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溪涯去尋過九九之後,一日都頗心神不安,遙舟與她一并去各家門中向往日來叨擾過她們的長老們一一告了別,獨那□□師爺卻閉門不見,他放下架子留了遙舟幾次,卻不得她答應,故而生了悶氣,不願出來送別。
明日就是離期,當晚空中烏雲遮月,似是将有雨來,遙舟打理好行李,擡頭望了望天,頗煩愁明日可能順利上路。
溪涯坐在院中石凳上,一張小臉恍惚着,眼中無神,似發起了呆,遙舟在一旁望她幾眼,終忍不住輕輕擡手挑了挑她額邊的發絲,問道:“傻丫頭,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在想何事?”
溪涯被她驚了一跳,聞言擡頭與她望了一眼,卻轉瞬就移了眸子,兩只手指絞在一處,面上難得出現一絲孩童般的茫然迷惑,半晌才道:“師,師父,若是……兩人之間有,有太過親近之舉,可卻并非親屬,該當何解?”
遙舟愣上一愣,摩挲着下巴想上一想,瞬時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可是一男一女?”
溪涯驚然,連忙點了頭,“是了,師父從何知?”
遙舟卻斜眼一笑,略帶調侃地望于她,輕咳一聲道:“經驗之談,不過溪涯,今兒大早你究竟見了何事?”
溪涯聽見她所問,只覺面上泛起熱來,嗫喏幾下,只大概給她講了講自己所見,不過略去了其中讓她驚羞不已的部分。
她落了話音,擡頭去看,卻見自家師父臉上的笑意愈發勝了些,她手執一杯清茶,落于嘴邊輕輕一吹,而後慢條斯理地道,“溪涯,你可記得狐貍蕪玉?”
狐貍?溪涯連忙點頭,“記得,自然記得。”
“那……溪涯又可記得燈會那日,狐貍口中念念叨叨的所謂,心上之人。”遙舟含笑,又問。
“記,記得。”溪涯口中結巴一下,心中卻想起別的什麽,似有恍惚明了,卻又攸然逝過。
“溪涯,師父想,你所見的那二人,應就是狐貍所說的心中互相愛慕的人。”遙舟抿一口茶,淡然道:“因心有愛慕,故而會互相親近,因心有愛慕,故而便會想與之親密無間,有所親近之舉。”
她見溪涯恍惚,便伸手輕揉了她的發,柔聲笑道:“傻丫頭,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一個情字,師父也盼着溪涯能得一位知己相伴,莫只身一人。”
若往日她說這話,溪涯定會氣呼呼地反駁她,可現兒她的小徒兒卻是一副懵懂沉靜的樣子,抿唇思索,遙舟輕嘆,到底是長大了不少啊。
入夜果起了雨,傾盆而下,雨聲靜而嘈雜,師徒二人擁衾而眠,待夜色深了,溪涯卻仍是未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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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眼望着對側閉合得甚緊的玲透窗子,腦中紛紛雜雜,繞了諸多的事情。
她緩緩合眼,想入眠去,腦中卻依稀又想起了什麽。
青蒼夜色,朦胧微光,街上人喧嘈雜,兩旁燈火闌珊,她站在不遠處的寂靜之側,望着亮處那白衣女子,她身旁挽着一青衫公子,二人相親相近,相偎相依,她莫名覺着煩躁,又有幾絲淡然心傷,此番為何?此情又為何?
那日燈市哄鬧,她卻徒覺傷悲,一人去了河邊岸處,送燈入水,寄去了一腔愁腸。
她那時可懂何為情,何為愛?她那時可有了什麽……心上之人?
溪涯忽覺煩躁,翻身過去,卻直對上遙舟側顏。
青絲垂落,薄翼般的睫毛在眸上輕垂,落了陰影,秀鼻輕挺,紅唇柔潤,頸肢柔軟。
她心中愈發恍惚,不由半起了身湊過去仔細望着。
今夜只有微光,映在熟睡之人的面上,更顯唇上誘人之色,困她眉目。
與心上之人相擁而吻,究竟會是何般感受?
