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杜卡迪的主人

那天明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他只知道自己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衣服褲子工工整整的折好擺在床邊,床頭櫃上擺着一杯水,看來昨晚上是老媽招呼自己睡下的。

他看看手機,早上九點半,糟糕!上班遲到了!他剛撐起身子準備下床,動作到一半就停下了,他突然笑了笑……還上什麽班?昨天就被快遞公司掃地出門了。

他的腦袋傳來一陣鈍痛,他用力敲敲天靈蓋,啊……都怪那酒!他從來不喝酒,自然沒什麽酒量可言,昨晚上一口氣幹了整壺老白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騎摩托回家的,或者說他能平安回家已經是萬幸了!現在這腦袋脹得就快爆炸了,一陣一陣的牽扯着神經疼,連眼睛都沒法聚焦了。

徐華芳聽見屋裏有動靜,滑着輪椅推開卧室門一看,兒子正煩躁的敲打着頭頂。

“怎麽了,頭痛?”徐華芳去到床邊。

“有點兒……”明朗頓了頓:“媽,我昨天幾點回、回來的?”

“你覺得呢?”徐華芳沒好氣的問。

“一點?”

“三點半!”

三點半……中間這段時間他都幹嘛去了?

徐華芳看着他,說:“昨晚上劉大爺給我打電話了。”

明朗低頭不語,既然劉大爺都跟老媽講了他就不重複了。

見兒子不說話,徐華芳繼續說:“兒子,那些人明擺就是找茬兒,你連工作都辭了他們還不罷休,見面就欺負你,劉大爺說這群人都不是啥好鳥,咱惹不起,唉……以後你怎麽在錫江生存下去啊?”

明朗不以為然道:“媽,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是他們想咋整就……就咋整,我不怕他們,我也不會認慫,我倒很好奇這群人渣還有什……什什麽卑劣手段。”

徐華芳嘆了一口氣:“這有什麽可好奇的?他們折騰你的皮肉,媽心疼你的人知道吧?”

“媽,我知道,”明朗眼中燒着火:“昨天要不是在劉大爺那地兒,我真、真抽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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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結果呢?”

“結果……哎我是不想讓無辜群衆受牽、牽連。”

“你別瞎沖了好不好?你以為自己是銅頭鐵臂?你再厲害也耐不住他們人多啊!”

“您別、別說了,”明朗跟老媽說不明白:“總之,我不會向這群惡、惡勢力低頭!”

“那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徐華芳焦急道。

明朗正聲道:“媽,我正是為了能更……更好的活下去,才更加不能對這些人渣妥、妥協,他們都是欺軟怕硬的!”

“兒子,”徐華芳緩了緩:“家裏就剩咱娘兒倆了,我不能有事,你更要好好的!”

“我知道,我心裏有數。”明朗淡淡道。

自那天晚上後,明朗就沒有再見過阚齊那群人,他暫時沒有固定工作,于是全天跑腿送外賣,從早上七點到夜裏一點,除了吃飯上廁所,幾乎都不休息。錫江市區裏時常能見到一個穿反光背心的外賣小哥不論日曬雨淋成天飛馳在大街小巷的身影,那個人就是明朗。

一個月下來,人被折騰瘦了一大圈,皮膚也曬得黝黑發亮,看上去更精悍了。

這天中午明朗回家吃飯,徐華芳煮好面條端到桌上,神秘兮兮的說:“兒子,媽今天給你買了樣東西。”

明朗呲溜了一口面條:“什麽?”

徐華芳從茶幾下面拿出一雙灰藍色的鞋子,“怎麽樣,喜歡嗎?”

明朗不滿的一皺眉:“媽,您給我買鞋幹……幹嘛,我又不是沒穿的。”

“不是破了嗎?”

“破了您、您給我補上不就行了。”

徐華芳哀聲道:“就你腳上這雙鞋我真是無力回天了,都補了八回了,你也太考驗我的手藝了。”

現在明朗穿的帆布鞋是前年花五十塊錢在農貿市場買的,他整天在外面跑本來就費鞋,鞋子每次脫線破洞都是扔給徐華芳幫他修補,經過多次重複勞作,現如今這鞋子不僅鞋身,連鞋底都是補丁,就快連原本的款式都看不出來了,這麽勤儉節約的小夥子在錫江除了明朗,相信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多少錢?”這才是他最在意的。

“90塊錢,商家做活動,原價588塊呢!”徐華芳得意道:“早上你映雪阿姨逛超市的時候見到,趕緊打電話告訴我,于是就給你買了一雙。”

“九十塊?”明朗瞪大眼睛:“媽您腦子進水了?買這、這麽貴的鞋!不是跟您說過超、超過五十塊的我就不要嘛!”

