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輕人閑情就是好。

本王向皇帝請安,皇帝免了本王的禮。

本王攏了攏出門的時候錦繡給本王披上的狐裘坐到皇帝的對面。這狐裘通體雪白,不含雜色,當初皇帝賞給本王的時候本王嫌自己穿着太女氣便送給了錦繡,不想今天她又拿出來給本王披上了。走得匆忙本王也來不及去換,又想着都晚上了也沒人看本王穿了什麽花樣便将就了。不過說一句良心話,這狐裘女氣是女氣,但穿着是真的暖和。

皇帝給本王斟了一杯酒,本王想暖暖身子便端起來就喝了,但一喝下去才發現這酒是涼的,本王整個人都被凍通透了。

本王放下杯子還發現皇帝一臉深沉地看着本王。怎麽了?本王細細回顧是不是剛才做錯了什麽?難道是因為他給本王斟酒的時候本王沒表現出适當的惶恐?

就在本王考慮着要不要說點什麽補救一下的時候,皇帝收回了他的目光又給自己和本王斟滿了酒,然後悠悠開口了:“秦王這幾天都做了什麽。”

本王做了什麽皇帝能不知道?雖然心裏這樣想着本王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還得老老實實一一禀報。但皇帝沒有說那天街上碰到的事,本王也自然不會自讨沒趣地去提,便跳過了。

皇帝不動聲色地聽完本王的回答後嘆道:“秦王或許不知,你不問政事的這幾天可把朕忙壞了,三省一大堆事情陳遞都到朕面前,處理完一項又一項,沒完沒了。”

本王不知道皇帝對本王說着話是什麽意思。單純的抱怨?本王和他關系還沒有好到這一步;表示離不開本王?這更不可能。

“陛下辛苦了。”最後想出不出名堂的本王只能幹巴巴地這樣回道。

皇帝并不在意本王的回應,他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朕面對堆積如山的公務時就忍不住想,秦王是怎麽處理這些事情的呢?”

本王累死累活這麽多年,終于輪到皇帝體會到本王的辛苦了,本王面上不顯,心裏卻高興得把杯子裏的涼酒都喝了,然後本王仍舊一臉沉着地回道:“一件接一件罷了。”

皇帝聽了我的回答不說話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本王半晌,然後說了一句更意味深長的話:“朕有時候真的會以為秦王是忠君愛國的良臣呢。”

這話本王沒法回,說自己是,會被認為是不要臉;說自己不是,不就承認自己是奸臣了嗎?而且皇帝說這話很明顯表示他一直都認為本王不是什麽好東西。

皇帝說完又給本王斟了一杯酒,本王沒有再去碰,本王“三杯倒”的名號不是吹的,已經喝了兩杯了,再喝絕對倒,而且本王感覺皇帝馬上就要放大招了。

果然皇帝放下酒壺後就開口了:“秦王不在的這幾天,有人向本王呈遞了一份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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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說到一半頓了頓,然後才道出下半句:“是關于秦王謀反的證據。”

謀反?本王被吓了一跳,詫異地擡起頭去看皇帝。皇帝也在看本王,而本王看到一雙黝黑深邃的眼,裏面的幽冷讓本王打從心底發寒。

本王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只是一場單方面的通知,而皇帝早在心裏有了決斷。

雖然知道皇帝要整治本王,但該表明的态度本王還是要表明:“對此臣一無所知。”

皇帝拍了拍手,有人送上來幾封信件。本王注意到送東西來的并非宮人,而是全副武裝的侍衛,看來本王今天是出不了宮了,那就先看看皇帝怎麽說吧。

皇帝拿起一封信件遞給本王:“這是一個立羽的組織,他們在暗中籌劃造反,擁立秦王為皇。”

“立羽”合而為“翊”正是本王的名。急于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本王接過信件拆開迅速掃了一遍,但一封信不足以揭示全部真相,本王又拿起木盤裏的其它信也拆開讀了一遍。

看完信後本王大概明白了是什麽事,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毒唯害死人啊!

