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正禁足
青琁回到清秋堂,知道哲暄已經回了飛羽堂去,也只是對着宮人微微颔首,心裏倒是嘀咕起來,暗念着哲暄:“你這丫頭,竟然算計到自己長姐的頭上來。”
但她憂心忡忡進了議政堂,看見明安正坐在郁久闾膝下的那一刻,青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郁久闾像是看出青琁的來意,問道,“為了來替明安求請的?”
青琁颔首施禮,同坐在郁久闾膝下,追問道,“看來父汗不是當真要閉鎖望月堂?”
“你又從何聽說,孤要閉鎖望月堂的?”
青琁看了看明安,此刻已經料到半分,卻不敢斷定,仍舊說道,“還不是暄兒嗎?她讓人送食盒去望月堂,可是貼身婢女卻連安兒的面都沒見到。您呀,也不找點好的托詞,好端端地偏說安兒病了,暄兒那麽機靈,哪裏猜不出來。這不只能慌忙來找我嗎?”
郁久闾聞言,俯仰大笑,看了看有些慚愧的明安,問道,“你也覺得,暄兒是慌忙去找的青琁嗎?”
明安搖了頭,“自然不會。”說着,又轉而看向長姐郁青琁,道,“姐姐,暄兒是特意請你來證實她的想法的。”
“我能猜得出,可她既然已經猜到,又要來找我證實什麽?”
“暄兒處事,一向嚴謹,沒有确切的把握,她不會出手的。她讓長姐來,不過是想知道一下,是因為我自己做錯事說錯話,還是因為她,父汗可以裝出為難我的樣子。”
青琁如醍醐灌頂,笑嘆道,“這丫頭,真的好生厲害。難怪她說不與我一同來,原來她說的倒也不算是假話。可是明安,你到底又是怎麽了?難道,你會有什麽說出來做出來會惹惱父汗的事?”
明安看着郁久闾,未敢開口。
“既然你們都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直接和青琁說,怕什麽。”
明安沒在多說什麽,把對郁久闾說的話一樣說來給青琁聽,自然,也只有自己和郁巋的事,一字一句都沒有涉及哲暄。
青琁聞言,臉色也是一變,轉頭去看郁久闾,卻見得他微微颔首,顯然,這樣的話郁久闾已經聽過。
“父汗,您怎麽看?”
郁久闾看着青琁,若有所思,片刻,才道,“那就要看她們姐妹倆的了。”
季玄從議政堂出來,就碰到了接王令而來的羽陵,雖是迎面而過,一句未言,但羽陵火急火燎的樣子,卻讓季玄想到了夜裏哲暄的話,心下頓時生出幾分不安。
辰時未過,哲暄習劍之後,還在更衣,就聽見飛羽堂外有響動,緊接着阿芡就跌跌撞撞闖了進來,隔着屏風跪下。
阿蕙還不知道發生什麽,見着阿芡此狀,心中不僅不解,也有些許不安。
哲暄卻像是早已等着了,算着時辰,該來的也該到了。
“可是父汗下令閉鎖飛羽堂?”
阿蕙心驚,定眼去看哲暄,俨然不敢相信。阿芡更是驚愕,事發突然,便是她們與定赫都不曾聽聞風聲,哲暄又是如何知曉的。
“回公主,正是。”
哲暄換好常衣,走了出來,一副平和地笑顏看着惶惶不安的阿芡,輕聲細語地問道,“來的是豹師,還是虎師?”
“虎師。”
果不其然,她的父汗還是派了最精銳的虎師來,而目的,哲暄相信,為得不僅是她,還有明安和季玄。
阿蕙跟在後面,顯然慌亂地手足無措,“公主,這可怎麽辦?明安公主還病着,不然奴才這就去求大公主。”
“既已閉鎖宮門,你如何能出得去。”
哲暄信步來到書案前,取出前兩日才溫故到一半的《漢書》,翻了起來。
“那我們就這樣等着嗎?”阿芡跪步向前,急急追問。
哲暄卻是真正的不以為意,“定赫呢?這幾日怎麽都不見她人影。”
阿蕙搖了搖頭,“有一日不見定赫姑姑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
正這樣說着,就看見羽陵羽大将軍持汗王令牌入內,高聲道,“大汗有令,暄公主何在?”
