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相見(二)

那鞭子邵慕白認得,名叫“紅蛇鞭”,是用珩域大紅蟒蛇的蛇皮制成的,僅次于段無跡的“蛟龍鞭”。抽在人身上雖不見血,卻能留下赫然傷口,紅中泛紫,痛可蝕骨。

這是他們的計謀,昨日鸨頭帶人追趕平歌,如若今日平歌毫發不傷地又出現在南樓,是個人都會起疑。故而他們便裝作平歌被追上了,帶回南樓中,被好好“教訓”了一頓。

淩骁一鞭猛然抽在平歌身上,平歌痛得從地上彈起來。

段無跡站在一旁捏緊了拳頭,眼睜睜看着平歌白皙的皮膚被打得皮開肉綻,眼睜睜看着他明明痛得撕心裂肺,卻還是咬着下唇不發出一丁點聲響。

邵慕白看見那只攥得發白的拳頭,心裏很不是滋味,想上前握住寬慰一下,卻又思及那要命的潔癖,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只探出兩根手指夾住他的衣袖,輕輕拽了拽,才讓那人濃烈的感情抽出來幾分。

而段無跡的感情可以抽出來,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但平歌卻不能。

淩骁不看平歌的表情,掄了一圈鞭子,把空氣抽的唰唰作響,而後又沉重地落在平歌身上。

本就薄似蟬翼的衣裳被皮鞭劈開,傷口的顏色可怕得瘆人。平歌那張絕色的臉已痛得變形,他把手圈成拳頭,放在嘴裏咬得死死的。

鸨頭在一旁站着,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終于還是沒忍住。眉頭倏地一皺,而後迅速舒開,兩步上前攔住淩骁即将落下的第三鞭。

“爺,姑且先請放下。再打下去這張皮就廢了。屆時楚幽解了衣裳看見,要是歡愛盡失将他掃地出門,便得不償失了!”

淩骁将手停在空中,許久之後,将皮鞭扔在地上,計淡然吐出兩個字,“也罷。”

鸨頭連忙道:“多謝爺體諒!”

淩骁卻道:“連你都不忍心了,想必,楚幽也不會坐視不理。”

鸨頭臉上的笑僵了僵,“是,爺說的是。”

随後,他連忙招呼了身旁的幾個壯漢,“快将人擡下去,上些藥再換身幹淨的衣裳!”

平歌避開壯漢的攙扶,掙紮着從地上爬起身,揚起精巧的下巴,臉色宛若白紙,道:“不必,這些事我向來自己做。”

這股傲勁,倒有幾分狼的血性。

鸨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傷,心中略有不忍,“可背上的傷總該找人幫你吧?”

平歌微微勾唇,道:“不必了。後背肉少,過幾日就好了,不疼。”

鸨頭沒有再勸,那淩骁也一聲不吭。平歌說完之後便向二人垂首行了禮,擡步離開。

鸨頭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回首朝淩骁調笑,笑中帶澀,道:“爺可真是心狠,要我是他,斷然是要鬧脾氣走人的!”

淩骁眉峰緊鎖,道:“他不會。”

鸨頭轉了轉手心裏的絹子,道:“爺這般子斷定,可真是不拿我們這些人當人看!爺可要知道,咱們雖聽話,但也是有脾性的。”

淩骁看着他,幽幽道:“任你們如何耍性子,也翻不過天。”

平歌的衷心,或者準确些,是摻了仰慕的衷心,決定了他的不會背叛。而淩骁,恰是利用這一點,吃定了平歌這枚棋子。

邵慕白沉眉,都說殺手心冷,卻沒料到,這殺手的主人,卻是個沒有心的。

平歌在屋中打理傷口,雖說是打理,也就是拿幹淨的水擦一擦。被那幾個壯漢拳打腳踢的淤傷其實不重,過兩日便散了。就是看上去紅紅綠綠一片,怪吓人的。

重的是淩骁抽的兩鞭,雖數量不多,卻都是用了全力打的。剛好在他白皙的背上,留下一個赫然醜陋的大紅色十字。

平歌說,後背肉少,不疼。可他換衣裳時不時牽扯到背後的時候,那額頭上陡然冒出來的冷汗,就讓人知道,他又逞強了。

或許,平歌只是卑微着,不想在淩骁面前示弱。亦或許,痛得太多,心也已經麻木了。

還好這苦沒有白吃。當晚,楚幽果然來了。

看那急忙忙的模樣便知,肯定是又從家裏頭逃出來的。雖他是一家之主,甚至是一方貴族,然則,那些粘着他的下人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悉數甩開也花了他好一般功夫。

他到南樓的時候,那地方正正熱鬧。樓上樓下好些人已然落座,沖着正中央的花臺。

花臺是南樓裏表演用的,而能在這花臺上做演的,都是南樓的紅牌。現下紅牌還沒出來,鸨頭在手心裏絞着一張手絹打開場:

“哎喲各位爺今兒個來咱們這兒可算是來對了!昨兒個呀,咱樓裏頭險些跑出去個小倌兒,害的我們昨兒一整日都沒做成生意,也掃了不少爺的雅興。今日呀,特讓他來獻上一段醜,便當做給各位爺賠不是了!”

