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好生活
簡成蹊坐在車後座,頭倚在窗玻璃上。他的身子跟車門貼得很緊,緊得像神經質地往那裏擠。他有掰過來門把手,在車開上高架橋提速後,他很漫不經心地把手放在那兒,然後扭開。
但那扇車門并沒有打開,坐在駕駛室的那位早就鎖定了後車車門,他要是不從主控制臺解鎖,簡成蹊就沒辦法從裏面開門。
也不會掉下去。
簡成蹊的動作很輕,但那雙藍眼睛還是察覺到,并扭頭看了他一眼。江小筝就坐在副駕,見安德烈往後看,他也一個激靈側過身,神魂未定的樣子和半個小時前剛到地方警局時一模一樣。安德烈接到簡成蹊的電話時江小筝就在他卧室裏,簡成蹊接通後就很沉默,有個警官就沉不住氣,奪過他的手機,怒氣沖沖又罵罵咧咧地說簡成蹊襲警、毀壞公物。
江小筝就在邊上,聽那個警官一說,什麽心思都沒了,安德烈穿好衣服拿出些文件要去那個警局,他也跟着。江小筝懼怕那一身身制服,平時遠遠見到公職人員都繞開走,但一想到簡成蹊,他就顧不上這些。但進了那扇門後他都不敢說話,就怕弄出聲響後有人看過來,怕那高高在上的人一個掃眼就看透他的前十九年,再給他判刑。
他只能一直跟在安德烈身後,亞合衆國對公安系統對外籍人士的友好是出了名的,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一看安德烈是個外國人面孔,那個笑能挂到耳朵。他叫來另一個警官,是個alpha,頭上頂了個大包,正在用冰袋敷。alpha一開口,江小筝就聽出他是之前在電話那頭劈頭蓋臉的那位,實在是沒膽子,又往安德烈後面縮了縮。但個alpha一看眼前的是個外國人,瞪着眼愣神,張着嘴,一肚子腹诽愣是一句都吐不出來。
“請問您是那個omega的——”
“他有名字,叫簡成蹊。”安德烈打斷。他音聲本來就低沉,現在又刻意壓着,聽着跟他的信息素一樣不好惹。
“啊啊,好,對…嗯…”那個alpha尴尬地笑了下,“那…您是他?”
“他在我的工作室上班,”安德烈答,“我們是雇傭關系,有正式的合同。”
他簡簡單單的幾句把alpha的其他猜忌都堵死了,alpha不甘心地把冰袋放下,講述簡成蹊都幹了什麽時也沒有絲毫的神氣。安德烈掏出錢包拿出張紙幣放到桌上,然後用那個杯口破碎的陶瓷杯壓住——那就是alpha警官提到的公物,簡成蹊打出第一棍後就有眼疾手快的警官把他攔下,第二棍就打偏到桌上,落在杯子上破了一角。
“但是他…他無緣無故搶奪警用武器朝我腦門上來一棍,從性質上就是襲警,是需要再教育的,那萬一我後腰上別的是槍呢?他是不是就——”
“後腰?”安德烈聲音冷冷的,“他難道當着你的面把手伸過去,你一個alpha難道還反應不過來,任由一個omega當着你的面,慢慢吞吞把手伸到後腰?”
alpha也意識到自己話裏有矛盾,他想圓回來,但安德烈出示了一份證件,alpha看到右下角那個章,徹底閉嘴了。他知道惹不起這尊大佛,安德烈說要立刻馬上帶簡成蹊走,他忙不疊就是去拘留室放人,出去前還讓同事給他們兩位倒杯熱水。江小筝什麽時候受過警察的殷情,握着紙杯,那傳到手掌的溫度怎麽都不真實。
“他這個态度也變得也太快太大了吧,”江小筝感慨,“你給他看了什麽證件啊,這麽管用?”
“就是入境用的,都是外文,但章夠唬人,”安德烈輕描淡寫道,“但簡成蹊以後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是警察不希望招惹外籍人員,僅此而已,”他低下頭,摸了摸江小筝的頭發,“能做到嗎?”
