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活寶

高新野沒想到簡成蹊會醒得這麽早。

他進屋後簡成蹊靠着牆坐在床上,那只小羊就在他腿上蓋着的被褥裏。他擡頭看了眼高新野,然後收回視線,繼續逗懷裏的這團毛絨可愛。

他的嘴角挂着很淡的笑,高新野看到了,在不遠處駐了兩秒,才慢慢走過來。他還是第一次見簡成蹊露出這麽專注的神色,便不願靠得太近打擾。但等他注意到簡成蹊把手指放到那只羊嘴裏,他“啧”了一聲,不由分說将他的手抽出來。小羊沒東西可以吮舔,頓時咩叫一聲,小腦袋一低,使勁往簡成蹊懷裏拱。

“你怎麽……”高新野檢查他的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疼的,”簡成蹊道,“它那麽小,牙齒都軟軟的,一點都不疼。”

“以後別再這樣,我買了奶粉,它餓就給它泡,別讓它啃你手指頭。”

“嗯。”簡成蹊不以為意地答應着,雙手從小羊的前蹄下穿過,将它舉到自己眼跟前,鼻子對着鼻子。羊的鼻子不會像犬科動物一樣濕潤,但它又伸出了舌頭,很調皮地在簡成蹊鼻尖上一舔。簡成蹊被它弄得癢癢的,眯着眼,下巴和脖子都蹭到柔軟的羊毛上。高新野則在燒水,然後将買來的奶粉罐拆開,舀了好幾勺到奶瓶裏。

他并沒有這方面經驗,量沒控制好,攪拌好後奶香很快就彌漫了整個屋子,小羊聞到了,扭頭看向高新野,不住地“咩咩”叫。

“這麽餓啊,”簡成蹊摸它的小腦袋,另一只手像撸貓科動物一樣揉它的下巴,他讓小羊等會兒,不然燙嘴。

可它怎麽能聽得懂人類的話呢,一個激靈就從簡成蹊腿上跳下床,圍着高新野轉了一圈,然後蹭了蹭他褲腳,并不完全堅固的牙齒咬住那上面的布料,活脫脫像個嗷嗷待哺的嬰孩,什麽都不懂,也不講理,就是要喝奶。高新野低頭看着那團雪白,哪能想到小羊也會這麽纏人,本想擡腳避開,但餘光瞥到簡成蹊,他又是在托着下巴笑的。

于是高新野就站在那兒,任由那只羊在自己腳邊使勁折騰。

那只小羊最後還是回到床上,然後高新野站在床邊舉着奶瓶,這樣它就不會吃得到處都是。它喝得很快,一喝完就又縮起四肢不願意走動。簡成蹊就抱着它,手一直有規律地撫摸,小羊的長睫翕動得越來越緩,奶裏奶氣地“咩”了一聲,睡過去了。

高新野剛才出去只是為了買奶粉,小屋和砂盆都是今天一早就跟那只羊一起送過來的,他并不知道那只羊是自己爬上床鑽到被窩裏的,還以為是簡成蹊醒得早,覺得可愛,就抱上床了。

“你哪裏找來的啊?”簡成蹊問得很慢很輕,但好歹有精氣神了。

高新野道:“路上撿的。”

簡成蹊張了張嘴,想說自己不信。但就像高新野到現在都沒提昨天發生的一切,他一恍惚,也不想細究這個暖乎乎的小可愛到底是哪裏來的。它就像個純潔的小天使,小天使當然是從天而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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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北裏綿羊嗎?”簡成蹊的手指順着它身上的圈圈打轉。

“應該是。”其實就是。

“那它就只會這麽點大嗎?”簡成蹊更開心了。生化武器的使用和輻射不僅讓人類變異分化出第三性征,也影響了其他動植物的生長發育,甚至是基因。北裏綿羊就是其中一種突變品種,它們體形袖珍,性格溫順,智商也不遜色于貓狗,近年來成了不少家庭會選擇的寵物。但北裏綿羊還是會像正常品種的綿羊一樣毛發生長迅速,需要定期修剪,簡成蹊手裏的這只還太小,但等它再長大點,羊毛一個月不剪,就會像穿上了件厚厚的羊棉襖。

“它…”簡成蹊愛不釋手地,“它叫什麽名字啊,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還沒呢,”高新野坐到了床邊,簡成蹊摸那只羊,他則碰了碰簡成蹊的頭發。

“你給它取吧。”他說,“它是你的。”

