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回首重來已三生

齊映的落荒而逃,在程憬意料之外,卻完全在情理之中。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對齊映來說太難以接受,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天色已暗,程憬就在剛站着的地方坐下,家裏的沙發好像格外容易讓他一坐到天明。看着對面的長沙發,好像就是不久前,他坐着,讓齊映把頭枕在自己大腿上,然後天高海闊一番暢談,他說他家,她說她爹娘,說到她困了,就在他的安撫下睡着了。

那年冬天好像來得遲了點,至少對于阜城來說是遲到了,明明已經一月份了,溫度還保持着十幾二十度左右。

自從程憬給自己安了這個舒适的小窩之後,齊映就很少回學校了。開學就要是大三下學期,齊映對未來,有她自己的想法。

“琴行最近怎麽樣?”

程憬翻着手裏的琴譜,也沒擡頭,甚至連眼神都沒離開:“還不錯啊。”

“別打馬虎眼,到底怎麽樣?”

“收益很不錯。”

這樣的對話,在程憬和方天辰開琴行以來的半年裏重複過很多次。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我們所謂的奮鬥,有些不過是利用父母的東西,擺弄出所謂屬于自己的事業。天辰也不是個例外,琴行的門面是方家的,至于買琴的錢,老方喜歡說那是向他爹借的。齊映和程憬雖然對這樣的說法有些許不屑,但在這樣遍地都是“創業者”的環境裏,沒有家庭的支持,又有幾個二十來歲、剛剛從象牙塔走出來的人可以創業成功的。

程憬6月份就要畢業了,那段時間,齊映好像話特多,有一點絮叨。

“那以後呢,以後要做什麽嗎?”收拾好晚餐過後的狼藉,洗了手,卸了圍裙,齊映一頭栽進程憬懷裏,他笑着怪她差點把譜子弄壞,卻又舍不得,只憑她舒服。

“不就是現在這樣嗎,嗯,再多就是再開兩家店,還能怎麽樣,難道你還想我能成為‘著名大提琴家’啊!”自己說着說着都覺得有莫名的喜感

齊映卻刷地一下坐了起來,正眼看他:“為什麽不行?”

“你認真的啊?”看着齊映齊映微微點頭,程憬只覺得更好笑,“你以為那麽簡單嗎?”

“我們再去讀書好不好,去美國?去茱莉亞、去柯蒂斯?”

“你還知道不少嘛。”

“這叫耳濡目染。”

“別鬧了,你知道這些獨立專業學院對專業要求有多高嗎。”

“那就去辛辛那提,綜合大學,會不會好考一點?”一副商量的口氣說得程憬苦笑不得,倒也不怪齊映,音樂專業裏的那些事情,她哪裏清楚,“還有耶魯,紐約大,對,紐約大好,有名氣,環境也好。”

“越說越誇張了,那些綜合學校是要考GRE,你知道嗎?”

齊映點了點頭。

“知道?專業要考,GRE要考,托福要考,專業、英語一個都不能差。”

齊映沒有說話,還是就只點了點頭。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認識的程憬,沒有什麽是他不可能做不到的,除非他不做。”

被人恭維成這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齊映又重新躺了回去:“我就不信,華辰最好的大提琴畢業生想考一個美國的音樂學院會考不上。還有啊,那些GRE還有托福什麽的語言關可難不倒你。你高考的時候英語考得那麽好,六級那麽高的分,直接申請考的專八,專八不都一次考下來了嗎?”

程憬看着齊映,像是占着理,聽起來把程憬之前所有的問題一口氣全答完了。

“你呀你呀。”程憬捏了捏齊映的鼻子,“還不是為了陪你考六級才去考的專八,和這個比,那都是小巫見大巫。”

“你不試試,怎麽就知道自己不行。”齊映透出商量的口氣接着說,“要是真的沒考上,你再回去和老方一塊混不就好了。”

“我想想吧。”程憬算是用暫時的妥協了一場将要改變他人生軌跡的對話。

那天的記憶好像尤其清楚,畢竟齊映開始還能裝作好像漫不經心,但是問題設置得又那樣明顯。程憬自己心裏明白,其實當齊映那句“怎麽不可能”說出來的時候,他自己的底氣也早就沒了。

大概也就兩三天左右吧,程憬記得很清楚,是他主動去找的她。

“我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不過,我有個條件。”

齊映做出準備認真傾聽的樣子。

“我們一起!”

