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慶森林(一)
張駱駝的小鳥生病了,他是在七點四十四分發現的,那時候他正要出門,小鳥忽然叫起來。
小鳥平時也會叫,但今天和以往不一樣,它是在狗叫,而不是鳥叫,就像它是只小狗。張駱駝耐心地蹲下身,把小鳥捧在手心裏,小鳥只有一百克,和一顆雞蛋那樣輕,張駱駝撥開他粉色的羽毛,發現它右腹的指示燈變紅,這表示它的零件出了問題,需要維修,于是張駱駝決定帶它去維修,把它放在袋子裏。小鳥輕輕叫了一聲,接着指示燈變藍,這表示它很害怕,以為自己要被丢在垃圾桶裏。張駱駝低下頭,溫柔地對它說:“我只是帶你去看醫生,你不要害怕。”小鳥信任他,張駱駝不會撒謊的。于是它就乖乖地張開翅膀,躺在袋子裏,露出粉色的肚皮。
張駱駝提着袋子下樓,七點四十六分,他坐電梯到達九十六樓,進入停船場,登上他的飛船,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在副駕駛上,接着啓動飛船。飛船震動起來,發出轟鳴聲,轟鳴非常嘈雜。它型號很老了,本該躺在垃圾場裏,由維修人員處理掉。但張駱駝喜歡它,就像喜歡他的小鳥。他從沒想過買輛新的,把它丢進機械分解廠裏。
飛船升起,朝霧蒙蒙的天空而去。重慶的天氣總是這樣,要麽下雨,要麽陰天,張駱駝記不得夜空和晴空是什麽樣,他在書上讀到過黑絲絨般的天空,但他想象不出來,天空很灰,要麽因為城市的霓虹燈,銀色中夾帶着一點粉色。他瞥向方向盤旁的人工導航儀,它的機殼又黑又重,他按下人工導航儀的開關鍵,上面的LED燈輕輕閃了一下,發出綠光,接着藍色的電子屏立刻跳了出來,音樂響起,音樂完後,藍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悅耳的男聲:“早安。”
張駱駝聲音很輕快:“早安,阿煤,今天天氣如何?”
但他還沒有等到回答就遇到一片積雲,前方是灰霧,他小心地操縱飛船,飛船流暢地滑了進去,男聲閃了一下,消失不見。四周很沉,像一塊被污染的雪地,張駱駝小心地操作,以免撞上灰霧裏其他的飛船。五分鐘後,灰霧漸漸消失,諾大的渝中區在千米之下閃爍,那是城市的痕跡,千米之上,能看到數萬輛飛船在其中奔騰,留下銀色沉霧。張駱駝朝城中心駛去,在他下降的過程中,只有雨聲作響。一分鐘後,一陣蒼蠅似的嗡嗡聲作響,藍框重新跳了出來,阿煤的聲音充滿愧疚:“抱歉,剛剛在裏丢失信號了。”他滿懷惆悵地說,“我越來越不适應這個時代了。”
張駱駝搖搖頭,安慰阿煤:“你仍然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導航儀。”
阿煤是電子導航儀,很久以前生産的,但阿煤不喜歡這個說法,張駱駝就從來沒提過。張駱駝不是阿煤的第一任主人,阿煤說它是被一個科學家所制造,在人工智能剛剛發展起來的時代。它是第一批智能導航儀,能自主思考、提供氣象情報,和人類簡單的聊天和交談。它的誕生代表人類進步的一大步。接着它被投入市場,進入第一個主人的懷抱,然後第二任導航儀橫空出世,比它更厲害,能感知情緒,操縱飛船,它的主人就再也沒有用過它,直到後來把它丢進分解廠。接着才是張駱駝和它的故事,他把它撿到并修好。
阿煤不明白為什麽張駱駝要揀它,因為這世界上有數不盡的導航儀。于是它就問他。張駱駝說,他一個人住在公寓裏,沒有朋友,孤孤單單的。阿煤就問張駱駝,為什麽不找一個男朋友或女朋友呢?張駱駝坦率地搖搖頭,笑着說,我還沒有愛的人,這就超出了阿煤的理解範圍了,愛是什麽?像氣象一樣嗎?像銀河一樣嗎?它不知道,只好岔開話題,假裝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感興趣。
