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古情敵成雙對

淡金色的香槟酒溢着透明的氣泡,郁金香形玻璃杯纖細精巧,被會場的燈光一映,更顯得酒水澄澈誘人。

沈拓着實動搖了一下,他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中綠油油的果蔬汁,又再三看向裴鎮手中的美酒,勾人的酒香在神經上反複悅動,他擡眼看向仍在被衆人圍着寒暄的段以疆,十分确信自己哪怕現在破戒,段以疆也絕對不知道。

“杯子是幹淨的,我沒有喝,是專門給你拿的。”

“不了。”

沈拓頸間的喉結微微一動,到底是努力忍住了差點上頭的酒瘾,他端起自己的玻璃杯認命似的咽下一大口健康飲品,一時連臉色都綠了幾分。

“家裏管得嚴,不讓碰酒,小孩子脾氣差,我喝了他要生氣的。”

關鍵時刻,沈拓還是靠得住的,他那點不顧忌身體的皮勁純粹是為了逗段以疆,段以疆不在的時候,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很有自制力的。

“好久不見啊,裴警官,哦對,還沒恭喜你高升,裴隊,恭喜了。”

果蔬汁微澀,但不難喝,事實上陳戎把食材比例搭配得很好,細品一下,還能夠嘗到果蔬特有的清甜。

沈拓舔去唇瓣的水漬稍一揚眉,豔色柔軟的舌尖讓裴鎮呼吸發滞。

“沒.…..不算是什麽大事,就換了個職位而已。倒是你,你的身體好了嗎?”

裴鎮有點僵硬的收回杯子自己喝了一大口,不算合身的西裝箍得他渾身發緊,他側過身去尴尬至極的咳嗽了幾聲,俊朗端正的面上一陣陣發紅。

“這不還活蹦亂跳的,自然沒事,謝謝裴隊關心。”

裴鎮和別的條子不太一樣,沈拓同他有些許交情,姑且算得上是朋友,所以願意賞個面子陪着他多聊幾句。

裴鎮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那份正直勁一直沒有變過。

他最早出警的時候剛好被上頭欺負,上司故意把他分配到了最難管的片區,也就是段家的地界,從那會裴鎮就是個純善正直的直腸子,和中飽私囊的酒囊飯袋不一樣。

沈拓一開始想着先吓一吓他再給他幾個錢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卻沒想到裴鎮這個小菜鳥居然敢單槍匹馬的巡邏執法。

裴鎮一直都很喜歡沈拓,他剛入職那會,一個人兢兢業業的去夜店卧底,想要收獲有關段家的情報,他做了二十年根紅苗正的好孩子,即便穿上奇裝異服也與那種烏煙瘴氣的的場子格格不入。

那個時候沈拓還沒人管,閑來興起會在舞池裏抱着鋼管扭上一段,他一臉耿直的充當着史上最不合格的卧底,沈拓看他有趣便故意湊上去跟他搭讪撩撥,他盯着沈拓窄瘦緊韌的腰胯臊得眉眼紅透,最終灰溜溜的結束了自己的任務。

他一開始并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拓,他甚至一度不解為什麽沈拓這種人會墜入泥潭,後來他咬定青山不放松,非要和黑惡勢力作鬥争,沈拓看他耿直單純,擔心他不是被自己人害死就是被別人砍死,所以只好答應給他情報,幫着他料理了幾個棘手的案子。

有了段家的支持,尋常的地痞流氓不敢再在他的轄區裏撒野,他因此一步步升銜升官,但他也明白了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無論是沈拓還是鄭峰,亦或是被警局視作眼中釘的段霄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段霄出殡那一天,他的上司出于私怨,讓他帶人去以有礙市容的借口給喪事添亂,他梗着脖子不肯領命,最終被關了禁閉,也因此錯過了跟沈拓道別的機會。

