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7)

犯了忌諱,又不能像是在秀恩愛——倒是比應付秦家宗房那一大家子的人還累。幸好林氏很有眼色,也說了些最近京裏面的八卦,姑嫂兩個一搭一唱,總算把氣氛活躍了起來。

中午的席面也是在老太太的院子裏開的,只分了男女兩席,另有奶娘丫鬟帶着好哥兒和珍姐兒單獨坐一小桌。

午飯後,季念然自帶着丫鬟到出嫁前的閨房休息。她在季家沒有單獨的院子,秦雪歌也不好多在後院逗留,就跟着大老爺往前院客房休息去了。

***

晚上吃過飯,秦雪歌和季念然套車回将軍府,秦雪歌喝了酒,也不騎馬。小夫妻兩個并肩坐在車內,季念然就自然而然地倚到秦雪歌的肩頭,幽幽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秦雪歌低聲問她。

季念然搖了搖頭,把臉埋在秦雪歌的肩膀上,過了片刻才擡頭嘆道:“只是覺得太太對我真的已經足夠好了。”

“哦?”秦雪歌挑了挑眉,“你家出事了?是你……二叔家的妹妹?”

沒想到秦雪歌還記得季茉然是季家二房的姑娘。也沒想到,就吃這兩頓飯的功夫,他就看出了季茉然的不對來。

車窗上的布簾随着車輪的轉動輕擺,偶爾也能露出一線外面的景致。從季念然的角度向外望去,剛好能看到一對年輕的夫妻領着一個小女孩兒。看穿着就能知道,他們都不過是還在生活中苦苦掙紮的窮人,但是一家三口的唇邊都挂着笑,看起來那樣簡單而快樂。

車裏的兩人都沉默下來,他們這樣的人家,要比那一家三口富足十倍百倍。但是這樣簡單的幸福對他們而言,卻似乎遙不可及。

☆、第 66 章

三朝回門之後的幾天裏, 季念然的日子就過得很舒服。

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到老夫人的院子裏給兩重長輩請安,之後就可以回江雪院休息, 若有什麽事, 也只打發丫鬟去山澗院跟大奶奶說一聲就完了。老夫人和秦夫人看似都很不耐煩那些繁文缛節, 一日兩次的晨昏定省,五天裏倒有三天派人通知各房免了晚上那次。沒幾天, 季念然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覺得比在娘家還要更自由些。

秦雪威早就回軍營去了,秦雪歌卻還閑在家裏。皇上和太子許給他十天假,放他在家裏好好閑散幾天。不過就算放假在家, 他也不好整日在後院厮混。每天早上給長輩們請過安, 就順勢跟着老太爺到前院去,祖孫兩個做些什麽季念然也并不關心。中午偶爾回江雪院用飯, 更多的還是讓小厮過來通知一聲,就在前院服侍着老太爺吃了。若是回來吃,往往午飯過後夫妻兩個一道小憩一會兒,他就起身到前一進自己的書房裏去看書,并不多理會自己院子裏的事。

雖如此, 夫妻兩個還是一日一日地親密起來,就連世間那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 也是漸入佳境。

Advertisement

再有祁氏和秦雪玲這兩個和季念然同輩的女主子,一個同季念然沒什麽交集,每天早上見了面對着問個好也就完了。另一個除了偶爾讓人過來小小炫富一下外,也沒給季念然找過什麽別的麻煩, 就是這炫富的舉動,也多被季念然一笑置之,并不會放在心上。

主子的日子過得舒心,做下人的自然也開心。這幾天流火、授衣為首的幾個陪嫁丫鬟臉上也都過了笑模樣,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生怕動辄得咎,給江雪院惹來麻煩,或是連累自家主子也被人瞧不起。

十天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秦雪歌的假期就結束了。太子早就不再讀書,但是秦雪歌依然要每天進宮,在他身邊陪伴。江雪院的男主人既然要每日早起到宮裏當差,女主人自然也就多了樁事。

每天天不亮,季念然就要跟着秦雪歌起身,安排早飯打發他出門,再躺回床上睡半個時辰的回籠覺,自己再起床洗漱吃飯準備到正院去請安。對于這樁苦差,季念然雖然心下多有抱怨,卻也不敢顯露出來,只好在每日午飯之後多安排半個時辰的午睡時間。

這日,季念然剛午睡起來,還沒完全醒盹,就有丫鬟進來說大姑娘來訪。季念然眨了眨眼,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丫鬟嘴裏說的是誰,“哪個?”