“嗯,”雖然不知道安德烈為什麽要他這麽做,但江小筝很乖,安德烈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那個alpha很快就回來了,身後跟着簡成蹊。簡成蹊腕上有手铐,alpha讨好地沖安德烈笑,然後摸過他放在桌上的鑰匙串,把束縛住簡成蹊的冰冷金屬打開。他還跟簡成蹊說對不住,只口不提他都戲谑了什麽,只是說不該那麽魯莽就把人關拘留室。他的道歉跟他的笑一樣廉價,簡成蹊聽得毫無波瀾,就是從警局裏出來坐上安德烈的車,他臉上的漠然也沒有絲毫的松動,也不說話。安德烈也沉默,只有江小筝焦慮無措就寫在臉上。他很想問簡成蹊都發生了什麽,但他也知道現在這個氣氛說什麽都不合适,就擰高車載播放器的音量。
他本來想放歌,但簡成蹊說了句別切。江小筝就乖乖收回手,廣播裏的女聲也因為他們的沉默異常清晰。主持人在回顧正在首都舉辦的全國性會議,大會第一天,何博衍連任司令官一職,開啓他作為維序派最高領導人的第二個十年,但除了那一天,何博衍再沒有露面,倒是會議第八天,何博衍獨女何鴻珊中将以軍事第三總指揮身份出席會議。
随後主持人重播何博衍連任後的演講錄音,何博衍在演講中提到,從2278年起的第九個十年,維序派的政策大方針依舊是堅持戰後重建計劃不動搖。
“衛戌令從來都不是戒嚴令,而是在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的情況下,集中一切可利用資源,投入到生産建設,以此來實現全體公民的普遍幸福……”
“……實現普遍幸福,就是一個民族,一個家庭,一個個體,都要過上美好生活。”
“美好生活,一個人都不能少——”
領導人特有的緩慢語速戛然而止,在熱烈的掌聲響起之前,安德烈關掉了廣播。他從後視鏡裏看簡成蹊,簡成蹊眨了眨眼,側過頭看向窗外。
他們依舊行駛在高速路段,兩側均勻坐落的廣告牌都被用于宣傳維序派政府和臨時法令。簡成蹊迎面看到的那一塊印着何博衍的照片,他戴着标志性的文人眼鏡,正在微笑鼓掌,廣告牌左側的紅字就是他剛才在廣播裏提到那一句——
美好生活,一個人都不能少。
那幾個字晃過簡成蹊的眼角,他抓着車把手,他想吐。
“都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去那個地方?”安德烈問,“那不是你回家的方向。”
簡成蹊不答。
“需要先送你去醫院嗎?你的臉色很不好。”
“對啊,簡哥,”江小筝終于有話可以說了,“你可能是太緊張發燒了,咱們先去醫院看看,然後你今天晚上可以住我家。”
“不用,我還是想回去。我還有只羊要喂。”
他說得異常平靜,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風平浪靜,就是有點疲憊。
安德烈盡管焦躁,但也如簡成蹊所願,把他送到住處。簡成蹊下車後安德烈也推開車門,他叫住omega,走到他面前:“明天我來接你,帶你去醫院看看腺體。”
就是在腺體手術之前,簡成蹊的信息素都淡到平乏,除了對信息素及其敏銳的alpha,有些人甚至都聞不出來他是個omega。安德烈其實一見到簡成蹊就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信息素,他一直沒提是因為江小筝沒發現,他不想說出來徒增另一個人的擔憂。
“醫院我可以自己去,”簡成蹊道,“今天真的是謝謝你。”
他說謝謝的時候很溫順,讓安德烈不由自主地想去觸摸,但有這個念頭後他就把手背到身後,像是在自我暗示,眼前的這個omega不能碰。
“你沒有必要跟我客氣,”安德烈一停頓,扭頭看了眼坐在車裏的江小筝,然後道,“我們都很擔心你。”
“謝謝,”簡成蹊聲音很輕,“我也會照顧好自己。”
“我會照顧好自己,”他重複一遍,又答非所問地說,“而且我還有一只羊。”