港城換血肅清之後,新任的領導看重他的人品對他委以重任,将他送去海外接受特訓,兩年的時間轉瞬而過,他回來接管警局坐上高位,而他回到港城之後出得第一次特勤就是段以疆遭人暗殺,沈拓中槍墜海。

“沒事就好……”

沈拓瘦了許多,平日裏穿得寬松瞧不出來,而今換上正裝才能看出他幾乎瘦得脫相,沈拓休養的那兩年裏幾乎沒見外人,段以疆看得嚴,尋常人連療養院的大門都進不去。

裴鎮抿着唇角沒再多話,他攥起指節收斂了眼中過分的關切,輕輕敲了敲杯壁,這裏人多眼雜,他說多做多都會跟沈拓和自己添麻煩。

“那我不打擾了。有機會再聊。”

“好,裴隊務必盡興,有什麽需要,直接跟他們說。”

沈拓眉眼微垂,自然看清了裴鎮手上的小動作,他神色未變,頗為親和的展顏笑開,禮數周全的将交談終了。

裴鎮很快離開,沈拓捧着玻璃杯同段以疆遙遙相望,他晃了晃手裏空掉大半的杯子沖着段以疆眨了一下左眼,疲于應酬的段以疆在觥籌交錯之間接到他這一發甜甜膩膩的wink,勉強算是遠程充了一下電。

整個會場裏怕是沒有人會認真吃飯,沈拓惡名在外,在場的人就算有心與他交好也沒那個膽子,所以一貫遵紀守法的段以疆就成了萬衆矚目的核心。

往段以疆湊得最起勁的是顧家老四,有了外公家裏撐腰,顧老四前幾日就跟顧家徹底脫離了關系,估摸着過幾日就會直接改成母姓,這一次的晚宴,還是他主動開口讓段以疆不必宴請顧家。

“啧……”

沈拓歪着腦袋瞧了一會,見怪不怪的挑了挑眉,他繼續無所事事的掰開從服務生那裏要來的小蛋糕和周遠平分,全無什麽正宮應有的危機感。

這種時候是找不到陳戎的,做完果蔬汁之後陳戎就跑去了後廚監工,在場的每一位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飲食上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瞧瞧,咱老板這個勾人勁。得了,我看着煩,我再去拿個蛋糕,弄點吃的,你幫我盯着點,要是真貼上去了,記得拿手掰開。”

沈拓抹過唇角拍了拍周遠的肩頸,極其坦然而無辜的在周遠身上擦淨了指尖的油漬。

“好的。”

都是跟着鄭峰闖出來的人,周遠和黃毛是兩個極端,他性子沉穩辦事靠譜,有些時候能嚴謹到煩人,但是從沒有出過岔子。

陳年的傷疤割裂了他的面容,可怖醜陋的傷痕讓他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他就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沉靜,無論身處何地都能泰然自若。

“段總有分寸的,這邊沒什麽事,我盯着。拓哥放心去忙,真有事,我先打完人再叫你。”

這便是一點點帶起來的孩子,辦起事來就是通透利索,沈拓笑眯眯的放了心,他将最後一塊松餅塞給周遠,又頗為替他的幫他澆上了半瓶楓糖漿,這才溜溜達達的離了會場。

裴鎮剛才屈指扣了四下杯壁,兩長兩短,這點細枝末節的動作是他們當年的暗號,沈拓替裴鎮查過幾件案子,有過短暫的合作。

酒店高層不算會場範圍,沈拓繞過安保拉出的警戒線上了22樓,套房的設施自然是紙醉金迷,沈拓推門進去就瞧見工薪階層的裴鎮在跟電動床簾較勁。

“這是聲控的,系統随客人的房卡更新,你沒錄入,所以用不了。”

沈拓忍笑打開了房間總控的密碼鎖,段家名下的酒店,他自然有最高級的權限。

裴鎮這輩子最丢臉的時候大概全都集中在沈拓面前了,總控解鎖之後放,黑科技失效,他脊背一僵耳根發紅,手上來不及松勁,于是直接拽下了半邊窗簾。

“沒事,不用管,周圍高點是我的人。有什麽事你說。”

