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誰的人生不驚瀾
齊映曾經無數次的想過,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麽原因在一起,又因為什麽原因分開,是什麽讓他們變成這樣,是什麽讓母親可以對自己置之不理這麽多年。
母親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女兒開口詢問的,是她多年來深感最隐晦的事。
“問吧,你想問什麽?”
“你們為什麽要離婚?是爸爸出軌嗎?”
母親搖了搖頭,“我和你父親,沒有人對不起這段婚姻。開始一段婚姻會有很多很多原因,可是結束一段婚姻的往往輸在‘合适’兩個字上。”
母親說的時候并不看她,齊映聽着,并不插話。
“他是個極其驕傲的人。那時候,他剛剛辭去鐵飯碗,下海經商,也小有成績,算是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吧。我那時候還是供銷社的一個員工,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才認識你父親的。那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他,用我們那是的話說,他很派頭,也很潇灑。”
母親的眼裏還有溫暖,那是愛慕的神色,騙不了人。
“他呢?他愛你嗎?”
母親點了點頭,“認識你父親之後,他時常請我去西餐廳喝咖啡、吃西點。你知道,那時候,這些東西都少見的很。我們還時長會談論對時局的看法,漸漸就有了感情。後來,也是在他的建議下,我也從供銷社辭了職,和他一樣,下海經商。”
“你們是很快就結婚了嗎?”
“對,我們很快就結婚了。兩個人都還算是有不錯的收入,家裏境況也好,也很快有了你。”
說到齊映,母親才轉頭來看着她,伸手想握她的手。
齊映并沒有拒絕,她才知道,她所不知道的父母,曾經也這般美好。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從我記事起,你們總是吵架呢?你們不是很相愛嗎?”
“相愛與吵架,是沒有矛盾的。”
盡管聽不懂,她也沒有追問,因為母親也并不停下,看來今晚她是做好了一吐為快的準備了,齊映心想。
“我都不記得我們從什麽問題開始吵起的了,大概是從希望我能去幫他,被我拒絕開始的吧。剛開始好像還是為些工作的事,家外面的事,吵着吵着就連家裏雞毛蒜皮的事兒都吵,再後來你也知道,我們幾乎天天吵,事事吵。感情就是這樣,能經歷風霜雨打,卻挨不過每天喋喋不休的争吵。”
“小映,無論是感情還是婚姻,你要記得,不亂有多轟轟烈烈,兩個人合适才最重要。”齊文看着齊映,看見她臉上道道淚痕,看着她已經有些哭得紅腫的雙眼,“性格要合适,其他的,好比家庭出生,經濟條件那都還只是形成性格的因素罷了。”
“你和父親,你們怎麽不合适了。”
“我們——”齊映看着母親嘆了嘆氣,“或許是都太強勢了,都想控制對方,或許也是都太自我了,都沒學會退讓。夫妻,那是兩個齒輪,需要的是以磨損自己為代價達到百分百咬合。我和你父親,沒有誰願意磨損了自己去成全對方。”
“你們的愛,都太自私了。”
齊文沒想到,女兒的一句話說得□□裸,卻深刻到骨髓裏。“你戀愛了,而且,聽得出來,在你的愛情裏,你會是和我一樣的人。”
齊映暫時還不想提起自己的事,她還有話沒問完。
“那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也不來看我?你們離婚,為什麽都不要我。”
齊映問的,或許才是齊文這麽多年自知最為理虧的。
“究竟是為什麽?我是不是他女兒。”
齊文對于她的話深感不安,趕忙解釋:“當然!”
“那他為什麽從來就沒再回來看過我?他根本就不愛我,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當然也愛你。”齊文不知從何解釋起,“離婚的時候,我和你父親都争過你的撫養權,後來因為你還小,我的經濟能力也不必你父親差,法院就把你判給我了。我們那時候,離婚是很少有的事,我把你拽在身邊,心裏是暗暗下了賭,賭你父親會回來求我複婚。”
“可他沒有回來,是不是?”
“回來過,可惜是回來辦簽證去美國的。我一氣之下,就把你的姓給改了,讓你跟了我姓。”
“後來呢?”
“他去了美國之後,我們就斷了聯系。我自己跑去找過,也托人找過,就都沒找到了。”
齊映可以感覺到,母親已經說不下去了,鼻腔音漸重。
“媽,我不問了,你也別想了。過去的,就都過去吧,我們都不要再去想了。”
齊映把母親去摟過母親,除了在醫院裏那個生着病的母親,這是她所見過,母親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她真的從來沒有把那個強勢的母親與一個愛情和婚姻中的弱者聯系在一起。
“好,不說了,不說了——在書桌中間的抽屜裏,有我的日記,你還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看吧。”
深夜寂寥,齊映看着安睡的母親,看着她說的那個抽屜,慢慢起身,坐到了書桌前。
除了,上面的兩本,其餘幾乎都是已經上了年紀的,膠皮封面,紙張已經開始泛黃發硬,紙上的字跡是舊鋼筆水留下的。時間竟是從母親還沒有認識父親開始,如果說,她聽到的是母親說的故事,那麽她看到的,是母親全部真實的情感。
從他們相愛開始,日記裏的母親竟成了每天渴望見到戀人的小女生。不可否認,愛,就是這麽真實,同時又是這麽荒誕。争吵,懷疑,離婚,愛與恨的交織,點點滴滴也被寫了進去,母親是如何一步步和父親分開,從苦苦掙紮到完全,一直到與父親完全失去聯系之後的悔恨。
齊映甚至看到了,母親多年對自己不管不顧的表象背後,惶恐不安的心境。
“小映回來了,她長得太像他了。怎麽能,怎麽可以。她不是應該在學校的嗎?才周二,她怎麽會回來。為什麽,孩子,你為什麽要那麽像你的父親,你知道我也有多恨他嗎?你像他,連說話也像。”
日記開頭的時間竟已然是十五六年前了,“媽媽,我已經讀高中了,就在家附近,當然要回家的。”齊映轉身看着沉睡着的母親,心裏不免心疼,她心中原本那個不所不能、無所畏懼的母親竟然是是因為怕她而選擇遠離她。
厚厚的幾本日記,沒寫工作,寫的全是父親與自己。
齊映在裏面看見了這樣的一句話:
風過留聲,雁過留痕,有些人,有些事,不論過去多久,依舊都會深藏我心底,不會被時間抹去。
天邊開始露出點點魚肚白,齊映收好日記,撩開窗簾,帶上母親裏屋的門。齊映心裏還想母親,原來自己不僅和父親像,和母親也是這麽相像。程憬何嘗不是離開多年,她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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