“臣并不知道他們。”本王蒼白地辯駁,但這句話并沒有什麽說服力,誰會相信一群不認識的人會只憑對本王的狂熱信仰便要立本王為皇呢?說實話,要不是本王知道毒唯粉這種存在,本王也不會相信。

戳破窗戶紙後皇帝的神情也沒那麽和善了,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帶着幾分質問的語氣:“秦王明明三個月前才接見過他們組織的首領。”

對于皇帝的這句話本王啞口無言。本王每天接見的人太多了,大小官員、各地學子、往來商戶,如果有人僞裝身份混在其中,本王也未必分得出來?

但皇帝不會相信這樣的解釋。說實話,本王覺得有些憋屈。

皇帝明顯把本王的沉默當成了心虛,他繼續質問:“秦王還想解釋什麽?”

這件事本來已經不是本王解不解釋的問題了,而是皇帝願不願意相信本王與此無關的事。本王嘆了一口氣:“此事陛下已經有了決斷,又為什麽問我呢?”

皇帝抿了抿嘴角,神情透露出細微的不悅。或許他意料中的本王可能氣急敗壞地辯駁,也可能誠惶誠恐地求饒,但總之不會像現在仿佛看透一起卻逆來順受地什麽也不說。皇帝像是全力一擊打在了空氣上面,所以他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高興起來。

“将秦王押入天牢。”皇帝的聲音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他鼓起來準備讨伐本王的勁兒,瀉了個一幹二淨。而本王在被壓下去的路上也看到了守在拐角後面的禦林軍,本王這才發現皇帝給本王準備的陣仗還真是大。

就這樣,在小年前七天,本王锒铛入獄。

☆、第 5 章

刑部大牢裏冷得像冰窟,牆就像是紙糊的,冷空氣從四面八方湧進來,鑽入本王的骨縫。

本王想不通,明明三面圍牆的天牢是怎麽做到四面透風的?

獄卒們自然不會給犯人準備什麽高床軟枕,所以在這只有一張石砌草鋪的床加一張桌子的标間裏本王手裏可以禦寒的也只有身上的一件狐裘而已。

本王又忍不住感謝起錦繡的貼心。

唉,也不知道錦繡什麽時候才能知道本王被關起來了。

如今的形勢對本王十分不利,本王已還政于皇,現在無權亦無勢,本以為皇帝會因此放下對本王的猜忌,但沒想到他也從頭到尾都看本王是亂臣賊子。

本王于權鬥一道着實生澀,唯一值得一說的也就一點治國的手段,不過其實在這上面上面本王也沒什麽天賦,有的不過是勤能補拙。如今皇帝要處置本王,本王也沒什麽還擊的手段。

因為忙着進宮見皇帝,本王晚飯都沒有吃,只在禦花園喝了兩杯冷酒,如今冷靜了下來胃就忙不疊地抗議起來,因為常年的作息不規律這個家夥越來越嬌氣,稍微有一頓沒按時吃或者吃得不和它胃口就和本王鬧脾氣,這不,又開始了。

本王壓着胃哀嘆:“老兄啊,如今我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你就懂事一點,不要再折騰我了好嗎?”

事實證明本王的胃并非什麽通情達理的存在,在本王說完之後它反倒變本加厲地控訴起本王。本王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是五髒廟起了火誰還顧得上臉。

就這樣疼了半夜本王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臨睡前本王忍不住想:這牢房裏的草,真潮。

就在天光剛大亮本王還暈乎乎的時候,皇帝來了。

說實話他能到這個地方來本王着實意外,因為頭昏本王連禮也沒顧得上行,所幸皇帝也沒計較,他先是掃了牢房的環境一眼,然後微微皺起了眉,似乎對這裏的環境很不滿意。

一看皇帝就是沒下過基層的人。

在與本王大眼瞪小眼一會兒之後皇帝先開口了:

“今天一早便有大臣來求朕放了秦王,甚至不惜以命為秦王擔保,秦王作何感想?”

