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別有收獲

這一夜,對于哲暄而言,注定也是一個難眠的夜晚,她突然想起郁巋曾說起的明安。他說明安是個會認輸的人,從不強求別人,也不勉強自己。

什麽是認輸,什麽是勉強自己。哲暄前夜還不能領會,她只覺得,郁巋說的認輸,就是單純的舉手投降,不勉強,就是不争不奪。可明安不是慶歷,她有棱有角,也有脾氣,有性格,否則,不會第一日便受不了自己對郁久闾的諷刺,拂袖而去。這一點,郁巋懂,哲暄也懂。所以,郁巋的話,自然不可能如此簡單。

可明安也就不是她郁哲暄,事事出頭,知可為而謀之,是為智,知不可為而為之,又是并非勇,而純粹只是傻。

躺在軟榻上,枕着自己手臂的哲暄,終于,給自己得出了這個結論。好吧,确實是傻。如今想來,自己習若雲劍法,季玄拜顧西然為師,必也曾習若雲劍法,那自己白日裏的招招式式,豈不都是別人爛熟于胸的東西嗎。季玄劍法卓然,就連郁巋都不能輕易取勝,自己竟然想憑借一本人家早已幻化于心的劍譜取勝,不是傻,難道還能有其他的解釋嗎?

可是,下山之後的這段時間裏,沒了師父的約束,加上父汗的寵溺與放縱,明安的疼惜,還有為慶歷籌謀的得意,自己簡直飄飄然地太忘乎所以了,這些,似乎都注定了,她要在季玄面前丢盡顏面。

每日習劍,是哲暄的習慣,幾乎不曾廢弛。這日特意起早半個時辰,為的就是不和季玄打上照面。

可有這樣心思的,卻不止哲暄一人。若雨劍法二十四,此刻還不足第十招,季玄的房門就開了,換了一身白衫的季玄站在房門口,遠遠就看見同樣一襲白衣的一個女子,茕茕孑立于寒風之中。

前一夜,大古落了初雪。雪不大,半夜時間就化了,可清晨的地面卻結了淺淺一層冰。哲暄持劍而出,腳尖輕點,身體變輕旋而上。馬裝包裹出全身近乎完美的線條,一個背躍,再空翻落地,若雲就恰恰好抵在冰面上。

季玄不是沒見過劍術高絕之人,也不是沒見過習武女子,只是,眼前這樣身體輕盈,顧盼生姿的少女,能舞一手好劍法,讀萬卷文章的少女,他是當真沒見過。

最後一式舞罷,收劍握于胸前,哲暄長舒了一口氣。看着若雲,想起若雲不敵溟水,此刻的哲暄心中已經沒有一絲一毫怨氣,師父曾要她好好持劍,傳于後世,或許,确實是需要她做些改變的時候了。

正這樣想着,季玄已經走到近前,真心誇贊道,“一套若雲劍法,你如今舞得,已經很好了。”

“季公子誇贊了,這套劍法若是真舞得好,當日就不會對你的溟水劍毫無招架之力了。”

哲暄說着,看向自己手中若雲劍,此刻,話中竟然沒有脾氣。季玄有些不習慣,就連哲暄也是一樣。從今日出房門起,郁哲暄心中重複的只有一句話,“緘口,慎言,篤行,修身。”

季玄看着哲暄的眼眸,漆黑的瞳孔不帶半分躲閃,怎麽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可季玄實在想不通,實是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到底哪去了。

“你劍法熟練,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你年紀尚小,迎敵的機會怕也不多,待到他日,自然而然也就知道,面對怎樣的對手,怎樣的兵器,如何巧解了這二十四招。公敵制勝,實戰才是最重要的。”

哲暄打量着季玄,這些道理她并非不懂。郁巋不也說過的嗎,哲暄只是太想較個輸贏。

季玄看着眼前雙目直勾勾看着自己出神的女子,淺笑道,“其實,我每日練劍,若雲劍法同你一樣,也是要練的,不如,你來看看?”

說罷,右手輕壓劍鞘,左手提劍而出,溟水寒光乍現,如同秋風掃落葉,招招式式,幹淨利落。

不同,确實是不同。哲暄的目光緊随着溟水,就連眼皮都不敢眨。這樣的不同,并不是因為季玄左手用劍的緣故。玄鳥飛天,還有若雲的虛幽劍法,明明都是自己方才舞過的招式,可還是有根本的不同。

季玄負劍而立,轉身來詢問,“如何,找到關隘了嗎?”

