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鴛鴦劍客
前夜睡得太遲,以至這日哲暄竟是足足睡到卯時才起。屋外,慶歷和明安已經一同來叩門哲暄的房門。明安知道哲暄素來早起,睡得也比她們少,因而這日見得哲暄仍舊未起,心下不免擔心,詢問了郁巋,方知前夜比劍之事,又急忙追問哲暄可有受傷,聽得她一切安好,才算稍稍放下心來。
慶歷叩着門,輕聲道,“暄兒,你可起了?咱們去吃點東西,收拾收拾,就該回程了。”
哲暄聞言,手上的鬥篷還沒穿好,提了若雲劍,急匆匆拉了門就出來,“什麽?這兒就回啊?”
慶歷點點頭,“不是說,父汗只許三兩日的嗎?那豈不是就該回了。我不比你們,我騎馬慢,早點起程,才能趕在黃昏之前回到王城。”
哲暄看了看慶歷身邊的明安,有些不悅,“姐姐,你也這麽打算的?”
“不然,你又有什麽主意嗎?”明安故意道。
哲暄左右打量了她們兩,又放眼後面不遠處持刀而立的郁巋,頓時不氣不惱了,轉過身去關好房門,這才道,“我可沒什麽主意,只是如今人已經出來了,什麽時候回去就不是父汗決定能決定得了的。一切,要看我們這位可親可敬的郁巋哥哥肯不肯了。”
明安順着哲暄的目光看向郁巋,搖搖頭,“你這不是明白着難為他嗎?父汗不會把我們怎麽樣,可郁巋若是敢不奉命,還不知道父汗會怎麽懲處。”
哲暄探着腦袋看着明安,小聲笑道,“姐姐不必怕,父汗就算是懲處,大不了就是功過相抵,郁巋哥哥立下如此軍功,父汗舍不得罰他的。”
說罷,笑得愈發甜,拉起慶歷就走,嘴裏輕輕巧巧喊着,“慶歷姐姐,走吧,我們先用膳去。”
明安一臉疑惑着看着哲暄走遠,又轉頭去看郁巋,遲疑着問,“暄兒好像很篤定你會幫她,你們不會是有什麽約定吧?”
郁巋亦是無可奈何,“是。昨晚練劍之後答應她的,說是想去大野看看,不知道大野栗給慶公主準備的居所如何,她沒親眼見到,不太放心。”
明安搖了搖頭,“你不會這麽輕易答應她的,說吧,暄兒許了你什麽條件。”
郁巋撫了撫自己的脖頸,有些尴尬。
明安猜都能猜出了大概,“你我之事,對嗎?”
郁巋的默認證實了明安的判斷,“這丫頭,還真敢拿我的事情和你談交易,虧我這麽待她。”
郁巋道,“是我順口提起的。當時只說,這件事他日要想說動大汗允準,你一人可能勢單力薄,我請她幫忙,是希望屆時她能助你一臂之力。結果她倒好,轉眼立刻要我也答應個條件,說是公平交易。她當時沒說是什麽事,只說這兩日就會請我幫忙,我還以為她在籌劃什麽大事,哪知道是為了在外面多瘋玩幾日。”
明安簡直哭笑不得,郁巋到底還是剛認識哲暄,并不了解她的性情。明安自己也不敢說了解哲暄,可哲暄的脾氣她還是知道一些的,既然當日她能夠不言代價相幫慶歷,自己的事情,不用開口,哲暄也會幫。哲暄這樣做,無外乎是抓住了郁巋的弱點,一則,哲暄斷定郁巋會為了明安答應自己,二則,也是郁巋只與她相似幾日,對她的脾氣秉性還不甚了解,絕不敢拿這件事冒險。
郁巋看着明安的神情,心下已經可以猜出大概了,“我上了她的當,對嘛?”
明安點點頭,“你昨天肯定把她欺負地很慘吧。”
郁巋沒想到,原來輕易認輸的哲暄是在這裏等着自己,“難怪,她昨天那麽容易就認輸了。我還以為,她是真心放下輸贏了。”
明安并不怪他,如今只是追問,“如今要緊的是父汗那邊怎麽辦?”
