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人(一)
長安的屍身還沒來得及入棺,只拿一張簡陋的麻布蓋着,罩在一張單薄的木板上。一家人圍在一旁,嗚嗚咽咽地痛哭。
但邵慕白定睛一看,靈堂裏,還有幾只游離的小鬼撲在長安身上,吸食他還未散盡的精氣。
怒從中來,掏出懷裏的陰陽琉璃扇,啪的一聲打開,二十四片扇刃片片相接,陡然彙聚一泓耀光,将陰暗的靈堂照得明亮。
“滾回你們該去的地方!”
他念了一個咒語,扇子在掌中一旋,奮力朝那幾只小鬼揮去。只聽呼啦一聲,一陣風呼嘯而過,掀起麻布的一個角落,卻仍舊将長安蓋得嚴嚴實實。
頃刻間,小鬼四散奔逃,原先靈堂裏若有似無的“嗚咽聲”,也終于随風而散。
“大師,看看我們長安吧......”
長安的母親見了這一幕,覺着邵慕白有些法術,于是堪堪跪在他面前,用像秋天被碾碎的落葉的聲音乞求。
“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
長安家裏一共有五個兄妹,他排第三。父親常年卧病,藥石不斷,母親無甚手藝,靠給人家洗衣裳掙錢。乃至孩子們沒錢學手藝,小小年紀就開始東奔西走,掙些銀子補貼家用。
邵慕白想起那束紅葉李,被悶得很難受,昨日匆匆一見,長安笑得多明媚,他現在心裏就有多沉重。
“長安他很乖的。”
婦人蓬頭垢發,一面抹眼淚,一面哽咽着陳述。她今早去衙門鬧了一通,但跟尋常時候一樣,這事一出,衙門也沒有辦法。百姓找縣官哭,縣官上報到京城哭,皇帝指派個什麽道士來做法,就算了結了。每每以為來的道士法力無邊,定能将鬼妖收服,安寧不到兩日,道士一走,命案便又出來了。
實際上,婦人并非多相信邵慕白,只是現在有一線希望,有一絲能給他兒子報仇的可能,她都要去試試的。畢竟這樣天大的悲痛,再大的心胸也盛不下。
“尋常人家的孩子都貪玩兒,不上進,長安跟他們不一樣。他聰明,能幹,每日幹活兒回來還要幫我洗衣裳。他想着他多做點兒,我就能少做點兒......從前,他老想跟木匠學門手藝,他說,娘,木匠掙錢。待我掙錢了,你就不用給人家洗衣裳了。但我們家,存餘的錢都給他爹買藥去了,他大哥最近又要成親,哪有多的錢給他拜師?所以,這事兒後來也擱置下來了。怎麽會成現在這樣......早知道,我就借錢給他拜師去了,讓他別在外頭瞎跑,他也不會惹上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婦人越說,越覺得虧欠這孩子,一時悲從中來,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淚又蹿了出來,被兒女們扶去裏屋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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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這樣的家庭,排行在中間的孩子無疑是最苦的。老大穿不下的衣服給老二,老二再給老三,一個接一個往下傳。若家裏有孩子受了委屈,老五有老四哄,老四有老三哄,再一個接一個往上走。所以,長安這個位置,既沒有新衣裳穿,還要幫忙照看弟妹。
婦人一直在說長安很懂事,很體貼,邵慕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但這些話對他找尋鬼妖,弄清長安為何被害,乃至後面擒拿鬼妖,皆沒什麽幫助。
詢問剛失去親人的人,興許有些殘忍。但長安屍骨未寒,那鬼妖卻毫發無傷甚至在物色下一個受害人,他怎能坐視不管?
他第二個找的是長安的大哥,心想着男兒有淚不輕彈,應該要堅強些。
長安的大哥在一家酒樓做小二,掙的銀子不多。最近跟隔壁家的姑娘談好了親事,聘禮已經下了,準備成親。
“長安很聰明,娘很疼他,我一直以為他會成為一個木匠。家裏沒錢讓他去拜師,他也沒有就此放棄。那個木匠在咱們縣城很有名,尤其擅長做扇子,就那種镂空雕花的,小姐姑娘們都喜歡得很......長安找到木匠,跟他說,扇子不禁得好看,還得香。那木匠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每日都讓長安幫他去城外的山裏砍香樟樹......那之後,木匠的生意又好了許多,因為賣的是‘香扇’,價格也比從前貴一些。木匠覺得咱們長安是塊材料,就也傳授他一些活計。前兩日他做了一把小扇子回來,已經差不多能拿出去賣了,我還跟他說,要是這門手藝學會了,我就借錢給他盤個攤位,安定下來。本來......他有機會做木匠的,誰知道......誰知道......”
七尺高的男兒哽咽了一下,喉嚨滾動,沒有再往下說。
但這一切,皆讓邵慕白覺着很奇怪。他昨日見到長安,分明在街上賣花,今早上聽那些壯漢談論,也說的是“冬天賣梨春天賣花的長安”,為何在他母親和大哥口中只有木匠,對其他卻只字不提?
這個木匠他是一定要去拜訪問一問的,但賣花的事情,他也不能不提。
于是他委婉問了一句:“那平時,長安有其他掙錢的辦法麽?”
“他......倒是會去賣點兒花花草草的。”男人扯了扯嘴角,似乎很不情願提起,“但......那掙不到幾個錢,父親說過他許多回,他都不聽......”
掙不到錢?
邵慕白恍惚記起昨日長安說,“待我湊夠錢了,就娶她過門”。顯然,長安賣花是有原因,且有計劃的。而且這原因很簡單也很純粹,就是為了攢錢成親。雖然收入少,但好歹是個數,積少成多,總有湊夠的時候。
看起來,他的家人應該知道這個“她”的存在,但......瞧他們的神情,倒是寧願不知道。
這是如何回事?
“令尊為何阻攔?因為會耽誤學手藝麽?”
“也不是......他每每都是去砍香樟樹順便采的花,然後插到水裏,待從木匠那兒學完了再去賣掉。”男人說到這裏,心頭似乎纏繞了許多雜念,一時焦愁萬分,“昨晚他賣花回來,本來挺高興的,但後來不知說起什麽,就跟爹吵起來了。爹也是個急脾氣,一下子就犯了病,之後......我,我就沒往下聽了,反正他們倆經常吵,大家都習慣了。”
“吵架?令堂大人不是說長安很懂事麽?他們為何會吵起來?”
話及這裏,男人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吵架的話,說來說去也就那些理由了。”
頓了頓,仿佛是怕邵慕白繼續往下問,索性在他出口前打斷:“大師,這些您就別問了,左右是咱們的家事......唉,我實在不方便說。”
不方便說?
那便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邵慕白思忖了片刻,想着現在喪事還沒辦完,道士什麽的也都還沒請,于是沒有繼續問下去。打算勾一個不露山水的笑容,問問街坊鄰居,指不定他們願意講。
“大哥有難言之隐,在下也不好勉強,那就——哎!”
他小算盤打得很精妙,正起身客套,身後的段無跡卻“嗖”的沖了出去。
“——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別怪我的鞭子不留情!”
邵:媳婦兒太沖動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