皇帝的語氣聽起來很不高興,也是,前腳才下了旨後腳便有人來說他做錯了,這不觸皇帝的黴頭嗎?就算是包子也有兩口蒸汽,何況皇帝不是包子。

本王還沒吃早飯,餓了一天一夜的本王其實不是很在乎皇帝高不高興,但本王卻不得不在乎的被他的心情影響的他人的命運。

說實話,這個朝堂上看本王順眼的沒幾個,會為了本王和皇帝嗆聲的數來數去也就大将軍和本王的那幾個傻門生了,本王猜不到具體是哪一個,但是心裏卻半點都沒有為此高興的想法。

栽在本王頭上的罪名不是貪污也不是腐敗是謀反!這種在統治者眼裏最罪不容誅的罪名,誰求情誰遭殃。

如果是大将軍還好,皇帝要倚仗他,他又和皇帝君臣相得,最多斥責幾句便算了,但要換了本王的門生們,很可能就要來陪本王吃牢飯了,或者更糟的是先幫本王去地下探路。

在本王用糊成一團的腦袋忐忑思索的過程中皇帝一言不發,他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直勾勾看着本王,似乎非要等本王給出回複來。

而本王現在的狀态實在沒心力應付皇帝了,于是本王敷衍地回道:“本王十分感念同僚的關愛之情。”

這一開口本王吓了一跳,一晚上沒說話,本王的嗓子什麽時候這麽啞了?

皇帝明顯也被本王的聲音驚到了,他用一種疏離中帶着擔憂的眼神看着本王,似乎是在擔心本王死掉。

不過皇帝看了看應該覺得本王似乎除了嗓子幹啞便沒有大礙,于是他繼續問道:“秦王覺得自己當得起他們的這番信任與支持嗎?”

你當得起他們的信任與支持嗎?

這句話本王好像在哪聽過,是在出兵西戎的時候?是在開互市的時候?還是在反腐倡廉的時候?

本王當不當得起?這話實在不該本王來回答,是他們将信任托付給了本王,而本王只有咬牙堅持下去,哪怕前路屍骸遍地。

本王這樣想着,好像也這樣說出口了,然後本王聽到了長久的靜默。等本王再看向皇帝的時候他一臉複雜地看着本王。

“所以,你對‘立羽’的那些人也是這樣想的嗎?”皇帝這樣質問本王,聲音比天牢午夜的風還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王嘲諷又無奈地笑了一聲。本王根本不認識那群人的話已經說過了,本王不欲再重複,而出于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理本王也不甚在乎皇帝的反應。

皇帝與本王之間沒有什麽閑話好說,所以他在盤問本王卻無所得之後,冷着臉拂袖離開了。本王在他身後有氣無力地來了一句:“恭送陛下。”

本王是感冒了,等到咳得胸發疼的時候本王才意識到自己今早以來的頭昏是因為感冒的緣故。

本王叫來了獄卒,讓他去給本王請大夫,獄卒說了句“你等着吧”便走了,然後本王等了一天也沒見他回來。

本王知道這事兒是沒成,不過本王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本王強撐着吃了幾口難吃至極的牢飯,然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本王是在啜泣聲中醒來的,天還是黑的,本王看到錦繡坐在本王的床頭哭,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都哭得腫了起來。

“你怎麽進來的?”本王這樣問錦繡。本王的喉嚨發幹,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像是要把喉管撕開。

“妾身去求了大将軍,大将軍又去求了陛下。”錦繡哭成了淚人,她估計也覺得本王朝不保夕了吧。

雖然本王命懸一線,但本王着實見不得錦繡哭的樣子,本王用拇指抹去錦繡的淚珠:“別哭了,你哭壞了身子本王就真的罪大惡極了。”

錦繡待本王至純至善,十年一日,本王早已将她當做親人。

錦繡一副驚魂初定的樣子:“王爺方才燒得吓人,妾身還以為王爺——”錦繡因為忌諱沒有說出下半句話,但本王明白她的意思。

錦繡好不容易進來一趟,本王不能在兒女情長中浪費時間,于是問起如今的局勢:“外面怎麽說。”

