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親(二)
“什麽?”
“為父替你看了一樁親事,女方是武夷莊的千金,洛伯父的嫡幼女。”
段莊說着看向洛賓,對方亦慈眉善目地笑着。
諷刺的是,二人進屋寒暄甚久,第一回露出和藹神情,卻使段無跡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去。
段如風看出他不情願,于是笑着打圓場,“父親大人,無跡還小,現在談婚論嫁是否太早了?而且,二位長輩歸來匆匆,恐怕,還未問過洛小姐的意願吧?”
洛賓笑着擺手,“婚姻之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段如風又道:“洛伯父此話不錯,但常言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對春閨少女而言,除了雙親的安康,約莫沒有比愛情更重要的。小生以為,婚約大事,還是可以适當詢問一下洛小姐的意思。”
洛賓贊賞地摸了摸胡須,琢磨道:“嗯,賢侄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待我回去,定好好問她。”
言下之意,你說的話我會考慮,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
實際上,這個“問”的意思也有深意。既可以是段如風建議的那樣,将畫像品性都交代清楚,以洛小姐的意願為主。也可以是知會她一聲,讓她點頭。
他對段如風的印象很好,畢竟舉止有度落落大方,一看便能成大器。若不是之前跟段莊約定好了,他見着人,斷是要把段如風說為女婿的。
三人談話之間,段無跡一直垂首不語,拳頭緊緊攥在袖口裏,指甲幾乎要在掌心挖出血坑。
“無跡,你的意思如何?”
段莊見他遲遲不語,心頭已有了一絲不悅。
段無跡的眸子動了動,淡淡道:“婚姻大事,我說了不算,父親說了也不算。”
這話一出,直接拂了段莊和洛賓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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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如風心裏“咯噔”一聲,忙接過他的話,賠笑道:“洛伯父見笑了,無跡的意思是只要洛家答應這門親事,我們平教,一切都好商量。”
洛賓的臉色微微緩和,“原來是這個意思,無跡賢侄語出不凡,将來定有一番大成就。”
段莊卻是直接聽出了段無跡的弦外之音,沉下臉質問:“你是不滿意這樁親事,還是不滿意為父?”
段無跡默了默,擡眸,道:“我不滿意被支配的親事。”
以及,支配親事的父親。
段無跡便是這樣的性子,不會繞彎子說漂亮話,他要麽不說,既然說了,就不會違背心意。
若是只有段如風,必然是要好言相勸,或者直接依照他的意思,婉言拒絕洛家。
然則今日,他面對的是段莊,那個掌控了平教數十年,跟段無跡的性子一樣,不會妥協。
而段無跡方才的話,無疑觸了他的逆鱗。
“放肆!”
段莊發怒,雖沒有暴跳如雷,仍舊負手站在那裏,卻讓人感到撲面而來的怒火和壓迫。
“這是你對長輩說話該有的态度?何為支配?洛家名滿天下,多少人削尖腦袋想往裏鑽,你白撿了這個便宜,洛家沒挑揀你,你反倒不滿上了?”
一番話如夏夜驚雷,劈頭蓋臉往下砸。堂內霎時一片寂靜,四周的下人縮脖躬腰站着,只敢輕微呼吸。
段無跡在雷電交加中擡眸,冷漠如霜。
“父親錯了,兒子不是挑揀洛小姐,也自認為配不上她。何況,父親怎麽就認為,兒子與洛小姐一定般配?”
頓了頓,又問:“算過命格了麽?”
依照八川大陸的習俗,雙方成親,是一定要請巫師算命格的,若是命格不契合,即便愛得死去活來,最後也只剩死去活來,沒有愛。好一些的,一紙休書斷絕夫妻關系,差一些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一旁的段如風很是不解,命格這東西,信便有,不信便無。段無跡平時對這些東西看也不看,很是不屑。為何今日會在這節骨眼提這茬?
一旁的洛賓倒是被提醒了,道:“賢侄這話倒是不錯,咱們盡顧着談論親事,倒忘了這最重要的一環。”
段莊看了眼段無跡篤定的眼神,隐約覺着有些不對勁,但騎虎難下,算命格又确實是談婚論嫁最重要的一關,于是也沒反對,讓人請巫師去了。
然則,思及夜色已深,段莊便讓衆人先行休息,待明日晌午再請巫師出來算命格。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待巫師點了青燈,寫了八字,将手掌大小的龜殼搖了許久,卦象出來那一刻,他的臉色比青燈還青。
幾個人圍在一旁,對着看不懂的卦象一頭霧水。
段莊問:“大師,此卦如何?”
巫師道行很高,将卦象看了又看,諱莫如深的眼睛逐漸清晰,道:“段教主,洛莊主,恕我直言,此親,不宜結。”
這話一落地,段無跡終于心口一松,緊握的拳頭展開,周身都放松了。
段莊疑惑,“為何?”
巫師道:“小公子的命格太過坎坷。一生伴随兇險,乃薄命之相。若要成親,得尋個功德深厚之人,消災免難。洛小姐的功德,恐怕不夠。”
他又将話翻來覆去解釋了好幾遍,每一遍的結果都是“此親不宜結”,來來去去許久,才終于打消了段洛二人聯姻的打算。
一來,命格不好的是段無跡,段莊也不好硬着頭皮非要結親,坑害人家女兒。
二來,洛賓委實是個女兒奴,寵女兒寵得不得了,之前覺得段莊家大業大,雖頂了個“魔教”的名頭,在武林中的名聲并不怎麽好聽。但平教自段莊接手以來,一直無人敢動,教衆反而越來越多。他覺得女兒嫁過來,必定享福享樂,但奈何段無跡命格太薄,是個克妻的主,說什麽也不會讓女兒嫁給他。
所以,二人雖表面仍舊笑嘻嘻地打着官腔,內心其實早有了打算。
段如風見他們二人你來我往說得正歡,便也沒插話打擾,只意味深長地看了段無跡一眼——看不出來,他這弟弟雖然木讷冰冷,小算盤打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從昨晚到現在,說的話不過三兩句,卻順利抽身而出。
失敬,真是失敬!
“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去算過命格?怎的就把寶全押這個上面了?”
事後,段如風質問道。
段無跡道:“沒有。”
“那還真是怪異,你沒算過,又怎知卦象一出,父親大人就會撤親?”
段無跡側首,望了眼窗外漸暗的天色,思慮飄到遠處,喃喃道:“我只是在賭。”
賭邵慕白不經意的那一句“你的命格不好,我得好好疼你”,有幾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