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裂痕(一)

那些時日,是平歌一生最美好的光景。每每回憶起來,他便覺着,連空氣也泛着清新淡香。他第一次嘗到依偎在一個溫熱胸膛裏,無憂無慮,是何般的心安。

然而,良辰不久,好景不長,這份心安也并未持續太久。

那日,平歌收到一盆萱草,幽綠的顏色。

“這東西哪裏來的!”平歌瞳孔一縮,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問向阿端。

萱草,是淩骁和他聯系的信物,這東西一出現,就代表着那淩骁在召喚他。

阿端抱這那盆草,茫然搖頭:“小人也不知道,一大早便放在門前了。”

平歌周身緊繃,拿手指緊緊摳着門框,指甲都要嵌進去一般。“拿去扔了!”

“是!”阿端見他神色有異,急忙抱着花盆退了下去。

平歌怔怔坐在門檻上,失魂落魄地扶着門——他知道,他躲不了。即便萱草扔的再遠,他也躲不開淩骁。

這是殺手的宿命。

幾日後,楚幽有急事外出,平歌終于有了時間。

“幽郎,你歸來時,我若還活着,往後餘生便都跟在你身旁了。”

那時,楚幽只是揉揉他的頭,佯怒地數落他淨說胡話。

但平歌心裏是有打算的,殺手背叛了使命,必定九死一生,這場命會如何,終還是得有個說法。

杏花樓中,香爐裏的清香從镂空爐蓋中隐隐散發而出。一青衣男子端跪在地上,雙手垂在兩側。在他面前,另一華貴男子背着他負手而立。只是附在窗邊的痙攣的手,彰顯了他體內翻湧的怒火。

淩骁猛然回身,一巴掌把平歌的臉抽在一邊,幾個紅色的指印瞬間飛上那皓白臉頰。

淩骁氣極,低身鉗着他的下巴擰過來,強迫他擡頭,咬牙切齒道:“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平歌掀開眼簾看他,絲毫不懼:“平歌不想殺楚幽。”

頓了頓,又補充道,“平歌與他,已經绾了同心結。”

同心結,系同心。

他平歌,即便身份再如何卑微陷入塵埃,也不會殺自己愛的人。

空氣沉默許久,宛如冰封,一呼一吸都透着寒意。好半晌後,寂靜的空氣才被一聲怒吼打斷。

“好......好得很!”淩骁鉗制下巴的手指愈發用力,“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口口聲聲說要報答我,這就是你的報答?”

平歌的面色一冷,然後伸手,撥開下巴上的鉗制。這是他第一次撥開淩骁。平歌不喜歡下巴被人禁锢,也是楚幽告訴的他,不喜歡的東西便不要忍着憋着。

他道:

“早在你派人在花臺上□□我時,我們之間所有恩怨就已經一筆勾銷了。我幫你殺了那麽多人,你的恩,我報了,你的情,我也還了。自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淩骁臉上閃過局促,但也僅僅一閃而過,“你不過是我手下的一把刀,有何資格來指畫我的做派?”

平歌腦中閃過楚幽說給他的話,表情柔和了幾分,道:“我是一個人,不是一把刀。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我不會刺殺楚幽,往後,也不會聽命于你。”

他不像以往那麽卑微,生恐說錯一句話。畢竟,已經有個人将他從萬丈深淵中拉出來,教他情愛,教他如何愛護自己。

淩骁被氣得手抖,他原本想,待平歌殺了楚幽,他便可還他自由之身,他就可以......罷了,如今這些打算,都是癡心妄想!

許久許久,淩骁才徹底消化平歌的話,一字一句問道:“你可知,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你敢對我說這些,有什麽代價?”

平歌徑直看他,眼神雖冷,卻異常堅毅,“平歌知道。”

淩骁收手握成拳頭,死死瞪着他,仿佛要從他臉上剜下一片肉,“所以,你選刀,還是藥?”

