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蕪手指細長蒼白,常年用筆所以指節處有薄繭,他氣血不足,去年受傷之後就時常會手腳發涼,因而指甲看上去有些偏烏,并不是正常的顏色,路承會幫他修剪指甲,用锉刀仔細磨平每一處,直到修得圓潤光滑才肯罷手,江蕪自己總是沒有輕重,尤其是情事裏他還是習慣隐忍,一旦路承做得過分他總會将自己的手心抓出血來,又或者是太過用力的摳着床頭以至于将指甲弄劈。

用火折子燒過的銀針有些發黑,路承小心翼翼将水泡挑開,再擠出裏頭的液體,白皙的手背上三個水泡實在是太過紮眼,江蕪另手抱膝坐在床腳并不肯出來,路承就只能跪在床上認認真真的給他上藥包紮,盡管他反複道歉江蕪也不肯跟他搭話,澄明的眸子裏蓄了一層薄薄的水汽,配上泛紅的眼眶惹得路承整顆心絞起來疼。

江蕪倒不是疤痕體質,就連胸口的傷在半年多的藥浴之後也平整了不少,幾個水泡大概幾天就能好利索,路承給他裹好紗布打上死扣,藥粉對傷口有一定的刺激,江蕪抽回手來自己捂着,顯然是疼也也不打算吭聲,路承哄騙似的想把他摟進懷裏抱着,結果使得江蕪幹脆抄起枕頭砸向了他的胸口。

對于平常人而言這般行徑只是玩笑似的打鬧罷了,可對路承來講這是頭一次,從小到大江蕪連一句重話都沒跟他說過,這樣動手打他更是頭一回,路承不躲不閃的受了,他還撿起枕頭塞回給江蕪讓他繼續撒氣,江蕪腮幫子有些鼓的紅着眼睛瞪他,一副想打又不舍得再下手的模樣直叫人心癢又心疼。

許是情緒激動又忙活了一上午,江蕪委屈了半晌等到想消氣的時候覺出了不适,胸口悶得厲害,細微但無法忽略的疼痛從肋下慢慢爬上來,很快就帶着心髒的部位開始疼,他軟下身子主動依偎進路承懷裏,态度的轉變讓路承驚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發現了江蕪的異樣。

蠱蟲也是有時限壽命的東西,算下來這只蠱在江蕪心脈裏待了十年有餘,已經到了越來越不穩定的階段,巫情其實去年就做了替江蕪取蠱的準備,萬事俱備的時候惡人谷攻了白龍口,江蕪重傷險些喪命,心脈俱損反倒還要靠淫蠱來暫緩一口氣。

依靠人力的擅自取蠱需得江蕪自己有體力能支撐住,事後也需靜養數日才能補回來失去的氣血,江蕪而今的狀态已經是勉強維持正常生活,若想休養到能夠取蠱的身體狀況,怎麽着還要過上兩三年,路承也因此更加過不去這道坎,江蕪若是不替他擋那一刀,怕是早就可以擺脫這般折磨之極的處境了。

臨時的蠱發不是第一次,先前還在白龍口的時候就有過幾次,起先的幾回江蕪都想自己扛着不吭聲,路承那段時間也确實有點忙,一來二去沒注意到,江蕪掂量着分寸,一來是未到時限的蠱發沒有正常情況下那麽嚴重,他自己忍一忍倒也能平安無事的熬過去,二來他是真的不想讓路承知道,就怕他會更加自責。

後來的幾次都在夜裏,路承同床共枕的陪着他,他自然瞞不過去,他不舍得讓路承放血,所以幾乎每回都是以兩個人膩乎到一起去纏綿一番作為了結,江蕪不是每次都有精力,有時候正常頻率的蠱發剛過去,他身後還腫着沒法用,他不想讓路承再受傷,頻繁的蠱發對于路承而言不是好事,盡管他年輕氣血旺江蕪也舍不得。