錦繡關心本王,自然也沒少去打聽,聽到本王這樣問也竹筒倒豆子般地全說了出來:

“他們都說王爺要造反,以禦史大夫為首的大臣們想讓陛下殺了王爺,而大将軍與江大人他們則極力在為王爺周旋,陛下現在還沒表态,只說要抓到其它的亂臣賊子先。”

錦繡口中的江大人便是我的門生之一了,雖說是本王門生,但實則還大本王好幾歲。

他喚江岳,是舉孝廉入的仕,但上品無寒門,他出身微薄,一身材幹多年下來卻依舊在小地方經營。

那年本王欲進行土地改革,推行“攤丁入畝”将人頭稅改為土地稅,他管理的岷縣正好是試點之一,雖然這場改革最後不得不作罷,但本王因此結識了江岳,後将他逐步提拔為戶部侍郎。

因為本王他沒少在背後被罵趨炎附勢,但實際上他的職位比起他的功勞只低不高。

他未在本王這裏受過太多的恩惠,反倒是因為本王樹敵衆多,沒少受排擠和連累。如今又為被冠上造反罪名的本王說話,估計又免不了受責難。不過這也着實符合他一根筋的性子。

如今情勢誰為本王說話都定讨不到好。

大将軍性情爽直仗義,又與本王多年交情,若本王讓他袖手旁觀他定要生本王的氣,而他身份地位又在那裏,皇帝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動他,本王倒也不擔心。但江岳本王卻不得不為他多考量。

于是本王讓錦繡帶了幾句話給江岳,大約就是讓他稍安勿躁,韬光養晦,靜待時機之意。

也不知錦繡走後與皇帝說了什麽,再晚一些的時候,一個太醫來到了本王的牢房,給本王把過脈後留下一副藥方便走了。

☆、第 6 章

或許是害怕本王死在此處,獄卒倒沒在湯藥上怠慢本王,吃過幾副藥後本王的燒漸漸退去,幸而沒有其它并發症發生,也算撿回了一條命。大抵是皇帝不肯再松口,錦繡沒有再來探望本王。

不過在本王沒想到的是,還沒過兩天在本王千叮咛萬囑咐下江岳這頭叫驢還是進來陪本王了。

只是他沒有本王這麽“金貴”只被關在了外間的牢房,與在最裏間的“VIP”的本王差了一條七八十米長的L型的過道外加兩扇門,本王還是聽了獄卒的傳話才知道江岳也進來了。

隔得太遠,本王也與他唠不了磕,說起來在這朝堂上比倔的話本王也只服江岳了。

本王在一片冷清中迎來了小年,這天大部分獄卒都修沐歸家,本就冷清的天牢顯得更加死寂。

在本王以為今夜不會再見到的人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過道口傳來。聽來應該是兩個人,而前頭的是厚底的官靴踩在石板上發出的聲音,腳步沉緩——身居高位者的步伐。

腳步聲在本王牢房門外停了下來,本王擡起頭就看到了皇帝。

說實話,小年夜皇帝不在後宮陪皇後跑到這裏來找本王本王還是很意外的,他比上次見的時候更憔悴了些,眼下帶着淺淡的陰翳。

本王起身向皇帝行禮,不過這次皇帝并未再像往常一樣立即免了本王的禮,也是,今時不同往日,皇帝如今已經不需要捧着本王了。

“秦王。”皇帝用低啞的聲音叫着本王的封號,語氣中帶着一種複雜又沉重的意味。

跟在皇帝後面的獄卒上前打開了本王的牢門,皇帝走了進來,他幹淨的靴子踏在滿是塵埃的天牢的地上,實在屈尊。

“不知陛下深夜來此所為何事?”皇帝沒有免本王的禮本王只有跪着與他說話。

皇帝似乎覺得讓本王跪得差不錯了這才不緊不慢地道:“秦王起來吧。”聽到這句本王也不客氣,立即爬了起來。

獄卒為皇帝開過門後便被皇帝譴了下去,如今這間牢房裏就剩下本王與皇帝,皇帝也是心大,他就不怕本王行刺他嗎?

