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從海島回來已有大半個月,一切重回正軌,那場相遇就如生活中千千萬萬偶然,會叫人印象深刻,除此之外也并無再多意義——至少白澤是這麽給自己暗示的。身上的痕跡随時間推移逐漸消失,若不是周身還環繞着隐約的信息素氣味,那晚真如場令人血脈贲張的夢。
除去每晚準時準點播出的新聞頻道自然是再沒其它見到那人的方式,只是這點反常都被桃太郎發覺,問他為何開始守着電視看新聞,他不欲說出他們間曲折離奇的邂逅,只敷衍幾句,好在桃太郎并未深究。
日子如常過去,收到阿檎邀他參加酒吧開業活動的消息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好久不曾踏足酒吧,原本的生活規律好似被那晚意外給打亂,而他也遲遲沒有矯正回原有軌跡。這麽一想,白澤心情微妙地應下邀請——何必讓一個交情不深的人影響生活?
名為花割烹狐禦前的小酒館位于地獄市繁華的市中心,白澤憑着阿檎發來的地址找去,在一家知名的連鎖餐廳對面看見了它古樸的招牌——實在不似酒吧的模樣。他在原地停了會兒,就見到阿檎從門內走出來,往門口一站,臉上是貫有的攬客式熱情笑容。白澤注意着車流,走過馬路,被迎上來的阿檎招待進酒館。
因為是開業的首日,阿檎無暇他顧,把他安排在清淨的吧臺角落後為他點了杯店內的招牌便又去忙別的事情。
白澤小口呷酒,打量店內的裝潢,心想以後少不得要光顧這兒。目光轉移到大門,正巧看見一位認識的人。此時才晚八點,酒吧尚未進入後半夜那樣的狂亂,燈光亮度正好,以至于他沒來得及打招呼,小判就看見他,朝他的方向走來。
兩人碰杯。上次見面還是在小判去桃源區那邊取材做報道的時候,後來因阿檎的關系兩人偶爾會在別的場合遇見,交情算不上深,但搭夥喝酒倒也足夠。幾月不見他看起來有些恹恹的,白澤随口問了問,就見他眼底火氣旺盛,一口悶盡杯中酒,忿忿不平地道:“最近好不容易挖到猛料,但是被他發現,我攝像機都給摔壞了!”
白澤一聽便知他又去偷拍那些八卦,毫無同情心地笑,指尖繞着杯沿轉,“難得你碰壁。”
小判咬牙道這回是個硬茬,力道都能把口中含着的冰塊崩碎。白澤也就順着話問是哪位,聽聞“鬼燈”這熟悉的二字愣怔許久,直到杯壁上挂着的水浸濕掌心才想起凝神去聽身旁人的話。小判已自顧自說下去,将他撞見的輔佐官與當紅偶像幽會現場添油加醋地描繪,末了止不住嘆息若是攝像機沒壞非寫篇長稿來細說。
蜜桃真紀。
他當然聽說過,也在電視上看見過,以清純形象吸引許許多多粉絲,若非他性別分化,恐怕也會想與這樣的女孩交往試試。而從他人口中知悉标記了自己的Alpha與別人約會,無論真假聽起來總歸是有些別扭。走神間他自然地想到那個陰蒙蒙的早晨,溫暖的被窩、淺淡的煙草味、那人漫不經心的神情。
他會和人私會?不可能。
白澤先是篤定地否決,而後莫名其妙彎起嘴角,笑意褪去臉上逐漸被扭曲的神色替代。心底有個聲音在質問他:為什麽要替鬼燈開脫?
他心不在焉,酒入口都品不出新味,覺得悶便解開束縛領口的兩顆紐扣,露出半截白淨的脖頸,曾經印在上面的吻痕、咬痕早前已消失幹淨,只被光勾勒出溫潤如大理石雕像的線條。時近午夜場,店內音樂風格也随之一變,白澤興致缺缺地打發走前來搭讪的陌生人,看着牆上的鐘表暗想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坐在高腳凳上時未覺出醉意竟有這樣濃重,待他走出幾步就察覺有些暈眩,全部精神都集中用于控制自己看似正常地走路,未刻意控制的信息素氣味就被前來扶他的阿檎給聞見。門外的溫度較室內低許多,他冷得激靈,飄飄悠悠的意識回籠,第一眼卻看見同樣剛從正對面餐廳走出來的西裝革履的鬼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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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地獄人間如此之大,世間有千千萬萬人,每個人每分每秒都在與別人擦肩而過,可他們為什麽總能遇見?