對面高層的狙擊位上短暫的閃爍了兩次激光點,代表着一切正常。

沈拓一邊将窗簾拉開一邊拍了拍裴鎮的肩膀讓他放松,裴鎮的戰術素養和職業素質沒得挑,就是人太耿直,總是會鬧些無傷大雅的笑話。

“……你看這個,是鄭峰,盛安被收購之後,他離開了港城。你也知道,他一直在監視名單裏,我的一個線人前幾天給我發來了這個。”

裴鎮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按亮了屏幕,這是他用來備份數據的手機,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老款智能機,沒有SIM卡,沒有聯網設置,只有一張随時可以銷毀的內存卡。

“我核實過了,的确是有人盯上了他,單子已經下了。”

裴鎮所展示的圖片是一個監控畫面,帶着帽子貼着胡須的鄭峰出現在了人流熙攘的A國賭場,而就在他十幾步之外,跟着三個神态各異的跟蹤者,從細微處的面部識別來看,這些人全部是排名靠前的清道夫。

“而且,就在三天前,顧老二來過這家賭場。”

裴鎮啞聲打開了下一張圖片,高層露臺的夜景很好,他擡眼去看沈拓的眼睛,試圖在那裏面找到哪怕一絲的動搖和懷疑。

“你應該清楚,鄭峰的仇家是不少,可是能做到這個份上的,能這麽精準的用顧老二把他釣出來的……”

“你覺得是段以疆?”

裴鎮沒想到沈拓會直接反問他,他舉着手機有些無措的怔了一下,本想下意識點頭,但又立刻搖了搖頭。

“是啊,既然拿了盛安,鄭哥就沒用了,顧安華肯定知道他二哥的動向,再加上鄭哥前幾年處處跟他作對,所以怎麽看都是他做得。”

沈拓自說自話的點了點頭,他輕笑着分析的頭頭是道,甚至還跟裴鎮掰着手指頭數段以疆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

裴鎮漸漸捏緊的手機不再做聲,沈拓越心平氣和他就越擡不起頭,畢竟他得知這些事情的第一反應的确是懷疑段以疆。

“你也說了,這些确實值得懷疑。”

“這升了官就是不一樣,幾年不見,裴隊說話都學會拐彎抹角了。”

沈拓伸手摸了摸眼角,收斂了戲谑的意思,刻意将“裴隊”這個稱謂咬得異常疏離,全無最開始的溫和親近。

“沈拓!我——”

“段家的錢不是大風刮得,他要是真想除掉鄭哥,直接派我去就成了,沒必要花那麽些冤枉錢請別人。懷疑什麽你盡管去查,沒必要跟我這探口風。”

沈拓混跡這麽多年,沒什麽看不清的東西,他知道裴鎮真的只是好意為之,但出于本能,他容不得別人懷疑段以疆。

“至于這個消息,我很感謝你告訴我,後續的事情,如果需要,我們會配合。”

沈拓偏頭看去露臺外面,燈光璀璨的新城和昏暗無光的舊城只有一灣之隔,他略帶苦澀的撐起幾分笑意沖着裴鎮重新伸出了手,他早該清楚他沒有什麽舊友了,連鄭峰都離他而去,更何況是從一開始就不身處一方的裴鎮。

而這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笨拙到無法平衡好段以疆和這些人的關系,所以此中酸楚的業障,皆需他一人承擔。

裴鎮沒有錯過沈拓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他看向沈拓纖細瘦削的手腕,遲遲沒有表示,他不喜歡這樣的沈拓,這根本不是沈拓該有的樣子,可這是他人之局,他看得再清也沒有用。

“.…..好,我清楚了。當年的案子一直沒結,他們兩個牽扯良多,我會追查下去。顧家和段……顧家和你們,我也會繼續盯着。我多一句嘴,如果我查出來是他做得呢?”