“她敢提這個要求,就是知道我出門會帶信鴿,你放心,吃過早飯,我會放一只信鴿回去,先把此事告知汗王。”
他們如今待着的小鎮,乃是巨野。小鎮規模不大,卻是由大野部進入柔然的關隘之地,過了巨野,便可看見柔然綿延千萬裏的草原,因而往來的商旅也是不少,若不是如今已經入冬,只怕小小巨野早被人馬車隊給塞滿了。
郁哲暄自小被妙啓真人收養□□,山中自然沒有日此熱鬧的場面,出了宮城越發像匹脫缰的小野馬,她越看越喜歡巨野的熱鬧。
明安和郁巋來到前堂,哲暄和慶歷已經開動了。
哲暄見得明安來,趕忙起身施禮,很是抱歉地道,“姐姐,對不住了。”
明安本就說不上生哲暄的氣,可是見着她道歉,總覺得要給這丫頭一點教訓,就道,“難得你,還知道對不起我。”說罷,和郁巋坐在了一處。
哲暄坐在正中,看了看一手默默不語的慶歷,一手邊仍有怒氣的明安,清了清嗓子道,“姐姐,若不是你先向郁巋哥哥說起我如何如何,他也不至于輕輕松松贏了我,還要數落我一通。你說,這樣胳膊肘往外拐,你還算是我的親姐姐嗎?”
郁巋只不想摻和到她們姐妹這種純粹是增強感情的拌嘴之中,此刻恨不得能做壁上觀,可哲暄偏是不讓,“郁巋哥哥,你說,你剛贏我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了解我。然後,你覺得,我認輸了,就一不小心掉到我設的陷阱裏。你和姐姐這麽久才來,想必此刻已經知道上當了吧。怎麽樣,堂堂上将軍,是不是很想反悔。你若是想反悔,我可能也會考慮考慮答應你。”
“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不會反悔。”
郁哲暄點點頭,很是滿意。
明安剛想說什麽,只看着哲暄眼神直勾勾對着前面某處看呆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竟同樣也是位熟人。那男子仍是一身青衫,鬓發絲毫不亂,不就是前一日和哲暄争得一只鷹的那個江湖游俠。只是此刻,此人與先前所見稍有不同,便是這點不同,引得哲暄頗為注意。
哲暄此刻當真是看呆了,前一夜,她的腦海裏還出現的男子,此刻竟然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而郁哲暄自己,竟然不知,此刻是憤憤不平多一點,還是欣喜多一點。
“居然是他。”明安道,轉頭伏在郁巋耳邊低聲道,“昨日搶了暄兒獵物的,就是他。”
郁巋也不免打量了那青衫公子一眼,果然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刻正在四處張望,卻不得空位而坐呢。“總算遇到正主了,看看哲暄會不會在與他較個高下。”
明安回頭去看哲暄,她不僅絲毫沒有動靜,眼神似乎也沒有要移開的意思,這才好奇開口問道,“怎麽,在為昨天的獵物不甘嗎?”
“姐姐,你看他手中的劍。”
明安被哲暄說着好奇,細細再看那人,果真右手提着一把輕劍。“這有什麽好奇的嗎?你昨天也見過他了,箭術出衆必定不是尋常獵戶,既然是江湖人,一人行走,身上佩劍又怎麽了?你看你,不是也時時刻刻寶貝着自己這把劍的嗎?”
“不。”哲暄斬釘截鐵地攔下了明安的話,“那應該是鴛鴦劍中的一把。你看那劍鞘之上有一符,那是“坤”字符。還有一把,應該是“乾”字符的。他竟然是使鴛鴦劍的,難怪氣力之大足以破我的紅尾箭。”
“鴛鴦劍?”明安放下剛要夾菜的筷子,詫異道,“可那人離咱們這麽遠,你這麽就看得清上面的字符?”
何止是明安,就連郁巋聞言也很是好奇,“什麽是鴛鴦劍?”
哲暄收回目光,回憶道,“這鴛鴦劍,又名陰陽劍,顧名思義,一陰一陽,一坤一乾。雖是鴛鴦劍,兩劍卻不相同。坤者,柔鋼制成。近身格鬥,最是能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發揮到淋漓盡致。乾者,為玄鐵所鑄,重量不下百斤,削鐵如泥,故而最适合掃穿攔劈,利于防守,劍出鞘更是如千軍橫掃,所向披靡。兩劍相去甚遠,所用內裏功力、劍法技巧,更是天壤之別,左右雙手,運用之時須得變化自如,最是不易。”
慶歷本就不擅于此道,聞言更加詫異,眼睛都瞪大了,“暄兒,你的意思是,一人使雙劍?”