白澤目光還停留在馬路對面未及收回,阿檎的問句先在耳邊炸開:“你被标記了?!”他條件反射地摸向後頸,來之前覺得酒吧氣味混雜自己這點信息素應該沒多大問題就沒用除味劑,現在想想真是失策。這舉動落在阿檎眼裏便是做賊心虛,他嗅覺素來靈敏,輕易就察覺出那點氣味裏融進絲縷別的冷調氣息。
鬼燈結束完今日應酬,終于能從他不喜歡的酒局脫身。等待綠燈的過程中他擡腕看表盤上時針分針漸趨重合,昭告着今天也一往如常在工作中度過。他習慣這樣的生活節奏,按慣例他該回到家中,作今日工作的最後收尾,躺上柔軟的床,陷入深度睡眠。
——如果,如果他沒在某一秒鐘擡頭,看見白澤和另一位男性站在酒吧門口,他今日日程本會循規蹈矩。
綠燈亮起。
距離逐漸縮短伴随着說話聲的逐漸清晰。嘈雜間他捕捉到話音未盡的寥寥幾字, “……被誰标記了?”
鬼燈不自知自己蹙緊了眉頭,腦海裏飛快計算着距離那次相隔幾天。當時沒有做到最後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又有別的什麽人标記了——
他理智不容他細想,因為一旦深思,便容易走向前路未知的歧途。
架不住追問,白澤視線定焦于慢慢走近的人身上,只覺頭痛欲裂,胡亂搪塞道“沒有的事,你聞錯了”,辯解中興許做出推拒,他重心不穩,栽進一個臂彎。
鬼燈支撐他站好,臉上仍是冷淡的,白澤壞心地想怕是被這夜風吹僵了。
“真巧。”
這句開場白從一位看起來就不知寒喧為何物的人口中說出來對他有着奇異的逗趣效果。白澤笑彎眼睛,心中應和着是啊确實很巧,酒店、餐廳、海邊集市、旅游大巴、電梯……此時此刻,他們的每一次遇見都像是上天精心設計的巧合,非逼着人催生命中注定的錯覺。嘴上卻是很不捧場地回答:“不巧吧?”即使沒遇見,鬼燈也總有辦法攪亂他的思緒,比如剛才小判不知真假的八卦,給他帶來的不舒坦被酒精催化放大遲遲未消,唯獨看見鬼燈同樣受影響才能平息。他後退幾步站在不明所以的阿檎旁邊,眼底狡猾的笑意一掠而過。“為什麽不管我在哪兒,總能遇見你?”
“這話由我來問比較合理吧。”鬼燈答,目光卻是在不動聲色地測量他與這位陌生男性間的距離,似乎如此便能得出他們是什麽關系的結論來。
阿檎何等精明,憑兩人對彼此的态度和周遭變得微妙的氣場就猜測出大概,明哲保身地往白澤的反向挪去,笑眯眯地,“那麽,這位先生能送白澤先生回去吧?”
“不能!”
“可以。”
聽見鬼燈出乎意料的肯定回答,白澤先消化完這簡短的兩個字,“你知道我家在哪兒?”
“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用你送。”
一直面無表情的人這時總算顯露出對他拒絕的不滿,眉頭緊皺的模樣頗為吓人,“你這樣能回去?”白澤回味那稍縱即逝的、難得帶着人情味的表情,想起方才他從馬路那頭走來也如此,而那時候……那時候阿檎在問他被誰标記了。
他對此産生朦胧的揣測,卻沒有足夠的實證。心念轉變,大剌剌勾住鬼燈的肩膀,兩個身高相仿的人便撞到一處,隐藏在西裝下的骨骼竟如此堅硬,撞得他心口一痛。
“我家太遠了,或許……你能好心收留我一宿?”
鬼燈被他扯着向前走,有些嫌棄地推開他的頭,幹脆利落地道:“醉漢不約。”
“誰要和你約?!”明知他是挑釁,偏偏沒法忍住不回擊。白澤收回手,晃晃悠悠沒幾步就感覺到腰側被攬着。
他想酒意大概是去而複返,城市的霓虹燈在他眼裏暈開成一團團彩色光點,而他們正在往光中去。
他終究還是,讓一個“交情不深”的人影響了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