安德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再強求。簡成蹊沖他并不勉強地一笑,然後轉身走向居民樓。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自己的那一間前,掏出鑰匙打開門。
他進去後沒有開燈,後背貼着冰冷的鐵門。引擎的發動聲通過那個被改裝成窗的通風口傳到他的耳朵裏,然後漸行漸遠,萬籁歸于俱寂。之後除了自己的呼吸,他沒有聽到任何其他聲音,也沒有一只羊跑過來蹭他的褲腳索取擁抱。活寶**病痊愈後他就不敢讓它一只羊呆着了,就怕它亂吃東西,所以去工作前,他會把羊送到不遠處的小賣部,晚上回來後再去接。祝之華和他母親都很喜歡小動物,把小羊照顧得很好,也不額外收照料費。他今天早上送過去的時候也提到過自己還有事,會比平時回來得遲,他記得自己還開玩笑地問過活寶,要是自己今天晚上不來接它,它願不願意睡在小賣部。他的羊當時開開心心地搖着尾巴,用犄角磨桌椅的動作就像點頭。
噢,簡成蹊在黑暗裏閉上眼,最後一次回憶發生在清晨的嬉笑和那個畫面裏的所有色彩。
再睜開,他想,現在只剩下我。
他坐到了地上,後背依舊倚靠着鐵門,這個小房間裏唯一的光源是從通風口照進的幽暗月色,簡成蹊慢慢倒在地上,左側臉頰貼着水泥地上的灰塵。
他想自己怎麽就租了這麽個地方,這個通風口多像牢房裏的小窗。這個念頭讓他倏然撐着手肘,從驚恐地從地上爬着站起來,也沒撣掉身上的灰塵就往外跑,腳步聲引起的回聲在走廊裏哐啷哐地響。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但進那個即将關門的小賣部後,祝之華看着他,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簡成蹊彎下腰,把跑向自己的小羊緊緊抱在懷裏,他向祝之華道別時鞠了好幾次躬,又是說“謝謝”又是說“對不起”。
然後他就往來的方向快步走。活寶已經長得像只大貓了,也更喜歡自己溜達,但簡成蹊一路都自己抱着不把它放下來。期間活寶叫了好幾次,簡成蹊能聽出它是被摟得喘不過氣,但他的手根本不聽大腦指揮,依舊箍得特別緊,好像他稍一松手,他的小羊就會消失,那是他唯一的牽挂,他承擔不起這個損失。
他很快就回到了住處,沒上床,而是坐在那張淩亂桌子前的木椅上。他弓着背,把活寶放在自己大腿上,雙手分別握住他的兩只前蹄,伸長脖子同它對視。它的蹄子是冰涼的,但有毛的地方是軟的熱的,它鼻子是幹的,呼出的氣是濕的,睫毛是雪白又纖長,眼裏的黑是活生生的。
“咩…”活寶大概也是被簡成蹊現在的樣子吓到了,叫得很沒底氣。它一叫簡成蹊也心軟了,他想對啊,他還有只羊,他得照顧好它。
他沉默地看着那個生命,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就怕自己稍一不堅定,那些一了百了的沖動便占了上風,誘惑着讓他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他的離開其實是個貢獻,只要這個世界上像簡成蹊這樣的人死絕了,美好生活不就自然而然一個人都不少了嘛。
但他馴服了一只羊,他要對它負責,他不能就這麽死,他要咬着牙活。
但今天晚上必須有一個人要死。
那個醉酒的alpha沒死,那個警察alpha也沒有死,是他們用行動和語言羞辱簡成蹊,他們都沒有死。
可簡成蹊偏偏最受不了的就是屈辱,他的自尊心敏感又脆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一想到那些欺辱他的人還活得好好的,他恨不得自己死。
他再一次陷入絕望的深淵裏,對一只羊責任感只能撕裂地拽住他不要越陷越深,而不能将他救出來,他得自救,他修過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膚,他的內心無聲而憤怒地叫嚣,他汲汲欲求置之死地而後活下去。
那一刻他想到紙和筆寫,同時一個男性的名字冒出來擊中他,那個人叫宋渠,他要寫宋渠。
