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還有一只羊要養
黑夜,涼風,鄉間小道,廢棄的農田。最近的路燈在前方兩百米處投射出一片三角錐型的光,那是簡成蹊所能看到的唯一光源,也是他唯一的前路。
他掏出手機,哆着手按出幾個數字。身後的alpha看到他把手機貼着耳朵,腳步明顯地加快,大着嗓門戾氣沖天地喊:“小娘們你給哪個野男人打電話?!”
簡成蹊被那聲怒吼激得拿不穩手機,也沒管有沒有接通,只能跑。alpha也加快腳步,聲音越來越暴躁,除了“小娘們”,他還叫了好幾遍一個女人的名字,簡成蹊沒聽清,渾渾噩噩地就要進入光圈,他又聽到另一個稱呼。
他聽到那個alpha叫他別跑,叫他小**。
他還真的就錯愕地定住了,等他掙脫開那詭異的枷鎖就要摸到那片光,alpha把他拽了回來。
“啊……報警號碼啊。”alpha輕而易舉地奪過他的手機,将那通剛接通的電話挂斷。他的酒已經喝完了,将酒瓶往雜草叢裏一扔,空出來的手握住簡成蹊的手腕。
“報什麽警,警察能管什麽事?”他一用力,将簡成蹊往自己身前一拽,酒氣全噴在他臉上。
“回家,”他打了個酒嗝,“小娘們跟我回家。”
“不是…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簡成蹊努力保持住鎮定。他力氣不能跟alpha比,手腕掙脫不了,他只能竭力往後挪。
他沒料到alpha會突然卸力,他一下子就失去重心,跌倒在那光圈的邊緣處,alpha順勢,異常假摔地摔到他身上。簡成蹊瘋了似的掙紮,拳打腳踢地推開alpha,手腳并用爬起來後就繼續往前跑。
可他沒跑幾步,站到了光圈正中間,他突然像被施了法術一樣定住。alpha流痞似的坐在地上,又打了個酒嗝後,才慢悠悠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被信息素壓制的簡成蹊身後。
他低下頭,在簡成蹊後頸的衣領處猛吸了一口,疑惑地嘟囔了句:“怎麽是個omega?”
“你不是我的小**,”他道,“你是個omega。”
“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我錢包在兜裏…你把、把信息素收一收,我把卡和現金都給你。”
光聽聲音,簡成蹊還算冷靜,但他已經聯想到近日接二連三發生的惡性社會案件,alpha在公共場合突然釋放高濃度信息素誘導omega發情,他身後的alpha也在做這件事,沒讓他絕對地失去行動能力,但也把他壓得寸步難行,他後頸也漲熱地厲害,無力感蔓延全部肌膚。
那種無力所帶來的絕望和十七歲時一模一樣,他那時候就知道求是沒有用的,現在更不可能說出口。
“你真的認錯人了…”簡成蹊道,希望能喚起那個alpha殘留的理智。但alpha卻像得了趣,并沒有繞到他面前,依舊只是在身後。
“認錯了?那你是誰的小**?”他陰陽怪氣地笑,手掌在簡成蹊衣領上一扒。
“操,怪不得剛才什麽氣味都沒有,原來腺體受損啊。”他嘟嘟囔囔,像驗貨的時候抱怨物品有瑕疵,簡成蹊想跑,被他拽着衣服又拉了回來。
“信息素也淡,臉——”他掐住簡成蹊的下巴,将人掰過來,繼續評價。
“——還行。”
那人真的喝醉了,手上動作沒輕重,直接把簡成蹊的脖子掐出紅痕,簡成蹊越掙紮,他眼裏反而越興奮,像是知道這個omega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信息素也從壓迫變成挑逗。簡成蹊沒動,他們的身體素質差距太懸殊,他只能寄希望于alpha最後的良心:“你這樣是在犯法!你…你會坐牢的!”
“犯法?”alpha的手探進簡成蹊的衣服,在白細的腰際狠狠地一捏,聲音也變得狠戾,“他們強拆的時候,法在哪裏?!”
他徹底沒了良心,将簡成蹊往地上一推,同時撤下了他的皮帶。簡成蹊疼得眼前一黑,兜裏的東西也掉了出來,他立刻撿起來,但沒來得及按下去,就被alpha奪過。
“這是……”alpha也蹲**,膝蓋抵開簡成蹊的大腿,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研究那個物什。
“防狼……噴霧?”他念着上面的字,尖銳地笑,“你們omega就是這麽看alpha的?狼?”
他真的喝高了,把那個噴霧舉高,沖着路燈光源噴了好幾下。刺激性的細小水珠像霧一樣落下來,他沒有閉眼,“嗷嗚”地瞎叫喚,叫完又繼續笑。
“沒用的,”他低下頭,掐的簡成蹊不住地咳嗽,臉也漲得通紅。
“那我不客氣了,”他用給小孩講童話故事的語氣親熱道,“我來吃你了。”
“不要!”