“不會。”

沈拓應得快速且篤定,裴鎮沉默良久,最終搖着頭嗤笑出聲,他挺直脊背同沈拓握了握手,端正剛毅的眉目間一如當年。

“那行,如果還有消息,我會轉告你。還有,盯着鄭峰的那些人都不是善茬,你信他歸信他,但還是小心些,務必照顧好自己。”

沈拓離開套房之後冷不丁抓心撓肝的犯了煙瘾,他沒能立刻回到會場,而是自己貓在酒店三樓的大露臺上仰着腦袋吹冷風看月亮。

跟裴鎮談完他就立刻聯系了周遠,黃毛不夠沉穩,最近還得顧着妹妹的手術,精力不夠,相比之下,周遠更靠譜一些。

他又同時把消息放給了陳戎,讓他帶着兄弟任周遠調配,鄭峰不是一般人能料理的,沈拓真正擔心根本不是道上那些沖着錢去的自不量力的小殺手,他所擔心的是鄭峰會不會為了找顧老二尋仇而喪失理智。

“抽這個,不傷肺。”

沈拓沖着月亮愣神的功夫,裴鎮去而複返,他先是去樓下大堂找經理賠了床簾錢,又去跑去外頭買了一盒焦油含量低的女煙。

沈拓身上的煙酒瘾不能強戒,裴鎮自己就是這個毛病,打打殺殺的日子過多了,真正焦慮上頭的時候不靠尼古丁和酒精根本熬不過去。

細細窄窄的一根女煙,就是真塞上煙絲也沒多少東西。

沈拓咬着下唇糾結半晌到底是接了過來,他整顆心髒都灼得難受,頭部的神經更是一下接着一下的痙攣抽痛,他叼着煙跟裴鎮借了火,久違的煙霧缭繞而出,他捏着細煙深深嘬了一口,嗆得自己滿眼發紅。

“沈拓。”

不過世上不湊巧的事情太多,他意志堅定拒絕香槟的時候沒被看見,如今卻被抓了個現行。

沈拓手上一抖,下意識就想反手滅了煙頭,但段以疆身後跟着的那個花枝招展的顧安華,讓他停下了動作。

“拓哥,你怎麽躲在這了呢,我這剛剛陪着段總找你好幾圈,都沒找見。”

顧安華穿了一身純白的西裝,他也真是生了張斯斯文文的好臉蛋,哪怕站在段以疆身側也不太遜色。

沈拓腦袋裏頭抽痛的經絡被這一聲清亮溫和的“拓哥”給喊斷了,他叼着煙擺了擺手,打消了跟段以疆解釋認罪的念頭,他倚着背後的欄杆緩緩蹲下身來抖了抖煙灰又抽了一口,沒有半分心虛。

“得了……顧四爺,收一收您身上這騷勁,不是自家兄弟,別這麽叫,我聽着惡心。”

“噗——”

沈拓有閑心的時候還能逗一逗段以疆身邊的莺莺燕燕,沒閑心的時候是半點好臉都不想給,裴鎮極其不給面子的嗤笑出聲,甚至還一顫一顫的的抖起了肩頸。

“——你!”

顧安華臉上是怎麽青紅交接的,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在意。

沈拓嘴上占了便宜就沒再搭理這個閑人,他咬緊牙關想就着裴鎮的攙扶起身,胯骨和肋骨的鈍痛接踵而來,他手指發抖夾不住煙,只能咬在嘴裏叼着,女煙的勁不夠大,頂不下去這股要命的疼,他促着呼吸打了個寒噤,一時又失了力氣跌回原地。

“操…….”

“別動他,我來。”

段以疆眸色深得吓人,他握上裴鎮的手腕狠狠擋開,而後徑直跪去地上,傾下身來讓沈拓扶上他的肩頸。

“別急,我給你撐着,你慢慢起,別亂使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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