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府噩耗

入了陽關,下來便是崇州、并州,第三日夜,到圖州。

圖州城外,宇文绛一個人騎着赤雲,游走在軍營外的山坡上,手中的喚雲埙一絲一毫地奪去他手中的體溫。喚雲悠揚,吹的還是那天晚上,和哲暄并肩坐在房頂時,吹的《上邪》。

記載着《上邪》的半本琴譜,出自顧西然,宇文绛第一次聽瑤琴撫出的《上邪》,也是出自顧西然的烏栖琴。一把烏栖琴,一曲《上邪》,一個白衣翩然男子,宇文绛還記得,第一次聽師父撫琴的情形。甚至還記得,那日,是六月初八。

前年,被父皇強逼着娶親的時候,宇文绛把《上邪》的琴音改成了埙曲。新婚前夜,也是那樣坐在自己墨雨軒的屋頂,悠悠吹來。他,從沒想過要娶妻,至少在遇到郁哲暄之前,并沒動過這個念頭。他受不了父皇母後娶妻娶賢的說辭,他所求不多,不過是要一個知心人,可他們還是從貴門之中擇選了一個,一個自己一直以來當成妹妹的女子,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嫁入自己的豫王府。

埙音在林間纏繞不止,閉上眼,宇文绛自己有置身塞外之感。那個踏馬如飛燕,翩然而至的女子,柳葉彎眉,炯炯明目,一颦一笑,都是不為拘束的活脫自然。一把紅尾箭,至今還在自己的箭囊裏躺着。那樣貫鷹目而過的箭術,竟然出自那樣看起來纖弱的女子。若雲劍,劍光回閃,呼嘯往來,雪地裏一襲白衣的郁哲暄,隐于劍光之中,就如同若雲,柔情與英姿并存的若雲,渾然一體,不可分割。讀詩書,卻又絲毫沒有沾染老夫子的酸腐之氣,毫不似京城裏的豪門貴女,大字不識,讀書多也只讀列女傳,所謂琴棋書畫皆通者,十有八九是為了取悅夫君,索然無趣的很。

“主子!”陌欽騎快馬追來,“主子,您怎麽走的這麽深,這要是沒個埙音的,您讓陌欽去哪裏尋您呀!”

宇文绛又好氣又好笑,收了喚雲埙,調轉馬頭,問道,“如何,确實是他們的人吧?”

陌欽點點頭,“要不說主子高明。果然是他們。”

“暄兒啊暄兒,想必你此刻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吧。”宇文绛喃喃着,又道,“沒被他們發現你的蹤跡吧。”

陌欽摸了摸兩撇小胡子,“那是。主子以為陌欽的身手和那些家夥一樣啊,還沒到陽關呢,就被主子發覺了。”

宇文绛并不評價這點。自然了,衛軍,尤其是宇文紹和宇文绛二人訓練的斥候,可是如今天下最好的暗探了,哪裏是柔然輕騎能夠相提并論的。這些人訓練之時,除了刺探與跟蹤,如何抹去自己蹤跡,甚至讓跟随自己的人誤入歧途,都是必須要訓練的。要成為宇文绛帶在身邊的斥候,沒有三五年不見天日的訓練,是絕不可能的。

“不過主子,您為什麽想要讓他們知道您的身份呢?不是說,這樣有危險嗎?”

宇文绛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這個陌欽,自幼跟在自己身邊,十多年來,與自己吃住幾乎都是在一起,拜的師傅也随自己。顧西然無子,他過世之後,宇文绛念其傳授自己與兄長宇文紹武文之學,又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俗語在耳,便讓無父無母的陌欽随了顧西然的姓,算是為他延續香火。可,這孩子實在是不中用,竟然沒有一點師父的遺風,功夫跟不上也就算了,畢竟顧西然的功夫,就是自己與兄長都不能說盡數學來;怎麽腦子也如此不靈光。

“我們走的突然,他們未必不會去查。一邊,是柔然王庭的公主,一邊,是身為衛皇子的我。你說,我不讓他們知道了身份,他日如果他們再去查訪,被有心人利用了,若是生出與衛柔兩國不利的事。到時候,是你負責呢,還是我負責。”

宇文绛說着,撫了撫赤雲的鬃毛,赤雲便照着來路,慢慢悠悠往回走。

陌欽來回想了想,忙追了上來,“我明白了,主子。這想法,真的是...”