皇帝并不知曉本王此時的腹诽,他走到牢房中央在唯一的矮桌面前席地而坐,似乎是有與本王長談的打算,本王也只得乖順地在皇帝對面坐下。

“朕來此是為問秦王一個問題。”皇帝終于肯開口說他的來意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還有些疏離的客氣,不是質問。看來他似乎有求于本王。

本王因為擔心皇帝帶來壞消息而忐忑的心也稍微有了着落:“陛下請問。”

“這個問題只有兩個字。”皇帝又開始賣關子,他遲遲不肯說開始本王開始覺得有些不對。

“哪兩個字?”

“科舉。”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皇帝舒了一口氣,然後擡起他深邃的眼直直地看着本王。

果然,本王心底不安的感覺實現了,本王落下來的心沒有落到實處,而是不斷往下墜,墜入一片漆黑的深淵。皇帝的确輕松了,因為他把難題給了本王。

本王嘴張了幾次,卻都欲言又止,最後只幹澀地擠出一句:“臣,無可奉告。”

皇帝似乎沒料到本王敢這麽直接地回絕他,他幾欲發作,最後卻又咬咬牙忍了下來:“秦王如今是戴罪之身,造反之罪無可赦,但秦王若能立功或許能留下一命。”

“臣還沒定罪呢。”本王這般反駁皇帝,本王從未認過罪,也從未在皇帝面前自稱過一句“罪臣”。

按照大周律法,至少要經過會審之後才能定本王謀反的罪,而如今就算在皇帝眼裏本王已經是個死人,本王也依舊無罪。

皇帝估計是真的被氣到了,他站起來在不大的牢房中走來走去,幾次停下來想治本王的罪,卻又咽了回去。

最後他停了下來頹喪地立在栅欄邊:

“朕讀了秦王寫的策論,深感科舉是功在千秋之舉措。秦王一直提拔寒門子弟,又寫下這樣的文章難道不是也有此意嗎?朕連秦王造反之罪都不介意,秦王又在狹隘地計較什麽呢?”

皇帝的語氣痛心疾首,他的聲音聽起來又氣憤又悲恸。

而本王只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把寫到科舉制度的那片申論燒了,同時也慶幸本王留下什麽讨論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制度的文章。

其實本王大概理解皇帝,他剛掌權想做點事來證明自己,無可厚非,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的。

大周這十幾年已經經歷了太多變革,雖然的确繁盛起來,但政壇地下卻暗流洶湧,若步子再邁得大一些只怕要禍起蕭牆。

而如今皇帝居然還想越過九品中正制,直接由察舉制和征辟制改為科舉取仕。

他的勇氣和眼光本王的确敬佩,但是本王不會幫他。

如今的大周依舊是門閥氏族掌握着權利與財富,為了鞏固自己家族的權勢保證自己家族的興盛,氏族壟斷了朝政。

科舉一出定要引起一番動蕩,加上之前十幾年的大大小小的改革留下來的積怨,只怕會是一場大風波。而且,更怕的是年輕氣盛的皇帝野心不止于此……

簡單來說,本王擔心皇帝做“隋炀帝”。所以本王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告訴皇帝,哪怕他因此認為本王是狹隘的忌恨他。

皇帝與本王不歡而散,但本王知曉皇帝并沒有放棄打壓門閥,加強中央集權的打算。

似乎知道本王得罪了皇帝,接下來幾天獄卒也沒給本王什麽好臉了。這上上下下都是看碟下菜的人,也不知道府裏的人最近怎麽樣了。

本王坐在草席上,望着布滿蛛網與灰塵的屋頂,滿心惆悵。

有時本王還會想,六部的那群人會不會又出岔子,鬧得一團亂麻。

但是很快本王又意識到這些事情都有皇帝處理了,皇帝如果不想處理他也大可再立一個丞相,不過按照皇帝的雄心和他前兩次來時的一臉疲憊看來,他并不是會将這些假手他人的人。

本王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會批閱奏章到深夜,然後又開始思考第二天要做的事。不過不管如何,他應該做得比本王好,畢竟前兩次他都還能在子時前抽空來找本王。