“大姑娘。”丫鬟又重複了一遍,她這才明白過來,竟然是秦雪玲來了。

“哦,這可……”她掩下一個小哈欠,又指使流火去倒杯茶來給她醒醒神,“……是稀客,你們把她請到碧紗櫥裏坐吧,我等下收拾好了就過去。”又木着腦子想了想,“讓石斛過去陪着說說話,不要怠慢了她。”

進來傳話的小丫鬟自得了命令出去安排,季念然喝了兩口流火倒來的茶水,授衣又帶着柔桑将她簇擁到妝臺前,圍着給她重新梳頭上妝。待收拾好了,才帶着兩個大丫鬟往西邊碧紗櫥裏去。

秦雪玲身上穿着粉紅底子白色花卉紋樣的對襟褙子,月白色長裙,頭上戴着一對赤金寶簪,頸上挂着人物瓜果紋樣的項圈,腕子上籠着一對赤金镯子,顯然也是特意裝扮過的,正站在櫃子前,手裏拿着一個什麽東西把玩。桌上擺着茶水,還有各色點心瓜果,石斛站在一旁,臉上的笑意裏隐約透着為難。

季念然走得近了,才看到原來秦雪玲手中把玩的,正是祁氏送給她那個小八音盒。她顯然還沒有搞明白這個盒子內的玄機,兩只手不停地摸索盒子外殼上的珠寶,卻沒有發現機關所在。

石斛輕咳一聲,她才擡起頭來,發現季念然正站在碧紗櫥門口,眼角含笑地看她。那目光很平靜,沒有什麽穿透力,秦雪玲放下手中的八音盒,若無其事地回身走到桌前,仿佛她剛剛并沒有私自把玩主人家的屋內裝飾。“嫂子。”她腼腆地笑了笑,“雪玲不請自來,打擾嫂子休息了。”

季念然搖搖頭,掩下眼底的疑惑。秦雪玲剛剛表現出的,同她在長輩面前表現出的完全是兩個樣子,顯然,她往日在長輩面前一直戴着面具,但是什麽人能做到長年累月地戴着一張和本我完全不同的面具生活?

“是我貪睡,讓妹妹見笑了。”季念然也走到桌邊坐下,笑着問,“妹妹中午怎的不在屋裏歇歇?”剛一說完,又反應過來這句話說得好似不歡迎人家前來做客一般,她又帶着歉意地看了秦雪玲一眼,有幾分不好意思,“也不是不歡迎妹妹過來,只是……”

秦雪玲抿着嘴笑了笑,“嫂子真是快人快語。”她轉過頭細細打量這間碧紗櫥,“嫂子這間屋子倒是布置得很別致。”

“大體還是母親和大嫂讓人布置的,細微處也多是我身邊的幾個丫鬟安排,我并沒有出多少力。”季念然一邊解釋,一邊也在觀察秦雪玲。小姑娘環視這間屋子的時候,眼底噴薄而出的羨豔絲毫都沒有遮掩,也沒有瞞過季念然的眼睛。

“我整日在房裏,也是做做針線,無趣得很。”秦雪玲像是忽然又戴上了那層面具,小心翼翼地看了季念然一眼,見季念然沒有什麽反應,又嫣然一笑,“所以就過來找嫂子說說話。”

季念然不懂她這樣反複作态是為了什麽,只好順着她的話接下去,“那還要多謝你了,你過來找我,我這裏也能熱鬧些。”這話就像是在說,她的日常生活也很無聊一般。

果然,秦雪玲眸光一閃,唇邊的笑意都頓時變得神秘起來,“可見嫂子這裏沒什麽事了,大嫂那邊就忙得很,我偶爾過去也都不敢多坐,怕耽誤了她的事。”

這話說得直白,但是也就是這樣直白的話才最不好接,又不好胡混過去,只好擺出坦然的态度,“長嫂如母,大嫂忙些是疼下面的弟妹們呢。”這個态度本身就無懈可擊,季念然也不怕有人到祁氏那裏去傳話。既确定了祁氏名正言順的管家地位,又表達了對她辛勞的感激,若是祁氏為了這句話來找她麻煩,那可成了笑話了。

