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剛進會場,一塊偌大的主題背板就在楊風眼前展開。

“相城國際動漫影視峰會”十個大黑字體從背板上凸起, 電屏流動, 營造出一種水玻璃的光感藝術錯覺。而主辦方的名字就緊跟其後。

“上遠國際動漫有限公司?”楊風擡起下巴, 跟着那些字眼讀了出來。

居然用自己的名字給公司起名?簡直埋汰了這麽好的背板設計。

“俗不俗?”他語氣裏絲毫不掩酸味和厭棄。刻意嘲諷。

“先生, 簽到臺在這邊。”禮儀見人在會場門口駐足許久, 便主動上前提供幫助。

楊風應了聲, 從兜裏摸出邀請函,禮貌含笑往她所指的方向走。

這下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叫國際影視峰會了。停在簽到臺前拍照簽到的都是些歐美國家的人,聽語種,絕大多數來自意大利、西班牙、瑞士這些西歐國家。而且從胸口的名牌上看, 還都是些有名的制片人和投資人。

楊風雖然不想承認,但光從勢頭上來看,這場峰會的規模确實不小。

他回神, 在簽到的絹帛上的留下自己的名字後, 退到一邊。在百度上查了下上遠這個動漫公司, 但只有幾家頭條發布了關于這次峰會的消息和他們新的動畫大電影,對于這家公司的介紹還不甚多。

楊風捏着手機把玩了片刻, 想想,又換了google搜索。

這下子,諸多英文詞條一下子彈了出來。

原來這家公司原先只是美國一家影視公司名下孵化出來的動漫板塊,由劉上遠負責,專門只做些動漫電影的版權交易。後來因內部變動,他幹脆從影視公司裏獨立出來成立了這個國際動漫公司。

這次的峰會,一來是他們動漫版權交流的形式沙龍, 二來,也是為下個月由他們公司出品的一部動漫大電影做宣傳,在中國的影院市場造勢。

倒也是影視圈一種常見的宣發手段,不稀奇。

楊風把整個網頁上的消息都浏覽了一遍後,提起嘴角淡淡的笑,難怪從前沒聽說過這家公司。原來是才回國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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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一回國讓人上門叫戰,比起他們,劉上遠才是更着急的那一個吧。

他想着,順手又在網頁上點開了那部即将上映的動畫電影,浏覽了幾張宣傳海報。以為搞這麽大的勢頭,得是多了不得的一部片子啊。結果,

……

真心不咋地!

這話絕對不是因為酸。

楊風搖搖頭,劉上遠這麽些年還真是一點兒沒變,完完全全的形式主義者。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唬人的。