“不要?”他大發善心地把往下探的手收回,隔着衣服,揉簡成蹊的胸,征詢意見似地地問,“是不要在這裏嗎?”
“哦…你害羞,我的小娘們也害羞。”他擡頭看了看那盞燈,然後将簡成蹊往光圈外拖。畫面裏又只剩下黑夜,涼風,鄉間小道,廢棄的農田,路燈下的三角錐光圈,半人高的雜草即将欲蓋祢彰所有的罪行。
沒有人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一切都重歸平靜和安寧,什麽都看不見,也聽——
一聲沉悶的玻璃撞擊聲。
然後是壓抑的喘息聲,從雜草堆裏爬出來的是衣衫不整的簡成蹊,他撿回了地上的防狼噴霧和手機,另一只手裏拿着的是破碎的酒瓶。
他鑽回雜草堆裏後就站不直地跪下,抖着手,按下了噴霧的另一個電擊按鈕。被酒瓶掄到倒地的alpha被電得全身抽搐,簡成蹊怕他還沒暈透,手指一直沒松開,直到alpha沒有任何生理反應。
他發出了一聲啜泣。盡管他旋即就捂住嘴,但整個身子都抖得像篩子。
他死死地咬住唇,黑暗裏的一雙眼瞪得通紅,眼淚也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他被alpha碰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灼熱地要将他吞噬,他握住酒瓶的一片玻璃,義無反顧地要往那個人脖子上刺。
他被欺淩和侮辱了。
他被叫小娘們和小**。
他差一點就成了別人發洩獸欲的器具。
他恨。
恨不得讓他償命。
他手裏的玻璃就停留在離血管只有一寸的地方,他突然叫得異常壓抑。
他想割血管是簡單輕松一個舉措啊,他怎麽能這麽便宜一個羞辱過他的人。
他扔了玻璃片,坐到alpha胸上,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頸。
他真的用勁了。同時,極致的恐懼之後他生出極致的冷靜和理智,他知道殺人需要付出代價,他肯定會進監獄,他不想再進監獄。
所以他更決絕地将指腹隔着一層皮膚擠壓血管。
他把alpha掐死,他就自殺。
對,他先把這個雜碎、人渣、臭蟲殺了,然後他就自殺。他不是一直想死嘛,他抱仇解恨後就去死,如願以償地解脫。
他被這個念頭支配,手背上的經絡都因為用力而凸起,只要再過幾十秒,十幾秒,幾秒——
咩!
他的手一抖。在黑暗裏扭過頭後,他看到一只小綿羊在光圈的正中間。
它沖自己吐吐舌頭,搖着尾巴轉了個圈,然後擡起前蹄,跟小牛沖紅鬥篷似地朝他跑過來。簡成蹊張開雙臂要抱住它,但它一躍出光圈就消失不見。從幻相裏抽離後他驚恐地扭過頭,那個alpha還在昏迷。
他再往後看,他的羊又一次站在光圈裏,奶聲奶氣地叫喚,搖頭晃腦,像是無聊,像是餓了。
像是在等他回家。
——他還有只羊要養,他的羊在等他回家。
他哭出了聲,丢下了碎玻璃,再一次播出那個報警號碼。他用皮帶綁住了alpha的手腳,将人拖到路燈下,等待警車到來。這一片因為強制拆遷出現過動亂,所以警局的巡邏車來得很快。開車的beta女警一路都在安撫簡成蹊,還把自己的保溫杯給他,到警局後簡成蹊需要做筆錄,但今天晚上的村鎮派出所裏擠着十多個人,鬧哄哄的,簡成蹊一時就沒被顧上,只是坐在角落裏等。
在這期間那個beta女警有過來,問簡成蹊身上有沒有傷。他太白,脖子和手臂上的紅印看起來很吓人,但沒破皮更沒出血。
她還給了簡成蹊一份盒飯,雖然涼透了,但簡成蹊還是扒了兩口,他吃的時候女警安撫地摸他的肩,說他在警局裏,他已經安全了。
他是半個小時後才被一個alpha叫去辦公區域做筆錄的,那人看上去有四十歲,但警銜并不高,簡成蹊也還沒從神魂未定的狀态裏出來,回答得很慢,那警官皺眉,直接問簡成蹊要身份證明,在旁邊的終端機上輸入他的ID。
“你不是本地人啊,”那警官看着他檔案,往下拉,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再次打量他,眼神都是怪怪的。
“傷哪兒了?”他問,擡眼看到簡成蹊脖子上的紅痕,什麽也沒說,就往電腦裏打了兩行字。之後他又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幾個問題,然後手一揮,示意簡成蹊可以離開了。
簡成蹊沒有起身,依舊是坐在那個警官面前,眼睛都不眨。
“怎麽了?還要我們派警車送你?那你得等等啊,你也看到我們還有很多案子要處理,基層派出所人手車輛都緊張,你體諒體諒,最好能自己回去。”
簡成蹊還是沒有動。
“這位同志……”alpha沉住氣,“您可以回去了。”
“我要立案。”簡成蹊終于開口了,聲音幹巴巴的。
alpha扶額。
“同志,現在這個情況是這樣哈,”警官調整坐姿,沒有像之前那麽随意,“他這個性質頂多算猥亵未遂,就選立案,官司打個三五個月,他賠的錢連律師費都不夠,不劃算的。”
“我沒想過要錢…”
“那…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至于那個alpha,我們肯定會教育的,十天半個月肯定會拘留的。”
“他是強奸未遂,”簡成蹊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緊緊攥着,“十天半個月?”