宇文绛生怕攔不住他,一拉赤雲,擋住陌欽的去路,“你以後,說話能多說點正事嗎?我問你,禮單的事處理的如何了?”

“按着主子的吩咐,把各個州郡各級官員送的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整理了出來,您要過目嗎?”

宇文绛搖頭道,“我就不用看了。你把他們親手寫的禮單放在各自的禮箱中,記得派人嚴加看守,我會即刻書信一封,你派人快馬送進京城,呈交父皇。還有,讓他們告訴父皇,大軍所至之處,官員百姓都深感父皇天恩浩蕩,故而才能數十日之間,罷北方戰事。”

陌欽拼命點頭,“是,已經在辦了。”

宇文绛說着,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問道,“今日,密信還沒有送到嗎?”

陌欽肯定點了點頭,“七爺在各州郡都有自己的人馬,消息每日傳遞,幾乎沒有誤了時辰的,以往每日都是子時二刻,也不知道今日為什麽過了子時,還沒有消息。”陌欽說着,隐隐有些不安,忙問,“主子,您說,有沒可能是京城之中有什麽大事?”

“能有什麽大事。”宇文绛仍舊是那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回轉馬頭,下山,緩緩道,“再過半個時辰,如果還沒有消息,你就去看看。前幾日的消息都沒有什麽要緊,就這一日功夫,要翻大浪,也沒什麽了不得的。”

醜時三刻,宇文绛帥帳之中,一個身穿麻衣的斥候由陌欽領着,急匆匆進了來。

宇文绛還未擡頭,那人已經匆忙跪地,連連叩頭,道,“王爺節哀。”

宇文绛擡頭看見他,不知發生何事,但是,來人既然是兄長宇文紹的人,口出“節哀”二字,就絕對不是小事。

“竹節呢?”

來人搖頭。

宇文紹辦事極其隐秘,他的密信每日由信鴿送達斥候所居之所,一只先行,由斥候閱過即焚,另一只信鴿腳上捆着的小竹節加了小小的機關,必須由宇文绛或是陌欽手中的鑰匙才能開。一封信,前後拆成兩份,便是任誰也沒有辦法探知一二了。

沒有竹節,便是人人可知之事,即便是被人探之,也無所畏懼。宇文绛本能地覺得大事不妙。

“是皇宮,還是王府?”

宇文绛面上仍舊是從容鎮定,即便此刻心亂如麻,他也必須要鎮定,如今他手上握着的是調動北征的八萬軍士的虎符。如果是皇宮發生了什麽,那麽,他手上的這支北征軍,很有可能會即刻變成他們兄弟的護身符,而他要做的,先是鎮定。

“是王府。”

宇文绛的心頓時沉了下來,稍稍安穩,還好,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妃。可是,王府又有什麽是要他節哀的。

宇文紹今天的密信送的這麽遲,如今看來一定是出事了,可究竟會出了什麽事,才會影響到每天互通消息這麽重大之事。

“說。”

“豫親王妃難産,母子俱亡。”

十個字,僅僅只有十個字,宇文绛稍稍才有所安定的心一下就被揪起來了,起身沖到來人面前,抓着他的衣領,仿若沒聽清楚,再問道,“你再說一遍,什麽?是誰?”