他按滅手機,噓了口氣後,跟着禮儀往峰會的正廳走。一路上随處可見兩兩交談互換名片的老外。

楊風笑笑,好在是顧随沒來,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得無聊死。

峰會的開幕式在二樓盡處,楊風跟着禮儀進去。

爾後,偌大華麗的正廳現場就映入眼簾,熙熙攘攘的人群舉着酒杯三五攀談,香槟臺随處可見。

“先生,開幕式七點準時開始。祝您心情愉快。”禮儀将人帶到之後,欠身退了出去。

楊風禮貌謝謝,自己端了杯香槟退到會場的角落去靜靜的看着。峰會的內容,他沒興趣。只拉低眸子凝視着、等着劉上遠出來。

正中央的開幕式臺子已經搭好,工作人員正在測麥。也誠如那禮儀小姐所說,十分鐘後七點整,會場果然準時響起了大提琴低鳴的悶聲,高貴典雅,衆人紛紛回頭朝開幕席上看過去。

一黑西裝整齊背頭的成熟男人出現在他們、也出現在楊風的視野當中。

還是記憶裏那個樣子,單眼皮小眼睛,顴骨微凸噙着笑意,劉上遠是典型的亞洲臉。再加上條例規矩的舉止作風,給人的感覺很是謙恭沉穩。

可楊風盯着那張臉,每每都只能想起“老謀深算”這四個字。

他呡了口酒,壓低眸子看着開幕席上的人。

國際慣例,這種活動的開幕式永遠是以一篇公關好的客套、并且全文背誦而開始。

楊風也難得沒乏,從頭聽到尾。

直到掌聲響起,臺上的人款款從臺上走下來,和受邀的人一一面對面的招呼問好。

直到這時,楊風一直因沒有興趣而打彎的腰才慢慢直了起來。

他眉弓蹙起,盯着遠處的人。

劉上遠身邊的女伴……不是時娴。而是張琪書,兩人相挽,頻頻互動很是親切的樣子。

楊風攥着酒杯的手緊了緊,另一只手抄在兜裏朝對面人走過去。

分別數年的兄弟重逢應該是什麽樣子的?楊風曾無數次的在腦海裏構建這個畫面,卻沒有哪一個比這個更随意了。

“呦~”他揚揚下巴。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人會來,可這陡然直率的碰面還是讓劉上遠吃了一驚。張琪書明顯感覺到自己挽着的手抖了一下。

“楊風,好久不見啊~”好在沒有辜負老謀深算的評價,他很快便氣定神閑,仿佛昨日才見過面那樣打招呼,說完還扭頭四下瞧了瞧,“顧随呢?”

“他懶得看你這張臉。”

……

劉上遠謙遜的玩笑:“那你不會是瞞着他,一個人跑來鬧事的吧?”

“你覺得我會鬧什麽事?”楊風嗤笑,朝前進了一步視線和他對上,故意挑釁,“在這種場合下揭穿你當年做的那些爛事?”

“爛事?是指我離開Tempest,還是……搶走你的小青梅?”

“你……”楊風手裏的杯子跟着他的身體劇烈一晃,酒灑在手背上,他咬牙壓抑着自己的怒火,“指你離開tempest還恬不知恥的偷走老顧的創意,指你人渣到連兄弟的女朋友都搶。”

楊風說完,視線轉到張琪書身上停留片刻,而後又回來瞪着劉上遠。

這邊像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食指壓在眼前人的肩上把人推遠:“先別那麽生氣麽!我這不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麽……”

劉上遠頓頓,故意似得在楊風面前扯起嘴角笑,鼻翼邊兩條淺淺的法令紋,讓人生懼也讓人厭惡:“……我和時娴早就分手了。”

楊風心頭“咯噔”一聲。

他曾經以為這是自己最想親耳聽到的消息……他明明那麽執拗的想證明,特麽的時娴當年就是眼瞎選錯了人。

可為什麽現下聽見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為什麽?”

劉上遠一點兒也不吃驚他會這麽問:“能為什麽?楊風,時娴她當年因為嫌棄你沒本事而放棄你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我總有一天也會因為嫌棄她沒本事而放棄她……我幫你報了仇,你不應該好好感謝……”

“我”字還沒說出口,結實的拳頭鋼一般釘在他的下颚上、錘下去,劉上遠被一拳打翻在地上。

兩人的香槟杯碎在地上“礑”一聲,像突然引.爆的炸.彈,叫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了下來,視線聚焦。

“楊風,你瘋了麽?真敢在這種場合鬧事?”張琪書吓得趕緊揮手叫保安,去扶劉上遠,“你沒事吧?”

他借力爬起來,蹭掉嘴角的血絲“滋”一聲:“這麽多年的兄弟,你下手夠狠的啊。”

那副僞裝在道貌岸然下、游戲人生無所謂為的樣子終于露了出來,更是叫楊風不爽:“他麽的,劉上遠,你還好意思跟我提……你們幹什麽,放開我……瑪德,放開老子……”

話沒說完,他突然被張琪書叫來的四/五個保安控制住,給帶了出去。

劉上遠自己鎮定下來後,扭頭用英語給衆人解釋、笑着安撫了兩句:“抱歉…只是出了一些意外,大家繼續~”

大概也是保安制止的及時,所以只小範圍的波及,并沒有影響峰會上所有人的心情。

很快這意外便被他們抛諸腦後了。

劉上遠斂眸看着張琪書,壓低聲音問:“視頻都拍下來了麽?”

