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赫耳瑪佛洛狄忒
第二天,兩人趕去了巴塞羅那,在那裏坐觀光車看到了山和海,然後于4月14日清晨飛往巴黎。簡成蹊原本想放下行李就争分奪秒地出去看看走走,但他的發情期可能真的快來了,人也很容易累,高新野強制他休息會兒才出去他還覺得沒必要,但頭一沾枕頭又一醒,已經是下午五點。
這個時間點就很尴尬,但盧浮宮的票是簡成蹊之前就在網上買好的,他們今天不去,這個錢就打水漂了。
簡成蹊主要還是不想浪費錢,就還是想和高新野一起去看看。坐上地鐵後他對自己也挺無語的,明明他的父母沒有在物質方面虧欠過他,他後來出書,版稅也是好大一筆錢,但他花錢從來沒有大手大腳過,就是想放縱,也不知道該怎麽揮霍。
“但那筆錢在我出事後就被凍結了,取不出來。”簡成蹊想了想,說,“能有……幾十萬吧。”
“你連具體到底有多少都記不得嗎?”高新野問。
簡成蹊還真對那個數字沒印象了,他把那個故事寫完了都沒想過能出書,他喜歡的是創作本身,而賺到錢是錦上添花。
他們進美術館後距離閉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所以人流量比較少,一個小時也看不了什麽東西,他們就也沒拿地圖,就只是在一樓小範圍地轉一轉。戰争對藝術品的影響也是深遠的,盧浮宮就因為館藏流離失所了太多,所以這個世紀初才重新開放,并且年年都有文物回流。簡成蹊他們運氣好,沒穿過幾條走廊就看到了那幅《無辜》,但那幅畫旁邊的反而更吸引簡成蹊,畫中被縛住雙手的年輕女子安詳地躺在水面上,不像是殉道而死,而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再醒來,就是向死而生。
簡成蹊看着那幅畫,恍惚想到的卻是另一個人。這時候工作人員開始提醒游客注意時間,他們就沒再逛,而是穿過雕塑廳前往出口。他們一直牽着手,所以當高新野停下了,走在前面的簡成蹊就也退了回來。
“怎麽了?”簡成蹊問,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偏角落裏的一尊人體雕塑,那是個卧躺的美人兒,閉着眼,頭枕在交叉的手臂上陷入沉睡。
從他們站的角度,可以看到美人優美的背部線條,妙曼的腰身,挺翹的臀和纖長的腿。
她的左腳微微翹起,腳踝精致,小腿上挂着的絲綢更是欲語還休,讓人想走的更近摸一摸。他們也确實走近了,繞着圍欄走到了另一邊,那完全是另一種美,在被絲綢遮掩的小巧乳房下面,她也擁有男性的秘密花園。
她也是他,是神話傳說裏雌雄同體的赫耳瑪佛洛狄忒。
“……想摸。”簡成蹊小聲地跟高新野說。那雕塑太美了,美到他只剩下最直白的欲求,就是去觸碰和撫摸。
然後他聽到高新野說,他之前就摸過。
他的語氣裏并沒有絲毫的炫耀或者**,只是很客觀地陳述過往。因為對恐怖襲擊的策劃和對建築古跡的破壞,流竄國領導人的形象一直都被妖魔化成良知泯滅的十惡不赦之徒,所以當軍隊攻入那些高層的府邸,他們也不敢相信破門而入後看到的居然不是炸彈軍火,而是玲琅滿目保存完好的各類藝術品。
“我們甚至都忘了要再确認一遍有沒有埋伏。”高新野回憶起第一眼看到眼前這尊雕塑時的情景,也覺得挺冒險的,“所有人都圍過來看,不敢相信那些消失了快一百年的畫作和雕塑居然是這些人的私藏。而且還保存地這麽完善。所有人都想摸一摸,但手一伸出來,看到自己掌心的灰和彈藥留下的痕跡,就又都縮了回來。後來這些藝術品全都被暫時運回我們駐紮的地方,我負責一部分的運輸,所以碰過。那時候戰争也确實快結束了,我們就聚在一起喝了次酒,安德烈也在,喝醉了之後不停地說赫耳瑪佛洛狄忒,說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omega,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說不可能有比赫耳瑪佛洛狄忒更美的omega。”
簡成蹊也點頭。當那些alpha把雕塑和omega做比較,他們肯定沒有在糾結器官上的差異,而只是全然被美本身所折服。簡成蹊也覺得沒有比這尊保存完好的大理石更美的了,它美到讓最窮兇惡極之輩都擁有了良知,不舍得去破壞一絲一毫。
但是高新野卻搖了搖頭。
他說:“我見過更美的。”
簡成蹊擡頭,他們身邊的人都在離去,只有他和高新野還駐足在原地,他們的對視讓高新野的聲音在下一瞬戰勝了時光的流逝——
他對簡成蹊說:“我見過你。”
他們幾乎是最後幾個從盧浮宮出來的,然後沿着瑟涅河一直往前走。
他們也一直沒說話,但簡成蹊的左手一直放在高新野的右邊口袋裏,他越走越出神,也不用怕會被路人和車撞到。
他的狀态其實是有些恍惚的,但他一直在努力地控制住,他做的很成功,他隔着河看着那座正在重建的教堂,信息素反而有趨于穩定的跡象。在很久以前的曾經,人們以為毀于火災的塔尖已經是這座屹立千年的聖母院所能承受的最大損失,直到戰争沒有絲毫憐憫地将整座建築都夷為平地。
美是很脆弱的,簡成蹊想。
他看着那座被手腳架包圍的還在重建的建築物,仿佛能看到那顆炸彈,炸毀了那幅《年輕的殉道者》,炸裂了那尊至真至美的雕塑。
“那如果那尊雕塑也在戰争中被毀了呢?”他是真的很認真地跟高新野探讨,情緒也沒有激動,“或者在另一個人的府邸裏被砸成碎塊蕩然無存呢?”