“豫親王妃難産,母子俱亡。”

沒有差錯,沒有遺漏,只有這十個字。

宇文绛的手松了,難以置信,簡直難以置信。他看着陌欽,看着陌欽的眼睛都已經哭紅了,臉上還留着淚痕,顯然是來人方才已經将此事告知過他了。

宇文绛轉過身,渾身的血液如同倒流般地難受,雙手撐在行軍桌上,半晌,啞着嗓子,道,“你先下去吧。”

待得來人退出帥帳,陌欽終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如泉湧般傾瀉而下,“不是,不是說,王妃的産期在下月的嗎?好端端的,怎麽會出這樣的事。主子,主子,您先回去看看吧。”

宇文绛背對着陌欽,沒有說一句話。

李氏念瑤,是他的王妃,豫王府的主母,即便當年沒有相知相許的緣分,到底一起生活了兩年多時間,她懷的,也是他宇文绛的子嗣。如今母子俱損,說他此刻沒有一點痛心,又怎麽可能。

可是轉念一想,此事已覺得不對。他轉過身來,看着哭得全沒了男兒氣概的陌欽,長嘆道,“不!不能回去。這事不管是什麽原因而起,發展到如今,定是其中有詐。”

“主子!”陌欽哭喊道。他實在不明白,宇文绛怎麽能如此狠心,念瑤可是為了給他誕育子嗣而死的,就算他對念瑤沒有一點情分,難道對自己的親生骨血,也能狠心不顧嗎?

“我如果這時候出發回去,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三天就到達泰康。可是你想過嗎?這件事如此之大,父皇怎會不知,沒有他的诏令,我擅離軍中,這是什麽罪名,我們姑且不論。單就是,我如何在父皇派人告知此事之前知曉,就已經說不通了。屆時,不僅是太子,還有先皇後的勢力,都會以此為由在父皇面前進言,彈劾我在外征戰卻私下與朝中有消息往來。那麽這麽多年辛辛苦苦建立的這些暗樁還有據點,怕就要被一一剿滅了。”

“可是...”

陌欽承認,這些都是他在一時之間沒有想到的,不得不說,宇文绛的所有擔心和假設都很正确,但是假設只是假設,太子未必有此心;況且,宇文紹的安排那麽隐秘,縱使太子起疑,有意試探,也未見得一定能盡數剪除他們的勢力。至于朝中的風言風語,這些都不算上是大罪過,便是拿這次北征的軍功來抵,也不是不行。

“沒有什麽可是。”宇文绛還喘着氣,卻不改堅定,道,“這件事,父皇一定會派太監來通傳的。你記住,從今天起,直到宣我提前回朝的旨意到達之前,不能顯露出一點異樣。”

“主子!”陌欽最後又喊了一聲,卻漸漸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現實,抹了一把眼淚,長嘆了聲,忍着哽咽,道,“是,陌欽明白了。”

赤雲這夜顯得很反常,不知是受了主人的影響,還是夜半美夢被驚醒,情緒很是不高漲,在山坡來回踱步,也不肯走遠。

月光晦暗,吹起相思曲。究竟發生了什麽,宇文绛此刻還不知道,但他知道,此事蹊跷,不用他說,宇文紹也會查下去。可是勞師動衆,最後也換不回他的一妻一兒來。

他與李念瑤真的說不上鹣鲽情深,至今也說不上,本就是自小相識的玩伴,讓他突然把念瑤當成妻子,當做知己,也實在是不容易。

宇文绛自己有的時候喜歡清靜,念瑤就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可清淨的時間長了,畢竟心也是會長草的,宇文绛就想着出去騎馬。可,念瑤卻不是那樣性子的人,她還是原本那樣,看書習字,作畫撫琴,靜靜坐着,看着他或是看着書,就像畫中的美人,美則美矣,到底沒有煙火氣,只讓他敬而遠之了。

可,到底還是自己的妻子,更何況,還不止是妻子,還有一個上天降臨的孩子。縱使,這個孩子是為了讓母妃放心,念瑤才懷上的,可不還是他宇文绛的孩子嗎?