溟水在出劍的那一刻,季玄已經相信,自己轉頭過來之時,必定會看到一個眼中含了豁然開朗目光的女子。

季玄并沒有失望,哲暄不僅眼含喜色,根本是整張臉都笑開了。

“是了,我怎麽就沒想到。若雲劍法之根本就在于輕,故而若雲劍輕,溟水劍輕,以柔克剛方是上法。無論是點撩挂抹,都需得快出清收,不在乎攻敵于一瞬。可是此理?”

如此聰慧女子,一點即透,季玄平生已經未在遇見第二人,心下不免贊嘆不已。果然當年師父顧西然曾言世間除姜衭之外,他再未見任何可稱得上奇女子之人,如此之人,所教弟子,或許師父還在世,必定會改口了,認這位暄公主,為第二人。

“怎麽,我說的不對嗎?”哲暄有點恍惚,若雲劍有意無意地仿着方才季玄的劍鋒走了一遍。

季玄卻突然,徒手攔下她,鄭重其事道,“我昨日與你切磋,今日見你練劍,你輕功上乘,身法柔韌,行如清風,動靜變化自若,是難得的習武之輩。你師父姜衭師姐,确也将你鍛造成才。這若雲劍在手,以後勤加練習,若是再能做到人劍合一,清風之間不見劍,光影閃爍不見人,那便能立于不敗之地了。”

哲暄從未想過,這樣的話會從季玄口中說出,但她既聽到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說起來,季玄是她師叔,雖然年歲不大,甚至不會年長過郁巋,但是,郁哲暄才不會計較這些,她看中的,是此人的武學。如今,既然能的季玄賜教,自然是喜不自勝,剛想說些什麽,又驟然想起那八個字,“緘口,慎言,篤行,修身”,便也只道,“今日能得季公子一言,如醍醐灌頂,他日,必定勤加練習,哲暄在此多謝了。”

“郁姑娘客氣了。”

哲暄微微還禮,告辭,轉身回了房門。

一個人,真能一夜之間變成這樣嗎?季玄時難相信,可卻讨厭不起來,甚至覺得多了幾分趣味,他開始想知道,哲暄發生這樣變化的原因了。

早膳過後,說是一同到大古四處走走看看的,一行五人便一同出來了。明安陪着慶歷,哲暄則跟在另一旁,季玄和郁巋仍走在最後。

大古雖不是大野重鎮要地,但是也是富庶的所在。入冬之後不放牧,大雪之前,便是各家各戶采買的好時機,這個時候的大古也是極其熱鬧的,街邊各樣的皮貨不少,也有南邊商旅帶來的一些精巧物件。

他們便走走停停,大約有半個多時辰,一行人便在一個街市轉角處坐下,稍作休息。

“可都打聽清楚了?”哲暄靠着明安,低聲問道。

明安淺笑,回道,“他辦事,你還不放心的嗎?”

哲暄前幾日已經讓郁巋派人打聽,大野栗預備給慶歷安排的居所設在了何處,昨夜裏,哲暄之所以去找慶歷,也是因為郁巋派出去的人有了消息傳來,指明了方位,他們今日才選了此路,特意前來探看一番。

哲暄看了眼郁巋,趁着低頭喝熱羊奶的時機,遞了一個眼色。

郁巋随即道,“我昨夜問了客店的主家,他們說這邊的市集分東西,東市是柔然人,多賣皮貨,西市多是你們衛人,還有一些蜀人,賣的是衛蜀的東西。我看這東市咱們也逛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從這後面的小路走去西市,也近些。”

季玄颔首,“即是如此,郁巋兄和諸位姑娘決定就是。”

慶歷的居所,是大野栗選擇的位置,哲暄從走進這路,便深感不安。這路的兩端,一端是東市,一端是西市,都熱鬧的所在,雖是生活便利,但凡遇上市集人多,一人一馬都不容易快速通過。大野栗果然是老謀深算,哲暄心中暗嘆,如此一來,此番回去,注定了是要再作打算的。

此刻的小道上,恰巧有一隊奴隸,正在往一處地勢稍低處搬運大石,這裏的門牆已經稍顯規模,打量着望去,是個十數丈見方、不小的所在。想來便是這裏了。哲暄握着慶歷的手,微微用了點勁,目光往那邊投去,慶歷也順着哲暄的目光看去,心下明白了,便也點頭示意。