哲暄放下手頭的書,行至羽陵面前,施禮道,“郁哲暄在。”
“公主郁哲暄,于大妃祭禮之上言語有失,沖撞汗王,冒犯大妃仙靈,本應重罰,然孤念其年幼,初回王庭,不通禮數情有可原,今特令公主郁哲暄閉宮自省,不得王令不可出。”
阿芡同阿蕙跟随在哲暄身後領王命,聞言,面面相觑,不知當如何是好。
哲暄卻是施禮領命,道,“謝父汗。”
羽陵看着哲暄絲毫不見意外之色,想着她先前在議政堂的重重言行,和那日只身一人前來與他密談之事,不由心生敬佩。
“公主,且容末将提醒公主一句,此番閉鎖飛羽堂,可是王令。末将知道公主智謀過人。”
哲暄颔首道,“大将軍放心,哲暄知道輕重,不會讓父汗威名受損,也不會讓大将軍和各位軍士為難,只是,哲暄有一事,還請大将軍相幫。”
羽陵生怕郁哲暄又提出讓他為難的請求,才要婉拒,就聽見哲暄道,“大将軍放心,不是會讓将軍為難之事。”
羽陵颔首,“公主請吩咐。”
“哲暄當日沖撞父汗,冒犯母妃,實在不是有心之舉,如今已經明白言行有失。我也只是想讓婢女準備點貢品,請大将軍代我奉至大妃像前,略表心意。其實也說不上什麽大事,只是事發突然,我還來不及準備,所以要大将軍稍等。”
羽陵思索片刻,颔首道,“末将可以答應公主,也請公主莫忘了方才自己的話,畢竟眼下,我柔然王宮裏還住着衛人。”
哲暄點頭應允,回過身,目光落回宮室一角,那用牛骨撐起的全副铠甲在靜默的宮室裏閃爍銀光,而她要的,正是,铠甲腰間用來挂着一副彎刀的那對羽形對鈎。
哲暄徑直走了過去,取下彎刀,又從铠甲上脫下銀鈎,遞去給阿芡道,“你把先前大公主送來的點心拿出來,在每個糕點上印下這個羽印,明白嗎?”
阿芡接過銀鈎,思索了片刻,颔首道,“是,奴才明白公主的意思,這就去辦。”
阿蕙從不懂飲食之事,看着領命而去的阿芡,又回頭看看鎮定自若的哲暄,不安追問,“公主,那現在呢?可要奴才也做些什麽?”
哲暄搖了搖頭,“我們現在被禁足這飛羽堂中,能做的都有限,還是靜觀其變吧。”
哲暄不是靜觀其變,而是靜待天黑。她給季玄的字條上寫清楚了虎師輪替的時辰,她只能等,等到亥時。
若說這世上還有何處是季玄沒法去的,只怕也只有上天下海了。季玄也未讓哲暄等久,亥時一刻,風影閃動,未等哲暄出手,季玄已經翻窗進來了。
“看來,我日後當真要防着你點了,這外面的虎師,居然沒有一人發現你。”
哲暄在梳頭,垂落的青絲遮蓋住白皙脖頸,回眸一笑,看着季玄一身黑衣,幾乎要俯仰大笑不已,“看來你也不是很放心自己的能力嘛,什麽時候堂堂豫親王需要換上夜行衣了。”
季玄看着自己一身,搖頭嘆道,“你到底是希望我被發現,還是不希望我被發現。”
哲暄轉過身,緩緩道,“若是我沒有給你虎師輪替的時辰表,你也沒有這麽方便吧。”
季玄走到她身後,望着銅鏡裏比常日更平靜的俏顏,擔憂道,“你既然早料到了,還當真任由他把你禁足宮中?你可知道,為了你被禁足,慶歷公主已經在議政堂外跪了一天,她說自知不能左右汗王的決定,不求其他,只想求見你一面。”
哲暄關切道,“她現在人呢?”
“天黑之後,已經被汗王身邊的近侍請回雀閣了。”
哲暄嘆道,“慶歷姐姐是擔心,我莫名其妙被禁足乃是為了她,擔心不已。”
“父汗要的不是我的禁足,他這麽做的目的,是姐姐。”哲暄轉過頭,“說正事,你與父汗談得如何?”
季玄颔首,“這樣的好事,換誰都沒有不答應的吧。只是...”
“只是什麽?”
“我總覺得,汗王他答應的未免太快了些。這件事對柔然雖然是利大于弊,但是連你都要思忖再三,我實在不知道,郁久闾汗王怎麽能連想都沒怎麽想,就答應了。”
“你們談了多久?”