本王這才意識到,本王其實對皇帝的性情、當政風格、政治手段知之甚少。

雖然來這裏十二年了,但本王與皇帝的每次接觸基本都只是一個照面,就算有事談事也只是就事論事,一板一眼。本王從未去了解過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有什麽樣的政治觀點。

說起來本王還是皇帝的太傅。于治國一道本王庸碌無為,而育人一道又完全失職,這一遭穿越實在是一團糟,如今只希望到最終結算的時候那個存在莫要太過嚴苛。

本王操勞十二載,它好歹要放本王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文裏關于改革什麽的都是我亂湊的,千萬別考據,謝謝o(╥﹏╥)o

☆、第 7 章

雖然本王嚴辭拒絕了皇帝,但皇帝并未放棄開科舉的打算,他依舊會偶爾來找本王,因為他知道本王知曉一套完整成熟的科舉體系,只要本王肯幫他就能免掉許多探索與犧牲。

而為了避免他人得知風聲皇帝每次都親自纡尊降貴地來天牢找本王談話。

本王從皇帝的态度中看到了皇帝的誠意,但這并不足以改變本王的想法。

世家貴族們常用“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來形容本王不是沒有道理的。

皇帝來的時候眼下中帶着淡淡的陰翳,如同過去的本王一樣。不過現在本王在天牢裏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那點黑眼圈早就消失幹淨了。

有一次探訪之後皇帝派人送來了筆墨紙硯,本王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是想通過本王平時寫的《申論》來偷本王的師。

本王原本是不打算入皇帝的套的,但是習慣真的是件很可怕的東西,尤其是本王在天牢裏完全沒事幹的時候。所以本王又沒忍住寫了好幾篇文章。不過,詩歌辭賦本王是一竅不通的,唯一會寫的也就《申論》了。

而這些文章在寫好之後便被皇帝派人收走了。

不過這些也都是本王原本就打算實施的政策,給皇帝看看也沒什麽,他要覺得好要實施也可以,他要覺得差把紙用來糊牆也行。

轉眼便到了除夕夜,這一晚的天牢更顯冷清,大過年的本王還在天牢裏,還被禁止探視,錦繡那丫頭估計又在府裏哭了吧。

子時過了約莫三四刻,皇帝駕臨了天牢。本王已經睡了,但皇帝還是讓人把本王叫了起來,幸好本王沒什麽起床氣,要不又是一頂犯上的大帽子。

本王給皇帝行禮,皇帝讓本王起身。

皇帝應該在宴席上喝過不少酒,臉上帶着明顯的醉意。

皇帝不急着說話,本王也不知道皇帝大過年的跑來這裏作甚。向本王要壓歲錢?可惜本王身上沒錢,就算皇帝真給本王拜年,本王也拿不出半個銅板。

站了一會兒後皇帝幽幽開口:“這幾日朕一直在思考秦王前些日子提出的關于放松戶籍控制的政策。”

放松戶籍控制可以促進農民和手工業者自由遷移出賣勞動力,這對市場經濟是有利的,而如今大周也到了可以試行這些政策的時候。

皇帝能認同本王的想法本王十分欣慰,他要與本王談這個本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只是——本王想到這裏忍不住詫異地看了看皇帝。明明大周過年前三日政事皆休,皇帝這時候也在思考國務嗎?