郁巋颔首道,“如果暄兒所說沒錯,而此人又當真能雙手持劍,那可真是世所罕見了。”
明安突然想起了妙啓,忙問,“這些,是妙啓真人說的嗎?”
“嗯。師父說,乾劍是因中原一前輩,機緣巧合得了一玄鐵,不想寶物荒廢,故而取之鑄一刀一劍。刀,她無緣得見,不過鴛鴦劍,她曾在入山前得見一眼。”
哲暄正說着,那位青衫劍客已經朝着他們的方向來了。
“看來,不僅我們認出他,他也認出你來了。”明安說着,飲了口茶,笑看哲暄如何應對。
青衫男子款步而來,嘴角仍舊挂着昨日那般和煦的笑意,“四下已無空桌,不知在下可否在此落座?”
“雖無空桌,但是空座也不止這一處,公子何必非坐這兒不可?”哲暄抿着茶,淡淡的道。
明安向郁巋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暫別開口。慶歷又是溫吞的性格,雖說來人的容貌已經讓她轉不開眼,可仍舊一聲不吭,把頭深深埋着。
“堂上諸人,在下唯與姑娘有一面之緣,斟酌再三,唯有前來叨擾。”
哲暄原還想着趁機好好出口氣,可這溫潤如水般的聲音,開口便是讓人無法拒絕的抱歉之詞,竟生生讓哲暄把胸口的一口惡氣咽了下去。
“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如此,公子請坐吧。”哲暄故意将臉別向一邊,對着明安道,“這裏的菜到還不錯。”
哲暄刻意如此顧左右而言他,讓明安覺得着實可笑,可偏偏又有外人在場,把笑意強壓下去的明安,只能用咳嗽掩蓋着自己奇怪的神色。
“在下季玄,昨日曾見二位姑娘,不知今日可否讨教芳名。”
“不過都是往來江湖的過客,不知名字,又有何妨?”
明安實在按耐不住笑意了,清了清嗓子,道,“菜都快涼了,公子請用吧。”
季玄微微颔首,手中劍就擱在右手手畔,正巧就在郁巋的眼皮下。郁巋本就是習武之人,極好兵器,不免細細打量一番。哲暄也有意無意又看了眼季玄的劍。
季玄不着急,取過桌上陶壺和空碗,給自己斟了杯茶,借着時機一樣打量了哲暄手邊的若雲劍。
“這劍,可是姑娘的嗎?”
哲暄順着季玄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劍,“自然。”
“昨日得見姑娘箭術,貫鷹目而過,着實令在下佩服。”
郁哲暄卻道,“昨日明明是我輸了,公子這話,是故意嘲諷我,學藝不精嗎?”語氣溫順至極,可字字句句沒有不帶刺的。
明安只道,“雖說功夫騎射,總是人外有人,但,你的紅尾箭能貫鷹目而過,确實也不是易事,眼力和箭術要配合如一,沒有成年累月的練習,也是辦不到的。我不就辦不到嗎?”
郁巋也點頭,道,“不單單是眼力和箭術,聽力和判斷也要是一等一的。”
季玄的目光投在哲暄身上,明明是那樣和煦,波瀾不驚,卻如同平靜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底,“除此之外,還要對飛禽走獸的習性有很深的了解,就是一般男子,沒有下足功夫三五年,是絕對辦不到的。在下的誇贊,絕無虛言。”
哲暄明白了,款款道,“原來,公子今日不僅僅是來同桌用膳的,而是特意來道歉的?”