宋渠其實可以叫任何名字,也可以用字母替代,或者直接打個X,他可以是任何人,但如果今天晚上必須有一個人要死,他必須去死。
他的腦海裏冒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宋渠想自殺。
他把羊放到腿上,迅疾從淩亂的桌上翻出紙筆。
紙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揉成團的稿紙,正面寫過的幾行字但又被劃掉,簡成蹊就攤平後翻到背面,拿着筆就是往上面戳。他書寫的欲望太強烈,下筆過于用力,以至于那支水筆因為第一個筆畫就折了筆尖。簡成蹊連忙又換了一支,這一次他極力克制,但還是有好幾個字刺破了紙張。
他寫宋渠想死,他寫宋渠付出實踐行動。
他在簡成蹊筆下沒有割腕。大部分人想到自殺都會先想到割腕,但那其實是成功率最低的方式。他沒有吃安眠藥,這和喝農藥一樣痛苦,自我了斷生命不一定就是要經歷疼痛。他也沒選跳樓,這種死法對目擊者的視覺刺激太大,他自己能死他其實挺誠心如意的,他不希望這會給他人帶來困擾。他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自殺方式是在浴缸裏将自己定點爆破,這樣他破碎的肉體會随着水流消失,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但這個方式所需用到的工具和準備都在他的能力之外,他于是選擇燒炭,這種死法傳統而不痛苦,他從睡夢中睜開眼,一聲哭啼來到人世間,他現在要重回孩提時代的夢境,在漫漫長夜中一睡不醒。
他在寫一個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自殺、在自殺、不後悔自殺的形象。那些活着的人勸悲觀者不要輕生,總是苦口婆心地希望他們不要用這種方式逃避,可又是誰規定自殺就是沖動和懦弱,他偏偏要寫他用自主的死亡來抗争。
他寫宋渠自殺不是為了懲罰活着的人,而是為了自己解脫。
他握着筆的手在桌上搜刮,希望能翻出又一張稿紙,尋而未果後他猛得站起身,活寶掉到了地上,委屈地叫了一聲,但他就像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什麽都沒聽見,他打開衣櫥抽出鋪在擱板上的舊報紙,都沒再坐回去,一秒一瞬都不舍得浪費地将報紙拍在櫃門上,筆尖怼在四角的空白處繼續寫。
寫他在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裏,一個人對抗千萬人,一個個體對抗一整套運行法則,此時此刻的自由意志對抗未來的普遍幸福。
他在一場注定贏不了的戰争裏,但他不要茍活。誰都不知道生命逝去後靈魂會飄向何處,那個無人知曉的未知世界未必會比活着的要好,但他已經無法接受現在的這個世界。
他選擇不了自己想要的,他于是實行自殺的權力,選自己不要什麽。自殺就是他的反抗,他拒絕犧牲天生的個性,讓步屬于自己的自由,他不接受,他于是跟這個操蛋的世界說再見,他在這場戰争裏沒有輸。
他用完了最後一張報紙,倉皇地環顧四周,再也找不到可以書寫的紙張。他嘗試過在自己手臂上寫,但寫下的字都粘成一塊無法分辨,他不得不放棄。同時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下,那團火有他的肉體無法承受的熱量,越燒越旺要把他從內而外地吞噬掉。
他于是側過身,額頭抵着牆壁,他用筆在牆上繼續寫。
他寫他在被毛巾衣服堵住門縫窗戶的房間裏緩緩閉上眼,他就要死了,他就要解脫了。
他想就這樣吧。他撐不住眼皮,也不想強撐。他的視野慢慢變成忽大忽小的扁橢圓形,随着每一次眨眼逐漸變小。
他毫不後悔,他沒有輸,了無遺憾。他即将迎來最後一次睜眼,然後他就得償所願。他甚至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只要最後一次睜開眼,最後一次——
