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限真實(四)

張駱駝猛地擡起頭,他靠在床頭邊,像是忽然被電腦程序命令停止運行,床單從他的手裏慢慢滑出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喬德。

死寂在這一瞬間像旋渦般包裹了他們。殘餘的吶喊細碎的從窗口傳來,大笑的女聲、肮髒的口癖,這些聲音聽起來遙不可及,千輝市場離他們如此之遠,像在另一個都市叢林。

“你是在開玩笑嗎?……”良久,張駱駝幹澀地說,他搖搖頭,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但沒有成功,他的笑容垮下來。

但喬德不為所動,他甚至沒有露出一副在開玩笑的神情,臉色仍然嚴肅無比。

“你從來沒想過這個是嗎?”他說,聲音異常溫柔,和冰冷沒有絲毫關系。

張駱駝的心狂跳着,一種巨大的恐慌和不确定性籠罩了他,他的手在出汗,也許心也是。他的腦袋一陣陣發暈,喉嚨裏仿佛有一塊鐵在吸附着聲帶,讓他發不出聲,他勉強搖搖頭,反問道:“別開玩笑了,這不好笑。”他甚至發出了笑聲,這太荒謬了,他想。

喬德沒有接他的話,神情依舊。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張駱駝打量着喬德的神情,有些驚恐地說,他感到耳朵嗡嗡作響,口幹舌燥,“我是人類,和你一樣。”

他想了想,不知道喬德是不是糊塗了,或者陷入了某個知識盲區,于是又費心解釋道:“我不是仿造人,仿造人指的是不是真的人類,像是餐廳裏的服務員,警察,他們會聽從各種指令,幫助我們…再比如說偶像,像是李香香——”

喬德聽着他的話,仍然非常平靜,他甚至沒有諷刺張駱駝的慌張或者反駁,而是保持了一種幾乎和冷靜相似的狀态,仔細地觀察他:“你是反感仿造人嗎?”

張駱駝愣了一下,接着,他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想了一會兒,那些仿造人,還有人類的畫面不斷湧進他的腦海,像是電腦閃屏一般一個接一個閃過去,他想起李香香的睫毛和嘆息,那些不斷說着“歡迎光臨”的仿造人,接着,他的語氣堅定了,“真的不是,只是我不是仿造人。”

喬德看着他,輕聲說道:那你為什麽認為你不是仿造人?”

張駱駝皺起眉頭,這個問題很怪。他想了想,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和他們有明顯的區別。”

“你覺得你和他們有什麽區別?”喬德輕聲追問道,他直直地望進張駱駝的眼睛。

張駱駝的視線游離在窗外的藍色雨棚上,接着再回來:“就是仿造人和人類的區別。”他覺得他無法用更好的語言去概括這。

“仿造人和人類的區別是什麽?”喬德沒等他說完話,就已經再次追問他道。這讓張駱駝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感覺到喬德的咄咄逼人,上次他這麽感覺是在很久以前,當時他們在喬德的家,喬德接二連三地問他私人問題:他,鄭鄭,一切的一切,鄧麗君的歌聲像是點燃炸藥的火在其中燃燒,讓他的心變得不安。

張駱駝有些煩躁,一些因為被不斷追問和懷疑的不舒适感像是某種病毒般覆蓋在他身上:“區別。“他嘀咕道,有些生氣地,但他馬上注意到喬德的目光裏沒有像上次一樣,充滿奚落或敵意,他只是在平靜地提問,像提世界上任何問題一樣。張駱駝因此明白了喬德沒有別的惡意,按下去那不舒服。

他低下頭,嘆口氣,認真地回答道:”看你說哪種。分生理上的和意識上的吧,雖然其實他們的差別和我們已經很小了。”

喬德坐在張駱駝的面前:“那如果一個人生理上和意識上都和仿造人相同,那麽就可以認定那是仿造人是嗎?”