“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哲暄雖然意外,不過想想也是不錯,她收到羽陵所傳王令,要閉鎖飛羽堂,禁足她,不過就是辰時,而這之前,季玄應該是取過議政堂了的。
“不管如何,這件事只有等到衛國遞交了國書,才能作數。在此之前,還是先按下不提的好。”
季玄知道,哲暄按下不提的言外之意。她多少能感覺得到這件事其中的蹊跷,可她不願言明,也不願牽扯到青琁,這些,季玄都多多少少能感覺得出。
她轉過身,關切問道,“你見過郁巋了嗎?”
季玄颔首,“去過了。”
“他應該對父汗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奇怪吧。”
“明安的事确實如此,你的事,他似乎也有所察覺,我告訴他的時候,他雖面露詫異,不過想是很快又想通了。”
“你可把你與父汗相商之事告訴他?”
“是,午後過去,一并告訴他了。”
哲暄颔首,“原來,父汗禁足我是這個意思。”哲暄喃喃着。
季玄鎖緊了眉頭,“你想到了什麽?”
“我原本一直以為,父汗禁足我才是最大的目的,而他想做的,是用我來為難姐姐。我自有辦法知道她被禁足的真假,而她,想要找到合适的理由,把我從這裏放出去,卻很難。”
這一點,季玄自然清楚,但他同樣清楚,郁久闾真正的目的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哲暄比他,更清楚。
“可是如今我卻舉得,父汗真正的目的可能并不在此。”
“不在你和安公主身上?”
“不,依然在我們身上,可是我想,他可能已經不打算阻撓了。”
季玄如蒙大赦,稍稍松了口氣,“他想成全郁巋和安公主?”
哲暄颔首,“郁巋和姐姐在一起,這并沒有什麽問題,姐姐最擅與各種人打交道,他日若是能成為柔然大妃,王室宗親,九門貴族,各中複雜往來還要她能帷幄。你別看她最是溫柔恬靜,卻也是剛烈性子,父汗若是不能成全他們,姐姐指不定做出什麽過激之事。可是,他們之間卻又有一個大煩惱。”
季玄順着哲暄的話,答道,“你是說,郁巋宗親的身份。”
哲暄颔首,“郁巋雖然是王叔郁鹿之子,但是,若是他日,他過繼于我父汗名下,那自然要與郁鹿斷絕父子關系。郁鹿乃是我父汗的同胞王弟,其氏族之大不,父汗能不顧及。”
季玄也深以為然,“郁鹿作為郁巋親生父親,若是成為作為新汗王的掌舵人,他豈不成了柔然的太上皇。”
哲暄颔首,在這裏間來回踱步,思量,“對了,忘記問你,你和長姐幾時回程?”
“三日之後。”
“三日之後。”哲暄口裏喃喃,“三日之後,長姐回程,同日也是慶歷送嫁的日子。”
“有什麽不妥嗎?”
哲暄沒有回答,只是借着前言道,“我想,父汗原本選定我為大妃,是覺得我随師父清修多年,學識見地足以與郁鹿、郁巋抗衡。可若是姐姐。”
“她不擅此道,故而汗王不肯。”
“沒錯,道理就是這麽簡單。而你的出現可能給了父汗一個充足的理由。”
“理由?”季玄難免詫異,“你是說高車之事?”
“新地自然要有人駐守,我想父汗之所以很快就答應你,就是因為郁鹿。”
季玄笑了,不是笑郁久闾的老謀深算,而是笑哲暄的智謀,她,果然當得起這個“哲”字。
“果然是好計謀,不過,比起汗王的謀算,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麽想到這層的?”
哲暄撇嘴笑道,“很難嗎?因為我原本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才答應你的。只不過,我想用這新地強制的人不是郁鹿罷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為什麽關着你?”
哲暄回眸,看着為自己擔憂不已的季玄,看着他微微緊鎖的眉頭,竟很開心,“你放心,我都說了,父汗的目的不在我。”
“你看你現在的處境,你讓我如何放心。”
哲暄走了過去,伸手去夠季玄的眉頭,一面不疾不徐地解釋道,“父汗如果真的是心意已決,那麽現在,他要做的,便是如何說服郁鹿叔叔,讓這件事可以水到渠成。而這件事,父汗定會交給明安,緣由嘛,自然是為了他日,姐姐能穩坐大妃之位。”
季玄明白了,卻忍不住再問,“你是覺得,汗王之意,是不想讓安公主問計于你?”