這一談便從子時談到了五更天,到最後說完的時候皇帝幹脆趴在髒兮兮的桌子上睡着了。

本王看着皇帝的睡顏才意識到他不過才二十歲,剛剛成人而已。

皇帝生母蘭夫人在生下他不久後便患急病而亡,如今宮裏的太妃是蘭夫人的妹妹皇帝的小姨——林太妃。

外間有傳言說蘭夫人之死是先帝“去母留子”之舉,皇帝更相信那個本王不知道,不過據本王所知他與先帝和太妃都不親厚,最為仰慕信賴的長輩是他的舅舅林家唯一的嫡子——安國公林軒。

在皇帝八歲時他嚴苛的父親撒手人寰将偌大的江山交給他,還為了壓制外戚給了他一個與林家有舊怨的攝政王,而這個攝政王在他十二歲時害死了他的舅舅林軒。

皇帝如今外無強勢的母族可依,內無心腹可信,所有的事全憑一雙肩膀擔着。

整個朝堂都是他的臣子,他卻要向我這個關在天牢裏的“逆賊”求教,本王忽然覺得皇帝着實比本王還要可憐。

說起來皇帝才将本王的學生下了獄,本王一見他勞累的樣子卻忍不住憐惜起來,大概做臣子的都是斯德哥爾摩患者。

本王苦笑一聲,長嘆了一口氣。

皇帝依舊睡得昏沉,看來是真的累了。思及皇帝初一一大早就要去接受百官拜賀,能睡的時間也不過這一小會兒,于是本王便放棄了将他叫醒的想法。

皇帝在約莫四點的時候醒了,好像他體內有個鬧鐘響了一般,他猛地從桌子上驚醒,眼中不見半分困倦。

但是一個小時的睡眠很明顯不能去除人一天的疲勞,何況是在環境如此惡劣的天牢中,皇帝不過是如同一根緊繃的弓弦,強撐着而已。本王經歷過,也看得出來。

見本王沒有睡,而他在卻本王面前睡了一覺,皇帝有細微的尴尬,他抿了抿嘴角,有些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多謝秦王指教。”

皇帝與本王客氣,本王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受了,于是向皇帝拱手道:“陛下折煞臣了。”

皇帝沒有再與本王廢話,他稍後得主持大朝,得在這之前回去梳洗更衣,于是皇帝起身走了,只是在離開牢房的時候又回頭看了本文一眼,只是那神情着實有些古怪別扭,本王也摸不清皇帝在想什麽。

唉,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

不知是感念本王的教誨還是在這裏睡了一覺後自己也對天牢的條件看不下去,下午的時候皇帝譴人幫本王将天牢打掃了一番,又送來幹淨暖和被褥枕頭和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

本王沒有刁難自己的習慣,自然謝恩收下了。

估計是放松戶籍的事讓皇帝以為本王松口了,所以在幾天後他又來與本王提及了科舉,本王依舊一個字也不肯透露,這下皇帝是真的生氣了,他甚至摔壞了本王喝茶的杯子,他憤然道:

“無論秦王肯不肯幫朕,朕想做的一定都會做。只是不知道秦王見不見得到時候的犧牲流血。”

本王估摸着皇帝派人送來的那套茶具裏的杯子數還能經得起皇帝摔個四五次的,所以本王絲毫不慌。

皇帝也看出了本王是個軟硬不吃的臭石頭,于是他不再費口舌直接說了一句:“朕欲派吏部侍郎狄遠負責此事。”

這句話讓本王的心涼了半截。

狄遠是本王的學生,與其他人不同,他是本王手把手教出來的,皇帝這是在逼本王。

本王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只是面上依舊不顯,本王款款道:“能為陛下做事,是遐之的福氣。”

本王在賭皇帝不敢将這可能動搖國本的事情交給一個小小的侍郎,他肯為了周全此事屈尊來求本王,自然也不會魯莽行事。

皇帝咬緊牙關看着本王,他眼裏盡是失望與憤恨,被刺激到這種地步他再也不隐藏自己對本王的情緒了——他恨本王,從小就恨本王。

過了良久皇帝松開了手,他又收斂起了所有情緒,恢複成了素日的穩重老成,只是在離開前他留下了一句長嘆:

“如果不是朕當皇帝,秦王是不是會高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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