江蕪疼出了冷汗,他攥着路承的衣襟嗚咽出聲,盡管已經忘了從前的過往但身體還是選擇了順應本能,他磕磕絆絆的扯開了路承的衣襟,秀氣的眉頭緊緊蹙着,冷汗從額角滑落一顆,俊秀斯文的面上很快就染了紅潮,他懵懂又笨拙的抓着路承的腰不肯松手,柔軟的唇瓣貼着他的頸子一路往下,江蕪迷蒙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能緩解體內的痛苦,但冥冥中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做出舉動路承就一定會做出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肩膀被抓住壓牢,江蕪再怎麽樣也還是抵不過路承的力氣,他被鉗着肩膀壓進了床裏,肢體相貼的時候鈍痛變得模糊了一些,他被蒙了眼睛又被捆住了手腕,包傷口剩下的紗布将他雙手束緊拴在了床頭,之後就是短暫的安靜,他只能迷迷糊糊的聽到一個像是匕首被抽出的聲音,緊接着就是腥甜又溫熱的血液渡進了他的嘴裏。

江蕪下意識的想要幹嘔,在他十四年的認知裏他無法接受飲人血液這件事情,更何況是路承的血,然而摻着鐵鏽味的血液讓他欲罷不能,他甚至因而濕了眼角和腿間,像是鈍器擊打心髒的疼痛減緩了不少,路承将手腕擡起自己吮了半口盡數給他渡過去,江蕪仰着頸子身形微顫,瘦削的身子降了熱度,連同緊緊繃起的腰腹也放松了許多。

半年前,江蕪第一次在夜裏面臨了突然的蠱發,路承半夢半醒之間還當他是難得主動,他有些混亂的由着江蕪跨坐到自己身上扭腰蹭動,然而性器還沒進去一半江蕪就疼得一抽涼氣,前一天剛被磨蹭紅腫的穴肉根本無法消受第二次情事,路承意亂情迷的想要往裏去,結果江蕪卻起身趴到了他的腹間,張口含住了那根堅硬腫脹的東西。之

路承那晚上先是驚後是喜,他怎麽可能沒肖想過江蕪給他口,但也僅僅存于幻想,在他眼裏他對江蕪的侵犯就已經是過分的亵渎折辱了,江蕪眼下的行為他自然是一千一萬個舍不得,可他到底是欲望上頭分不出神智思考太多,等情欲消退他才覺得不對,他撈着江蕪箍在懷裏強硬的探進他的脈絡尋個究竟,江蕪掙紮半晌也還是被他探清了底細,路承自然而然的又憋了一股發不出來的火氣,但也只能将他看得更嚴實一些。

江蕪緩過來之後就一直趴在床邊吐,路承連傷口都沒空處理就忙着給他喂水漱口,江蕪頭暈眼花的伏在床邊把胃裏吐了個幹淨,嘴裏的血味揮之不去,他用沒受傷的手抓緊了床單,指節泛白,整個身子都在隐隐發抖。

他被吓到了,路承抱他起來被他拍背順氣,他埋在路承肩頭止不住的打顫,他還記得自己剛才是怎麽貪婪又急切的飲盡了路承的血,像是上瘾一樣咽下嘴裏猩紅的液體來緩解體內的痛苦,十四歲的江蕪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事實,又或者是即便是沒有失憶的他也始終不能面對這個結果。

路承盡可能輕緩的開口騙他這是在解毒,他伸手撫上江蕪的發頂輕輕撫弄,他跟江蕪說這是毒,想要徹底解毒需要很長時間,而解毒的法子很奇怪,需要用身體來養,而解藥也就是他的血,他擁緊了懷裏發抖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跟他保證自己沒事,養解藥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而且即使割出來傷口也不會讓他覺得疼。

江蕪的抽泣聲很微弱,路承哄了他半晌也沒什麽太好的法子,正巧也到了念鳶該去練武的時候,他索性就抱着江蕪出了屋,他帶江蕪去了演武的地方,激流塢靠河,秋冬之極潮水褪去,河灘上有很大的空地移留,木樁紮進泥沙裏站穩,正是用來練兵器的法子。

路承找一處幹淨地方坐下,他抱着江蕪讓他看念鳶練槍練拳腳,等到江蕪因為好奇而平靜幾分的時候他脫去外衫給他墊在一邊讓他坐了過去,路承吻上他的眉心哄着他聽話,他起身去武器架上取了一把普通的木槍,他迎着江蕪疑惑又膽怯的目光微微一笑,繼而轉身進場随便尋個對手挑槍上前。