張駱駝想了想,他覺得這個說法似乎不太對勁,但他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因此他只是倉促地點了點頭:“講仿造人的書是這麽說的,應該可以這麽認為。”

喬德點了點頭,像是一個疑惑被解答了:“你繼續說下去。”

張駱駝摸摸左臂,感覺那有點發癢:“比如說仿造人的生理上,他們不會像我們一樣會死亡,他們的壽命期限是壞掉而不是死亡——這也意味着他們可以被一次次修理成功,在一天之內又重新活過來,身體能重新被組裝,随時拆卸和重組,不會有任何——”

他說到這裏,忽然中斷了,顫抖了一下。

接着,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摸左胳膊的手停了下來。

……那手臂就像新的一樣容光煥發。

但又如此貼合他,血液平穩地在其中流動。

喬德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眨了眨眼,平靜地看着他。

良久,他像是猜測出張駱駝心思似的,輕聲問道:“你新安的左臂感覺怎麽樣?”

張駱駝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喬德。

喬德輕輕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科技吧?還有你的左眼也是,你甚至都沒有提過它。”

張駱駝聽出了喬德在輕微地諷刺他。他喘息着,悄悄地握住了他自己的左手,指甲嵌入他的手掌,疼痛感傳入神經,一直到達他的眼球周圍。他甚至沒有注意到他自己的思緒完全是茫然的。

喬德也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變安靜了,讓張駱駝沉淪在無盡的思緒裏。

張駱駝埋下頭來,讓腦袋沉在掌心之中。

但他感覺他無法抓住那些思緒。

喬德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來。

“你剛才只說了仿造人和人類生理上的區別?那麽能告訴我意識上的區別是什麽嗎?”他轉移了話題,輕聲問道。

張駱駝這才恍惚地擡起頭。意識上的區別,在這瞬間他幾乎快忘記這個話題了。

“意識上的區別……”他從他那些龐大而零散的思緒裏走了出來,想了想,才回答道。

“是記憶。”他說。

“記憶?”喬德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神情有些古怪。

張駱駝點點頭:“是的。”他慢慢地将那本描述仿造人的書上的句子給記起來,仿造人的記憶從它們開始運行之時誕生,這意味着,它們的記憶往往從一個具體的節點,一天開始。這和人類不同,人類自誕生起就擁有持久不斷的記憶,回憶裏不會有邊界線,不可能發生回憶空白的情況,即使再記不清楚,大腦也能産生碎片化的記憶畫面。但仿造人們的記憶一旦到某個節點,再往前推,就是一片空白,仿佛一片沙漠。

……人不可能沒有長久的記憶。那本書的最後一句話在他腦海中回響。

“人擁有碎片化的無盡的記憶,但是仿造人的記憶是到某個固定節點後就全部消失。”張駱駝說,“這就是人類和仿造人意識上的最大區別。”

喬德點了點頭,似乎認同了他的說法:“那我想問,你的記憶是怎樣的?”

張駱駝皺起眉,愣了一下。記憶。這個簡單而熟悉的詞語。

他看出了喬德的目的,但他覺得這次喬德不會如願。

“和其他人一樣。”他略微輕松地說,松了一口氣,“碎片化的,源源不斷。”

“既然是碎片化的,那實際上你是記不太清楚是嗎?”喬德精準地抓住了他的話。

張駱駝理解着他的這個用詞,猶豫地點了點頭:“是的,因為記憶并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那東西太理所當然了,張駱駝甚至不會去回想和懷疑,因為它永遠在那裏,不會背叛他,記憶就像一座房間裏會被忽視的空氣,随時存在于他的呼吸之間,但是也永遠模模糊糊的,摸不着——昨天的記憶在今天就開始稀釋,那像一個個夢,一個只存在于某個遙遠地方的純白色空間,沒有人能抓到它。

“你并不知道它是在某個節點就突然一齊消失還是碎片化的。”喬德确認道,“因為它是模糊的,很難捕捉到。”

“可以這樣想。”張駱駝感到有些疲憊,那是他左臂開始的酸麻感,接着那感覺擴大到全身。他猛地意識到他的四肢是如此協調,像是天生如此,而這讓他有些恐慌,他垂下眼來,用全身的力氣抵抗那感覺。

“但是我并不懷疑我的記憶。”他補充道。

“但你也無法證明。”喬德說。

“是這個意思。”張駱駝想了想,猶豫地,有些不想承認地點了點頭。

喬德沉思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地,再次開口了:“那麽你想不想沖破阻礙看清記憶?”