淩骁的規矩,凡背叛者,必死無疑。而死法有二,一是以刀自刎,二是服吞鸩毒。

淩骁對平歌有恩,平歌替他賣了十年的命,沾上的命債數不勝數。如今背了他的命令,毅然走上決絕這條路,也是要照規矩來的。

平歌沒有思量太久,唇畔竟勾出兩絲解脫的笑意,薄唇間突出一個字:

“藥。”

他拿了十年的刀,自己也倦了。臨了時,也該換個別的。

鸩毒的藥瓶子很小,細長形狀,是用上好的白玉燒的,上頭塞了個紅色的瓶塞。

平歌那時的眼神十分平淡,是視死如歸,了無生氣的眼神。一如他如今被邵慕白擒拿,縮在角落裏的眼神一模一樣。

邵慕白想不明白,平歌這一前一後,并未受過背叛。反而是他,身為殺手選擇背叛使命,對楚幽下不去手。

但之前平歌又千真萬确交代了,他修煉法術殺的第一個人是楚幽,而不是淩骁。故而,邵慕白猜想,平歌是不會死在這兒的。

果然,在平歌打開瓶塞,準備吞下鸩毒時。淩骁在最後一刻打翻了藥瓶子,劇烈的毒藥在地上留下一塊黑色的痕跡。

平歌恍惚了一下,錯愕着看他,“主子?”

淩骁猛然轉身,背朝着他,發出一聲如受傷雄師的嘶吼:“滾!”

他死死瞪着蠟黃窗紙,眼珠快要從眼眶爆裂而出。整個人都在顫抖,每一寸皮膚都緊緊繃着,如寒鐵一般僵硬。

平歌一時心緒蕪雜,淩骁是個狠心的,往前他瞞着自己,派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褪他衣衫,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但如今,到了生死關頭,淩骁卻又狠不下心來,衣袖一揮,打翻了鸩毒。

心中感慨萬千,最終化作一個貼地的磕頭,他的殺手生涯,便真正畫了句號。

被他趕走了,是真自由了,如脫了線的紙鳶,可飛去天涯海角。

他日後想起這一幕,總是自嘲着感嘆。他愛上的第一個人,為了複仇不惜踐踏他的性命和尊嚴。而愛上的第二個人,卻對他溫柔到了極點。

看似,溫柔到了極點。

離開冰冷的殺手組織,他想,紙鳶的線斷了,他終是能與楚幽相守。

卻沒想到,牽制紙鳶的,除了線繩,還有風。

楚幽出門的第二日,平歌誤打誤撞進了一間極其隐蔽,幾乎無人發現的屋子。

裏面挂了許多畫像,每一幅都有正常人那般身長,用一根很長的繩子懸挂在梁上,披垂下來,剛好能将畫中人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

他覺得畫中人的身子眼熟,便一步一步走近,借着燭光看人。

阿端風急火燎地追上來,焦慮萬分道:“主子您怎的到這兒來了!快随阿端回去罷!”

平歌卻似乎沒聽到他的叫喚,癡愣愣望着其中一張畫卷,徐徐走近——畫中人芝蘭玉樹,風流絕代,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他平歌一輩子都不可及的儒雅。

平歌呆呆看着,眼神落到左下角的配字。

“此生摯愛......遺世.....平............芝?”

平芝?

“誰是平芝?”他盯着那刺眼的幾個字,沒有挪開眼睛。

其實這篇文的定位很難,說虐吧,主cp又甜得齁人,說甜吧,副cp又虐得紮心,就,也說不清甜虐。

只能說,每個人都曾在有限的生命裏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這份愛讓他與衆不同,讓他沒有變成過着千篇一律生活的渾噩度日之人,他們沒有向世界妥協,沒有在差不多的時間找一個差不多的人将就,過一個差不多的人生。

不低頭,保持傲性和挑剔心,是我想傳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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