“父汗原本的打算可能還要熬上些時日,所以他假托了姐姐身體不适為由,不讓我見她。可眼下,既然,你不日就要回程,姐姐能謀算的日子少之又少,父汗才索性關了我的飛羽堂,他覺得如此,便能看出姐姐的手腕。”
“可是只有三日時間,你覺得安公主做得到嗎?”
季玄擔心的自然不是明安,而是不知要被關多久的哲暄。
哲暄卻笑了,“怕什麽,我出不去,你不是進的來嗎?父汗以為關住了我,就有用了?還好當時沒讓他知道你我的關系,不讓吶,你哪來此刻的方便,只怕你住的客殿早已經被重重看管起來了。你以為,一件夜行衣就能夠掩藏行蹤了嗎?”
哲暄抓住季玄夜行衣的袖沿,笑得天真爛漫。季玄卻反手摟住她,一手握住了哲暄的手腕,“看來,你當真很小看我。”
季玄若是只摟住哲暄的腰,憑着哲暄的輕功,還是逃得走的,可季玄手上的力氣卻用的極巧,任她如何想掙脫都掙脫不得。
“你也太放肆了,都不看看在誰的地盤。雖說我在禁足,但是若是我喊叫一聲,你覺得會有什麽情狀發生?”
季玄知道她何意,偏左不理,“你難道不想我替你傳遞消息了?”
“你不會被發現,但是,你肯定會逃走。”
若是哲暄當真按着所說的做了,那哲暄的斷言,确實便是季玄唯一的出路。可季玄又哪裏會是輕易認輸的人。
“你就不怕激怒我,我不來了呢?”
哲暄撇嘴故作思忖狀,“姐姐這一關若是過不了,你想娶我的如意算盤可就徹底打空了,豫親王,我想,你一定會做出最合适的抉擇的。”
季玄看着她,果然被她料到了,自己即便上當,也必會成全了明安和郁巋,因為唯有這樣,才能成全自己和哲暄。第一次被女人逼到這種地步,居然連一丁點怨恨都沒有,季玄倒也不惱,反倒心情大好,問道,“你就當真想要我認輸?”
“怎麽了?讓你輸一次,很難嗎?”
季玄松了手,卻不全都松開,握着哲暄的手腕,把她帶到了妝臺前。
鏡子裏的少女,青絲散落,不帶一點脂粉,卻沒有一絲一毫地慵懶之态,反倒更顯清新雅致,超凡脫俗。
“讓我看看,怎麽給你梳個頭好呢?”
季玄的手搭在哲暄的雙肩上,看着銅鏡中的哲暄,贊嘆道,“點朱唇,柳葉眉,你好像都不需要。看來,平日裏給你梳妝的丫頭一定舒服極了,有了這麽個天生麗質的主子,她們才好偷懶。”
哲暄倒是被季玄的話說的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輕聲道,“我有事求你。”
“你開口就是,莫說相求。”
“好,那就請你替我去看看明安姐姐吧?”
季玄看着哲暄回眸,誠懇堅定的目光,是她不容置疑的決心,“你是讓我夜探望月堂?”
哲暄颔首,“季玄,你心裏清楚,姐姐的情狀才是我們的處境。而眼下,可能有兩種情形,一者,她若是還在望月堂,這對我們便是最有利的。如此,于內,有你為我們傳遞消息,我們還能籌謀,于外,有郁巋哥哥為我們行走打點,事情辦起來一點都不算難。真正難辦的是,我擔心...”
季玄也想到了,詫異搖頭,“你擔心,安公主根本不在望月堂?”
哲暄颔首,“如果是這樣,那事情就真的難辦了。”
“你确定,安公主不在望月堂嗎?”
哲暄搖頭,“我也只是狐疑不定,所以非要你先走一趟。不過,我總覺得,父汗原本的打算并沒有禁足我,而是在見過你之後,新生的念頭。而明安姐姐是昨晚就不見蹤影的,我去找長姐,讓她出面替我去見父汗,可是我的想法或是被父汗識破了,所以我在清秋堂才等不到她。我想,就算那之前,明安姐姐還在望月堂,那父汗也會在知道我有所懷疑之後,為保萬全,而把明安姐姐接走。或許,此刻,她就在父汗的議政堂。”
明安在或不在,對于哲暄而言,是眼下的麻煩事。她暗自承認,自己的身手并沒有季玄好,要在守衛森嚴的虎師将士眼皮之下,從容進出自己的飛羽堂根本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請季玄走一趟。
“我們的這盤棋,父汗明顯要讓明安自己下,她若是在她自己的宮室,這一切我們能很快解決,若是不在...”