郁巋此刻正與季玄說話,見狀,只道,“季玄兄,你看,這便是我們柔然人建房,怎麽樣,與你們衛人很是不同吧。說來,我們祖先原本都是沒有這樣的居所的,這樣來往遷徙方便,不過這百年來收你們南邊人的影響,也漸漸定居下來。不過,再往北的北夷人,還是老樣子。”

季玄倒并不是沒見過柔然人建築居所,不過,卻沒見過有誰,在冬日裏着急忙慌地動土的,倒也好奇停下腳步。哲暄她們便也順理成章地停下了。

這些男奴隸的肩上點着小塊的動物皮毛,有的已經磨得不成樣子了,前後兩人,用粗大的原木擡着大石便往裏去,後面的主事卻還在催促着。

“我說你們都快這點,這可不是給別人建的,是給公主建的居所,你們要是怠慢了,誤了族長的大事,看族長不把你們都驅逐出去。”

這樣喊着,還不夠,手中的馬鞭一個勁地往後面的奴隸身上抽打上去。這樣的場景別說是慶歷,就是見過使喚奴隸的明安,也覺得難以接受了些。

就在此時,沿路的高牆上突然有黃土松動,大小不一的土塊散落下來。

郁巋本能地沖上前去,一把護住明安,順帶着,也護住了慶歷。

季玄更是旋即揚起身上的鬥篷,替哲暄遮擋,目光緊盯着還未及反應的哲暄,口中急切道,“還不快低下頭。”

好在土石松動的不多,她們又躲避及時,這才算是沒有傷到人。

事發突然,哲暄和慶歷甚至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郁巋和季玄護在了身下。哲暄此刻已經知道出了什麽事,本該反應過來,卻又被季玄突然的一句話給驚得愣住了,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季玄只當方才什麽都沒發生,抖了抖自己鬥篷上的黃土,頗有些嫌棄的神色,喃喃道,“看着下了初雪,難得取了鬥篷出來,竟沒想到還這樣湊巧。”平靜如常的神情,像是方才的話,絲毫不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

這樣的事,哲暄自然不能熟視無睹,可此刻還不需要她主動出頭,因為打從西市方向來了另一個人。

此人一副柔然貴族的打扮,束牛皮腰帶,左腰配彎刀,見得方才狀況,此刻正飛奔而來。

适才還在鞭打鞭打奴隸的主事見到來人,好忙收了鞭子,略微施禮道,“公子,您怎麽來了。”

那人并不太過理會主事,只徑直走向哲暄他們,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抱歉道,“諸位方才可有受傷?實在抱歉,在下是負責這慶歷堂的督造大野炬,下人辦事不力,無辜傷及諸位,在下深感抱歉,若是諸位有何傷損,在下一定負責。”

郁巋回頭看了看哲暄和明安,見他二人搖頭,便道,“未有傷損,這位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季玄站在一旁,卻有着看不懂,問道,“雖說未傷及我等,但,這土牆實在不勝穩妥,若是不及早修繕,只怕還會殃及更多人。”

這話,恰恰就是哲暄此刻想說的。真是湊巧目的相同,還是另有隐情,哲暄看着季玄,心中并不知,卻并不作聲了。

“是,這位公子說的對,我會讓他們重新修正一番的。”

季玄卻繼續道,“其實,這幾日已經入冬,并不是修築房子的好時機,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也不奇怪。來日,等風雪更大,只怕這樣的險狀還會再發生,倒不如等到開春之後,屆時不也方便嗎?”

大野炬如有難言之隐,半晌,才道,“諸位不知,這居所乃慶歷堂,是我大野部族為迎娶公主準備的別居。族長已經下了嚴令,說是開春之前必須要建造完成,否則,耽誤了迎娶公主。便是大罪。因而,才晝夜趕工。”

“迎娶公主。”季玄從未聽聞郁久闾有準備嫁女兒的打算,難不成準備把郁哲暄嫁了去嗎。

哲暄此刻未見得季玄看自己的眼神,否則必定會心生不安。

明安在一旁,順着話茬繼續道,“既然是公主的別居那不是更該小心謹慎,建成這樣,他日公主要是有個好歹,你豈不要遭殃?”

