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樓道的聲控燈在電梯緩慢的打開過程中亮起,白澤是先跨步出來那個,卻故意落後半步等待鬼燈上前開門,燈熄滅的時機恰到好處,幾乎是在沉重的木門即将關閉時外頭便陷入黑暗。而不知為何鬼燈沒有馬上開燈,于是伴随“咔噠”的落鎖聲,他看見門縫流進一線光。

尚未适應黑暗的視線有些無處安放,只隐約可見鬼燈似乎是躬身脫下了皮鞋。白澤伸手在牆上摸索開關,牆壁每寸的涼意貼上他指尖,而後他腳下踩到了什麽,猝不及防一滑——再次被鬼燈精準地攔腰撈住。他幹巴巴地笑,還未問出“怎麽不開燈”,就感覺到腰間的手緩慢收緊,身後人熱乎乎的氣息落在他頸後微涼的皮膚上——鬼燈在聞他信息素的氣味。這個認知令他下意識掙開束縛,熱騰騰的醉意沖上腦門。

開關被輕巧地摁下,驟然明亮的環境中鬼燈清楚地看見白澤緊貼着門,臉上的驚疑和不自在還未消散,耳根紅透。他不喜歡道聽途說,凡事總要自己驗證才信,所以并不相信剛才遠遠聽見的只言片語,只可惜還沒聞出個所以然,就被推開了。

白澤瞪他一眼,沒說話,換上鬼燈剛拿出來的拖鞋,非常自覺地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鬼燈不知在搗鼓什麽,放他獨自呆着,于是便大膽地打量起對方家中裝潢,末了無趣地撇嘴總結:單身男子的公寓,沒意思。他随手抓過邊上的抱枕,正面印着經典動畫電影裏的龍貓圖案,白澤因訝異微微睜大眼,感覺自己似乎意外發現這位輔佐官鮮為人知的冰山一角。

正當他打算再看幾個印證自己的猜想時,鬼燈拿着兩個杯子走來,自然無比地坐在他旁邊,将其中一杯擱在他面前,言簡意赅:“蜂蜜水,解酒。”

不知是辛辣的酒攝入過多,還是蜂蜜與水比例失調,白澤小口地啜着溫蜂蜜水,只覺得甜得過分,他一向不喜甜,此時卻破例。他放松地窩進靠背裏,在鬼燈不贊同的目光中大剌剌地曲起雙腿,光溜溜的腳踩在軟沙發的邊緣,而鬼燈也如他意料之中那般,只是不贊同,卻沒有阻止,垂着眼喝水,不知想什麽。他視線從鬼燈細碎的發尾滑下他挺得筆直的脊背,沙發明明有足以容下三四人的寬度,不知為何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非要擠在角落這一塊兒,但此刻他舒适得不想挪窩。

他捧着杯子,溫水熨貼地暖着他掌心,于是他禁不住想,這個冬天實在太冷了些,人與人之間依偎着相互取暖,也無可厚非。

“你今天為什麽喝酒?”

“應酬。你呢?”

“唔,為了慶祝吧,慶祝酒吧開張。”白澤快速地瞥了眼鬼燈,問:“不喜歡應酬?”

“有人會喜歡應酬?”鬼燈反問。

白澤悶悶地笑,腹诽你看起來可不像個人,像個工作機器。鬼燈不知道他笑點何在,偏着頭看他,光下陰影輪廓分明,電光火石間閃過一念,白澤脫口而出:“惡鬼,下回一起喝酒吧。”

鬼燈對這個稱呼的不滿顯而易見,沉默許久才低沉地應了個“好”,還附帶新鮮出爐的稱呼“白豚”。

“幼稚!”此種睚眦必報小肚雞腸的行為令白澤很是懷疑自己以往對面前這個人的定義是不是太過擡舉。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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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仗是如何演變成在游戲裏激烈對戰的,他們兩人也說不清楚。常常是有一方先開始挑釁,另一方就不管不顧地上了鈎,氣勢頗有“你死我活”的孤勇,只是結果往往逃不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命運。

直到兩人同時将手伸向茶幾上唯一裏頭還有蜂蜜水的玻璃杯,才發現在打游戲過程中兩人早已混淆了杯子的歸屬。蜂蜜水嘗起來味道都相似,誰會特意去分辨呢?心思各異的兩人在眼下境況再回味起杯沿濡濕的水跡難免覺得微妙。