阿煤很快調整好情緒,它是一個好導航儀,不比最新型的遜色:“即将降落在渝中區停船場,到達十一公司。”它說,用最專業的口吻,模仿最新型的導航儀。
他們進入中心城,中心城的信號平穩,無數架飛行船從張駱駝身邊劃過。八點鐘是高峰期,大家都害怕遲到。小鳥聽到動靜,從袋子裏偷偷爬出來,在窗邊打量一切,希望能找到一個同類,但它只看到無窮無盡的飛船。有些飛行船很新,銀光閃閃的,有些很老舊,看起來像海底的烏賊,又黑又沉。無數的光亮和霓虹光劃過,巨大的廣告影像在雨中升騰:“買一瓶汽水……”
飛船朝□□斜,開始降落,圍繞着停船場盤旋。張駱駝瞄準一個位置,朝那裏平穩地滑去,像廣告裏的駕駛員一樣把飛船停穩,然後剎船。
中心城永遠在下雨。張駱駝熄滅引擎,決定不拿雨傘,他把裝小鳥的口袋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從飛船上下來。阿煤在消失之前對他告別:“好好工作!”
張駱駝笑着朝阿煤揮揮手:“晚上見!”
張駱駝在十一公司工作,他停車的地方是十一公司的露天停船場。十一公司是一家大型公司,生産很多東西,張駱駝所在的玩具部生産玩具,比如羊,鳥,企鵝,各種各樣的。這些玩具賣給寂寞的單身人士、城市人群,他們獨自住公寓,一個人生活,晚上一個人看電視。張駱駝的小鳥玩具就在這裏生産,是型號1000,同期還有孔雀和犀牛,但人人都愛小鳥。有一段時間內,小鳥銷售很好,人人都有一只,大家叫它粉紅鳥,因為它是粉色的,從腦袋到肚皮。但張駱駝不叫它粉紅鳥,他給它取了名字,叫毛毛。
公司在張駱駝眼前,它很高,是城中心的标志性建築物,它外表由一萬片玻璃組成,看起來很龐大,像日本武士盔甲。玻璃并不透明,它為了方便投放各種各樣的廣告安裝了設備,看上去是淡藍色的,像一個巨大的游泳池。現在一個汽水廣告正在播出,橙裙子女孩從玻璃裏一躍而出,她和這棟樓一樣高,看起來像是真人,但湊近看能看到她背後的玻璃,她只是投放的影像。她向城市展示她的橙色汽水,笑容甜蜜而神聖。“鮮榨汽水,您最佳的選擇。”雨水從她的臉上滑下去,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傳遍整個城市,即使是千米之外的飛船也能聽見她的耳語。
張駱駝也被她吸引住了,她很漂亮。他舔了舔唇,覺得有點渴,也許在下班以後,他也會去買一瓶汽水。
“駱駝!”背後突然傳來了喊聲。張駱駝回過頭去,一個女孩兒朝他擺着手。剛才張駱駝一直盯着廣告,沒有看到她。女孩兒朝他咧嘴微笑,笑容像汽水一樣,她塗了橙色口紅,在陰雨天裏看起來很明亮。
“鄭鄭!”張駱駝說。朝她大步過去,她是他的朋友,以前他們都在玩具部工作。
鄭鄭低頭看張駱駝的紙袋,毛毛和她對視着:“你終于準備換一只了?”她試圖用手指戳戳它的腦袋,毛毛躲開了,用屁股對準她。
張駱駝搖搖頭:“不,我想找鳥玩具部門的修一修,它有個零件壞了。”
鄭鄭抱起胳膊,皺着眉頭說:“你太念舊了,要是所有的買主都像你這樣,公司一定已經消失了。”她并不誇張。兩年以前,他們一起買了型號1000的玩具,張駱駝買了粉紅鳥,鄭鄭的是企鵝,一星期後,鄭鄭的企鵝換成孔雀,而張駱駝的鳥留到現在,閃閃發光、嶄新如初。
他們走到電梯口。停船場在二十一樓,有一個露天電梯提供上下。鄭鄭按了二十九樓的按鈕。她在仿造人部上班,第五十九樓,本該朝上走,但她一般先和張駱駝一起去二十九樓的餐廳吃早飯,然後兩人再一起上來,張駱駝到四十八樓的玩具部,她去五十九樓。
電梯到了二十九樓,門打開,餐廳整潔而明亮,空氣裏能聽見電流聲。兩個迎賓小姐站在餐廳門口,對他們鞠躬:“歡迎光臨。”又用英語和日語各說了一遍,發音很标準,但吐字不自然,一頓一頓的。