“拍了。還真被劉總算中,他果然動手了。”

聞言的人掏出兜裏的手帕、将嘴角蹭下來的血漬擦掉。

他太了解楊風了,一跟他提“時娴”、他準急。

這兩個字于楊風而言,可能早已不再是愛情,而演變成了年少時的不甘、敗給劉上遠的恥辱、和對過去的耿耿于懷。

這種耿耿于懷永遠也不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流逝,只能是因為時間的堆砌而堆砌。

劉上遠盯着門口消失的背影,笑笑:“叫保安把他帶到我的休息室去。”

張琪書點頭:“是。”

等他們應酬完回到休息室的時候,楊風正被反鎖在裏面。

劉上遠剛推開門,他捏着拳頭就沖了過來:“瑪德~你個王八蛋,憑什麽把我鎖在這裏。”

一旁的保安見狀立刻上前,三/四個人費力才将這暴戾的野獸給控制住。

“你說你這麽多年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怪道時娴不肯要你。” 劉上遠玩着自己的手指緩緩走過去,巴掌拍了拍楊風的臉頰。

“我日你姥姥,劉上遠。你特麽還是人麽?”

“怎麽不是人了?我若不是人,那你成什麽了?你連我都不如……”他嘴角不明所以的笑意、是絲絲兒的往楊風心窩子裏戳。

“瑪德!”被控制住的人手腳動彈不得,腦門兒彈起來照着劉上遠的臉就撞了過去。

“哦~”一聲,被撞的人連忙退後,緊接着鼻梁骨上一陣酸痛清涼、鼻血就流了下來。

“混蛋!”他積攢的怒火也再壓不住了,用手帕擦掉鼻血,揮着拳頭照楊風的小腹就是一拳。

叫他沉悶一聲忍痛單膝跪在地上的。

劉上遠揉揉自己的拳頭,擡擡下巴,示意保安把人架起來。

“楊風,別總是一副我劉上遠欠你們的模樣。我誰也不欠。當初追時娴的時候,我是不是當着你面兒說要公平競争的?最後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了我,沒用的是你,楊風,是你……還有那個創意短片的策劃,不是我偷,那原本就是我們一起做的,我承認、我承認顧随貢獻最大,可只有把它賣給美國的影視公司、才能把這創意本身的市場價值給發揮出來……你們根本什麽都不懂,還死心塌地的跟着顧随。顧随他不就仗着自己媽媽睡.男人.睡來的遺産,才敢那麽狂麽?他懂什麽,他懂個狗屁的動漫市場……”

“呸!”楊風沒等他說完,一口啐他滿臉,“聽你放屁,你連給老顧提鞋都不配。”

這一下是把劉上遠的怒火悉數點燃放大:“瑪德……”嘴裏罵罵咧咧,拳頭照着楊風的肋骨砸了下去……

可突然,休息室的門被一腳踹開。

踹門聲音剛剛傳來,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人大力扣住。這一拳終究是沒砸到楊風的身上。

與此同時,身後緩緩響起那多年不聞卻依舊熟悉的聲音:“上遠,這麽久不見,你火氣見長啊!”

低音濃炮一如十八那年。

那時候的顧随發質偏黃又不經常打理,蓬蓬松松地頂在腦袋上,迎着光,像是一顆火辣辣的小太陽。

他單手勾衣搭在肩上,一個人堵了他們十幾個人的去路。

聽到這聲音,讓劉上遠恍惚以為時光又倒流回去。可再看看眼前,又知不是。

那時候,他和楊風是一夥的。

顧随才是永遠形單影只的那一個。

——

“媽的,你誰啊?擋這兒撒尿啊!”楊風身後的黃毛小子梗着脖子沖人嚷嚷。

這巷子是學校操場通食堂最快的一條捷徑,從其中穿行五分鐘就能到,不然的話得抱着學工宿舍繞一大圈,費時又費力。

可是因為常年無修、地面石子上都是青苔、巷口直徑又窄,所以即使是捷徑也鮮少有人問津。

楊風和劉上遠一行人剛打球結束往食堂去,他們兄弟倒是慣常走這一條路。

只是今兒被眼前人給擋住了。

“喂,小子,你擋着我們的路了。”楊風見他不說話,眸子翻動,盯着眼前人上下打量了兩眼。

挺拽逼的啊!

“謝正凱是誰?”顧随擡頭,邊問邊往前走了兩步。

對面一群人的視線紛紛投射到一戴眼鏡的矮個子身上。

楊風也蹙眉,扭頭問小個子:“謝正凱,你認識他?”

還沒等人回答。

顧随又兀自走近從兜裏摸出手機,點了點界面後舉到那小個子眼前:“這篇帖子是你寫的?”