若是不在,哲暄只能讓季玄告知郁巋,要郁巋出手。
可是,要緊的還有郁巋的身世,這件事,哲暄從沒有打算告訴季玄。哲暄心裏清楚,郁巋的身世一旦揭穿,可能就不僅是郁久闾和明安的麻煩不斷,更可能是整個柔然的麻煩,屆時九門氏族群起攻之,郁巋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抗衡。這件事,事關大要,不僅季玄不能知道,郁久闾更不能知道,除了郁巋和明安,這件事怕如今也只有郁鹿和郁巋的生母輝達氏知道。
“你可有辦法?”季玄問着,他在哲暄眼裏,看見了靈動的目光,一洗方才的渾濁神色,他料想,哲暄應該是有辦法了。
“我書信一封,你去過望月堂,不管姐姐在不在,你先把這封信帶去豹師軍營給郁巋?”
哲暄拉着季玄壓在自己肩上的手,緩緩起身,走到書案邊上,取出信箋,提筆手書十六字,又在燭火上烤幹墨跡,折好塞入信封,取下紅燭,滴下燭油,取來德文铠甲腰間那對銀鈎,将飛羽紋那面重重按在開始凝固的燭油上。
季玄的目光随着哲暄,注意到了那副用牛骨撐起的全副铠甲,這副铠甲在哲暄宿的宮室裏閃爍着銀光,很難不惹人注意,他之前從未見過,只不過是從未進過哲暄的書房。
可铠甲的大小俨然不是哲暄這樣十四的女子能架的起來的,能擺在哲暄寝殿裏的铠甲自然不會是尋常男子的,可這件铠甲的成色看來,也不像是汗王铠甲。季玄雖然不曾見過德文,但是柔然王太子的大名多少還是有所耳聞,郁久闾如何因為這位兒子親征北夷,如何為此殺了一個庶出兒子,這些他雖未見,卻也不可能不知道。心下默默想來,這身铠甲也只能是德文太子的。
哲暄一切做好,把信遞給季玄,“你幫我送去給郁巋哥哥吧,他見了便知該如何做了。”
季玄并未見到哲暄寫了什麽,只在一步之外看着她,所有一切在這個十四歲女子身上,看起來卻是那般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猶疑,像是做慣了的事情一般,有條不紊,着實令季玄佩服。
季玄接過信,看着從容不迫的哲暄,問道,“你确定,就憑此信,安公主與郁巋兄便能逢兇化吉?”
哲暄颔首,“你以為,我的明安姐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嗎?她可是我們柔然他日的大妃,這點眼力勁可還是有的。只是,姐姐若是在望月堂,那麽不出明日,問題便能迎刃而解,若是她當真被父汗送到了議政堂,宿在了偏殿,那最多也就是多等幾天,不會有太大問題。”
季玄看着為明安維護的哲暄,也是哭笑不得,卻颔首道,“你等着我,不出半個時辰,我回來。”
哲暄卻看着着急的季玄,笑了,“不用着急,你去過豹師軍營,便回去休息吧。”
“你不着急知道結果?”
“那也要你先休息好,不是嗎?你可是衛國豫親王,遠來是客。”
季玄聞言,差點沒笑得前仰後合,刮着哲暄的鼻子,道,“我這腕上還留着你留的禮物呢,你還好意思說遠來是客。”
哲暄反倒被他說得怯了顏色,“你明知道我為這件事後悔不已,偏又要拿它激我。”
“好了好了,不過就是逗你,你倒當真了。”
哲暄撇了嘴,道,“我不對在先,哪有不當真的道理。”
額前青絲散落,襯着嬌娥面龐多了一分妩媚。手指輕撫,如同明珠在握,不敢輕待。
“不着急過來,外面虎師輪替的時辰,你既然知道了,就趁着他們換防前最懈怠的時候來,才最安全。”
季玄颔首,眼裏心底,全是留戀,“真想向他們借一點時辰,能好好把你看真切。”
面如桃花,唇如點朱砂,嘴角微揚,便是花落人間,如詠上邪。
“我知道,我都知道。”
天空星辰,銀河傾瀉,季玄還是按着來時的路出去,屋裏不曾留下一絲一毫有人來過的痕跡,方才的一切也如同不曾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