赤雲一步一步走着,宇文绛第一次用喚雲埙吹起悼亡曲。

李念瑤曾經說,喚雲埙的聲音太悲哀,實在不合适。可宇文绛還是覺得不對。瑤琴之音靡靡,确實沒有埙音合适他的性子。

可這埙音,此刻不正應了念瑤的話嗎?凄凄切切,哀傷至極。

三日之後,從京師泰康傳來皇命,證實念瑤與小王爺的死,衛皇念及豫王之功,準其先行回程,并可不入皇宮,先回王府治喪。

宇文绛領旨回程,留陌欽壓陣,日夜兼程,日行千裏,兩日後午時,回到都城。

豫親王府,此刻早已是漫天的白幡,府門外前來吊唁的賓客不少,府內傳出的哀嚎之聲,如同鐘聲,一下一下,撞擊着宇文绛心頭。

赤雲随着府內的哭嚎低聲哀鳴,早有府中仆役急急上前,叩首就哭,哀嚎道,“王爺,你可算回來了。”

宇文绛實在不忍看府中的場景,前堂第一進院子裏遮天蔽日的白幡,坐下女賓正一個個取這巾帕拭淚。堂上停着兩裹棺材,正中稍大,便是李念瑤,她旁邊的是一出生就夭亡的小世子。

宇文绛只覺得自己的雙腿如同灌鉛般沉重,每踏出一步,都像是邁過千山。

衆人見豫王回來,皆起身施禮,宇文绛如同沒看見一般,徑直走向堂上。棺椁裏的念瑤沉沉地睡着了,白皙的面龐,被丫頭們修飾好的妝容,一雙曾經在這豫王府無數次撥動琴弦的手,優雅地扣在自己腰腹間,像極了她初有身孕時,日日膽戰心驚,撫摸着小腹的模樣。她還是那樣輕輕淺淺笑着,勾起一絲不茍的笑容,還是同畫卷裏走出來的一樣标致。

“瑤兒,為夫回來,你睜開眼看看。以前,我做錯了,是我不夠關心你,是我忽視了你,我誠心致歉,你不是最寬宏大量的嗎?原諒我,好不好,起來吧,啊!”

在沒有念瑤的聲音了,即便是平日裏竟有的一個“好”也再也聽不到了,徒留滿堂悲戚哀哭聲。

宇文绛雙手撐在棺木上,一路上,他腦海裏全是自己的過錯,還有對這件事前後的思量。念瑤已經死了,他的孩子也已經死了,他一遍一遍反複告訴自己,如今等着他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至少還有找到他們為何突遭不測的原因。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哭,至少,不會當着衆人的面,當着她的面,痛哭失聲。

但是,有些情緒,終究是理智無法戰勝的。宇文绛此刻,充滿了對自己的怨恨。他不知道,是不是只要自己能多待她好一點,遷就她一點,多把她當做妻子而不僅僅只是作為養在府上的妹妹,念瑤就不會在這樣二八年華,撒手而去了。

綠绮和秋岚,是念瑤當年陪嫁進府的丫頭,此刻,一個看着念瑤棺椁前的燭火,另一個,看着小世子棺椁前的香火,都是一樣的泣不成聲。

秋岚見狀,此刻微微抹了眼淚,在宇文绛身後提醒着,道,“王爺,您看看小世子吧。”

宇文绛轉過身,小小棺椁裏一個小男孩正熟睡着,只不過,再沒了啼哭聲。他本也像是所有的孩子一樣呱呱落地,可沒有半個時辰,竟也氣絕生亡,随母而去了。

那是他的兒子,宇文绛伸手去撫摸孩子的胎發,人已經沒了好些日子了,可宇文绛卻覺得,在這個深冬,這個孩子好像身上還有餘溫,是血氣流動,有生氣的溫度。他想去抱他,抱一抱自己這個來不及看到親生父親的孩子,卻被身旁的老媽媽攔住了。

“王爺貴體,不能沾染了晦氣。”

說話的,是念瑤的乳母尹氏。尹氏最是體貼念瑤,自從她懷孕一來,所有衣食幾乎全部都由尹氏過過手的。

此刻尹氏對着有些手足無措的宇文绛點點頭,“王爺,皇上欽點,王妃和小世子的喪儀由太子妃娘娘主持。老太爺也來了,都在後院堂上坐着,王爺還是先去見過貴人吧。”