她不得其解,便輕身上前,如同受了蠱惑一般,對上那勾她心神的柔唇,輕壓了上去。
柔軟如水,甘甜如泉,幾是瞬時便震懾了她的魂,溪涯一瞬臉色煞白,猛然往後退去,身子狠撞在床邊,發出震天動地的轟聲。
遙舟的眉頭輕顫了顫,似是要醒,溪涯心中已如同金瓶破碎,雜亂成一團,她慌然起了身,飛身下地,甚來不及穿上鞋襪,帶上竹傘,只奪門而出,一頭紮進那風雨之中。
她究竟是何時,究竟是何時……
溪涯用手緊緊捏住院外木門把手,卻半晌未能打開。
她究竟是何時……存了這不該有的心思……
第二日雲開雨去,天色湛藍,是個頗好的天氣。
遙舟醒卻,見如此,只覺心中輕快不少,身旁無人,應是自己的小徒兒已起了來,遙舟略有慚愧自己的晚起,利落地穿好衣衫,推門而出,先輕吸了口雨後這清新的空氣。
她心情甚好,擡眼一看,卻發覺門口正有一人背她而站,黑發垂身,穿着單衣,光腳而立,聽聞聲響,那人緩緩轉了頭,正是她那早起了的徒兒。
遙舟眼中略有詫異,她家小徒兒現兒望起來頗狼狽了些,臉色慘白如雪,眸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深沉漆黑,幾無了所有光亮,見了她,才扯出一絲淡笑,卻忽就身子一軟,倒地而去。
遙舟大驚,猛然前去将她攬入懷中,這才發覺溪涯身上冷極了,似如寒冰,衣衫頭發都濕透了去。
她驚然抱起小徒兒,這就要往屋中走,溪涯卻猛然拉住她的衣袖,眼睛中有清淚落下,口中小聲嗚咽,“師……師父……溪涯……錯……錯了……師父……”
“溪涯無錯,乖,師父帶你回屋去暖暖。”遙舟輕觸她額頭,只覺滾燙異常,心中愈發焦急,來不及去想她口中所說,只柔聲安慰,随後一把抱她而起,腳步飛快入了屋中。
溪涯渾身濕透,遙舟便輕扶起她。一手褪去她的衣衫,烘幹她的發絲,将她塞入被中裹好,望着她的臉色緊皺着眉頭。
她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今兒一大早就見着自家小徒兒半死不活的樣子,讓她心頭多有心疼和莫名的疑惑。
她現兒來不及多想,只匆匆忙忙去了側屋燒了熱水,又取來一方巾帕,放入水盆用溫水濡濕了去,輕搭在小徒兒額頭上。
溪涯似在昏睡,只是這昏睡之中依舊喚着師父,聽得遙舟愈加心疼。
她本想去北丘山門的藥圃中取些草藥過來,可看着這景她應是走不了,便傳音喚了司命過來,給他一副單子交代他去采藥,自己則守在溪涯身邊,半刻換上一條巾帕。
司命采藥回來倒是極快,只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不速之客,正是北丘老翁和北丘老婦,他們吵嚷着要來看看食了他們升靈丹的溪涯,司命擺脫不得,只能無奈帶他們來了。
遙舟心中煩悶,實在覺着看到他們就更添心煩,便一袖将他們掃出屋去,合了門,又去為溪涯煎了藥來,喂她服下。
今日是走不得了,自家小徒兒不知為何病成了這幅樣子,她也無心上路,守了溪涯一日,到近夜之時,溪涯才堪堪醒了,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處,眼神之中依舊是昏暗不明。
“醒了?”遙舟掌燈過來,手指柔柔地摸上她的額頭,松了口氣,“好歹退了燒,也算是扛了過來。”
溪涯僵硬地回頭望着她,與她只堪堪對視一眼,卻轉瞬就垂了頭,什麽都沒說出口。
“溪涯?”遙舟只當她身子虛弱,無力氣開口,便起身去桌邊端了一只青白瓷碗過來,端坐在床側,扶溪涯起了身,用小勺舀起一勺白米粥送到她嘴邊,卻見她稍稍退避了自己一下,才垂頭喝了。
今日溪涯着實古怪了些,遙舟喂她喝完粥,見她只是一副恹恹的模樣,便也不舍得責問,只用兩層被子裹了她。強迫她躺了下來。
一夜,師徒二人相伴卻難眠,溪涯合眼到半夜才沉沉睡去,待到不知何時,遙舟喚她起來喝了藥與白粥,她便又躺下,昏沉不醒,如此過了數天,她才喚回了幾分神智。
那晚之事如同一根利刺紮在她的心頭,想到只覺心中悲痛難絕,可忘卻也艱難如斯。
遙舟守了她這麽多日,每每對上她的視線,其中都有諸多疑惑和些許自責,溪涯難和她解釋什麽,更難與她開口訴說心頭的難解之愁。
只但願,昨夜的事也好、心中的這份情也罷,都能随着時日愈發薄淡,然後終有一日,從她心中消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