路承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平安無事,木制的槍頭不鋒利也不尖銳,但落在他手裏就能帶出獵獵風聲,江蕪從前只教了他最基本的馬步基本功和普通拳腳,再就是教了他內功最基礎的口訣幫他打通經脈的阻塞來為學武做準備,他學槍法學騎射都是在被江蕪送出昆侖之後,路承近身一步長槍橫掃,他三下五除二的撂到了對手又挑釁似的引得旁觀的三人一同上前,他漸漸興奮起來了,江蕪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又驚異又明亮,他用這種方式抓住了江蕪的注意,讓他沒空再去想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路承很快就放開手腳打得愈發精彩,一場切磋到最後已經完全變成了他單方面的表演,遠處的路念鳶停了動作專心致志的看着,路承教她槍法從來只教一遍,她只能盡力記下然後再自己反複摸索,如今對她來說倒是個難得的機會,路承的槍法比路以安還要大開大合,雷霆萬鈞,勢如風雷,快的時候只能看見模糊的印子,真正發力痛擊的時候則能聽到近乎龍吟一般槍頭撕裂空氣的響聲。

三個人被他一一挑出站圈打翻在地,他将槍頭杵進泥裏走回來蹲在江蕪面前問他這回是不是該信了,江上的風很涼,江蕪伸手給他抹去額上薄薄的汗珠,也明白了他突然出來找人切磋的意圖,江蕪知道自己應該點頭,應該告訴他現在放心了也相信了,他是自小習武的人,欣賞這樣的路承是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江蕪似乎是很執念于他的汗,他用袖口一點點擦淨,又伸手捧着路承的臉仔細檢查了一番,等到确認擦幹淨了他才有了別的動作,他摸着路承的眼角,指腹一遍遍蹭過他英挺俊朗的眉眼,江蕪慢慢的淺笑開來,他即便找回記憶也無法看見路承當初練武練槍的時候,那是無法追憶無法彌補的歲月,但他現在卻有了機會誇他一句。

他學着路承那樣低頭吻上他的眉心,方才的恐懼與不安一掃而空,他捧着路承的面頰認真又小心的親吻了很久,久到身邊的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的別過了頭,“信……我沒事了,你很厲害……路承,你真的很厲害,也很好,剛才的切磋,很好看。”

路承收到了這番誇獎簡直差點得瑟到天上去,連念鳶來問他問題的時候他都好心的又演示了一番,傍晚他陪着江蕪吃了晚飯,用讓人送來熱水哄着他泡了個暖洋洋的藥浴,江蕪因而很快就趴在浴桶邊上睡了過去,路承撈他出來擦幹再塞進被窩裏,江蕪仰躺在床裏睡得很安穩,眉眼舒展,嘴角微揚,路承撩起他一縷長發嗅了許久,上頭淡淡的藥草香讓他一陣心神蕩漾。

夜裏江蕪又做了夢,這回夢裏的人是小路承,八九歲的男孩目光堅定,他蹲下身來同他拉鈎許下約定,可轉身他便将長針刺進了男孩的發頂,江蕪險些驚叫出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可他很快就被人踩住了身子按在雪裏,不遠處的馬車被弩箭射成了刺猬,車夫踉踉跄跄的抱着男孩在雪裏奔逃,血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刺目的痕跡。

江蕪驚醒之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慌亂無措的扒開路承的亵衣摸索了一遍,沒發現傷口和血跡才堪堪緩了一口氣,睡前的藥浴是活血的,路承被弄醒之後也沒敢亂動,他怕再刺激着江蕪也就任他擺弄,江蕪呆坐在床上兩手直顫,最終直接俯身死死的圈住了路承的腰。

路承拍着他的後背讓他把呼吸平複下來,江蕪埋在他胸口趴了一刻多才松開他起身,路承這才敢将他抱進懷裏順帶着柔聲問他怎麽了,江蕪斷續的給他說了自己的夢,路承雖然沒印象但也能推測出江蕪是夢到送他走的時候了。

江蕪說了雪原說了弩箭和馬車,說到最後才遲疑的摸着自己的肋骨跟他說在夢裏的時候好像是被踩住了身子動彈不了,路承手臂下意識的收緊了一瞬又趕忙放開,江蕪偎在他懷裏一時也不敢睡了,路承便給他加了衣服讓他倚在床頭看會書,他去了一趟小廚房,很快就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回來。

甜食到底是能緩解掉緊張不安的情緒,江蕪吃了大半碗還覺得不夠,路承怕他糯米吃多不消化,硬是跟他搶着吃完了剩下的,氣得江蕪書一扔被子一裹窩進床裏不肯理他,路承就只得又道歉又賠罪,好話說盡了才得以上床鑽被窩。