秦雪玲了了季念然一眼,嘆了口氣,又換了話題,“大嫂也确實是家裏最不容易的人,要管着這麽大的将軍府,咱家雖說人口少,但是下人們拉拉雜雜,還有祖父、大哥的那些同僚弟兄們,總也不能省心。”她若有深意地看了季念然一眼,“她又最要強,總想着大哥是嫡長,她的孩子也要是嫡長才好……”說到這裏,她像是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失措地看了季念然一眼,猶豫地閉上了嘴巴。

季念然緩緩垂下眼皮,借着喝茶的動作遮掩住眼底的冷笑。這秦雪玲看着老實,在長輩面前就像一只小鹌鹑,總恨不得沒人注意到她才好。實際上?這小姑娘怕是每一個毛孔裏都長滿了心眼子,可笑的是又那樣急躁,生怕自己這低劣的“挑撥”不能落到實處。

不過,她也正好可以借着這個機會,探一探将軍府衆人的底。

她和氣地笑了笑,好似剛剛秦雪玲并沒有失言,只是恰好說到了一個很大衆的話題,“大嫂嫁進來總有兩、三年了吧?大哥成親又晚,她想着早些要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她就想是閑聊一般,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

“已經有三年了。”秦雪玲笑了笑,“其實,當年祖父和父親都是二十五歲往上才有了第一個孩子,大哥這個年紀,在咱們家裏并不算大。”

“祖母和母親可都催的很急?”她明知故問,又在心底盤算着怎麽才能不着痕跡地打探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祖母和母親都不怎麽在這件事上說話。”秦雪玲搖了搖頭,像是突然打開了話匣子,“祖母雖說很是希望家裏人口能多起來,但是也總說這種事情不能強求。她老人家又最聽祖父的話,從來也不說往兒孫房裏安排丫鬟什麽的。倒是母親,在大嫂過門的第二年提過一句給大哥納妾的話,被大嫂給推了,就再也沒提過了。”

“哦?”季念然神色一動,“我前兩天還問過院子裏的管事媽媽,怎的你哥哥院子裏連個大丫鬟都沒有,媽媽們說是祖父的主意,我還當她們在搪塞我。”

秦雪玲笑了兩聲,“她們哪裏敢搪塞您呢?兩個哥哥從小都是祖父親自教養長大的,再多也不過是祖母院子裏的人在管,母親很難插上手,也因此,母親以前還管管家,自從大嫂進門,她每日裏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小佛堂裏為大哥誦經祈福。”說起秦夫人來,她的語氣有些怪異,就連季念然都分不清裏面蘊含的是孺慕還是嘲諷。

“所以……”季念然拖長了語調,試圖分辨出秦雪玲說這一番話的用意。

“大嫂把大哥看得很緊,有她在前面擋着,還有母親那不耐煩俗事的性子,更不會管二哥院子裏的事。前幾年,二哥在外面的名聲不大好……”秦雪玲說着,目光就悄然落到了季念然身上。

季念然在心底冷笑一聲,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了!

☆、第 67 章

秦雪玲顯然是抱着目的前來, 并且不達目标誓不罷休。縱使季念然并沒有順着她的意思詢問秦雪歌被傳克妻的事情,但是她還是暗示了幾句這件事是祁氏的手筆之後, 才心滿意足地告辭出了江雪院。

臨走前, 還不忘那眼睛瞄着矮櫃上的八音盒問季念然, “嫂子,大嫂送你的這樣東西你研究明白了沒有?”

季念然懶得理她, 正巧這時有早上跟着秦雪歌出門的小厮回來傳話, 她就接着這個機會,敷衍地說了句“明白了”,然後帶着丫鬟把秦雪玲搓弄出了屋子。

站在堂屋裏疲憊地嘆了口氣, 她才皺着眉頭讓人把跟着秦雪歌的小厮帶了進來。說來好笑, 秦雪歌與父兄不同,走的更偏向于是文官的路子, 但是身邊的小厮卻一脈相承地以一些流傳很廣的名刃為名。今天回來傳話的這個,就得名純鈞,還有常跟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得名湛盧。

兩名小厮年紀都不大,平日也只在第一進院子裏走動, 正房還是第一次進來。季念然不好在卧房套間裏見他,就讓丫鬟把他帶到書房裏來, 她坐在書桌後,純鈞站在屋子正中,周圍還有丫鬟,也算不上越禮。

秦雪歌讓純鈞帶回來的話也簡單, 不過是今晚怕回來得晚,讓季念然自己先吃不用管他。若在平時,恐怕季念然還要決定秦雪歌多此一舉——這點小事哪至于讓心腹小厮特地跑回來傳話?但是今日聽了卻覺得心底尤為熨帖。

她輕笑兩聲,面色也柔和下來,“你等下可是還要趕回去?”