“不瞞諸位,在下今日匆匆趕來,便是知道昨夜初雪,想着這裏工事尚未完成,怕有差錯。”大野炬又道歉道,”不曾想,果真險些傷到了人,諸位無大礙就好,待在下先去将工事安排一下,稍候來未諸位壓驚。”

大野炬說着,再施一禮,轉身吩咐道,“入春之前,土牆左右固定所用的大石不要搬開,還有,你讓人去東市古塔達家的皮貨鋪取些牛皮來,要上等的,鋪在牆上,一定要小心雨雪。”說罷,從腰間取出自己的匕首遞給那個主事,“你拿這個去,告訴古塔達,我稍後自會去他那兒結賬。”

那主事之人唯唯諾諾接過大野炬的匕首,收進懷裏,道,“是,公子,小人明白了。”

大野炬看着他身後,一塊塊巨大的石頭還在絡繹不絕地往裏搬,大野炬的眼神又落在了大野炬腰間的馬鞭上,“就算是奴隸,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別動不動就使辮子。”

那主事有些讪讪地拿手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馬鞭,怯生生地道,“是是是,小人知道了。小人也是擔心,這工事要是延期,耽誤了族長的大事,小人倒是沒什麽,就怕公子被連累。”

“我就不用你擔心了。”大野炬不緊不慢道,“做好自己的事,工期要緊,也不能再出今日之事。否則,他日要是傷了公主分毫,長兄不會治你的罪,怕只怕,大汗要治你的罪了。”

那主事聞言,雙腿都抖個不停,一連說着“是”。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落在季玄眼裏,實在覺得可笑。

大野炬已經轉過身來,複向他們行禮,道,“這裏的工事是在下負責,今日無端驚擾諸位,在下深感不安。不如,你我一同去前面西市酒鋪一座,略備薄酒,為諸位壓驚。”

郁巋看了明安與哲暄一眼,因着大野炬乃是負責這座慶歷堂的督造,哲暄也頗有一探究竟的意思,故而二人皆沒有異議。

郁巋的目光又逗留在了季玄的身上,“季玄兄,同往嗎?”

季玄對這個大野炬很是好奇,自然了,他此刻更好奇為什麽郁巋會選擇了這條路,而在他看來,此刻發生的事,皆不是偶然,即便高牆土石松動是偶然,至少他們出現于此并非純粹的偶然。想到此,點頭同意道,“也好,一同去吧。”

酒肆樓上,大野炬做東,一連數次端起酒碗,再三向哲暄一行致歉。

哲暄放下手中的酒碗,只道,“公子不必太過抱歉,我們也無傷損,公子從方才起已經說了不下十句抱歉的話,又親自作陪,替我們壓驚,實在是客氣了。”

從容飲酒,自在說話,卻不見前日對自己時候的刁難之色,季玄着實是看不明白了,這丫頭難不成還真是變了。

哲暄向郁巋微微點了點頭,郁巋緊随其後,舉起酒碗,與大野炬又飲了一碗,問道,“大野兄,方才聽你所言,那居所是為公主準備的?不知是哪位公主。”

“是大汗的慶歷公主。”

慶歷公主。這人季玄居然沒有耳聞,此人是誰,難道,柔然王庭,除了眼前的暄公主和明公主,還有已經身在大衛的大公主,還有位慶歷公主?

哲暄的手輕輕搭在身旁慶歷的手上,安撫着拍了拍,嘴上如同不解,問道,“慶歷公主?我曾聽說,這位公主不是已經嫁到東部姜氏部族了嗎?如何能搬到大野來。”

大野炬點頭,道,“這其中有何淵源我也不勝清楚,兄長只說,公主素來不喜歡那姜源,此番是要改嫁到我大野部來。”

季玄稍安下心,問道,“那不知,是由誰迎娶公主。”

大野炬嘴角微微一揚一揚,挂起一個不淺的笑意,“不瞞諸位,正是在下。”

哲暄只感到自己手下、慶歷的那雙手微微地一陣,慶歷并沒想到那個要虛擔了迎娶慶歷之名的無辜之人,便是這位看來處事精幹的公子。哲暄不免擔心,側臉去看慶歷,眉頭微微一蹙,在安撫的眼神之中又流露出一絲擔憂。

慶歷自然是明眼之人,知道此刻并不是表露身份的時機,便按下不表。

郁巋知道,大野栗絕不會讓除了大野姓氏之外的人擔了迎娶慶歷公主之名,但是,也絕不會是族中身份貴重之人,便追問道,“不知大野兄,與當今大野族長之間是?”

