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自己是怎麽找到褚健的?姚睿知道,即便是想,也是徒勞。他根本記不住。事實上,他受夠了數字化管理的生活。每天早上醒來都不知道前一天做過什麽,起床後應該做些什麽。手機頻繁響起,提醒他按時吃藥、提醒他準時開店、甚至燒水煮飯收衣服這些瑣碎小事都要提醒。否則,他有可能燒了父親傳給他的這家老店。

膝蓋上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緊緊抓住了褲子,修長纖細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讓骨節透出青白色來。褚健的餘光瞧見了,忙不疊地說:“挺大個老爺們,這點疼都忍不住?掉什麽臉?”

“我不疼!”聽到褚健的奚落,姚睿惱火地回敬他。并覺得,這人真是粗魯。略有嫌棄地收回還在他手中的腳,落了褲腿兒,拿起襪子。他可以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別人在奚落的時候幫助什麽。

或許是不願意再想其他,姚睿繼續方才的話題,“我想要的那個人,可能是我的員工。我出院後生活上有很多不便。我的家人都忙,沒時間照顧我。所以,我好像是招聘了一名助理。”

姚睿的話已經說過了片刻,卻始終沒有聽見褚健接話。他正納悶,褚健已緩緩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發,“很辛苦吧?”

“還好。”姚睿本能地拒絕了褚健的關心。

發絲從指縫間滑走,餘留一點微癢,似被什麽東西輕咬了一口。褚健的眼神忽而變得沉暗,蹲下去收拾使用過的東西,并說:“既然只是一名員工,對你來說未必重要。短期的,可能合約到了人就走了。”

“沒有別人了!”姚睿堅持并肯定,“我出院後除了家裏人沒再接觸過陌生人。再者說,員工怎麽了?員工就不能重要了?我們就不能在短時間內培養出感情了?”

“嗨嗨嗨,別這麽咄咄逼人好麽?”褚健的無賴勁兒又上來了,“我只是假設一下。拜托,別瞪我,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發怒的話就沒什麽威嚴了。”

“褚先生,請自重!”姚睿受過良好教育,他沒有辦法像褚健那樣調侃對方。

被斥責的褚健皺着眉,抿着嘴,一本正經。姚睿卻氣惱地看着他:“別裝,我看出來你在敷衍我!”

這人太好玩,臉上的表情一會兒一個樣兒,稍微逗弄一下就會亮出利爪反擊。褚健忍住笑意,懂得适可而止。

“不是我打擊你,姚老板。你日記上那一句話未必指的就是他。”

“我肯定就是他!”姚睿幾乎到了固執的地步。其原因,他說不明。這是深深烙在他心底的感覺。他的身邊有個人,這人對他而言極為重要。可惱的是,他根本記不起來。

“好吧,我幫你就是。”褚健無奈地說,“既然那人是你招聘的,一定會有合約書吧?”

姚睿莊重地推了推眼鏡,說:“應該有。”

吊兒郎當的男人掏掏耳朵,反問:“什麽叫‘應該有’?”

“以我的性格來想,我應該會準備一份短期合約。關鍵是……”

“你想不起來合約放在哪裏了。”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心口上插刀?”

褚健浮皮潦草地說了一句:“抱歉,給你造成了二度傷害。”

“我也抱歉,我沒那麽脆弱。褚先生,麻煩你把店門關好,暫時歇業的牌子挂出去。”

褚健挑挑眉,說老板真會使喚人。老板推了推眼鏡,婉轉地說明浪費是極大的可恥。畢竟,他已經支付了三分之一的雇傭金。

褚健關了店門,挂了牌子,再返回屋子的時候,看到姚睿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內屋,他跟着過去,方才看到,走進來是一塊兒生活區。

在姚睿來想,先找到那份合約是關鍵。故此,才讓褚健踏入他的私人領地

私人領地分兩部分,一部分是休息區,一部分是廚房和餐廳。姚睿站在門裏發了幾秒鐘的呆,繼而壯士斷網般地對褚健說:“一起找。”

褚健故作吃驚,道:“你真是膽大,居然讓一個陌生人随便翻你的家。”

聞言,姚睿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私家偵探麽?”

站在門口的褚健笑的頗有些不懷好意,笑道:“我說,你還能更呆一點麽?”