“同志你這個情況吧,取證太難了,你也沒傷哪兒,他倒是又破腦袋又被電的,脖子上還…那條路上又沒攝像頭,到時候反咬你一口,這個事情就說不清了,我們也是為你着想,也是出于現實考慮。”
“他這是強奸未遂。”簡成蹊重複。
“同志你聽我分析哈,你這個情況——”
“警官,你的公民差點被強奸。”
簡成蹊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無法克制地輕微顫抖。
“你們就關他十天半個月?”
alpha警官欲開口,想繼續做思想工作,簡成蹊就又問:
“也不立案?”
“同志,你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但是…”他苦口婆心地,“真的沒必要,你也沒受傷,真的…看開點同志,這個到晚上了啊,就別一個人在外面逛,你看你一個omega,嬌嬌弱弱的,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好。”
“……可不可以換個人給我做筆錄,”簡成蹊咽了口唾沫,把惡心感壓下去,“那個來接我的beta女警——”
“她又出警了,所以同志,真的,你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基層民警,你也看到了,我們人手真的不夠,有更多更緊急的案子需要處理……”
簡成蹊再也無法忍受,站起身離開這個房間。
他原本想直接出警局的門,但他實在是惡心,胃裏也翻滾得厲害。他去一樓的洗手間裏吐了個幹淨,扶着牆緩了足足一分鐘才出去。路過那個辦公區門口時他呼吸都屏着,是想快點逃離這個沒有任何指望的地方。
但裏面讨論的聲音讓他停下了腳步,裏面的那個人驚慌失措,聲音渾濁道:“警官,你的公民差點被強奸啦。”
簡成蹊聽着那剛給自己做過筆錄的人的浮誇腔調,突然很鎮定。
鎮定得靈魂從肉體游離,毫無情感地後悔,想自己這條命也不值錢,就該把欺辱過他的人掐死。
“剛那十幾個裏沒他,我還松口氣,沒想到還是沒躲過,”
“怎麽,在拘留室裏睡着的那個也釘子戶?”
“可不是嘛。”
“那感情好啊,釘子戶關一個是一個啊。”
“喲,就他不行,就是因為他那套房子拆遷出問題,那十來個釘子戶才有底氣繼續死磕。上個月拆遷隊太激進,直接派推土機把那間房子給推了,牆都倒了大半才知道他老婆在裏面……縣政府後來又給錢又給房的,好不容易說服他別去上訪,咱們能這時候把他又弄進去?明天人醒了就讓他回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話的是那個alpha警官。
“行啊,但他才死了老婆,怎麽今天整了這麽一出?”
“喝醉了呗,你沒喝醉過?哈,alpha嘛,總要放松放松的。”
“但猥亵強奸也太……他別是想不開,報複社會。”
“都有錢有房了,老婆還怕娶不到?報複個鳥社會,”依舊是那個alpha的聲音,“倒是那個來報案的…”
“…嗯?”
“你忘了去年那個案子了,說是強奸,結果是雙人跳。他一個omega,不是幹那什麽的,這個點來這地方做什麽?我估計是他們倆價格沒談攏,起沖突了吧。”
“警察同志…”那人笑,“你的公民差點被強奸,你說這些風涼話,你作為公職人員的良心呢?”
“那要是個清清白白的omega我肯定不會這麽說啊。”
“你的意思是——”說話的那個警官挺年輕,見簡成蹊走進來,不由閉上了嘴。那個給他錄筆錄的alpha是背對着門的,所以還是繼續說:
“年前抓的那幾個暗娼裏,不就有在特殊監獄蹲過的嘛,我看了那人資料,也在那監獄裏關了三年。有這記錄的還有什麽工作單位敢要,omega還能靠什麽掙錢,不外乎是——”
alpha突然停頓,是察覺到自己後腰處一空,他本能地扭頭,在這之前,他面前的同事伸出手,一臉驚恐。
随後他眼前一黑。
他倒地前看到的是簡成蹊,臉色蒼白,神情決絕到冷漠。那雙被評價握筆會很好看的手裏握着的是警用武器——那根從他後腰裏抽出的警棍質地純黑,不管沾上多少血,在近處都未必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