“你瘋了吧,我又不像你,條件那麽好。”

“怎麽不可能?你不試試,怎麽就知道自己不行。這是你自己說的,就當是我去美國的唯一條件。”

這次換齊映妥協了。

程憬反複回響着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時隔多年,記憶中的一些地方開始變得模糊,但大體的輪廓還在:就此各自忙碌,思念雖長,信念更堅。

坐在那兒的他,有點懊惱,還有點埋怨,比起之前更多心疼,人的感情就是這麽複雜,并非簡簡單單的愛恨分明,可以一刀切成兩半。

落荒而逃的齊映,只身融于夜色之中,茫然不知所往。

作為房東,他竟住進了自己早已租了近十年的房子裏;老方也可惡,自己從他那兒租下房子前說得清楚,她不願意程憬知道這一切。

知道程憬回來,她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拿回當年沒舍得從那家裏拿走的東西。生活過,總是會留下痕跡,衣櫃裏留着幾件齊映的換洗衣物,程憬的書房還有她的書,甚至桌上、床頭,還擺着自己的照片,十年來,她從沒想過要拿走。

太過心急,以至于細節都不在意,用這樣的方式見面,說了那許多不該說的話,其中尴尬,惶恐,竟還有一絲膽寒,難以言明。

齊映是挂着淚回到家的。不敢驚動母親,蹑手蹑腳地回了自己屋,關上門,靠着床沿坐在了地上,任憑淚水縱橫。

母親齊文過來敲門。女兒回來,做母親的怎麽會不知,只是本不願打擾,又聽屋內有微弱的啜泣聲,不忍又上前敲門詢問。

“你這是怎麽了,為了什麽能哭成這樣?”

齊映只搖頭,然後努力把臉上的淚擦拭掉。

“讀書的時候你從不為學業哭;工作以後,也沒見你為事業哭成這樣?能和媽媽說嗎?”在齊映的生命裏,母親很少如此懇切地和自己說話。

她記得,她才讀小學的時候,父母總是吵鬧不休,她總是盼望着,有一天,父母能夠不吵了;等她盼望的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她才發現,父親也不見了,而且,從此都沒有出現過。

不僅父親再沒陪伴在她身邊,即使是母親,也變得形同虛設。

母親一生好強,不論是對待工作還是婚姻。

後來的三年,她被母親丢進了一家口碑很不錯的私立中學,開始了寄宿生活。母親從沒有太多過問過功課,偶爾問起,也不過是臨近放假的時候問問期末考的情況,齊映也沒多說什麽,只一句“還行”,母親也就不再追問了。

中考之後,齊映上了離家不遠的一所重點中學,也重新住回了家裏。她原本以為,母女倆被距離拉開的關系也會因為她搬回家而慢慢得到修補。可這次,卻變成母親開始早出晚歸,既沒有多過問她的功課,也沒有太多顧過她的生活,只有每月按時出現的生活費。

人總是容易變的習慣。

母親給的零用錢很多,至少比她能用的多了不少。她學會了自己去市場買菜、自己做飯,學會了照顧生病的自己。

其實,習慣了,一切也不過就是如此。

可是有幾個人喜歡習慣這樣的生活。

程憬去美國的第三年,齊映考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學攻讀研究生,三年後畢業,便留在了北京,工作、晉升,再沒回過家,直至接到母親送醫急救的消息。

多年沒見的母女,再見之時竟是在醫院的病房。母親的病并沒有大礙,常年高壓的工作,留下了甲狀腺機能亢進的職業病,用上藥,這病說到底。更重要的還是調節心情。

或許是因為生病,或許是因為多年不見,在那之後,母親開始有點不同——比如,像這樣心平氣和地和她說話,關切她生活的點滴。

齊映看着母親,“媽,你和爸爸,你愛過他嗎?”

“看來,是為感情哭成這樣的,是嗎?”

她哭着糊塗,作為母親,齊文看着心疼,一把摟着她:“傻孩子,你終究是女孩,再要強也免不了要在感情上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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