“所以沒有什麽是永恒不朽的,對吧。”他說,很篤定,也很平靜。那一刻他也看到了宋渠結局,如果2019年他也親眼目睹巴黎聖母院的塔尖轟然倒塌,當那火光印在他眼裏,燒到他心裏,他扪心自問,肯定也想不出還有什麽能永恒不朽。
他原本就不寄希望于未來,他從那一刻起也無法相信當下。二十一歲的宋渠在塔尖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所以即便他求生欲再強,再堅強,做了再多的努力,當鮮血散開模糊他的視線,他最後一眼就算能再看到林源,他也不會為那個注定到來的死亡有絲毫的後悔。
“他把自己浸到水裏,像一個年輕的殉道者沒有絲毫的掙紮。”他對高新野說,“他離開得心甘情願,他解脫得如願以償。”
“……不改了?”高新野問。
簡成蹊點頭,這是宋渠的結局,他改不了。
“好。”高新野用力地握住簡成蹊在自己口袋裏的手,“那我們去看你的。”
他把簡成蹊的手拿出來了,然後拽着他一刻不停地往回跑。
跑過市政廳,穿着花園,繞過劇院,還有沿路的一個又一個教堂,他們又回到了盧浮宮。
他看着高新野和工作人員交涉,出示了一些文件,也打了幾通電話,他們再進入博物館是二十分鐘之後,陪同的有兩名安保alpha和一位女性omega講解員,她對簡成蹊用帶着法語口音的通用語溫柔地說,今夜盧浮宮只為你們開放。
簡成蹊懵了。
“您也可以觸碰所有雕塑,”她解釋道,“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在平日裏,我們也會為有視力障礙的游客提供這項服務。”
她說:“誰都有切身感知美的權利。”
她和安保站在離簡成蹊和高新野五六米遠的地方,并沒有上前打擾。這時候室外的光線也漸漸有些暗淡,由白變成微黃,給潔白的大理石雕塑染上別樣的色彩。
“觸碰他。”高新野站在簡成蹊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
簡成蹊真的被蠱惑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落在赫耳瑪佛洛狄忒的肩頭,但大理石冰涼的觸感讓他瞬間清醒,好像自己在打破什麽禁忌。
他兵荒馬亂地要把手抽回往後退,但高新野把自己的手掌覆到簡成蹊的手背,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赫耳瑪佛洛狄忒的裸露的光潔肌膚。
“你沒有在亵渎任何人。”高新野說着,引導簡成蹊的手緩緩往下,劃過脊椎、腰窩、臀部、大腿外側……他握住了赫耳瑪佛洛狄忒的腳踝,手掌張開貼在那腳掌上,他再輕輕一握,他的指尖穿過那玲珑如玉的腳趾。
“不行……”簡成蹊自己的腳趾也不受控制地蜷了蜷,他此時此刻的感觸難以言狀,不管是肢體上的還是內心深處,那種望眼欲穿的洶湧他從未體驗過。
但高新野似乎覺得還不夠,他推着簡成蹊走到雕塑的對面,手指穿過簡成蹊的指縫,跟他一起,從蜷曲的頭發往下,撫摸雕塑脖子上時光留下的細碎損傷,小巧的胸部,平坦而柔軟的小腹,再往下,再往下簡成蹊呼吸都不太順暢了,他再一次堅決要把手挪開,但扭過頭把眼睛緊緊閉上的同時,他也和高新野一起,觸碰到了那最後的禁忌。
“我這是……”簡成蹊兵荒馬亂,不敢睜開眼,去看他的手放的地方,“你讓我把手放開……這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好。”高新野慢慢松開自己的手,說:“可那就是你自己啊。”
你在觸碰的是超越性別的赫耳瑪佛洛狄忒,你供若神明的也是你自己。
——你就是美,你最應該愛的就是你自己。
你的眼角有愛人的輕吻,你聽到他說:“你是沉睡的赫耳瑪佛洛狄忒睜開眼。”
于是你睜開了眼,在夕陽的霞光裏看到咫尺遠近的高新野。
他說你也像其他所有的美一樣,脆弱又美好,但也只有你——
“只有你,活生生地降臨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