郁哲暄說着,掃了明安和郁巋一眼,此刻,恨不得這兩人和慶歷一樣,安靜地不發一語。
明安是打定了主意這麽做,自然也是看準了哲暄不會發脾氣,不僅因為外人在場,也為着她剛才看季玄的眼神,和此刻說話的語氣,她的記憶裏,哲暄還從未這樣同任何人說過話。
“是。昨日在下險勝,得意之下,言語多有冒犯。本以為,再無解釋之機,不曾想,老天作美,才能今日再遇姑娘。所以,特來給姑娘賠不是的。”
季玄的話說完了,哲暄卻久久沒有反應。明安等着急了,郁巋也等得有些急,就連素來最是耐得住安靜的慶歷,也覺得安靜的不知所措了。
可哲暄呢,偏就這樣打量着來人,他的容貌,鬓角發梢,說話的聲音談吐,還有他因為微微緊張而被吞咽帶動的喉結。外面的目光,和周遭人說話的聲音,此刻像是全與她無關了。
半晌,郁哲暄突然道,“店小二呢。”
那柔然裝扮的小二匆忙忙趕到跟前,“您有什麽吩咐。”
“給我來兩壇好酒,兩斤牛肉。”
郁巋手中茶盞差點沒傾倒過來,明安和慶歷更是俯仰大笑。
再看哲暄正對面的季玄,亦掩不住驚喜之色,嘴角揚起釋然的弧度,也是大呼暢快,道,“姑娘果然不愧是習武之人,恩怨分明,不記前仇。”
哲暄要的自然是大家這樣的反應,自己方才出神的實在是太久,若不如此,還不知日後明安若真拿這事取笑她,她豈不是連說辭都找不出了嗎。
此刻聽聞季玄的話,哲暄趕忙攔下他的話頭,“等等,公子怕是誤會了,我可沒有就此原諒你的打算。”
“姑娘有何見教?”
哲暄道,“你要賠罪,今日這酒,就該算是你的賠罪酒,一會兒自然是要記在公子的賬上。”
季玄算快答應了,“理當如此。”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請求,公子若是也能應允我,你我就此,就算恩怨分明了。”
明安不免有些奇怪,哲暄與季玄不過兩面之緣,她倒是真不計較,就這樣,也能開口請人相幫,可又相幫何事呢?
郁巋坐于一旁,此刻已經猜出了大概。既然方才,哲暄對季玄手中這把坤劍如此熟悉,此刻所請,想必也不外乎于此。
季玄只道,“姑娘,當講無妨。”
“你我都是習武之人,自當知道,習武之人,生平最愛便是上好的兵器。我看公子所持之劍,與我先前所見諸劍都不盡相同,不知可否借來一觀?”
季玄略作思忖,卻道,“這又有何難,姑娘若是好奇,借與姑娘一觀便是,只是,姑娘可曾想好了,只有這一個要求嗎?”
“你既爽快答應,我又如何能出爾反爾。”
哲暄說着,便從季玄手中接過那柄坤劍,細細打量。
劍鞘本生乃上等花梨木所制,加清漆,又鑲镂金紋飾,絕對乃是上等劍鞘,哲暄纖手撫過,不由贊嘆道,“木色紅紫,肌理細膩,聞之有微香,淡雅至極,不知這劍鞘之身,可是素來被人稱道,其文有鬼面的黃花梨?”
季玄在哲暄說話間,已經眉目含了幾分笑意,如今更是喜不自勝,忙答,“正是。”
這劍鞘所用之木乃是自己親手所選,為了原本木色的紅紫很是和自己名字相對,故而子卿特讓工匠只裹清漆,在鬼面之處巧妙鑲以镂金,沒想到,眼前一個姑娘,不僅認得出是為何木,還能如此品評有道。
劍鞘正面,一個篆書的坤字紋,正舒展地出現在哲暄眼前,此刻,她絕對可以斷定,這便是師父妙啓真人所提過,鴛鴦劍中的那把坤劍了。
“坤。”郁哲暄緩緩道,“坤者,地也。坤者,女也。這劍名為坤劍嗎?”
季玄只覺得方才所見已是不可思議,如今,竟在這柔然人的疆域之內,偶遇一能識篆書,又能解字之人,越發覺得先前小看了這位莽撞的姑娘,不由發問,“姑娘能識此字?”
“自然。”
“姑娘是衛人還是柔然人?”
“自然是柔然人。怎麽,柔然人不得識得篆書嗎?”
哲暄輕巧反問,季玄才覺得自己失禮,忙自辯,“不,在下絕無此意,姑娘可還能再解嗎?”