這話是什麽意思?姚睿堂堂正正地白了對方一眼。這還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情緒表達的如此直白。他對待客人很禮貌,但褚健不是客人,所以,禮貌變得因人而異。

範圍雖不大,但需找翻找的地方很多。褚健建議姚睿坐着指揮,他負責實踐。可看着大大小小的抽屜櫃子,褚健還是苦了臉,“說說看吧,什麽樣的人會讓你在短時間內産生好感。這對尋人有幫助。”

姚睿沒多想,嗯了一聲,說:“喜歡看書,做事勤快;學識淵博,喜歡安靜。”繼而,又想了想,“不能太醜,也不能太老。”

“我不喜歡看書,看一會兒就困。”褚健翻找着櫃子的時候說,“我學識算是有點,還說不上淵博,安靜嘛,估計跟我不沾邊兒啊。但是我不醜,我也挺年輕的。”

“我又沒說你。”姚睿哭笑不得,并補充,“最主要的是要有禮貌。”

“啊,這個我最合适了。”

“哪裏?你在開玩笑麽,褚先生?”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姚睿的電話提醒又來了。語音播報:中午十二點吃飯。外賣單在抽屜裏。

不等姚睿關掉提醒語音,褚健已經轉過身,走過他身邊,在餐桌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打兒外賣單子,丢給姚睿,“幫我也叫一份。”

姚睿狹長的眼半眯着,上上下下打量起褚健的背影。

“繼續說,你還有什麽條件。“褚健找過了櫃子,轉而去折磨單人床和枕頭。

姚睿的語速慢了下來,看似,他低頭浏覽着外面單,時而瞥一眼褚健,兩者皆顧,心不在焉。

“我比較喜歡有幽默感的,但是不能說冷笑話。”

什麽叫冷笑話?褚健表示不解。姚睿眨眨眼,舉例說明:“從前有個太監。”

等了許久,沒聽到姚睿下文。褚健忍不住問:“下面呢?”

“沒了。”

須臾……

褚健蹲在地上放聲大笑!姚睿有點臉紅。

“斯文人也會開這種玩笑?”褚健樂的肩膀直顫。姚睿極力辯解,這是他知道的最短的冷笑話。

笑聲中,褚健一不小心撕破了姚睿的枕套。兩個人面面相觑,姚睿很鎮定地問他:“你覺得我會把合約藏在枕套夾層裏?”

力氣過大的男人讪讪地笑起來,“不好意思,沒控制好力氣。那什麽,我請你吃午飯吧,算是賠禮。”不待姚睿同意,褚健已經熟練地撥打了電話,并叫了兩份鹵肉飯和一份蔬菜湯。

“蔬菜湯裏不要放香油和蔥花,放點白胡椒。”褚健說。

果然有問題!

姚睿确認了。從褚健說出雲端裏有那唱片,到他熟門熟路地找出醫藥箱,還有他進來之後找出外賣單,種種跡象都讓姚睿覺得可疑。現在,連自己喜歡吃什麽,有哪些忌口都清清楚楚。

問題出在哪裏?自己的記憶裏并沒有這個人。即便與他相識,也該是半年之內的事。

“啊!”

褚健被姚睿的一聲驚呼吓到,急忙回頭看他:“啊什麽啊?”

姚睿下意識地捂住嘴,使勁搖頭。越看,越想,越覺得褚健就是他的“那個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姚睿開始檢查自己三天前的電話提醒記錄。翻到晚上八點,看到這一樣一條提醒:網絡查詢結果(私家偵探,姓褚,電話:1370400XXXX)PS:有警方擔保。

是自己在網上查到的?還有警方的擔保?就像開鎖的那些人有警方擔保就會更值得信任一點麽?到底可靠不可靠啊?

他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褚健,眼珠左右搖擺,像前屋那落地鐘的鐘擺。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滑動手機屏幕。一片陽光刺眼,晃的他合上眼簾,手戛然而止,落定在某一天、某一項提醒上。

晚上九點吃氯氮卓,有助睡眠。在床頭櫃下面黑色最小盒子裏。

“褚先生,麻煩你幫我拿藥。”姚睿将手機放在明處,作出剛剛看過提示的模樣,“在床頭櫃下面那個最小的盒子裏。”

褚健找到盒子放在姚睿的手裏。看着他打開,看着他拿出藥瓶。

“不是這個!”褚健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并緊緊抓住姚睿的手腕。姚睿仰着臉,再看褚健,目光中多了一份驚訝,少了一分戒備。

屋檐上的樹挂被陽光融化,晶瑩剔透的水珠兒滴滴答答地落在玻璃窗上。微弱的滴答聲被褚健一聲嘆息掩埋,繼而,屋子裏又恢複了寧靜。

收斂頑劣的心思。褚健的的聲音真誠,也溫柔了許多。他說:“既然發現了,幹嘛不直說?”

“你真的是他!?”

褚健搖搖頭,“我不是他。”

姚睿糊塗了。問為什麽?

“從一開始我就不是他。‘他’只是你臆想出來的人。”說着,褚健看了看時間,“跟昨天相比,你今天快了三十二分鐘。”

聞言,姚睿驚愣不已。雙眼瞪的渾圓。

“已經連續十天了,我每天都來一趟,每天都陪着你走這麽一回。”

第一天,姚睿花費四個小時才确認褚健是誰。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四個小時左右。直到三天前,姚睿所用的時間越來越短。今天幾乎是突破了他自己的記錄。

但,姚睿不懂。“那個人”不存在麽?那褚健又是誰?