最後一眼,簡成蹊窩在牆角寫,筆尖因為摩擦出水越來越不均勻。他像是變成了宋渠,或者說他就是宋渠。宋渠本來就是替他去死的,宋渠的最後一眼也是他的最後一眼——
他睜開最後一眼,他看到光從破開的門毫不吝啬地刺入,那個晃動的模糊的沖進來的身影是林源。
他知道那個冒出來的名字為什麽叫宋渠了,他看到那個小男孩舉起自己的畫,那上面有他歪歪扭扭的簽名。
“我不是畢加索,”男孩天真爛漫地笑,“我叫林源。”
所以他叫宋渠,簡成蹊明白了,因為他叫林源。
問渠那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
他淚如雨下。
簡成蹊還是握着筆,眼淚洶湧到呼吸都困難,滴落在灰牆上模糊了字跡,像是和宋渠的淚水融為了一體,他想宋渠不能死,林源來救他了,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去。宋渠和簡成蹊,都得活下去。
他放下了筆,讓這段文字停留在宋渠的最後一眼。宋渠活下去了,但簡成蹊還是抑制不住地啜泣一聲,壓抑而無助。
他也好想有一個林源,想在最後一眼,有一個林源來救他不顧一切。擁抱他,需要他,期待他,讓他活下去。
他的手不握筆後就不知道該放在那裏,他就摸自己的身子,隔着衣服抓自己的皮肉,用疼痛來确定自己還活着,随着動作他的右手越來越往下并伸入口袋,他摸到了一張薄紙。急遽跳動的心跳空了一拍後,他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報紙,把它們一起攤在桌上。
那是張收據的複件,上面的章來自琥珀店。
這就是他今天去那個地方的原因,他的錢真的不夠,但他還是省出一部分先給老板娘,希望她能把那對袖扣留着,等他下次發工資就把餘款補上。他還是想把那對袖扣買下來,他只要看到那一對剔透的琥珀,就能回想起高新野熠熠動人的那雙眼照亮他的世界——
他想到小野。
消失了快半個月的小野。
同樣也是吻的小野。
進入他的身體的小野。
擁抱他的小野。
眼淚滴到自己手腕上的小野。
要他照顧好自己的小野。
要他等自己回來的小野。
小野,他念那個名字,一遍又一遍,高新野。
他掏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顯然不适合通話,他現在的狀态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于是發了條訊息,沒有抱絲毫得到回複的期待,他寫:小野。
小野,小野……他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手寫輸入,他收到了對方的回訊。在這個多少人熟睡安眠的時刻,高新野回:成蹊。
簡成蹊大口地喘氣,他再也克制不住,拽着手機嚎啕大哭。他整個視野都是模糊的,什麽時候按了發送鍵都不知道,等他揉着眼終于得以看清,他看到高新野發了一句:我也想你。
「現在不方便聯系,但我很快就會回來,」他又接了一條,「我說話算話。」
簡成蹊看着那兩行字,努力地笑。他嘴角抽搐地厲害,他能想象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古怪,但他還是笑。
他回:我也有好好照顧自己和活寶。
他的眼睛突然一疼,是哭久了又受到光線刺激的不适。
他艱難地揚起頭,眯着眼,看那扇不算窗的通風口。有光從那個地方絲絲縷縷地洩進來,将草尖上的露水清香送進了地下室。
他再低下頭,他的羊蜷在腳邊熟睡。他也被困意席卷,精力心血被掏空般脫力地趴在桌上,手臂壓住那幾張手稿。他也說話算話,那個已經被光和熱驅趕的夜裏沒有人死去,簡成蹊和筆下的宋渠一起活了下來,迎接第二天貨真價實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