“怕是爺那邊還要人伺候。”純鈞局促地垂着頭,“奶奶可有什麽話要小的幫忙給爺帶去的?”

這小子也算機靈,但是季念然就算此時有滿腹的話要告訴秦雪歌知道,也不會挑個外人過去傳話的。很多話,還是要夫妻間親口說出來告訴對方,才不會變了味道。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換了個話題,“二爺可是還在宮裏?”

“用過午飯就跟着太子往東宮去了。”純鈞對秦雪歌的行蹤一清二楚。

季念然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快回去伺候二爺吧,就說我知道了,請二爺專心辦差,不用惦記家裏。”純鈞得了回話,好似也松了口氣,見季念然擺手,就跟在丫鬟身後出了正房。

屋裏頓時安靜下來,季念然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才踱回東次間坐下,支着胳膊出起神來。流火和授衣在一旁看着,對視一眼,知道這是自家小姐心裏有心事了,但是卻不确定,該不該出言給小姐解悶分憂。

季念然愣神愣了半天,倒是自己先回過神來,一扭頭,就看到兩個大丫鬟目帶擔憂地看着自己,倒是驀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倆怎麽了?”她又往四周看了看,疑惑地問:“是府裏發生什麽大事了?”

兩個丫鬟都忙搖頭,又試探地問,“看您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季念然沉默地搖了搖頭,顯然不願多說。流火轉了轉眼珠,瞬間想到一個主意,“姑娘。”她擺出舊時稱呼,“姑娘怕是還沒怎麽看過前一進院子吧?不如過去轉轉?”

前一進院子有什麽好看?不過一間小廚房、兩間下人休息的屋子、再有就是秦雪歌自用的書房并一間小卧房罷了。

這個主意不能說好,卻恰到好處地合上了季念然的心意。她嗔笑着睨了流火一眼,半點沒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有些猶豫,“前面那些屋子不都是二爺身邊的小厮在打理?我這樣冒然進去,恐怕不大好吧?”

“他們恨不得您天天去的才好。”流火抿嘴笑道,“我聽湛盧說,二爺早就吩咐過來,若是您那天膩味了,想去前面書房尋些書看就由着您進去。他們也早就準備好了,哪知道您一直沒提過這事,他們也失落得很。”

“這書房裏是有什麽東西特意等着我去看不成?”季念然笑着問了一句,不待流火回答,就主動穿鞋下地。

江雪院說是有兩進院落,卻好似尋常人家的三進院落拆掉了第一進一般,前一進也是五間正房,不過耳房只有一間。秦雪歌像是更喜歡闊朗的屋子,五間大屋,只在東邊閣出一小間暖閣來充作卧房,其餘皆不打隔斷,中間放了一張大書桌。

一進門,季念然就看到書桌旁的屏風上搭着的那樣東西,一下倒是怔住了。那書袋子已經有些年頭,上面的紋樣泛着舊色,但是松花綠配着銀色的絲線的紋樣,分明就是當年她送給秦雪歌的那個!

沒想到,他竟然把這樣東西留到了現在。

“奶奶?”流火見季念然突然停下了腳步,也有些不解。她環視了書房一周,也沒發現什麽不妥的事物。當然,她也早就忘記了當年季念然帶着丫鬟們做的送給秦雪歌的那個書袋子——她畢竟不擅長于女紅,當年也并沒有參與制作。

季念然的注意力還停留在那個書袋子上,半晌才挪開目光,遮掩着走到多寶閣旁。“這屋子……”她又不自覺地去看那老舊的書袋子,神色間都染上了幾縷狼狽。看得出來,這間屋子的主人很珍惜這樣東西,也常用過一段時間,邊角處已經磨起了一些毛邊,卻又舍不得就這樣丢棄、或是把它收進箱籠,再不得見天日。

難道,他們想帶自己過來看的就是這樣東西?

