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曙光

段無跡從奇境中脫身,有驚無險,平複了兩下呼吸,尚且安寧。

然邵慕白卻不同。

因為他在漫漫長夜中,噩夢纏身。

夢中,他在漫漫雪山寸步難行。冰冷的空氣刺進他的肺腑,活生生把他紮了幾個窟窿。雪山高聳,看不到盡頭,但他仍跌跌撞撞往上爬。身上傷痕累累,血液因為寒冷凍在衣服上,硬邦邦一片。

“無跡,等我......”

他嘴裏一直念叨這一句,魔怔一般。

一個時辰了。離段無跡把他鎖進山洞,自己獨身面對千軍萬馬已經一個時辰了。整整一個時辰裏,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能是一場血淋淋的厮殺,可能化險為夷絕處逢生。什麽可能都有,但他只知道,段無跡此時兇多吉少,孤身一人。

預兆死亡的烏鴉從上空飛過,留下一聲凄慘的啼叫後,了無蹤跡。

邵慕白腳下不慎,一下子跌進雪裏,八尺高的身子如同掉進了深淵,驟然消失在雪地中,沒了蹤影。好半晌,他才拼着一口氣又爬起來,喉嚨像被扼住,呼吸不了分毫,他只有用比平日大十倍的氣力,才能從微薄的空氣中攝取幾絲,勉強維持氣息。

“無跡......無跡......”

他周身緊繃,咬着牙往前邁,腳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我們會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等我......”

冰碴在臉頰劃破了一道口子,卻因太過冰冷,血液流到一半便生生凝固,如鏽跡似的沾在臉上。

血在表面,痛在心底。

邵慕白一點一點往山上挪,忽而一陣大風刮過,砸下一塊山石,他避閃不及,眼前一黑被砸個正着,整條手臂都被壓在下面,動彈不得。

全身上下,除了心頭的痛鋪天蓋地,其他所有的傷痛他皆感受不到。

嘴裏又嘔出一口血,染紅身前的雪地。

“——喂,你沒事吧?”

隐約之間,半空傳來一個聲音,缥缈虛無,似幻似實。

胸口起伏劇烈,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企圖凝聚一些氣力,擺脫巨石。

“——邵慕白,醒醒。”

無跡,是你嗎?

他拼着最後一絲氣力,全都用到右臂,骨骼傳來脫臼的聲音,咯咯作響。

“邵慕白!你怎麽了,快醒醒!”

有人在晃他,喊他,想要幫他。

“無跡——”

霎時間,不知是人的潛能被激發還是冥冥中有高人相助,他終于将手臂抽了出來。

抽出來的瞬間,他騰的睜開眼睛坐起,滿頭大汗,呼吸急促。

“哈......哈.......”

他一下子未能平複,胸口起伏的幅度仍舊很大,滿頭大汗地坐在原地,不說話,不做事,只瞪圓了眼睛,無神地盯着前方。

好半晌,眼前的視野才逐漸清晰。原來,漫無邊際的十裏雪山變成了溫暖屋舍,而壓着他不能動彈的巨石,其實是一只棉花芯的繡花枕頭。

“你還好麽?”

身側傳來久違卻熟悉的聲音,邵慕白側首,對上那張他珍愛萬分,又愧疚萬分的臉。

段無跡見他眼中有了焦距,擔憂的心也悄悄放了下來,道:“你做夢了。”

邵慕白一時無言,被噩夢折磨了一遭,更加覺得眼前之人難得。于是也不管對方嫌不嫌棄,讨不讨厭,一下子把他揉進懷裏,貪戀萬分。

“能再見到你,真好......”

他的肩膀一直顫抖,連帶着聲音也是抖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散掉。

段無跡讨厭身體觸碰,本想一把将人推開,但見他這樣,責怪的話便也咽了回去。

“你已經喊了我幾百遍了,再喊下去,你不瘋我都要瘋了。”

邵慕白自責着将人松開,歉然笑道:

“真是抱歉,把你吵醒了吧?”

他草草收拾好情緒,一面說着話,一面起身幫段無跡鋪床,“天還早着,你接着睡,我把被子給你鋪結實,舒舒服服的,保準一會兒就又睡着了。”

段無跡仍是盤腿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搭對方的腔,只坐在那裏,好似在沉思什麽。

邵慕白看他時,他正垂着腦袋,食指一下一下地摳着膝蓋上的布料。

他總喜歡端出一副故作老成的樣子,好似不近人情,厭世冷血。但這些下意識的,可愛又孩子氣的小動作卻将他出賣得徹徹底底。

“無跡,你怎麽啦?”

邵慕白一掌拍飛心裏蠢蠢欲動的老流氓,壓下想再次擁抱這人的悸動,人畜無害地問。

段無跡仍舊垂着腦袋,盯着膝蓋上粗糙的布料出神。許久許久,才開口道:

“你出冷汗了,不擦一下麽?”

聞言,邵慕白先是擺手,“不用,沒事兒!”

随後解釋:“我保證!我出的汗少,絕對沒弄你床上。”

最後震驚:“你怎麽知道我出汗了?你,你怎麽看到我出汗的?!你,你能——”

段無跡在那驚天動地的震愕中擡頭,唇角一勾,道:

“我能看見了。”

霎時間,歸港的輪船穿破晨霧,萬千煙火于黑夜綻開,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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