“換了一批仿造人。”鄭鄭低聲對張駱駝說,“之前的仿造人,頭發更粉一點,唇膏也比這個紅。”張駱駝眯起眼睛,他沒看出來。
鄭鄭嘆口氣:“要是你每天都面對一大堆零件,你會看出來的。”
張駱駝知道她的意思,他聳聳肩,笑着說:“但是你在培訓的是新一代仿造人偶像李香香,開心點。”迎賓小姐對他們的視線視若無睹,眨着眼睛,目不斜視,粉色的頭發披在肩上,等他們進門去。
李香香是十一公司最近在打造的首個仿造人偶像,公司希望她能在市場上一鳴驚人,打敗加州女孩。鄭鄭負責的是對她進行思維培訓,好讓她的反應更能接近人類,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仿造人偶像。鄭鄭之前對張駱駝說過這個,她一開始對李香香的狀況感到苦惱。她說過李香香太像個仿造人了,思維培訓像對着個石頭。
鄭鄭朝他扮了個鬼臉,以示反對,率先走進餐廳。
他們選了中間的位置。來的是個個子很高的仿造人,她有小麥色的皮膚,眼睛很大,眼尾處的黑色編號清晰可見:K-105。“請問你們點什麽菜?”她機械地問道。張駱駝說:“一籠包子,謝謝。”
鄭鄭想也沒想:“我減肥,要一杯番茄汁。”仿造人記下來,朝廚房走去。
鄭鄭掐掐自己的腰,朝張駱駝抱怨道:“我最近又變胖了一點,我在想我要不要買點智能維生素,在我吃東西時控制我的攝入。”
“你不胖。”張駱駝真誠地說。
鄭鄭對他的安慰視若未聞,她苦惱地站起來,目标明确:“我去一下廁所。聽說上廁所前清空肚子有利于增加飽感。”
鄭鄭走開了,現在餐桌旁只剩張駱駝。他環繞四周,今天周二,上班日,人很多。許多像他這樣的上班族坐着點餐,有些邊吃邊看電視,電視裏在放《甜的生活》,一部在舊世界毀滅後幸運地被保存下來的上世紀電影老片,講非智能時代的上流社會,重慶建都之初,它常常被用來作為懷舊産物播放,但現在它在許多新生的人們眼中只有電影的作用。張駱駝盯着電視屏幕,裏面的一個軍官重複着一句話:“人不可能沒有長久的記憶。”張駱駝聽過這個臺詞很多遍了。
臺詞安靜地在餐廳裏流淌,每個人都坐在餐桌前,只有服務員在暗淡的燈光下忙碌地穿梭,她們的眼尾都有編號,k-323,k-464,很明顯,都是仿造人。離張駱駝最近的是個綠頭發的仿造人,她的皮膚是小麥色的,看起來很像人類,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她沒有面部表情,走路時發出機器運轉的響聲。
仿造人是十一公司的王牌産品,他們外表和人類相似,但他們不是人類,沒有思想感情,他們大多數聽從人類的指令,在餐廳、鐵路裏充當服務員,減輕人類生活的壓力。聽說十一公司至少從二零一九年就開始生産仿造人。至少鄭鄭是這麽說的。鄭鄭不喜歡仿造人部,她更喜歡玩具部,她覺得仿造人部太壓抑,她總想辭職,但是不知道辭職還能去哪裏,十一公司是重慶最大的公司。“我無路可走,這這個境地就像讓我在長胖五公斤和十公斤裏選一個。”鄭鄭這樣說。
袋子悉悉索索響起來,接着什麽翻倒了,好像是毛毛從袋子裏掉了出來。張駱駝以為它是想要喘口氣,一直待在袋子裏,也許不太好受。“你想出來嗎?”他低下頭輕聲問道。他還沒說完,忽然就聞見一股子淡淡的森林味。張駱駝第一反應以為是仿造人走過身邊,不過顯然仿造人沒有智能到能噴香水的程度。而且這個味道他很熟悉。
他擡起頭來。
喬德站在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對。他穿着西裝,面孔一絲不茍地板着,高高的鼻梁被照明燈染上白色的色彩。他的眼睛是機械而冷淡的灰色,張駱駝看進去,像看到從公司外一晃而過的、藏在霧中的飛船。
“汪!”喬德的手掌傳來微弱的叫聲,張駱駝低下頭去。他再熟悉不過,是毛毛的叫聲,它什麽時候跑到喬德手裏去了?還是喬德抓住了它?