沒想到,他這般重視自己送給他的東西。

季念然揮手示意丫鬟們暫且退出屋外,只留她一個人在這陌生的空間之中。她坐在桌後的紅木圈椅上——一扭頭就能看到那屏風上挂着的事物,像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坐在這裏的書房主人:曾經有人送過你這樣一件東西。

不知何時,她的臉上綻開一個心滿意足地笑,起身伸了個懶腰,也不多看布置成卧房的暖閣,或是多寶閣上的珍寶,懶洋洋地踱出了屋子

***

下午到了快該請安的時辰,正院還沒有丫鬟過來,季念然就帶着萑葦去了正院——流火和授衣兩個,到了下午反倒更忙。況且季念然也總想着,要把下面的丫鬟也鍛煉起來,等日子長了,她怕是要有更多的事安排她們去做。

将軍府的主子們少見的在下午時分聚集到正院,老将軍自然不在,老夫人獨自一人坐在榻上,手中端着個青花蓋碗,像是有事要說。

果然,老夫人呷了口茶水,緩緩開口,“今天叫你們來,是為了商量一件事……”說的卻是宗房老族長要過七十大壽的事,讓秦夫人和兩個孫媳婦都準備一份體面禮物,還特意囑咐不要送得太過奢華了,搶了宗房兩位太太的風頭。

其實在季念然看來,這事根本不用特意在下午把大家叫到一起說。但是晨昏定省原本就是正事,平日裏能省就省,那是長輩體貼小輩。身為小輩,卻不能主動提出疑義來。

讓她略微暴躁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秦雪玲。小姑娘又戴上了那副面具,但卻時不時地私有深意地盯季念然一眼,搞得季念然不勝其煩。她甚至想要不要主動和祁氏做出妯娌情深的樣子來,好好氣一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但是下一刻,她又克制住了這股沖動,臉上挂起了運營式的微笑。老夫人說完了正事,場面就變得安靜下來。祁氏又尋了幾件家務事請教了一下兩位長輩——不過是些小事,就算明天一早再拿出來說,或是祁氏自己私下料理了,在季念然看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妥,現在提出來,也不過是為了不冷場罷了。

只是這些話,終究也有說完的時候。大家相對着喝了一杯茶,老夫人也覺得有些沒意思,就揮揮手讓大家散了,秦夫人又帶着小輩們起身出了正院。

黃昏的天氣倒是比早上涼快一些,秦夫人帶着秦雪玲去往後院的方向,又說有事叫走了祁氏,倒把季念然一個人落了單。季念然也不在意,目送她們遠去,才帶着萑葦慢慢向江雪院的方向踱去。

只是回到自己院子裏之後,一個人坐在炕上,情緒反而低落下來。

這還是成親之後,秦雪歌第一次沒有同季念然一起用晚飯。一個人用早飯、午飯的時候都不覺得什麽,但是一點起蠟燭,還是只有自己一人,季念然就忍不住感到一點寂寞。

其實也不過不到二十天的時間,自己竟然就已經被寵出了新的壞毛病。

她有些沒心思吃飯,又怕丫鬟們看出她的心思在背後笑她——雖說從小一道長大,可以說比同父的姐妹還要更親密些,但是到底主仆有別,她也很怕被流火、授衣她們給看低了。好歹吃下多半碗飯,就放下碗,讓丫鬟們收拾了桌上的飯菜,随手拿了本書,攤開做出看書的樣子來,在燈下出神。

曾經的過往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最終留下的影子,還是那日伸出雙手接過那個書袋子的秦雪歌。

☆、第 68 章

秦雪歌直到二更才回來, 一進門,季念然就下地迎了上去, “回來啦, 吃過晚飯了沒?”