張駱駝擡起了頭:“什麽意思?”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通過某些方法,能讓你沖破阻礙,看清你全部的記憶和記憶的邊界點,你看不看?”喬德将他的話重複和延展了一次。

張駱駝覺得這聽起來很荒謬和奇怪,但是喬德只是看着他,看起來無比認真,沒有絲毫猶豫,像是已經認定了什麽。

張駱駝久久地凝視着喬德的眼睛。他不明白喬德為什麽這麽肯定和堅持,然而同時,張駱駝感覺得到,他的心在輕輕地顫抖,不知道為了什麽——也許他知道。通過那些長長的都市叢林,無比深的睡眠,那些張駱駝之前一直未解的疑惑,不斷翻出的一切。

喬德将它們挑明擺在了這裏。

他的心聲漸漸語無倫次,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他甚至沒發現自己點了點頭。

他看到喬德站起來,走出門去,回來時他手心裏放着顆顆藥丸,那是顆藍色藥丸,他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張駱駝問道。

“你可以管它叫記憶劑,但我們那裏管它叫芬美令,那是它的藥名。”喬德說,“它能夠回溯記憶——直至你記憶裏最遠的地方。”

張駱駝困惑地撓撓下巴:“我怎麽不知道有這種藥?”假如有這種藥,整個重慶都應該有所反應,那些新聞會大肆報道:這是科技的飛速進步。

“因為一些原因。”喬德說。又來了。他的那種語調,神态,像是藏有秘密的态度,讓人感覺他還隐藏了些什麽。但張駱駝某種程度上已經習慣了,他沒有追問下去,只是接過了那藍色藥丸。

它小小的,像是一個閃爍的像素點。

“它會怎麽起作用?”他問喬德道。

但喬德只是輕輕朝他點點頭:“吃下去,然後等待。”

張駱駝将它放入嘴唇中,咽了下去。

一分鐘過去,沒有什麽,他有些困惑地朝喬德看看,但喬德只是示意他耐心等,因此張駱駝決定等下去。

一分鐘以後,一種旋轉感開始從他四周轉起來。

張駱駝感到奇異的震動感。

他眨着眼,看到周圍卧室甚至一切的景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像是天空那樣的不均勻的灰色色彩。接着那些色彩開始流逝,像沙漏般進入他的視網膜。

他稍稍轉動了他的眼球,那些色彩開始變形,變成幾何體,接着開始向下,向下。

他看到了它們變成畫面。

那些畫面和聲音從他眼球裏跨過去,被他抹平,向前轉動。張駱駝最先沒反應過來,接着注意到那是他的記憶,它們像電影般從他眼前流過。而且它們看起來非常清晰,色澤鮮豔,每一個細節處都是如此完好,像是沒有被磨損。

這是因為藥片的原因,它刺激了你的大腦,把你的記憶視覺化,你能看到你的記憶,而且看到的比你平時更清楚。一個遙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張駱駝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剛才将感嘆說出了嘴,現在回答的是喬德的聲音,他在他耳邊說話,但聲音遠的像上帝。

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麽?張駱駝聽到喬德問他。

記憶。張駱駝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地回答道,他看到自己正在R-63的追逐下逃跑,這感覺有些怪,看着另一個自己跑過去。

這藥片是不是像C33藥片一樣,是幻覺和現實的結合?他說有點懷疑地問道。

但還沒等喬德回答,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藥片能讓人産生幻覺,但幻覺都是随機的,它不可能這樣清晰、完整地像是一條脈絡般讓記憶呈現在他眼前。