“……你喝你喝。”白澤縮回手,突然客套地謙讓起來,臉色古怪,不過鬼燈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半晌,他捏了捏鼻梁骨,道:“我去洗杯子。”

白澤放下游戲手柄,笑着說:“我去吧。”

鬼燈直截了當地拒絕,“你在這坐着就好。”

電視屏幕上兩個游戲角色靜止不動許久,白澤盯着自己操控的角色血條,只需一擊,他又将輸掉一局。鬼燈打游戲的作風簡單粗暴,任他奮起反擊也實在抵不過蠻橫的武力輸出,幾局下來打得甚是憋屈。

似乎總是如此。在他面前,不堪一擊、潰不成軍、落荒而逃……總是如此。白澤神情淡漠地盯着電視屏幕,思緒一團亂麻。究竟從相遇到如今的次次讓步次次失敗,是因為标記,還是心防不穩?

游戲失意,現實中必須順遂心意才能平複不甘,他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去廚房找鬼燈。

對方還沒換下工作時穿的衣服,襯衫袖口被挽至手肘,白皙的手臂看起來确實賞心悅目。白澤舔了舔有些幹燥的上唇,問:“我今晚睡哪兒?”這房子的布局簡單明了,比他想象中要小許多,兩室一廳的簡單構造。他眼見鬼燈擦杯子的手停了幾秒,随後不疾不徐地繼續擦拭。

“你睡沙發。”

“不是有兩間房?”白澤絲毫沒有作客的自覺,早就暗中把鬼燈劃入“可以任自己為所欲為的人”範圍之內。

“書房裏沒地方供你睡。”鬼燈終于擦幹淨手中的杯子,擱在旁邊的杯架上,轉身看他,眼神中帶着幾分審視。

在這樣毫無遮掩的目光注視下,白澤緩緩露出慣有的淺笑,沒頭沒尾地來了句:“在你眼中我是那種人?”

“哪種?”

“被标記了還和別人亂來的人。”他語氣輕飄飄,仿佛事不關己。

鬼燈終于又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白澤發現自己頗為惡趣味地喜歡看見他對自己露出這副一反常态的表情。他說,“我并不了解你。況且據我所知,Omega被标記後只會服從于自己的Alpha。”

聞言白澤笑得停不下來,甚至有淚珠從眼角擠出,只不過很快被他抹去,“你不是想知道我有沒有被标記麽,不如親自來檢查檢查?”

鬼燈并不如他意,瞬間看出他此刻的口不對心,問得直接又尖銳:“你怎麽了?”

他怎麽了?Omega被标記後只會服從于自己的Alpha,這是如今人盡皆知的鐵律,曾經他厭惡這條鐵律,也試圖擺脫這束縛,所以任憑無數個對眼前這位Alpha說出真相的機會溜走,執拗地想自己單方面知情也算是掌握主動權,有優勢在這段意外關系中保持游刃有餘,然而鬼燈打碎他這份自信總易如反掌。尤其是剛才微溫的蜂蜜水下肚後,他覺得酒精都在往外蒸發,意志那瞬間無比薄弱,甚至想着就這麽下去也未嘗不可,在這個時刻坦白一切再好不過。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陌生,進而心生餘悸,他已發現自己既想靠近鬼燈又想逃離他的矛盾心理,理智情感反複拉鋸,锉磨得他的神經不堪重負。這往往是淪陷的征兆。

——如果只想彼此取暖,體溫便足夠,不必上升到心與心的層面,否則極易引火燒身。

他試圖說服自己他們之間就只是肉體關系,但這自欺欺人的說法需要雙方配合來完善,可鬼燈偏偏拒絕了他,并且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自我掙紮,于是軀殼裏的靈魂又有一部分暴露出來。他的來路盡數崩裂,無處可逃,只能淪陷。

“我累了。”白澤垂下眼簾,眉裏眼間的勾引與挑逗意味頃刻收斂,無影無蹤,變得安靜而疏離。“有多餘的被子嗎?”

鬼燈攥住他的手腕,細瘦的骨骼有些硌手。

“去睡床上吧。”鬼燈說完,大概是覺得話有歧義,又補充道:“什麽都不做。”

鬼燈的目光平靜而認真,專注地注視一個人的時候便好像其餘的萬事萬物都與他無關,這坦蕩蕩中白澤反倒覺得自己有些狼狽。

而更狼狽的是,當他躺在柔軟的、充滿自己Alpha氣味的床上,幾乎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陷入深度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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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過渡,距離白澤動心還有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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