“……小野。”簡成蹊叫他的名字,是覺得對方的手劃過臉頰,有點癢。

“噢?”高新野故意陷入沉思,“它叫小野的話,那你以後要叫我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明明知道他在開玩笑逗自己,簡成蹊還是反駁解釋,“只有你是小野,小野。”

高新野滿意了。不管是從體魄還是執行力,簡成蹊都看不出都高新野還要比自己小兩歲,但當他抿着嘴故作正經地點頭,他确實也還只是個二十三歲的少年。

“今天幾號?”簡成蹊問。

“二月七號。”高新野答。

“那叫小七好不好,”簡成蹊揉它熱熱的耳朵,“小七,小七,活寶樣的小七。”

他沒想到自己的方言腔出來了。他的家鄉在南部第三區,因為并不是主戰場,這個地區的普通百姓失散流離的并不多,吳語方言也還能小範圍的通用。他自己已經講不順了,但他父母在家還是偏愛用方言溝通,他和哥哥要做了什麽“壞事”沒藏住,他爸媽又好奇又好笑,就會說他們兩“得活寶樣個”(跟活寶一樣)。

簡成蹊沒想到這聲鄉音會這麽深刻的留在自己的血液裏,他說還是叫活寶吧,更可愛。

他也想到了父母,他的心都要空了,高新野給他捧回來了。

“火寶……還是要窩?”高新野顯然不是那個地區來的,一時半會兒學不會那種腔調,說出來有種憨憨的笨拙。簡成蹊回過了神,就糾正他的讀音,幫他找到那聲不能用拼音标注的讀音,這個過程裏高新野讀錯了很多遍,不是他學不會,而是他想讓簡成蹊多說說話。

他讓簡成蹊把活寶給他,它才一個多月,很貪睡,簡成蹊一直放腿上會累。他小雙手托住接過,本想放進那個小屋的,但當他聞到了小羊身上的奶花香,也能明白了簡成蹊為什麽會這麽喜歡。

“真的很可愛,”他自己都發出了聲感慨,“不過它應該還會再長大一點,會像…像只貓一樣大。然後它的毛會越長越長,不會掉的滿屋都是,但每個月都要剪,不然活寶那麽漂亮的眼睛就要被遮住了。”

“所以成蹊……”他一停頓,話裏提到了簡成蹊,但還是低着頭,只看着小小的活寶。

“成蹊要想好好照顧活寶的話,剪羊毛一定不能偷懶。活寶再長大一點肯定也貪玩,待在房間裏會悶,成蹊可以帶活寶出去散步,項圈和牽引繩我過幾天送過來,成蹊不能讓它亂跑。還有那些羊毛,每次就只有那麽一點,但活寶還那麽小,能陪成蹊八年、十年,羊毛能攢八年、十年,說不定都不用那麽久,成蹊就能用活寶的毛,戳一個和幺七一樣大的羊毛氈。”

“它多可愛啊,所以成蹊——”

高新野收聲,是實在控制不住聲線的顫抖。他把活寶放回那個小木屋裏,然後再次坐到簡成蹊對面,捧起他的右手,撫摸那痊愈卻依舊斑駁的手腕。

緩和了一兩秒後他開口,說:“所以成蹊要一直陪着活寶啊。”

他拐彎抹角說了那麽多,絮絮叨叨得都不像他自己。

但他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沒直白地道出他一開始就想說的那句——

所以成蹊要好好活着。

簡成蹊笑,嘴角的肌肉細細地顫抖。他是很輕易會用眼淚來宣洩情感的人,但當他看到腕上滴落的那顆不屬于自己的眼淚,他嘗試着努力去笑。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主動地去觸碰alpha的肩膀,然後緩緩往上,到脖頸,再到耳朵。他摸到alpha耳廓處有道細小的傷,穿透性的,就算修複過,用手觸碰也能發現端倪。

高新野從來不說,但高新野也疼過。

簡成蹊麻木的一顆心也突然一疼。

他在耳廓的地方捏了捏,然後湊近,跪直在那張矮床的邊緣上,剛好能夠讓高新野把下巴擱在自己的肩上。

他揉着 alpha的頭發,就像撫摸一只放大版的活寶。他的臉頰就貼着alpha的,只要稍稍一側,他就能跟他說悄悄話。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貼着高新野的耳朵,啓阖的唇像個不經意間落下的吻。

“好啊,”他說,“我會一直陪着幺七的。”

他答應,他說他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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