杜衡山上出來了,便好好看一看這人間冷暖,有些道,需要你看過了,體驗過了,才能悟的出來。你若是能想通,或是想要知道你、我、夫曳、獨離還有你父母的淵源的話,便來子規小築找我。若是你想不通,亦或是決定了永遠堅守着獨離教給你的道,即便是故人之子,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說完,便慢悠悠的朝着子規小築的方向走去。
“扶桑,你究竟是誰?”耿介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叫出這兩個字,卻沒有想到,那麽順口,仿佛已經在記憶裏叫過千百遍。
“我可以是很多人,但絕對是獨離的死敵。”扶桑說完便使了個法術,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瞬間回到了子規小築。
耿介楞了一下,終究是嘆了口氣。
天上紛紛揚揚的又落起了雪花,貪玩的小孩子們依舊在雪中打鬧,才想起來今天似乎并不是什麽節日,怎會有如此盛會?
“這位老伯,請問今兒個是什麽日子?”耿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相對冷清的小鋪子,向老板問道。
“你是外鄉人吧?昨夜落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按照華旭的習俗,今夜便是要游園祭祀,向女娲娘娘祈福,以求來年福澤大地,給咱們老百姓多添些收成。”老人家笑意吟吟。
“原來如此。”耿介點點頭,那老人家又繼續忙活去了。
女娲嗎?若是神仙真的願意管這人間瑣事,哪裏需要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斬妖除魔?
耿介走出鋪子,立于街頭,雪下的越發的大起來了,往來的人已經漸漸變少了,伸手,鵝毛大的雪花落在掌心,轉瞬便化了。
他想,扶桑還是錯了,師父想要殺盡天下妖魔為的也只是護住這些凡夫俗子,即便,這世上确實存在善良的妖族。
或許,等此番歷練結束之後,他可以勸一勸師父,讓他不要這麽過激。
或許,這才是師父讓他下山,想要他懂得的東西。
子規小築的院子裏種了不少梅花,清一色是如血的紅色,此時,枝頭結滿了花苞,卻被白雪裹住,也有幾朵已經戰勝了白雪怒放開來。
雪落在身上并不能給她帶來寒冷的感覺,可是從前,雲荼總會怕她凍到,狐皮的大氅是她冬日裏最不缺的衣裳。
扶桑伸手,撥弄着粘在了梅花上的雪。
院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另一只手上還拿着兔子燈籠,眼前漸漸出現模糊的幻影,是雲荼那張魅人的笑顏,胸口的玉墜有些發熱。
扶桑扯開嘴笑了笑,去屋裏取了酒來,靠在梅樹之下,喝着喝着,就有了倦意。
兔子燈籠被她放在一邊,燭火一顫一顫的,敵不過寒冷,慢慢就滅了。
不記得是想起了什麽,她興奮的在雪中旋轉,累了,又跌落在梅樹下,嘴角挂着笑意。
這一夜,帝都的梅花悉數盛開,就連多年未開過花的老樹也笑滿了枝桠。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喜歡這個并不一定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