這樣的喪儀,自當由人主持,也會有專門之人在旁提點,何時該做何事,以免一來自己染了晦氣,二來沖撞了亡靈。

宇文绛閉起雙眼,點了點頭,由尹氏陪同,先去見了太子妃和吏部尚書李承章。

郁青琁坐在堂上正和李承章說話,同坐的,還有念瑤的父親,李承章的長子李甫。

青琁方才聽聞外面哭喊聲又起,只知道有賓客到,并沒想到竟是宇文绛。此刻看見宇文绛有些步伐不穩地進來,趕忙前去相扶。

宇文绛雖說悲傷,禮數不敢失,請安道,“給二嫂請安,這幾日煩勞二嫂了。”

青琁扶了他起來,長嘆惋惜道,“事發突然,你也要節哀才是,否則,為了九弟妹的事傷了你的身子,別說父皇會擔心,就是弟妹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青琁此話剛出,身後的李承章已經又哭了起來,嘴裏念着喊着的,都是自己孫女苦命之類的話。

宇文绛颔了颔首,“多謝二嫂,臣弟知道了,會善自珍重,不牢父皇母妃擔憂的。”

青琁也點頭,拉着宇文绛上座。

經過李承章的時候,宇文绛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頭,看見這個須發灰白的老大臣,突然有些愧疚起來。李承章有三子,沒有一女,到了兒子輩,才得念珏念瑤兩個孫女,所以一向視為掌上明珠,疼愛有加。念珏在賜婚給英親王宇文紹後,突發疫病,慘死家中,皇上感懷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哀傷,不過半年後,便将小孫女念瑤指婚了豫親王。

“到底是福薄,受不住皇恩深重,竟然一連兩個孫女都死了。”這話,在前來吊唁的賓客中都傳遍了,也沒傳到李承章的耳朵裏。

“尚書大人節哀。”宇文绛轉過身來,對着李承章致意。

“王爺也請節哀。”那聲音之悲戚,尤勝宇文绛千百倍了。他身旁念瑤的生父李甫扶着老大人,也是一個勁哽咽,道,“這個沒娘的孩子,老天怎麽就不能多垂愛一分呢。”

此刻,下人們正新換了茶上。雖說是喪事,但是,有太子妃主持,又是有皇帝欽定,加之豫親王新功,前來吊唁的人也就自然更多。有的為表悲恸之意,更是三代一道前來吊唁,即便是這樣,前前後後一應瑣事,青琁也都打點的很是妥帖。

宇文绛想了些事情,又問了青琁一些,青琁早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了。将何人何時已經前來拜祭過,又将何日出殡,如何回禀皇上與德妃等一應事宜和宇文绛商議後,方才離開豫王府的。

看着太子妃郁青琁離開王府的背影,宇文绛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塞外遇上的郁哲暄。此刻,這樣的意識,出現地多麽無恥,多麽可笑,可是他克制不住,那人的聲影就像是和郁青琁的背影重疊了一般,莫名其妙地在眼前出現了。

綠绮走了過來,懷中捧着李念瑤素日裏彈得那把琴,“王爺,琴取來。”

宇文绛的思緒被綠绮的話牽引了回來,回身看見綠绮手中瑤琴,默默道,“放到王妃身邊去吧,她素日裏最愛這把琴,到了那邊,見不到它,會很寂寞的。”

淩志堂裏,宇文绛故作在床前,前面孤燭搖曳,如同此刻的绛。這裏的淩志堂,是宇文绛的栖息之所。念瑤在王府住了三年,一直住在東院,宇文绛在那裏住過,三年前後不過十日。可淩志堂,念瑤卻是一步都沒有踏進過,他的天地,她,最多走到書房墨雨軒。

老奴于平在淩志堂外叩門,秋岚還垂首立着。

“進來吧。”宇文绛說着,從床邊起身走去了書案後。

門吱呀開了,進來的卻只有秋岚一個,于平跟着就把門帶上了。

“奴婢給王爺請安。”

宇文绛看着跪在正中的秋岚,沉默片刻,道,“把王妃出事前後的事,一字不落的全都說出來。”