正巧遇着小二上酒菜,郁哲暄也好想了想,來回撫着浮刻着的那“坤”字,片刻,道,“我曾讀《周易》,其中作解,說是坤者乃為地也,元始,亨通。坤卦分吉兇,不一而足。然《周易》卻稱,君子若是厚德載物,立于天地之間,凡事皆從修身而始,才可得吉利之終。”
季玄聽罷便起身,抱拳施禮,恭敬道,“姑娘飽讀詩書,在下佩服,看來前日對姑娘真的是誤會不淺,當真是要向姑娘賠罪才是。”
別說只有兩面之緣的季玄,就是和哲暄交過手的郁巋,相伴已有月餘的明安,都從沒想過哲暄居然還有此面。
明安雖知,哲暄在岱山随妙啓真人學習十載,也知道,她不僅通曉武學,也修文道,卻不曾想竟然能到如此地步。先前,見到哲暄為慶歷之事籌謀,也只覺得那是素日裏兵書讀多的緣故,不曾想,卻還有什麽《周易》。那《周易》又是什麽,明安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其實,這并不怪他們,哲暄讀書,原就是被妙啓真人用計所逼,可這書一旦讀進去,忘,可就沒那麽容易了。今日,若不是想看劍,而且想好好告訴看輕自己的這位季玄季公子,只怕,要哲暄在這兒掉書袋,她可是不願意的。
“對了,方才我問公子,這劍可名曰坤劍,公子還未回答我。”
季玄搖了搖頭,道,“不,它并不稱作坤劍,只是它的品性如姑娘所解坤字,故而在劍鞘上浮刻了坤字,這把劍,喚做溟水,取自滄溟中的溟。”
哲暄心下一顫,自己手中便是溟水劍了嗎?下山之時,師父曾說,自己所持若雲劍,乃是輕劍中的翹楚,天下之大,唯有溟水能出其右,這,竟然就是溟水劍,而持劍之人卻是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相貌不凡的一介江湖客。哲暄不免擡起頭看眼前人,他眼裏的平靜,此刻被驚喜充斥着的眉眼,依然能看見暖意,一切都那麽自然,和順,可偏又是這樣一人,手握號稱天下第一輕劍的溟水劍。
“你說它是溟水劍?”郁哲暄反問道。
季玄點頭,“正是。怎麽,姑娘聽說過此劍嗎?”
自己知道溟水劍的事,除了師父妙啓真人,再無他人知曉,此刻,郁哲暄只想按下不表,便謊稱道,“不,只是覺得這名字很是不同尋常。方才公子說,溟者出自于滄溟。溟水,乃是江河。而坤者,乃是大地。大地與江河,公子如何說,品性相同呢?”
“雖是江河,但萬川歸海,殊途同歸,這萬變不離其宗的品性,可不是與大地相同嗎。”
“好一個萬川歸海,殊途同歸。”哲暄說着,左手持劍鞘,拔劍而出。
不愧是勝于若雲的溟水,劍鞘初開,劍身銀銀之冰冷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坐在一旁的慶歷方才一直不發一言,此刻,卻差點失聲叫了出來。
待得劍身全出,郁巋已經啞然,“好劍!果真是上等的好劍,如此,才不愧劍鞘之精美。”
明安雖說不及哲暄精通武學,卻也習武,身上也是時刻帶着短劍的,自然也能品評一二,此刻亦是難掩自己的驚詫,“确實是把好劍,暄兒,它比起你的若雲劍可是絲毫不差。”
何止不差,簡直勝過不少。溟水劍劍身雖輕軟,出劍之時卻是呼嘯而過,破風之聲都能體察出血腥之氣。
季玄卻被明安方才所言若雲勾去心魂,“姑娘方才說什麽,若雲劍,難道這位姑娘身邊這把便是若雲嗎?”
若雲劍,劍出名門,哲暄如何不知。師父秒啓真人曾在南衛游歷,拜師學藝,攜劍歸隐山林,方得有如今哲暄手握若雲的機會,這些,哲暄自己自然心知肚明。
此人既然能手握堂堂溟水劍,如何又會不知若雲劍,故而哲暄也并不在意了。她,心思還投在溟水劍上,用慣了劍的右手,此刻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不對?哲暄心想,既然,這溟水是鴛鴦劍中坤劍,柔鋼所制,适合近身格鬥。若是如此,必有另一劍,乃是乾者,為玄鐵所鑄,重量不下百斤,削鐵如泥,左右雙手,若是要同時用劍,或許左手持坤,右手持乾。
哲暄這樣想着,溟水劍便從右手換至了左手,劍鋒呼嘯再出,這才覺得順手得多。
哲暄将溟水換手的過程,季玄全看在眼裏,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個奇特的女子,必定知道自己手中此劍的來歷。
一個能使燕雲苑傳世之劍的女子,一個識得自己溟水劍的女子,季玄對這樣的她,越發好奇。
“你認識這柄劍的,對吧!”季玄緩緩道,語氣間有不容分說的堅定,“這柄劍跟我多年,未見劍者,從未有能知其出于左手的。”
郁哲暄方才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此刻卻也不知如何作答才是。
“姑娘可知自己所持若雲劍,乃是中原武林堂堂燕雲苑掌門的佩劍。姑娘究竟是何身份,當真不能直言相告嗎?”