徐華芳提着鞋子說:“這鞋多好啊,網面透氣舒适,不擠腳不累腳,鞋底兒也軟,還防滑,抓地力可好了!”

明朗一頭黑線:“您給我買的這是老……老年鞋吧?”

“我也不知道,”徐華芳拿起鞋盒看看,“這牌子叫……足X健,還是名牌呢!”

明朗:“……”還真是給他買了雙老年鞋,而且這顏色也太一言難盡了。

“你試試呗!”

“我吃面呢!”

“不行,馬上穿給我看。”

受不了老媽央求,明朗只得穿上了。

“蠻好看的嘛!”徐華芳感覺很不錯。

“嗯嗯……您高興就好。”對于明朗來說穿什麽鞋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光着腳就行。

“映雪阿姨今天跟我說,他兒子小兵在團結巷開了家摩托車修理店,你想不想去?”

明朗遲疑了一下,說:“摩托車修理……我不是太懂。”

“也不完全是修理,他們還連帶買賣二手摩托,有提成的。”徐華芳看出兒子的顧忌,又說:“不懂不要緊,邊做邊學呗!再說了,你跟小兵從小玩到大,互相之間也熟悉,你在他那兒上班有個照應,我也放心。”

明朗知道老媽口中的“照應”是幾個意思,說白了她對阚齊那夥人還是心有餘悸。

他思索了一會兒,問:“哪天開始上班?”

“明天早上過去就行。”

第二天早上,明朗早早的來到團結巷,他見小兵的摩托車店還沒開門,就在隔壁的包子鋪買了倆饅頭和一袋豆漿吃上了。

他昨天之所以猶豫,不是因為不懂摩托車修理,而是這個店的所在地團結巷距離阚齊的寫字樓實在很近,巷子口轉個彎五分鐘就到,他擔心在這兒時間長了會碰上那些人,要是真碰上,那就真是冤家路窄了。

這時候有人從後面拍了拍明朗的肩膀,“哥,好早啊!”

明朗回頭瞧瞧,是小兵。

“在部隊起得早,習慣了。”他笑道。

第一天上班也沒幹啥,小兵讓他熟悉一下摩托的型號和配件,另外給他安排了一個叫小範的修理工,讓他跟着人家學學摩托車維修的基本知識。

明朗雖然口舌不靈活,但學東西認真用心,簡單的他記在心裏,稍微複雜的他就拿個本子記下來,不懂就問,虛心學習。一個星期下來,他大概了解店裏的運營方式了——除了基本的摩托車改裝和維修,還收購舊摩托,說白了小兵這裏就是被盜摩托的轉手點,扒手把偷來的摩托騎過來,小兵讓手下的人改造一下外形,該換的配件換一下,再高價出售。

這幾乎是無本生意,利潤杠杠的!

盡管明朗從內心非常抵觸這種違法行為,但以他現在的生活狀況,也沒資格挑剔了,吃飽穿暖賺夠老媽的治病錢才是眼下當務之急。他白天在這裏上班,晚上去送外賣,這麽算下來每個月的收入三、四千塊應該不成問題,勉強能應付家裏的開支。

這天,小兵跟明朗說:“朗哥,一會兒沒事幫我送輛摩托車給客人。”

明朗不明白:“送給客人?不、不都是客人自己來提嗎?”

“人家怎麽交代,我們就怎麽做,來,這是地址。”小兵把地址發到他手機上。

明朗一看,是陽山別墅區,這一帶住的都是人物,要麽有錢有麽有權,怎麽還有人騎摩托?直到小兵把一輛黑色摩托推到他面前才看清,這不是普通的雜牌摩托,是杜卡迪大魔鬼。

這車怎麽着也得二十幾萬,居然會拿來這種不起眼的破爛小店修理?

吃完中午飯,明朗騎着杜卡迪來到陽山別墅區,撥通了客人的電話。

“喂,你好,我是小兵摩托車修理店,請問是吳……吳羽飛嗎?”

“嗯……是。”對方的聲音懶洋洋的,一聽就是還沒睡醒。

“我現在把車給您送、送過來,請問您具體門牌是?”

“E區八棟,到了摁門鈴。”對方說完就挂了。

這地方真的很大,明朗滑着摩托車找了十幾分鐘才找到E區八棟,隔着大門摁響門鈴,然後擡頭看着裏面那棟別墅,嚯……好豪華啊!這些人也真是奇怪,幾個人住幾百平米的房子,不嫌空得慌嗎?連人氣兒都沒有。

這時候,一個中等身高的男人穿着寬松的家居服從裏面走出來,睡眼惺忪,怎麽有錢人都習慣在下午睡覺嗎?

當這人走到面前時,明朗緩了幾秒,這人不是那誰……阚齊那小情人嗎?

隔着鐵門,吳羽飛也認出明朗來了,戲谑道:“你怎麽盡挑這種時候來啊?”