“在太子那邊胡亂吃了一點。”秦雪歌熱得滿頭是汗, 他脫下外衣,遞到季念然手裏, 又漫不經心地道:“最近皇上交了個差事給太子, 我也要跟着忙,往後幾天恐怕都不能按時回來吃晚飯了。我若回來晚了,你就自己先吃, 不用等我了。”

季念然自然而然地結果秦雪歌的外衣, 體貼地問:“怕是也沒吃好吧,我讓人再去給你下一碗面來?”見秦雪歌點頭, 季念然嫣然一笑,叫來丫鬟把事情吩咐下去,又和秦雪歌對坐到炕上。這些天的相處,兩人之間也培養出了些默契,秦雪歌不大習慣他在屋裏的時候周圍有丫鬟盯着, 季念然就自己接手了某些小事。此時,她就一邊收拾炕桌上的茶盞, 一邊随口問道:“什麽要緊差事至于忙成這樣?”

她不過是習慣性八卦一句,本也沒指望能得到答案,見秦雪歌閉口不言,也就丢到腦後。

不一會兒, 流火端了碗面上來,還配了兩碟春喜娘自制的小菜。季念然托着腮默默地陪秦雪歌吃飯,一時又想到下午在他書房內的所見,只覺得這樣平實的小事都變得溫馨起來。秦雪歌吃了兩口,又擡起頭迷惑地看了季念然一眼,季念然只是笑眯眯的,并不解釋。

待用過晚飯,夫妻二人對坐着看了片刻閑書,才收拾着上床準備睡覺。秦雪歌自己先去淨房洗澡,季念然也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鵝黃色的睡袍,垂了垂眼皮,丫鬟們會意地魚貫而出,關好套間房門,把這空間留給了夫妻二人。

秦雪歌先上床,給季念然留出一個位置來。季念然吹熄了屋內的燭火,只留了屋角的一根長臂蠟燭,才爬上床,放下幔帳。拔步床內瞬間變成一個幽暗密閉的空間,她鑽進薄被,仰面躺着醞釀睡眠,或是如果秦雪歌有意,他們還可以再做些別的事。

正在猶豫要不要翻身,耳邊忽然傳來秦雪歌的聲音,“你剛不是問,太子得的是什麽要緊差事?”他的聲音很輕,卻也有專屬于男子的低沉。發出聲音的時候,有微弱的氣流拂過季念然的耳廓、還有鬓角的碎發,有些癢。

“什麽?”季念然瞬間驚得瞪大了眼睛,他,竟然肯告訴她這件事?皇上交代給太子的差事,自然不會是小事,這樣的事,他竟然肯告訴她……

秦雪歌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又嘆息着開口,“這件事本也是明擺着的,是皇上要對寄王動手了。寄王遠在封地,但是寄王的嫡長子卻一直留在京城——年初剛請封了寄王世子,東宮這回的差事,就是想辦法收集寄王世子意圖叛國的罪證……皇上心急,是不打算再忍了。”

寄王就是先帝的第一個兒子,當初的大皇子。當年季家老太爺也算是在局內,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的恩怨,季念然多少也聽說過一些。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大皇子是真的有過奪嫡之念的!而他的這位嫡長子,在當時的大皇子一派中,也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在朝臣的評價中,他要比他的父親更具才幹,更像是一位合格的皇位繼承人。

“這差事很難做吧?”

“是啊。”秦雪歌嘆了口氣,“這位寄王世子也是個能人,就算真的意圖叛國……又哪裏又那麽容易就被我們尋到了?若是真容易,他也就留不到現在了。”

“那……”冒然打聽差事的進度,也不知是否妥當,季念然猶豫着問,“你們現在手裏可抓到什麽憑據了?”

“現在?”秦雪歌哼笑一聲,“一樣都沒有!”

這個進度聽起來可不怎麽美妙。其實,哪怕沒有憑據,只要皇上願意,他都可以以“莫須有”的罪名把寄王一家囚禁起來,甚至殺人滅口。

但是看得出來,這位剛剛繼位不久的皇上,暫時還不希望自己身上被烙下“嚴酷”的印記,他希望的,是确實的罪名,是能夠名正言順地看着自己的敵人倒下。

可是這樣為難的差事為什麽就得落到秦雪歌頭上?季念然心底隐隐有些不平。當年季家老太爺在先帝之前離世,季家要守孝,又都在江南,對先帝離世前後的事就知道得沒那麽清楚。

然而自古以來,皇位的争奪和繼承就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先帝沒有明确的立下太子,三皇子繼位的過程,未必就想表面上的那樣……無可争議!

“皇上……為什麽一定要這麽着急地把寄王置于死地?”這話雖然聽起來很像一句廢話,但是這個問題的背後,還隐藏了另一層意思。

當今皇上,是不是奪位不正?

