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人(二)

“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別怪我的鞭子不留情!”

跟之前威脅那長工一樣,他将腰上的蛟龍鞭解下一揮,掄了個半圓後手腕一轉,借着慣性的方向纏上拳頭,抵到男人的喉嚨前,在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下。只是這一切實在太快,之前他還好端端站在那裏,下一刻便嗖得換了地方。

他壓低聲音,眼睛從下往上盯着對方,陰鸷森寒,宛如夜深人靜處的吸血蝙蝠,審視随時準備下手的生命。

段無跡的眼睛很神奇,尋常人若做個兇惡的表情,起碼将眉頭下沉,或者咬牙切齒。他卻不用,只從下往上看你一眼,也不用力,便讓人看清他眸中的殺氣。

然則,他兇歸兇了,邵慕白卻被這神來一筆吓得一蹦——人家好不容易願意吐露一些長安的細節,讓他這無頭蒼蠅有了頭緒。這一鬧,可一切都打回原形了。要是人家就此懼怕,或者以為他們是脾氣暴躁濫殺無辜的怪物,往後想問東西他找誰去?

“無跡無跡,咱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邵慕白趕緊把吓飛的眉毛從後腦勺翻回來,趕忙跑過去企圖将他拉回來。

被威脅的男人吓得臉色慘白,“你,你什麽人?光天化日的,你,你還想動手打人不成?”

“沒有沒有沒有!”邵慕白生怕他誤會(已經誤會了),連忙否定,“我的朋友只是比較着急,想把事情問清楚。出發點還是好的,只是有一點點點點着急。大哥見諒,見諒!”

段無跡聽了不樂意,啧了一聲,“你跟他道歉做什麽?這種人存心隐瞞,不抽幾鞭子是不會老實的。”

男人一聽更害怕了,被壓在水缸上不得動彈,只能大喊: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啊?能不能捉鬼啊!要捉鬼還是要打人的啊!莫名其妙闖進咱們家問東問西,這這這這你們想幹什麽啊!”

“我們只是問問,簡單問問!別緊張,別緊張......”

邵慕白倉皇中擠出一個歉意的笑,锲而不舍地去拉段無跡。

“不準碰我!”段無跡不喜別人觸碰,盯着對方扣在自己肩膀的手,恨不得把那只手大卸八塊。

邵慕白當即撤了手,生怕這小魔頭被一個激怒,徹底失控,胡亂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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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碰你,當然不碰你!”

萬千厲鬼聞風喪膽的捉鬼師很是無奈,謹慎地将手橫在二人中間,避免段無跡再次沖動。

“但無跡啊,你看,咱們該問的都問完了,長安家裏還有好多事兒要忙,不如讓大哥先去忙活,咱改日再來如何?”

“改日?”段無跡想了想,“萬一錯過了最佳時機怎麽辦?”

“怎麽會?不會的。鬼妖也是要修整的,每殺一個人,他自己的元氣也會大損,三五日之內是絕對不會再出來造次的。”

邵慕白一面哄勸着說,一面打量着段無跡的臉色,見他眸中惡意漸去,顯然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于是又嘗試着拽了拽他的衣角,謹小慎微地将人往後拉。

段無跡還是比較給面子的,冷哼了一聲,“哼,今日姑且放過你。下次再敢隐瞞,就讓你嘗嘗蛟龍鞭的厲害!”

語罷,收鞭,走人,潇灑不羁。

邵慕白一面笑着賠不是,一面心驚肉跳地撫摸胸口——乖乖,這小魔頭果然沒怎麽混過江湖,動不動就抽鞭子的,敢情是把外頭當平教了啊!

還好是跟着自己這左右逢源的老滑頭,若是跟一個毛頭小子出來行走,那不得開罪一路的人?

不過麽......這樣單純不谙世事的模樣,怎能讓人不愛呢~

他給了婦人三兩白銀,拜托他們厚葬長安,随後跟段無跡雙雙離開長安家,各懷心思。

趁着天色還早,他們去了木匠的店鋪一趟,然而問出的東西也并不多。

總歸只有那幾點:

一、長安家境清貧,有個藥罐子老爹,入不敷出。

二、長安跟父親的關系不好,經常吵架,慘死當晚也鬧過一場。

三、長安平日賣花存錢,是為了迎娶心上人,但這人并不被家裏承認,不論母親還是大哥,都對其閉口不談。

“無跡,你覺得那鬼妖為何偏偏要對長安下手?”

“不知道。”段無跡仍舊冷冰冰的,似乎想起什麽,很是不悅地側首看他,“我先前要問個清楚,是你從中作梗。”

他指的是詢問長安大哥那一會兒。

邵慕白揉了揉酸痛的腦仁,語重心長道:“無跡,長安的大哥不是囚犯,我們也不是官兵,問問題不能那樣問的。”

段無跡十分不屑,“那怎麽問?”

邵慕白溫柔道:“要像談話一樣,讓他對你降低心防,再娓娓道來,在聊天的時候把問題弄清楚。”

段無跡垂眸,道:“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

邵慕白沾沾自喜,“對吧~我是不是很有門道~”

段無跡斜他一眼,诘問道:“那你問出來了麽?”

嘩——

一盆大水從天而降,将某人洋洋得意的光彩瞬間澆滅,丁點兒不剩。

“這,這個嘛......”

“數落我之前,最好自己有這本事。”

邵慕白作為成熟男性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挫敗,“我如何沒本事了?這不還是有些收獲的麽?起碼我們知道了長安跟父親的關系不好,而且他身上有個秘密,連他大哥都不願意講。對不對?”

段無跡頗有些不甘心,盯着路上突出來的一塊石頭尖兒,咒罵道:“斷就斷在這個秘密上。”

邵慕白見他似乎很苦惱,于是上前寬慰:“無跡,不必着急。一步一步來,長安的故事那麽多,我們也不能一下子全都問出來對不對?而且啊,咱們走的時候,長安的母親還送我們出門了,可見她對咱們印象不錯。下次我們再去,她也應該會像今日這般,我們問什麽,她說什麽。”

兩人并肩而行,夕陽将影子拉得颀長,鋪展在人煙稀少的小巷。斜晖橙紅,如元宵佳節的融融燈火,恢宏光明,将萬物鋪了一層輕紗,透着溫柔與和煦。

段無跡抿唇,陷入沉思。良久良久,才若無其事地問了一聲:

“我......真的很兇麽?”

邵慕白一愣,察覺到話語裏的自卑,“不兇啊,很可愛。”

段無跡想起今日那些人聞風喪膽的樣子,以及,他們在邵慕白面前和顏悅色的樣子,問:“為何他們怕我?”

邵慕白笑着寬慰他:“因為他們不了解你。等有機會,我一定向他們解釋,你其實是一個內心很柔軟很可愛的人。”

“不必了。”

段無跡卻強硬起來。

邵慕白訝異,“為何?”

段無跡握緊了手裏的鞭子,道:

“他們怕我,才不會爬到我頭上。”

邵慕白心裏咯噔一聲。

大起大落的人方會患得患失,遍體鱗傷的人方會如履薄冰。

段無跡,究竟經歷了什麽?

段:這些人好麻煩,直接打一架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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