“你的鳥剛剛從袋子裏滾出來,差點掉在地上。”喬德攤開手掌,表情冷漠地說,毛毛在他的手心中間,粉紅色的毛,金屬質感的眼睛,它探着頭四下張望着。
毛毛在燈光和兩人的注視下感到不安,這地方對它來說太亮了,它喜歡黑暗和溫暖。它在喬德的手裏,眼睛四下轉着,試圖找到栖息地。他馬上就瞄準了一個地方,那裏看上去溫暖又潮濕,沒有光。它想也不想地朝那裏挪過去。張駱駝心中一跳——錯誤地點,它選的是喬德的袖口。
喬德敲敲桌子:“我沒聽錯的話,它剛才發出的是狗叫,典型的系統紊亂。你要扔了這東西嗎?”他沒有注意到毛毛的舉動,語氣如常,看着張駱駝。
張駱駝搖搖頭,他瞟視着毛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不,我只是想修好它。但是我缺了一個零件,我的公寓沒有這個,公司才有。”毛毛現在越來越靠近喬德的袖子,它粉色的毛黏在喬德手上,像他的手是他的家。喬德注意到了張駱駝的目光,同時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來自手上的熱度,暖乎乎的,像個不太熾熱的燃燒晶體。他垂下眼睛,正看到毛毛試圖鑽進他的袖子,現在它已經進去了一半,剩下屁股一截的絨毛在餐廳的冷空氣裏一顫一顫,喉嚨發出無力的叫聲。
張駱駝尴尬地說:“我馬上把它拿出來。”他說。伸出手去。他有點害怕喬德會把毛毛丢進垃圾桶裏。喬德沒有說話,他低着頭看着袖口,嘴巴緊緊抿起,顯然很不适應毛毛的作為,但他沒有将毛毛扯出來,也許是嫌髒。
張駱駝伸出手,試圖去抓住毛毛,緩解眼前的尴尬氛圍。但這不太容易,毛毛三分之二的身體鑽入了喬德的袖子。它再次輕輕叫了一聲,但這次被仿造人的“歡迎光臨”聲遮蓋了,餐廳又有人來了。張駱駝聽到從電梯那頭流來的交談聲,說話人聲音很大,就像一下占據全部港口的船只。
“這裏很髒。”是個女聲,抱怨着餐廳的不潔,伴随踏在地上的鞋的尖銳摩擦聲朝這裏而來,像她是不得不落難至此的上流人物。張駱駝對這聲音很耳熟,他擡起頭來,幾米外是熟悉人物——正抱怨的人是趙一,她鼻孔上穿的金色圓環閃閃發亮,頭高昂着,像這裏的人對她來說還不如她嘴裏嚼的口香糖。在她身後的是蘆幸。張駱駝記得。他們都來自管理部,和喬德一個部門。
他們走進來,眼睛在餐廳裏掃蕩和檢查,接着停留在張駱駝這裏。朝他這桌走來。
趙一鼻上的金色圓環在張駱駝身邊停住,說話聲飛速穿過去,張駱駝能聞到她身上濃濃的芒果香水味。
她昂着脖子,抱着手臂,用同伴的口氣問道:“你檢查完餐廳沒有?要開會了,就差你一個。”
這句話當然并不是對張駱駝說。她說完後看着喬德,皺起眉頭。
一個仿造人從廚房中走出來,走到她的旁邊,快要與她擦肩而過,趙一注意到了,迅速躲開,露出輕蔑的神情。
“這裏的仿造人辦事慢,而且很髒。”她充滿敵意地說,餐廳裏幾乎每個人都聽得見她說的話。但被她躲閃的仿造人對侮辱置若罔聞。仿造人沒有憤怒的功能,她繼續按照原定路徑繼續送菜。
