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今日街上人多,頗為擁擠,溪涯随人群而行,牽着小仆的肩頭衣裳免得他走丢了去。
小仆四下看着,頗為興致勃勃,偶爾側頭對她道:“也不知前方有什麽,這多人都跑過去了。”
溪涯不甚感興趣,便只輕聲對他道:“跟緊點,莫走丢了。”
小仆雖點頭應了,但到底是孩童心性,仍是眼巴巴地望着,見有人讨論,就偷偷湊過去聽了一耳朵,而後人便一下子怔了住,伸手拉了下溪涯的袖子,眼圈一瞬含了淚,小聲與她道:“那人說前方在行刑,殺的是李繼秋的女兒。”
溪涯見他含淚,便輕聲問道:“是你識得的人?”
“嗯!”小仆點了頭,眼淚淌了一片,“繼秋先生是我們村的教書先生,我聽爹說前幾月他們一家被官府捉了,是個巫咒皇族的罪名,适才聽那人說的,皇上下令,滿門抄斬……”
他哆嗦了嘴唇,拉着溪涯的手,“公子,咱們去看看吧,我想和思遠姐姐道個別,看……看她最後一眼。”
溪涯望他一眼,見他哭的眼圈發紅,心腸便柔了,只得點頭道:“走吧。”
随人群往街中的行刑臺行去,那裏已擠擠攘攘了不少的人,溪涯暗自用靈力開道,帶小仆一起入到最裏邊去。
人群噪雜,溪涯隐隐聽到有人低聲談論。
“辱斥皇族,若不是他死在獄中,恐怕難逃一個五馬分屍。”
“唉,可惜他女兒,要替他受死啊。”
也有人冷哼,“窮酸臭孺,厭世嫉俗者,只恐他女兒李思遠也并非善人,死幹淨了才是最好。”
人言可畏,小仆面色白了,四下望去,似要反駁,溪涯一把将他拉回來,擡手用靈力蓋住他的耳朵,遮擋住閑言碎語,索性莫聽為靜。
行刑臺後搭着個架子,坐的是當地縣令,身旁兩人撐扇替他遮陽,前頭擺一個小桌,其上擺着紫串的葡萄,他一顆一顆摘着吃。
天氣熱,尤其現兒還是正午,待得行刑時刻,周圍看客已是汗流夾背,卻無一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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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衙役将那李思遠押送過來,上了臺階,衆人才望見她的模樣,是個瘦弱的女子,行步有幾分蹒跚,一身的囚服,背卻挺得筆直,行到臺中跪下的這陣兒功夫,卻端的一副大義凜然,堂堂正正。
“思遠姐姐。”小仆一瞬喊了出口,望着臺上那人,淚如泉湧,可他的聲音被人們的呼喝聲蓋了下去,半分無有洩露出來。
溪涯也望着那人,在她露面的一刻,瞳孔猛地一縮,霎時懵住,自她走入人群視線到她跪在臺上,溪涯都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破她的皮肉,直看見其中那魂識,可是她熟知的那一個。
那人的眉目,那人的身姿,那難忘的容顏……世上可有這般相像的兩個人?
愣神之際,縣令已百無聊賴,随意揮手,示意可以行斬了。
“大人,請慢!”一道滿含悲意的呼喝響了起來,從人群裏沖出一位婦人,“噗通”一聲跪在了刑臺之前,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是來送李小姐的,大人可許我給她喂些水吧,也好喝了,路上就……就不渴了……”
婦人未說完,便伏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那縣令望了,也覺可憐,便嘆道:“去吧,快些的,耽誤了時辰,本官也不好交代。”
那婦人聞言,連忙直起了身子點了頭,連跑帶颠上了刑臺,望着劊子手邊上的大刀,微微打了顫,卻也不好耽誤,只跑兩步過去,從手中的竹籃裏取出了一壺清水,倒了一杯喂給李思遠,她乖乖喝了,婦人又拿出幾塊點心,欲喂給她吃,卻不想她搖了頭,再不肯開口。
婦人無奈,只得含淚下去,李思遠的眸子随她向下方漫過去,經過底下一堆看客,也與溪涯的視線相交,一瞬之間,她移了眸子,溪涯的心卻顫了顫。
像嗎?并不太像。不像嗎?卻也是像的。
溪涯望着她,眼中明暗不定,面色泛起些許茫然。
劊子手噴酒洗刀,而後定了定心神,手起刀落。
刀起之時,小仆一瞬瞪大了眼睛,卻不想身旁有一只微涼的手伸過來,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他嗚咽一聲,只聽得耳邊一句輕語:“待會兒你自個回去。”待的那手松開,他睜眼一看,自己已在人群之外,向前去望看不見刑臺,只聽得有人嘆息道:“可憐啊,這般國色天香的女子,此生難見,卻是紅顏薄命。”
他回身一看,身邊也不見自家公子了。
将懷中的人緩緩放下,溪涯輕嘆聲氣,她适才真是魔障了,現在想想,師父怎可能出現在凡世之中,又怎可能是個不通仙術的凡人,她頭腦一熱,沖上去把人救下來,還用了幾分障眼法。
她擡頭望一眼面前那人,那人也望着她,不過此刻臉色發着白,身子微微打着顫兒,眼睛之中滿是戒備罷了。
她張了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便又合口不言。
二人便這般默然站着,許久,終是李思遠體力不支,腿一軟緩緩倒了下去,溪涯一驚,伸手拉住了她,扶她坐在一旁樹下,她實在虛弱,精神也不濟,溪涯望着,開口道:“先随我回去,有話以後再談,可好?”
