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溪涯悠悠醒卻時,遙望天邊已是星河稀疏,她仰躺在地上,身子各處都泛着刺痛,側頭看過去,只見那座棺椁直立在她身側,好在沒有何損傷,讓溪涯松了一口氣。
她緩了許久,這才咬牙撐起了自己的身子,望見了面前景象。
樹木橫折,花草盡謝,土塊翻飛,面前的一切好似被強風摧殘過一般,她茫然地向四下望去,卻認不出自己現在到底是在什麽地方,那些個孟家的修士已不在她身旁,只是她身上依稀可見些許刀傷血跡,想必剛才也有一番苦戰,只是她腦中已經沒了分毫映像。
擡手掃去棺椁上的塵土,溪涯将它負起來,勉力大步大步向着遠處行去。
她現兒已是個被追殺的命兒,要送李思遠回家何其困難,甚至遇上強敵,能否護住她的屍首都難說。
現兒只能找個地方先将李思遠下葬了,恐怕不過多時,孟家還會有人追來。
她尋了一處地界,樹木長勢甚好,草深可沒腳,不見人跡蹤影,是個寂靜寶地,她擡手用靈力轟出一座深坑,輕柔地将棺椁放了進去,而後黃土一蓋,将坑中的一切埋得幹幹淨淨。
一座木碑立在最前處,她猶豫許久,劍指帶力,在其上刻下李思遠的名字,而後再要寫些什麽,卻無從下筆。
與她相識相伴的不是墓中的這個人,她也無法得知這墓中人的生平記事,。
溪涯頓手,從袖中乾坤裏取出些點心小食,一一在墓前擺好,一字未說,只默然跪了許久,才起了身,她本欲離去,可眼眸卻望着這座墳墓,怎也移不開,心中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悲涼。
沉思了許久,她終是不再猶豫,緩緩開了口,“我要離開些許時日,思遠,你等我回來接你,到時我帶你回家。”
溪涯不敢耽誤,連連穿越數個凡世,直到在一處停下後,她便一頭紮進了此處凡世的一座深山之中,尋覓到一處幽靜山洞,草草打理出一塊幹淨的坐處,按在天書中所學法術,在此處布下一個陣法,而後便盤腿坐在其中,合眼入定。
她定下心思,不入合體期絕不出山,神識緩然潛入靈臺之中,丹田內靈力悠悠轉動,這便陷入深深的沉眠中去。
悠悠蒼茫之上,是謂天界,雲天境內,清雨山居,不見數日前迎親時的熱鬧喧嘩,只有三位老者守在一座小院門口,說話不敢放開了聲,只小聲細語。
木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從其中緩步而出一人,身着淡綠水衫,青紗悠悠飄動,一頭墨色發絲被風溫柔地撫動,她的身子似有幾分虛浮,面色羸弱,望見外邊三人,也只是緩緩點了下頭。
“仙君,太虛有請。”蓮花尊者溫和開了口,偷偷瞅了眼她的神色,猶豫道:“說是……有了溪涯的蹤跡,太虛孟家告到了天庭上,說是溪涯屠殺他家子弟,還屠盡了一城的凡人。”
遙舟的步子猛然頓下,側頭望一眼他,冷聲道:“他們捉住溪涯了?”
“應是無有,若是捉到了,恐怕不會送到天庭去處理,而是自己私底下動些手腳。”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遙舟苦笑一聲,擡起右手悠悠望着,不久前那被溪涯輕柔握住的觸感還清晰着,她說不明心中是個什麽感覺,只微微感覺痛楚,她為仙數萬年,只有兩次深刻地感到了痛苦,而現在的這份心痛又是為何?
來不及想這麽多,遙舟安頓好雲天的繁雜事務,只帶着蓮花尊者一人,禦劍趕往太虛。
她趕到太虛之時,孟家家主已經跪在天庭門口足足三日了,看見遙舟時,那老者怒氣沖沖,扭頭冷哼一聲,态度極盡傲慢。
蓮花尊者甚是惱怒,但他向來是個溫和的性子,只對遙舟低聲道:“恐溪涯就算是真殺了他家的人,也是被逼到了絕地,只是這老兒入宮第一件事必是先要痛哭流涕一場,哭訴自家的委屈,天界與咱們本就隔着一堆的新仇舊怨,這麽看起來時局不利啊。”
遙舟淡然一笑,望着幽深宮殿,開口卻是絲毫不懼,“我的徒兒,做了何事自有我來評判,太虛還不至于插這個手。”
雖話是如此,但遙舟入殿之後望見玉皇大帝之時,心中仍是泛起一絲不舒服。
她入了上座,玉皇大帝與她寒暄兩句,便宣孟家家主進來,那老人踉跄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大殿之上,老淚縱橫,聲聲而泣,哭訴自己長子死的凄慘,控訴溪涯虐殺仙族,屠戮凡人。
遙舟微微皺眉,玉帝聽罷,面色仍是平靜,側頭望一眼她,道:“雲中君,不知令徒可在?不如叫她出來對質一番,也好過只聽一人之言,而錯怪了她。”
“溪涯現兒不在雲天上境。”遙舟沖他一笑,從容不迫,“此事我可證實一半,那孟家長子的确死于我徒兒手裏,但……起因是令子對一凡人下了殺手,而那凡人……正是我的化身。”
“哦?”玉帝望向孟家家主,目光柔和,輕聲問他:“愛卿怎麽沒說這一檔事?”