“族長大野栗是在下的兄長。”

“原來是這樣,真是失敬。”郁巋道。

“我不過是庶子,又無軍功,也不是什麽尊貴之人,不敢與兄長相提并論。”

哲暄看了一眼明安,又打量了慶歷一眼,明安會意,緩緩道,“話雖如此,公子怎麽說也是大野部族貴胄,這慶歷公主并非大妃之女,又曾經出嫁過,公子難道也願意迎娶嗎?”

“我自己又是什麽身份呢,哪裏敢嫌棄公主。”大野炬有些自慚形愧的樣子,自嘲道,“不瞞諸位,也不怕諸位見笑,就是因為我這身份低微,雖說是迎娶了公主,但兄長有言在先,迎娶之後頭兩三年,并不讓我待在大古。說是公主金貴,怕我有什麽做錯了,就不好了。”

大野炬看着慶歷,淺淺一笑,點了點頭,“就是這樣,你也願意擔了迎娶之名嗎?”慶歷突然開口問道,着實讓哲暄與明安都驚呆了。

“也無妨的,就當做是出去歷練一番。自打先父劃了這大古鎮于我,我就幾乎沒出過這鎮子。迎娶公主,此後也有許多事情需要我這個做丈夫的打點,權當是出去積攢經驗了。”

季玄一聲不吭,坐看哲暄他們四人之間的眉來眼去,心下已經了悟了。這位先前尚還不知姓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此刻他們口中所稱的慶歷公主。

“你并不在乎這位慶歷公主曾嫁過人嗎?”季玄仿若不自覺般,問道。

大野炬有一刻的驚訝,須臾,道,“我看這位公子不是我們柔然吧。”

季玄并不隐瞞,“我乃衛人,此番入柔然游歷。”

“公子不知,在我們柔然沒有你們南邊的衛蜀諸國的繁文缛節。女子也不是終身只能嫁一個丈夫。”大野炬笑答道,子绛從容淡定,眼神之中毫不見躲閃之色。

“可不是說,這位慶歷公主身份不高的嗎?”季玄又一次把方才慶歷最想問的話,不疾不徐地提了一遍。

“雖然兄長是說,這位慶歷公主是自己不喜歡姜源,故而自請嫁入大野。不過我卻聽聞,這位慶歷公主,性子不錯。我也本不是父兄喜歡的人,能分得這大古鎮,和鎮外的草場已經是靠着祖制所得。我是庶子,再後便是我的孩子也如尋常人家了,我如今只求夫妻和順,他日子女互敬互愛,也就心滿意足了,別無所求了。”

哲暄不由心底生出對大野炬的一絲同情。他哪裏知道,自己只是兄長為了族中勢力壯大的一個棋子,三兩年之後,慶歷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就會與他和離,重新回到王庭,而他想要的夫妻和順,子女互愛的日子,又能去找誰讨要。

方才,見大野炬與那主事的小吏說話,哲暄只覺得他處事精幹,籌措有度,此等之人,方是可主大事者;再見其待人接物均是謙遜有禮,此番飲酒說話間更覺得暢快自然,說起自己出身,謙卑而不自貶,說起大野栗也不見愠色,實是難得的大士心懷。

不僅是哲暄,慶歷此番也頻頻點頭,道,“公子說的,正是此理。”

哲暄坐在慶歷身旁,只覺得她身上此刻隐隐透着微妙的氣息,不覺得面色一變。

明安也看到了哲暄臉上稍稍顯露的不安,忙接話道,“人生短短數十載,若得此番生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哲暄看着說出此番話的明安,又本能地看了看郁巋,心下不免又彌散起對他二人的一番唏噓來,今日的明安,還有今日的自己,尚且還體會不到經歷了一番波折而變得別無所求的慶歷的心情,況且,明安接下去的一路會如何,此刻的哲暄真的也不敢篤定。

樓下街市,人聲鼎沸,實在熱鬧非凡。哲暄不時回頭,只覺得街市之中,往來人等,平生所求,不也只是夫妻和順,子女互愛嗎?

“姑娘是喜歡這西市嗎?”

大野炬看見哲暄的目光,難掩一絲傾慕,笑了笑,道。

“我只是覺得,這西市之上有很多沒見識過的東西。”哲暄說着,收回了目光,“說來,這些東西,在大古應該也很受喜愛吧。”

大野炬道,“是。衛蜀的東西在咱們柔然也很少見,互通商旅之後,咱們柔然的皮貨南下販售至諸國,如今百姓富裕,自然也有多餘的銀錢,買些衛蜀的奢侈之物。”

“正是此理。”郁哲暄若有所思地低吟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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