李思遠靜靜望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氣若游絲地道:“……多謝。”
她行走不便,溪涯便擡手将她背在背上,思量反正她也見過自己使用仙術,便又使了縮地之術,身形閃動,半晌便入城去。
她回醫館時小仆還未歸,溪涯将李思遠安頓下,給她拿來熱水衣裳,讓她收拾一下,又去膳堂中給她下了一碗清湯小面。
待端上來時,李思遠已經洗漱好了,溪涯将面放下,二人之間也無太多話,待她慢慢悠悠地吃完,放下筷子,樓下傳來些許敲門聲,溪涯起身欲去開門,卻察覺有人輕拉了她的袖子,她回身一看,李思遠猶豫地望着她,抿唇道:“我是帶罪之身……”
溪涯知她的猶豫,思量一下,去窗邊拾了一片葉子,用手在她頭上一飄,道:“好了,有此障眼法,旁人看你便不再是李思遠這個人。”
李思遠緩緩松手,低頭不語,卻不知是否信了,溪涯下去查看,卻是那小仆,說上一二句話打發他回家去後,溪涯便嘆氣上了樓,此番,她着實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啊……
她入屋時,李思遠仍乖乖坐在桌旁,她那張和遙舟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緩緩垂着,看的溪涯眼眶微微發熱,她忍住淚意,進去坐下,兩人都是無言,溪涯半晌輕咳一聲,沒由來的柔了聲音,“你身子虛弱,也無處可去……想你若有親戚,現也不敢收留你,若是不嫌棄,便先在這裏暫住吧。”
李思遠微微點頭,一絲頭發落在臉側,不發一言。
溪涯坐立不安,問她:“你可有什麽要問的?”
“……無有。”李思遠擡頭望着她,眨巴下眼睛,其間清澈,不見絲毫喪父之悲,也不見獲救的大喜,“思遠……感謝恩公。”
“不謝。”溪涯仍是沒忍住望她一眼,那與遙舟像極了的眉眼,讓她着實心顫了幾分,她慌然起身,道了句:“便就這樣吧,你也累了,先休息。”
“……好。”李思遠點了頭,溪涯便起身,不知該說些什麽,便就轉身欲走,卻不想那聲音又從背後而起,問道:“恩公……不告知思遠您的名姓,這便要走嗎?”
溪涯一頓,未回頭,只說了句:“我姓封。”便拔腿出門,如同狼狽而逃,她慌然下樓,站在醫館之中望着樓上明亮燈光,心中慌慌然,聲音也這般像,這果真不是師父嗎?可若是師父,又有諸多地方說不通。
無奈搖頭,她穩了心神,這便去藥櫃那邊,按着腦中安神補血的方子,捉了藥,去膳堂熬制。
晚飯時分,溪涯不情不願地一步一步挪到樓上去,她着實還心存疑惑,不敢見那張容顏,可又不得不去給李思遠送藥,百般糾結,托了一炷香才定下心神上去。
輕敲開門,得了允許,溪涯便推門進去,擡眼一看卻發覺李思遠并非躺在床上歇息,而是坐在桌旁,捧着一本醫書在看。
她當初開這醫館時覺着只有自己一人住,故而便只收拾出一間卧房,李思遠住的,便是她收拾給自己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