他感到他的頭有點疼——也許是因為藥物的刺激。

張駱駝再轉動了一下眼球,要是這些記憶能朝前轉動。他想。

他還沒想完,那些畫面就立刻跟着快速地朝前飛奔,換句話說,記憶倒轉。

他有些驚訝地深呼吸一口氣。

那是因為你的大腦發出命令,神經接收到了,你的記憶是跟着你的大腦走的。喬德解釋道。張駱駝這才意識到他又把話說出了口。

他看到記憶在視網膜上飛速轉動,那些飛過大廈的R-63,走過公司的路面,那些記憶密密麻麻,看起來無窮無盡。他不禁停下來,有些驚訝和眩暈地仔細觀察那些記憶。

他迷失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喬德的話:他的目的不是來看這些記憶的。而是找到記憶的盡頭,看它是像碎片般模糊還是像是遇到某個分界線般忽然消失。

他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讓記憶朝前轉動。他感到那藥效非常有力,因為他才剛剛這樣想,那些記憶就飛速朝前推回。立刻的,他看到許多更多的回憶,更之前的回憶:

他買下毛毛,它鑽入他的懷裏。

無數個夜晚,他修理軟件。

喬德冰冷地看着他。

喬德剛入公司,站在會議臺上介紹自己。

……

這些記憶和之前的有些不同,它們從一開始的清晰和色澤鮮豔變得略微模糊,也許是因為時間久遠。

張駱駝繼續往前推。

慢慢地,他的記憶仿佛潛入深水區,即使有藥片幫助,但也從無比清晰變得只剩下斑斓的色彩和動作,那些說出的話被釘在記憶中,漸漸褪色。

他修好了阿煤。

他開始在工作裏找到樂趣。

他和鄭鄭一起去某條街道。

他初次遇見鄭鄭,和她成為朋友。

他眨眨眼,那些記憶開始變的有些光怪陸離,不再是電影式地播放,而是片段式地閃爍。

片段閃過。

他看到公司裏他孤單一人,沒有人和他聯絡,因為這裏沒有人想主動結交朋友。

他在貧民窟中閑逛,買各種唱片,一些拳擊手的争吵猛地沖過。

畫面一張張抽出、再吞吐下去。再往前,再往前,猶如從時空隧道中通過。

他發現他的記憶開始變成越來越不清晰的片段和斑點,像是碎片般閃爍。

我沒有問題,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張駱駝暗中确定了,看着那些記憶。

他因有些放松地繼續讓記憶朝前行去,不斷朝前去。無數回憶被甩在他身後。

他眨眨眼,忽然看到眼前一片白光。

一個無比清晰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十一公司的大廈,它閃閃發亮。張駱駝看到回憶裏的自己擡起頭,站在公司大門口,旁邊Q的雕像雄偉壯觀。

他在想:我的新生活。

隔着時間,張駱駝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張駱駝被這聲音弄得愣了一下,這是他最初來公司時——他隐隐約約地記得,但他不明白這個記憶為何那麽清晰。

他只顧思考着,不小心讓記憶中斷了一下,于是,他眼前的畫面像是半夜兩點的老電視冒出雪花白的畫面。

他轉動了眼球,讓自己重新和那因為藥丸産生的頻率相連接,繼續朝前回想,準備再記起更之前的內容——他來到公司前的內容,他的生活,他的少年時代、童年時代——直到那些記憶從片段變成模糊的、大塊的,無人看清的色彩,他将會退出去,告訴喬德一切的事實。

他的回憶邁開腿,準備朝前跑。

但馬上被攔了下來。

張駱駝聞到腐爛的氣味,那是他的思考和回憶。

他想不起來,一種東西本能地阻斷他回憶更久的過去,猶如被清洗的磁帶。

空白的雨夜中,一顆顆雨點抹去玻璃上畫的符號。

他皺起眉,試圖集中精神,借助那讓他大腦興奮的藍色藥丸,讓記憶回到久遠之前——他重新回溯,從前幾天的事開始想起,轉動眼球,開始讓記憶下潛,讓自己潛的足夠深,直到能順利挖掘出東西。