“當年……其實先帝早就選定了皇上,只不過一直不說罷了。”

“真的?”季念然有些不信。

“當年讓我進宮給如今的太子做伴讀,訂下太子和你三姐的親事,這林林總總,明面上看着都像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其實不然,這些事情的背後,都少不了先帝的影子。”秦雪歌輕笑一聲,這聲輕笑所蘊含的情緒,季念然竟也分辨不出。

“我先下江南,在你家住了将近一年,又被先帝親自安排回京。太妃在你家園子裏直白地誇贊你三姐,這些也都是出自先帝的授意。”他像是怕季念然聽不懂,又掰開揉碎地給她講清楚,“我下江南是住在你祖父家裏,你三姐也是你祖父的孫女。這些看上去都只是巧合,但是,你祖父是誰?你祖父,那可是先帝最看重的伴讀!之後,先帝又趕着給你祖父封爵,事情到了這一步,誰還看不明白?能在京城站穩腳跟的,那就沒有傻子,先帝那是鐵了心要讓三皇子上位了。”

“那為什麽先皇不早立三皇子為太子呢?”季念然奇怪地問。

“上位者的心思,誰能猜得透呢……就算能猜透,也只敢猜他想讓你猜的。”秦雪歌想了想,像是也沒有想明白,又轉而說起了寄王來,“你看大皇子的封號——寄王,呵,夠侮辱人的了吧?現在的他,也許算是被拔盡了爪牙,但是當年的他,對那個位置也不是沒有想法的!若是當年先帝一早就給三皇子定下太子名分,三皇子又羽翼尚未豐滿……嘿,那也許就真出亂子了。寄王年長,雖說出身為人诟病,但是只因這年紀上的優勢,就天然多了幾分争位的底氣。更何況,在他剛出生的那幾年裏,先皇也是真寵他……”

季念然撇了撇嘴,插嘴道:“這可真看不出來,皇上登基才幾年?能把寄王料理得那麽老實,還不是先帝的手筆!”

“不是的。”雖說賬內昏暗沒有點燈,但是季念然還是借着些許月光,隐約看到秦雪歌搖頭,“當今皇上确實是個有能力的人。你也知道,他登基沒幾年,但是現在百姓們哪裏還記得什麽啓泰年間的好?這麽快就能抹掉先帝留下的印記,這就是他的本事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又重新拾起剛剛被季念然打斷的話題。

“先帝當年,也不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他也還有幾個年紀相近的兄弟,可以說比寄王和皇上當年的形勢更為混亂。可以說,先帝能得到當年那位的青眼,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先有了長子。這個大皇子,說白了,當時也不過是先帝用來争寵的工具罷了。”

“早就聽人說過,寄王出身不好。”睡意早已不翼而飛,季念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有精神過,她有滿肚子的疑問,都在等待被人解答。“但是,從來沒有人詳細說過,寄王的出身到底哪裏有問題?”

“一個寄字,你還不明白嗎!”秦雪歌冷笑一聲,仿佛在嘲諷宮廷的穢亂。

“難道……”季念然被自己腦海中忽然湧出的猜測吓了一跳,這猜測,就算在這最私密的空間內,她都不敢直喧于口。

如果真的是自己猜測的那樣,那可是震驚朝野的大醜聞!

“這件事倒不像你猜的那樣。”秦雪歌像是已經看穿了她的念頭,輕笑着否定了她的猜測。“寄王确實是先帝的親生骨肉。但是你怕也知道,寄王對外都說是白貴人的孩子……其實不是的。寄王的生母,應該是白貴人的妹妹——這件事我也只在閑聊時聽太子提過一次,知道得也不真切。

當時,好像是白貴人被父母賣到王府做丫鬟,她運氣不錯,後來機緣巧合之下被先帝看上,成為侍妾。”

先皇潛邸時的舊人,後來少說都有個嫔位,只有白貴人,一直不鹹不淡的,也沒有晉升過位分。這樣看起來,其中也确實是隐含了一段不能言說的故事。

“這人啊,一多了幾分體面,就難免想着要照顧家裏。”秦雪歌的語調中充滿了嘲諷,“這白貴人自然也不例外,費了些力氣,才輾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