“你到底是誰呢?”姚睿急于知道答案,“你說已經來了十天,為什麽我的生活記錄裏沒有?”

“是你自己要求的。”

褚健緩緩蹲下來,仰頭看着姚睿,“把我在你身邊的痕跡都擦幹淨,看看自己是否還記得我。”

好古怪的要求。

“我們……”姚睿有些明白了,“怎麽認識的?拜托,別告訴我,是你撞了我,太八點檔了。”

蹲在他面前的男人溫柔地笑着,拉起他的手,撫開他的手掌,“那天,是我送你去醫院。我把你抱上車,你的手死死拉着我的項鏈。我沒辦法,只好把項鏈摘下來。那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遺物,被你帶進了手術室。”

當時,褚健有急事要去外地,顧不上拿回東西就離開了醫院。等他回來,已經是兩月之後,姚睿出院,項鏈不知所蹤。褚健只好征求姚睿家人的意見,入住雲端,尋找項鏈。

“你怎麽不懷疑是我掉在手術室了?”姚睿不忿地質問。

“我走的時候就跟醫院打過招呼,人家說裏裏外外找過,沒有。那肯定還在你身上啊。”

是這樣麽?姚睿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之後呢?

褚健跟姚睿生活了一段時間,這也是姚睿家人的請托。最初,誰也不待見誰,可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緣故,他與他竟然習慣了彼此的存在。更不知什麽時候,姚睿的生活記錄上多了一句話——褚健是我最喜歡的人。

他擔心,順行性失憶康複後自己會忘記他。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胡思亂想到了褚健面前,卻是無節制的縱容。他問他想怎麽做。

抹掉你在我身邊所有的記憶,我要試試看,我能不能想起你。

姚睿失落地垂下肩膀,往日裏高雅的神态也變得萎靡。他對自己很失望,他沒有想起褚健。

“別這樣。”褚健捧起姚睿的臉,摘掉他的眼鏡露出素顏,“你意識到了,對吧。你知道自己身邊有一個人非常重要。雖然你不記得他,但是你知道必須找到他。這不是成功麽?”

這算成功麽?姚睿不确定地問褚健,陪着一個病人這樣胡鬧,不煩麽?不厭麽?

如果厭倦了,就會消失,反正你也記不住。他是個粗人,不會說些動聽的話。

那你高興麽?我找到你的時間越來越少,你覺得高興麽?

褚健裝模作樣地撓撓下巴望望天,笑道:“有句話,我每天都要跟你說一遍。我唠唠叨叨的說了四個月。那個,以後,也不介意天天都跟你說。”

忽然間,腦子裏閃過了什麽。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抓住褚健的手,“我會讓你重新認識我,在你失憶的每一天裏。”

看,這不是想起來了麽。天天在你耳邊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記得。

盡管只是一句話,能夠想起來,還是讓姚睿感到興奮不已。他直接撲上了褚健,興奮地摟住他的脖子,表達着內心的喜悅。他在康複,并且不會再忘記褚健。

那個該死的游戲,讓它見鬼去吧!自己一定是傻了,才會想出那種折磨人的要求。褚健就該留在雲端,才是姚睿真實的世界。

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電話提醒功能響起:今天他生日。

“出去買東西,買你的生日禮物。”姚睿堅持出去走走。這個時候,他想要走在明媚的陽光下,和褚健一起。

盡管還有些擔心姚睿的燙傷,褚健卻因為習慣了縱容姚睿而答應了他的要求。走到前面的屋子,看着滿屋的貨物,褚健回憶着,“我第一次來,就因為沒有善待你的寶貝,被你大罵了一頓。就像今天你警告我那樣。”

“那原本就是你的錯。”這話脫口而出,卻是将自己吓了一跳。明明還是陌生人,為什麽會相處的這般融洽?對,是那句話,那句他終于想起來的話。

很奇妙是不是?姚睿問身邊的褚健。

“什麽奇妙?”

“雖然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但,怎麽說好呢?”姚睿猶猶豫豫地關好了雲端的門,“知道你是誰了,卻還是陌生人。雖然是陌生人,卻覺得很熟悉。我想起你每天都會說的話,就覺得親近。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所以,很奇妙。”

聞言,硬朗帥氣的男人放聲大笑,“我覺得,你才最奇妙。”

姚睿也跟着笑了,笑的一派心安坦然。

他們相伴走過小巷,走在熙攘的商店街裏。遇到了咖啡店的老板出來送客,看到他們打了招呼:“姚老板,我就說你怎麽會出來閑逛,原來是褚先生陪着。有空到我店裏坐坐。”

褚健微笑回應,“等你店裏準備小睿喜歡的紅茶我就去。”

莫名其妙的紅了臉,姚睿偷偷地打了褚健一拳,尴尬地加快腳步。褚健對咖啡店老板擺擺手,起步去追他。這讓他想起,半年前也是這樣追着姚睿的腳步,問他究竟還要走多久。

姚睿指了指前方。雲端,就在商店街最深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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