江蕪現下是單純到極點的少年心性,想起來的事情對他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路承倒是終于弄明白了他當年是怎麽斷的肋骨,可他又不能表現出半分異樣,只能暗自在心裏咬牙切齒一陣。

路承這會而算是真的恨不得豁出命去對江蕪好,江漓不是天工門下,對于奇巧玩意不精通,路承就只能讓人去集市上買些小玩意來給江蕪解悶,他原本是想帶着江蕪來這邊靜養些時日尋個清靜,然而對于現在的江蕪而言最想要的大概是新奇東西和熱鬧。

于是路承就打算帶着江蕪離開瞿塘峽去成都,年關歲尾成都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巫情和林瑾正巧還在那邊有空閑的宅子,他帶着江蕪過去待到春天,自然是能好生玩樂享受一番,江蕪對成都沒有印象,不過路承說了是要帶他去玩,他也就興致勃勃的自己收拾了行李。

路念鳶同他們一起,江漓猶猶豫豫的還是心存愧疚就沒跟他們一路,一路上風平浪靜,江蕪窩在馬車裏一邊看書一邊啃糕點,路承有時候會陪他下棋,無論輸贏都會黏着他讨吻,入白龍口路承自然是要回據點看一眼,江蕪吃着糖糕懶得動彈,就跟念鳶一起待在馬車裏沒下去。

路念鳶正趕上開始修習內功的時候,路承給了她基本的口訣教了她入門的心法,對于她來講還是太過晦澀,江蕪便叼着糖糕含糊不清的給她講穴位和脈絡,他讓女孩盤膝坐好,他又摸出紙筆畫了簡易的脈絡圖,一個穴位一個穴位的教她比照着來認。

江蕪初學內功的時候起步很慢,他師父就是這樣教他的,一點點指引着他打下基礎,他雖然學的滿,但勝在功底紮實,等到內功基礎奠定再學別的就比常人要容易許多,江蕪教了念鳶好一會,女孩也不笨,很快就摸清了大概的意思,她收好江蕪給她畫得圖,又認認真真的直起身子跟他道謝,江蕪卻不知為何有些恍然,但他很快就露了幾分笑容,然後大方的塞了她一塊糖糕,也就沒再說什麽。

夜裏念鳶去了後頭的馬車裏休息,路承摟着江蕪睡下,馬車還在走,車輪的聲音不算刺耳,江蕪躺了許久都沒有睡意,他輕輕碰了碰同樣沒睡着的路承低聲問他為什麽自己的內力沒了,輕飄飄的一句話讓路承僵着身子沉默了很久,江蕪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側身環着路承的頸子摩挲了幾下,跟哄孩子一樣的讓他埋進自己的肩窩。

路承埋在他肩上哭,眼淚沾濕了他的頸子和衣襟,江蕪後悔問出這句話,他拍着路承的肩膀不停的跟他說沒事,不要緊,換來的也只是路承愈發壓抑的抽泣聲,江蕪被他哭得腦袋疼,他只能摟着路承讓他自己慢慢平複。

月光從車簾的縫隙裏照進來,江蕪又無奈又心疼的跨坐在他身上俯身吻去他眼角的淚漬,他摩挲着路承的發頂輕聲哄着他別再哭了,他大抵能猜到左側的刀傷是讓他經脈俱損的最終原因,也從路承的反應裏推測出來這大概是為了路承挨得,他不知道前因後果,但他不後悔也不難過,他一想到這樣的傷會出現在路承身上他就會難受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眼下這樣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們進成都的時候路承的眼睛還有些重,江蕪哭笑不得的拿毛巾給他敷了一會才讓他下車,巫情和林瑾還不在宅子裏,路承帶着他進了準備好的房間,他坐在床上随手往枕下一摸,圓溜溜的脂膏盒子讓他面紅耳赤的臊得滿臉發熱。

江蕪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想透透氣,路承去找廚房給他煮面當午飯,兩個姑娘家住的院落自然是精致美觀,江蕪走出去蹲下身子仔細看着院中的花草,紫色的彩蝶悄然而至,極細的蝶足輕巧的落在了他的鼻尖上,江蕪睜大了眼睛跟眼前的小東西歪頭對視,漂亮之極的蝶翼扇動兩下落下簌簌粉末,蝴蝶很快就飛出了院子,江蕪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裏突然莫名奇妙的覺出了些許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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