宇文绛的語氣沒有一絲氣惱,卻透着說不出的冰冷,不怒自威,對他們兄弟而言,如同本能。

“是。”秋岚拜首,頭磕在地上,道,“六日前正午,奴婢和綠绮陪着王妃在東院後小花園散步,王妃說,可能是午膳吃的不太對,所以上腹覺得有些脹氣,說是多走幾步,許是就能好。後來,約莫過了有半個多時辰,王妃可能是走得有些累了,便說想在小池塘邊坐着看魚,綠绮擔心天涼,加上石板護欄冰冷,便回房裏去給王妃拿軟墊和毛鬥篷。”

秋岚頓了頓,不敢擡頭,索性繼續道,“王妃就是那時候覺得不對的,先是捂着小腹,說是疼着厲害,開始的時候,奴婢還以為,是午膳食物不淨,害得王妃吃壞肚子,可是前後不過一瞬,奴婢就發覺不是這樣了。因為...因為王妃開始流血了。”

宇文绛聞言起身,略微平複心境,在秋岚身邊踱步,慢慢問道,“她出事的時候,只有你在她身邊嗎?”

秋岚伏在地上的頭點了一下,“是,只有奴婢。不過綠绮很快就到了她見狀轉身就去喊人了。”

“孩子呢?”

“禦醫看後已經說了會難産,情狀很危急,後來...後來還是拿參片吊着一口氣,才把小世子生下來的。可是孩子一出生,王妃...王妃她...”秋岚的哭聲一點點起了,嗆着自己說話的聲音,喘着個不停,“王妃的那口氣一松,連孩子都來不及看一眼,就...就撒手人寰了...”

秋岚的悲恸之聲呼天喚地,就是無關緊要的尋常人聽了,也沒有不動容的了,更何況當事的宇文绛。他的雙手撐在桌案上,人也倚了上去,背對着秋岚,差點痛哭失聲。

良久,宇文绛才強壓着心頭痛,近乎沙啞地開口道,“孩子呢?孩子不是平安的嗎?後面的事又是怎麽回事?”

“奴婢不知道,王爺。”秋岚連連叩首,幾乎把額頭磕紅了,“奴婢真的不知道,王妃...奴婢們當時幾乎都是手忙腳亂,根本都沒來得及顧上小世子呢,前後可能也就不到半個時辰,等我和綠绮把王妃整理清楚,再去看顧小世子的時候,小世子已經...已經沒氣了。”

前後只有一個多時辰,念瑤和孩子,就一連命喪黃泉,宇文绛再也忍不住了,他怎麽能忍得住。念瑤懷着孩子的時候,自己遠征在外。如果,僅僅就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他,偏在她難受的時候,身子重的舉步維艱的時候,他卻對另一個女人動了真情。

“除了你們兩,除了韋禦醫,當時王妃的屋裏還有誰?”

良久,宇文绛才問道。

“還有産婆和德妃娘娘指來的兩個嬷嬷,在沒有別人了。”

宇文绛轉過身,看着從一開始就伏在地上的秋岚,心下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擡起頭。”

秋岚的額頭,此刻,已經磕出了血,眼睛哭紅了,淚水濕了前襟。

她是李念瑤的陪嫁,八歲那年沒了父母,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無望的一雙眼睛,看着跟嬷嬷出府的念瑤,很是心疼,七歲的念瑤就把手裏的糖粘遞向了八歲的秋岚,還硬要把比自己大上一歲,個頭還不如自己的秋岚拉回家。李老太爺看着自己這個特意從蜀地接回來的孫女,也不忍心拒絕,只好點頭了。

秋岚和綠绮并不一樣,綠绮,是李府的家生丫頭,一家老小都在李府,比起秋岚,更讓宇文绛覺得放心。這也是為何,今夜在這淩志堂裏,宇文绛獨獨将秋岚找來的原因。

秋岚出去後,于平便從門外進來,低聲對宇文绛道,“主子,人來了,您是在這兒見,還是去墨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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