他記起他站在公司門口,想,我的新生活。

他深呼吸一口氣,準備繼續往前推。

但他不行,一片空白的水花阻礙了他,讓他朝上浮去。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連片段式的畫面也消失了。他連一句話都想不起來,他的想法不是被大腦阻撓,而是單純的沒有想法。

就像一張光盤,裏面什麽也沒錄。

張駱駝惶恐地動了動,讓眼睛閉的更緊。

但還是什麽都沒有。

任何東西都沒有。

一切空白的像是一張紙,一片純白的空間,一條邊界線。

他猛地睜開眼,擡起頭。

喬德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驚恐的表情。他像是預料到了,沒有露出其餘的神色,只是平靜無比,一字一句地說:“你看到什麽了?”

張駱駝沒有接話,但他知道喬德從他的表情裏看到了一切。

張駱駝的心狂跳着,他知道記憶停在某一個瞬間,而向前推卻如白色一般空白意味着什麽。

但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太荒謬了,張駱駝以前從來沒想過把這種情況套到他自己身上試試。

他新安裝的左臂因為震驚開始顫抖起來,像是它在他誕生之時就和他合為一體,早就感知了他的情緒一樣。

他埋下頭來,一言不發,過了很久才再次開口道:“……我看到了盡頭一片空白。”

“這怎麽會?”他喃喃地問道,擡起頭。

他感覺到自己的頭在輕微地疼痛,看向喬德:“你有沒有試過這個藥丸?”

喬德搖了搖頭,張駱駝剛開始以為他指的是沒有試過,但喬德很快的開口了:“我試過,但是這個對我不管用,我閉上眼只能看到一片黑。”

張駱駝皺起眉,沒明白過來:為什麽?”

喬德看着他:“這個藥丸只針對仿造人的神經,人無法從中得到刺激追溯回憶。”

張駱駝愣住了。

張駱駝埋下頭去,他感覺他的腦子要爆炸了,但是與之相對的是,他的左臂和左眼仍然無情地像平常一樣順滑地游動,和他的身體一起行動,沒有任何不适。記憶褪去後的潮水拍打着他,一陣又一陣。那清晰的,鮮豔的他站在十一公司門口的畫面一次次地閃爍,消失,閃爍,消失。

仿造人。他想着這個詞彙,頭次感覺像是一個異國語言一般令人不知所措和頭疼。

“你真正想告訴我的不是我的回憶盡頭,而是那藥片,一旦它開始生效就證明我已經不一樣了?”他想着,不由說了出來。

喬德沒有回答他,但張駱駝在他的眼裏看到了默認。

張駱駝低下頭去。

他将一個個線索挨在一起,再點亮它們。

他感覺連他自己都被串聯了起來——被那些存在的但是潛藏的事實,以往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但這一刻,它們全仁慈地朝他露出了懷抱。

張駱駝坐了很久,坐到他也不知道過了幾小時,還是幾天——也許那時間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但那一刻,他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就像沉入了睡眠。他感到喬德坐在他對面,似乎在凝視着他,但張駱駝無法感到任何感覺。他慢慢地将那些思路一一理清,但是下一秒就掉進疑惑的漩渦,他不得不花了更長的時間梳理自己、信息,他聽到的一起,再從那思緒中爬出來。

“……除開這些外,你有沒有具體的能直接表明我是仿造人的證據?”他聽到自己幹巴巴地說,像是在垂死掙紮。

喬德沒有說話,不熟悉的人會以為他是被難倒了,但張駱駝看了出來,喬德與其說是被難倒,更像躊躇不定。

良久,喬德把左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張駱駝的右手,那冰冷的溫度在張駱駝的掌心擴散,像是想要撫慰他。張駱駝擡起頭,有些困惑地看着喬德。

下一秒,喬德再次開口了。

“你右手的大拇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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