“這……這,老臣并不知這事。”孟家家主心虛垂頭,大汗淋漓,“此事是雲中君一人之言,如何能證實?”
“這個簡單,司命手中有崆峒鏡,能看出前程往事,現兒叫他過來一照,便可知我是否說了謊。”遙舟淡然整理了下袖子,望着孟家家主,盈盈一笑,“怎樣?家主可想看?”
“這,不必麻煩司命仙君。”孟家家主一咬牙,大着膽子望一眼玉帝,高聲喝道:“就算仙君所說是真,老臣所言也并非都是假,老臣因長子之死,心痛至極,曾派遣門中子弟去捉拿……雲中君的高徒,欲要問個明白,可誰想她用了妖異法術,屠光我門弟子,還将一座無辜城池之中的數萬百姓殺的幹淨,行事狠辣,簡直……簡直與魔族堕仙無異!”
此話一出,天庭之上霎時一片死寂,魔族堕仙與太虛生死不容,玉帝喝令境中仙族人人得而誅之,可現兒,這孟家家主卻把溪涯扣上了這麽一頂帽子。
玉帝冷眼望着底下抖如篩糠的人,語調平緩,不痛不癢地呵斥道:“大膽,魔族堕仙的話你也敢随便說出口?更何況還是雲中君的高徒。”
“老臣敢說,自是真有此事!”孟家家主合手,猛然拜下去,“陛下明鑒,老臣如今痛失愛子,苦不欲生,若是放縱那堕仙猖狂下去,不知又會有多少仙家受難,求陛下下令,捉拿那堕仙回來,處以死刑,以儆效……”
橫空飛來一物,橫砸在他的胸口,止了他的話,讓他猛然嘔出一口鮮血,癱軟在殿上。
玉帝的神色微微一變,微微擡手,瞬有一天兵圍上來,查看孟家家主情況,見他只是受傷嘔血,并無大礙,便如實彙報了上去。
玉帝這才側頭望向遙舟,道:“雲中君,何至于在殿上動手?”
“滿口胡言,辱我徒兒,他莫不是還想說,我這雲中君也是魔族,整個雲天上境都是魔族。”遙舟與他對視,目光柔和卻半分不相讓,“怎?玉帝也覺得他說的為真?”
“寡人還是明辨是非的,雲中君不可能與魔族為伍,雲天上境自也不會。”玉帝嘆了聲氣,揚聲喚來太上老君,吩咐道:“愛卿領着天兵天将去一趟凡世,将此事查明,絕不可有半分遺漏,知否?”
“是。”仙風道骨的老人一揚浮塵,轉身化為一道青煙而去。
遙舟坐上旁觀,心裏卻泛起陣陣冷意,适才的一切都像是刻意給她看一般,如今天庭派人下凡,用的是查明真相的名頭,可真入了凡世,查的是真相還是溪涯就難說了。
想到如此,她不緊不慢地起了身,擡眸對玉帝道:“要查明真相,光有太虛的人怎麽行?我雲天也該出些力,若玉帝無事,我便回去安排人手,與太上老君同行。”
“雲中君請便。”玉帝并不強留,擡手讓她走了。
遙舟這便與蓮花尊者一道,揮袖化煙離去。
行到一處僻靜之地,遙舟停了步子,她安頓蓮花尊者回去清點些人手與太上老君同行,自己則飛身離去,不知去往何方。
凡世裏,于深山之中,清晨之際,鳥雀才開始啼鳴,忽憑空而起一陣轟鳴聲,道道金光燦爛,從山林中竄出來,直向天際,照的整個世界仿佛染上金色一般。
溪涯在光芒正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閉關不知有多少時日了,此刻正在突破合體的檔口上,只差一步就可成功,只是不知為何,此次突破帶來的異動缺甚為劇烈,讓她隐有不安。
也就是這時,忽從遠處傳來破空聲響,幾道人影禦着飛劍,沖着她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