季玄難得展露這樣焦急的神色,哲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道,“家師曾是燕雲苑弟子,蒙師祖之恩,傳家師若雲劍,僅此而已。”
哲暄原本以為,此言既出,季玄應當再無他言,卻不想,季玄竟驟然起身,此刻如是強撐着鎮定,道,“不知姑娘的師父,可是名喚姜衭?”
明安也知道妙啓真人的名諱,不曾想,眼前這位季公子,竟也識得,“你如何知道姜衭?”
“不瞞諸位,家師顧西然,乃是燕雲苑第六代掌門,他曾有一親傳的外域女弟子,授若雲劍與其,此女便名喚姜衭。”
季玄徐徐道來,話語間如同春日才融化的溪水,含了一絲碎冰,透着隐隐的寒氣。
郁哲暄點頭道,“對,姜衭便是家師,如今,她已修道,號妙啓真人。”
季玄得到此言,心下萌生欣慰,“不知姑娘可否領在下,與其一見。”
“我已拜別家師,在外獨自行走。未得家師號令,不敢輕易上山叨擾,公子所願,怕是恕難從命了。”
季玄亦不強求,微微颔首,轉口問道,“在下還有一問,不知姑娘可否賜教。”
郁哲暄此刻像是已經忘記了先前的恩怨一般,居然是一副有求必應的模樣,這倒是讓明安與郁巋都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既然公子乃是師祖的弟子,便也算是我的師叔,有何問題,當講無妨。”
季玄看着哲暄手中還握着的溟水劍,長嘆一聲,道,“姑娘方才向在下借劍一觀,可是真的識得此劍?”
哲暄颔首,“略有耳聞,只是今日之前,無緣一見罷了。”
“姑娘可否與在下說說,都是哪些耳聞。”
“這,本是一對鴛鴦劍。此劍乃坤,柔鋼所制,天下第一輕劍者,因而,定當還有一劍為乾者,玄鐵所鑄,重量不下百斤。不知我所說。可對?”
“對。”
“公子習劍,一手乃是輕劍,一手乃是重劍,我方才見公子右手持箸,故而猜測公子該是右手持乾劍,左手持坤劍。可對?”
“對。”
“公子受教于師祖,可燕雲苑素來沒有習授重劍之先例,這對鴛鴦劍并非師祖所傳,可對?”
“也對。”
“既是如此,那麽,公子不只是燕雲苑的弟子,而且同樣受教于他人,可對?”
季玄今日受到的沖擊可是不小,自己乃是顧西然與姜衭失散之後才收入門下的,自己沒見過姜衭,姜衭自然不可能見過自己,可姜衭的弟子,眼前這個手持若雲劍的女子,竟然已經能把自己猜出大概。
“我幼時曾問師父,我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師父搖頭說不是,此生唯有一人讓他覺得無愧為人師,此人便是姜衭。我那時不信,今日得見她的弟子,才知道,原來師姐之名,當真不是虛言。”
明安在一旁聽着,卻是有些羨慕哲暄,不出山門,盡知世事,這等女子,遠在自己之上。
哲暄頗有些哭笑不得,說好的賠罪,怎麽說着說着成了眼下這幅場面。
“你可別以為,我會因為看在師父的面上,輕易地把你這頓賠罪酒給免了。”說着便舉起酒碗,“季公子,不覺得需要說點什麽嗎?”
季玄也驚嘆于哲暄的多變,搖了搖頭,不知如何作評,只能一樣端起酒碗,示意在座諸位,最後,目光拳拳落在哲暄身上,“在下,季玄,再給姑娘賠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