說罷擡手做掌,上來幾個開舞的舞娘。開舞,主要是抛磚引玉,後面出來的紅牌,才是正主。

鸨頭急匆匆下臺,行到後方,對已然換了另一身紅色衣裳的平歌道:“一會兒開舞結束,你便上去罷。爺特意交代,說你舞劍的本事不錯,我才張羅這麽一出戲的。”

平歌身着紅衣,模樣一點也不比黑衣的時候遜色,而且鸨頭着人幫他上了妝,豔而不俗,媚而不嬌,好到了極點。

他眼睫微垂,道:“我記住了......”頓了頓,還是不死心地問,“主子呢?”

鸨頭朝二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指了指,“在上面看着呢!”

平歌抽劍出鞘,點頭道:“嗯,我會盡全力。”

鸨頭想了想,還是叮囑他:“你可要注意了,這次的目的是讓楚幽帶你回府,你萬萬莫要失手将他殺了!”

平歌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楚幽,他已然在小厮的帶領下,找了一張方桌坐下,正正對着花臺。

“您放心,主子交付于我的事,我從不會出錯。”

花臺上,簌簌紅瓣落下,幾位舞娘娉婷退下——該平歌登臺了。

鸨頭從身旁的托盤中拿過一杯酒,停在他眼前,道:“将這酒飲了罷,也好壯壯膽。”

平歌頓了頓,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呼出一口氣,握緊手中的劍柄,朝鸨頭點了點頭,轉身朝花臺行去。

“平歌!”

鸨頭忽然從背後叫住他,似是有些不忍,“爺這麽做只是報仇心切,你莫要怪他!”

平歌心裏大度,沒覺得這些傷有什麽,便回頭看他,道:“老板言重了,我等蝼蟻之命,怎會對主子有不敬之心。”

平歌停在花臺中央,他戴了一張面紗,只露出一雙攝魂鳳眼。将雙劍持在手中,旋步在臺中劃了一圈,起勢等待絲竹。

“嗒!嗒!”

鼓點聲起,平歌反握劍柄,轉了一個劍花。而後足下一輕,起身躍起,就着那一身紅衣,宛如振翅火鳳。霎時間劍花怒綻,似有蛟龍之淩厲氣勢。

平歌的劍,不似嬌娥的那般柔婉纏綿,攝魂噬骨。亦不似骁将的那般巍峨壯闊,氣吞山河。他的劍,徐緩時,宛若半空的皎潔月華。急奏時,又如盛夏的晴空驟雷。桃瓣順着他的劍流在空中飛舞,而後飄然落下。

“铮——”

正當所有人都沉浸盛宴時,伴奏的古琴發出凄厲一聲響動,應聲被劈成兩半。驟然的巨響如晴空霹靂,“啪”的在地上砸出一個坑。

怎麽回事!

饒是旁觀的邵慕白都心頭一緊,更別提平歌這個當事人。

“呃!”

只見平歌不知怎的腿下一軟,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勉強撐地,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震愕,不敢置信——方才這把劍脫了他的控制,直直飛了出去。

他一個殺手,竟握不住劍了......

而實際上,他現在渾身都失了氣力,根本握不住東西,仿佛踩在棉花上,手腳都不是自己的。

絲竹聲戛然而止,适才呷着茶水虛着眼睛欣賞平歌舞劍的人紛紛站了起來,瞧着摔在臺上想掙紮起身的蒙面男子。

鸨頭忙帶了幾個壯漢上臺,賠笑道:“哎喲各位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這小倌兒伎倆生疏,讓各位爺見笑了!”

有幾個心氣急躁的已然按捺不住,罵咧咧道:“昨日來不接客也就罷了,今日好端端看個舞,就拿這種貨色出來掃爺的雅興!爺看你這南樓,還是關門算喽!”

鸨頭忙叫人把那幾個拉住,道:“別別別呀!就當是給奴一個面子,奴今日給幾位爺挑上好的貨色,定然将幾位爺,伺候得□□!”

那幾個人悻悻坐下,鸨頭又道:“不過這小倌兒呀,之前可是跟奴約好了,若舞劍舞不好,就挂西頭的牌子,賣身吶!”

南樓的規定,東頭牌賣藝,西頭牌,賣身。

平歌恍然失措——這說辭,跟他們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樣!

鸨頭讓兩個壯漢将平歌攙起來勉強站着,對臺下一衆男人笑道:“這小倌兒舞技不怎麽好,但模樣可是一等一的出色。”而後悠悠然走到平歌面前,旋指揭了他的面紗。

果然,下頭一陣吸氣聲。

就,平歌的身世有點虐,預警一下,主cp還是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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