謝正凱擡眸盯着手機界面上“他媽媽靠.睡.男人拿遺産”的标題,掃了兩眼後氣勢一弱,低頭喃道:“我……有,有人叫我這麽寫……”

話說一半,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後衣領被人揪了起來。力氣好大,幾乎是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可三秒後,那力量又被壓了下去,謝正凱的腳尖重新碰到地面上。

是楊風:“哥們兒,有話好好說。這是我兄弟!”他壓着眼前人的手臂,仰頭惡狠狠地盯過去。

顧随那雙青筋暴起的手、此刻就從他面前這麽明目張膽的伸到了他的背後,揪起了他兄弟的衣領。

其實什麽狗屁兄弟!沒約到人随便叫來一起打了場球而已。

可年少時的熱血和中二,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正義感和使命感,便什麽也不問攔下了人。

“讓開!”顧随瞥都沒瞥他,将搭在肩上的衣服甩手扔出去,咬牙。

“靠,很拽麽……”

“楊風,”一旁的劉上遠見狀,立刻在事态發展到不可收拾之前,把楊風頂住,壓低聲音安撫道,“你上周剛打架被記過忘了?給我消停點兒。”

聞言的人頓住舌尖舔牙,勢頭弱下去,沖着眼前人:“哥們兒,有什麽話好好說……”

“滾.你.媽的!”丫的這厮才是帶種的。扔了衣服的那只手空下來之後,一把搡開楊風,揪起謝正凱的衣領,跟拎小雞兒似得将人拎了出來,“我跟他私仇,與你們無關。別他麽的多管閑事。”

說完,揪着人就往巷子深處走。

楊風被他一搡蹭在兩邊殘破的水泥牆上,沾了一手青苔。怒火登時蹭蹭蹭的燒了上來:“給我弄他!”

話音一落,十來個人撸撸袖子就朝顧随沖了過去。

這邊也聽到動靜,眉頭打結。左手揪着謝正凱的衣領,四處打量後,右手就近抄起牆面上散落的整磚。掉頭迎面就反撲了回來。

锃紅的眼睛,

叫那些小子們半分鐘沒到,又一個個慫了回來,連楊風都不禁咽咽口水往後退了半步。

那狠戾的神态舉止、沒有半點小打小鬧的意思,仿佛你再上前一步,那磚塊就照着你腦面兒砸下來,到死為止。

日後再回想起這一初見的場面,楊風總是搖頭笑。

那時候,十八歲的顧随比他還容易炸毛,只要一聽有人在他耳根子下提他媽媽的事情,拿刀拿磚就跟人家杠,還不是那種唬唬人的小把式,他是真杠。

打架跟家常便飯似得。

擒磚的人見狀、睥睨他們冷笑兩聲:“一群慫蛋!”

……

那天,大概就是因為這四個字,侮辱到了楊風二十四k純爺們兒的心。

他不怵了,也彎腰從地上撸起一塊板磚,“啊啊啊啊~”張牙舞爪地朝顧随拍了過去。

劉上遠沒能攔的住。

後來,楊風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在眉間留了一道猙獰的疤,和顧随同時被推進了同一間病房看護。

再後來,所有延展出來的愛恨情仇,統統始于這間病房。

楊風和顧随因為那一磚、又因同一病房舍友的情誼,再加上兩人慢慢發現彼此有相同的愛好,進而成了哥們兒!

而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小女朋友,聽說了住院的事情,也匆匆從外省的大學趕了過來。

劉上遠帶人來探望的時候,被吓了一跳。

楊風那小青梅正趴在他的腿上哭呢。哭得那叫一個慘啊,跟死了爹似得。

“這誰啊?楊風你小子也不介紹介紹?”

只是哥們兒間慣會開的玩笑,其實就算不介紹他也猜得到。

劉上遠和楊風大學同班,都是學計算機軟媒的,雖然相識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他早知道楊風有個同齡的小女朋友,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後來那女孩兒跟着父母搬家也順勢去了外省讀大學。慶幸的是,這并沒有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他們從高一在一起,一直到今天,在外人眼裏,那叫一個如膠似漆啊!

“時娴,”楊風揉着懷裏人的頭發,嘻嘻的笑,給別人介紹,“我女朋友。”

哭得梨花帶雨的人聞聲,頂着紅腫的金魚眼,擡頭起來:“你好~”她聲音帶着南方女生特有的軟糯!

在當下那一刻,是打進了劉上遠的心裏。

誰也沒有察覺到。

作者有話要說: xiao hua zong:chi gua kan x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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