跟在她身後的蘆幸也走了上來,他沒有對趙一的話發表評價。他徑直朝喬德聳聳肩,和緩氣氛道:“走吧,要遲到了,其他人還在等我們開會。”他的眼窩很深,看起來友善但神秘兮兮的,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喬德點點頭,接着他稍微側過頭,看了張駱駝一眼,像是想說什麽。張駱駝注意到,他轉過頭去,但喬德已經回過頭了,他留給張駱駝他的側臉,冷冰冰,自傲,對其他人不屑一顧。張駱駝沒來得及想那眼是為什麽,他還在想着他的小鳥,他想把它要回來,他開口道:“喬德——”
趙一敏銳地轉過頭來,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喬德,眼神狐疑,金色鼻環光芒冰冷。張駱駝知道為什麽,她認為除開管理部的人以外,沒人能有資格直接對他們說話。張駱駝叫的這聲“喬德”違反了她的準則,她對這些一向很敏感,就像清潔仿造人對待在浴室裏亂掉在地上的頭發。
“走吧。”她朝後移了移,盡量離張駱駝遠一點,避免感染她認為的什麽細菌,她對喬德揮手道,“會要開始了,你知道我們得讨論什麽。”說完就自顧自朝門口走去,甚至連蘆幸也不等,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裏。
喬德和蘆幸對視一眼。蘆幸朝他聳聳肩。像是在說:“你知道她的脾氣。”喬德将身子微微從靠着的桌上擡起,談話就此結束,他要離開餐廳,去開他們口中的那個重要會議。一聲狗叫因為他的動作起伏從他的袖口響起,那是毛毛的聲音。
張駱駝如夢初醒,從這幾個人的對話裏插隊道:“抱歉,我的小鳥……”
喬德這才想起了這件事似的,停下腳步。張駱駝松口氣,他注意到喬德的袖口已經看不到毛毛的屁股了。但他發現似乎喬德沒有把毛毛交給他的意思,喬德的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他的半張臉沉浸在照明燈映射的陰影裏。
“抱歉?……”張駱駝說,皺起眉頭,他的擔心油然而生。喬德是不是想扔掉毛毛?他記得他幹過這事。一年以前,一個女員工私自帶來機器寵物,喬德不顧她請求,直接将它丢進了分解廠。
喬德的眼神瞥過他握起的拳頭,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想要的那個零件,下班之後我交給你,你在咖啡廳等我。”張駱駝愣住了。喬德說完就繼續朝前走,跟着蘆幸,在仿造人此起彼伏的“謝謝光臨”聲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鄭鄭回來時剛好看到喬德的背影抵達門口,玻璃門将內外隔絕開來,一片被雨水籠罩的光影投影在仿造人的手臂上。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身體因為吃了太多維生素藥發抖:“他怎麽在這裏?”她疑惑地問張駱駝道,白了一眼緩緩關上的電梯,喬德的臉在銀色電梯裏漸漸消失。“真讨厭,他還是那麽盛氣淩人。”她說。
仿造人把菜端了上來,鄭鄭朝她笑笑表示感謝,拿起番茄汁,喝了一口,緩了口氣,靠在椅子上,舒緩因為減肥過頭而導致的頭暈目眩,說,“除開仿造人部,我最讨厭的就是管理部。他們讓我覺得……”
她想了想,俏皮地笑着說:“要是我以後也會變成這種人,我還不如做仿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