至于“這種時候”指的是哪種時候,明朗從吳羽飛混沌的精氣神上大概也能猜個七、八分。

他一秒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哪怕面對的不是阚齊本人,只要是跟他擦邊的人他多瞧一眼都心煩。

“車我給你放這兒了,要是沒、沒啥問題我就……走了。”

“哎等等,”吳羽飛喊住他:“這又不是我的車,修沒修理好滿不滿意得車主說了算,你在這等着,不準走。”

說完吳羽飛跟只小鳥似的跑進別墅裏去了。

明朗渾身僵直的站在原地,他又想走,又不知道能不能走。他有很強的第六感這車就是阚齊的,如果真是那畜生的,只要他走了,那事就鬧大了;要是不走,他就跟傻大個兒似的站在這裏等阚齊出來,然後硬着頭皮讓人名正言順的羞辱一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鬥争了半天,他決定……不走。

畢竟現在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兵的修理店,要是因為他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會覺得對不住小兵。

過了兩三分鐘,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搖頭尾巴晃的走了出來,那走路姿勢一看就是阚齊本尊,這回他照樣光着膀子,大概是顧及到光天化日之下遛鳥不太雅觀,他勉強穿了條四角短褲。

阚齊一眼就看見傻不愣登站在門外的明朗,仰天大笑:“我還以為以你清高的傲骨早就轉身走人了呢,沒想到這麽聽話,當真就站着沒動哈?”

“你是車主?”明朗不想理他。

“對啊。”

“那怎麽會留、留他的電話?”明朗斜了吳羽飛一眼。

“我小情兒幫我拿去修理,留他的電話很奇怪嗎?”

“……”明朗無言以對了。

阚齊上下打量着他,發現一個月不見,這人瘦了一圈,還黑了,看來生活對他的磨難真不小,不過阚齊不會有一絲同情心,因為這是他自找的。

“你說你,要什麽沒什麽,又窮又傻,工作丢一個找一個中間都不帶歇氣兒的,累得要死,活的還怪起勁兒,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壓力才能讓你這麽排除萬難頂着風口浪尖冒着生命危險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啊?”阚齊說話都不帶換氣的。

“檢查一下摩托有、有沒有問題。”明朗不想跟他啰嗦。

阚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揚起嘴角:“把車推進來。”

大門打開,明朗把車騎進庭院停好,站到一邊,待阚齊自個兒來驗貨。

阚齊繞着車觀察了一圈,蹲下看看輪胎,站起來就說:“這車我不接。”

明朗早就料到他要找事兒,問:“為什麽?”

“輪胎不是我要的。”

明朗拿出小兵交給他的修理清單,說:“你不是要求換倍、倍耐力半熱熔胎嗎?這個就、就就是。”

“是你妹!”阚齊大聲道:“少忽悠我,老子玩摩托車十幾年,從我□□淘汰的杜卡迪夠你開一個二手車賣場,這麽粗糙的胎面居然敢說是倍耐力的?”

這方面明朗真不是行家,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阚齊用指甲在車胎上使勁摳了一下,車胎立馬印出半截細細的指甲印,他擡頭看着明朗,滿臉質疑。

“知道什麽是半熱熔胎嗎?”阚齊說:“中間耐力配方兩側熱熔配方,中間耐磨兩側抓地,攆到釘子都紮不破的,”他用腳踢了踢車輪:“就這軟蔫勁兒的雜牌輪胎你們也敢拿來冒充倍耐力?”

“沒冒充,這輪胎确實是從成、成都發過來的,我确定是倍耐力。”因為這個包裹就是明朗簽收的。

阚齊一字一句道:“我說不是就不是。”

明朗不想跟他争執,以免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他說:“如果你實在不、不相信,你可以親自騎車去4S店驗貨,我們支持全、全全球驗貨。”

“就那破爛小店還支持全、全、全球驗貨?”阚齊故意學明朗說話擠兌他。

“對,支持。”明朗直接忽略他的惡意。

“所以我要從錫江騎摩托跨越1000多公裏去成都杜卡迪4S店驗貨?”

“……”

“明朗,我看你不只語言神經,連大腦中樞神經細胞也受損了吧?你什麽智商啊?我他媽閑着沒事為了倆輪胎來回折騰兩千多公裏我騎車玩呢?!”

“那你要怎、怎樣?”

阚齊雙手環胸,說:“這樣吧,我也不想為難你,我試試看要是車輪抓地力不錯我就勉強收下了。”

這回答也太人性化了吧,完全出乎明朗的意料,他一直認為阚齊不會放過每一個能報複他的機會,沒想到他今天竟然這麽通情達理……真是世道變了,魔鬼也開始長人樣兒了。

“你……确定?”明朗還是不敢相信。

阚齊覺得好笑:“你這是哭着求我找你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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