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未來是你們的

簡成蹊坐在副駕上,正在開車的是何鴻珊。

他并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去哪裏,但何鴻珊并沒有限制他的手腳,這意味着他如果膽子足夠大,安全帶一解車門一開也能跳車。

但當他拽着安全帶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還是禮貌地問何鴻珊,可不可以靠邊停一下車。何鴻珊沒有說話,但過了下一個紅綠燈口,她在路邊停下了車,簡成蹊一開車門就實在忍不住了,弓着背開始劇烈地嘔。

他胃裏也沒什麽東西,所以吐出來的都是酸水,吐到最後他腰都挺不直,還是何鴻珊扶着他腦門,讓他不至于把嘔吐物弄到衣服上。

再次上車後何鴻珊習慣性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她斜着眼看簡成蹊,有些不正經地問:“怎麽,你現在就開始孕吐了?”

簡成蹊回答不上來,但他這幾天都繃着一根神經,實在是撐不住了。而且何鴻珊的信息素也太強勢,他懷孕了,但又沒被标記,他的身體也很抵觸另一個alpha的信息素。

他沒說,但何鴻珊也想到了,再次踩下油門後也把所有車窗都打開。車開着開着何鴻珊像是想到了什麽,哼笑了一聲,說:“我以為他這次總會标記你。”

簡成蹊僵僵地扭動脖子看向她,但何鴻珊還是看着前方。

“四年前,你在監獄裏突然進入發情期,那時候盯着你的人還很多,他沒辦法把你撈出來,就只能先幫你度過發情期。那之後的一個月他還挺開心的,我從沒見過他那麽像個人樣,不僅會笑,眼睛都是亮的。他是alpha嘛,跟喜歡的omega待上好幾天,當然開心。雖然過程很不光彩,但他忍着沒标記你,也幫你繼續聯系別的律師,如果順利,确實有可能翻案。”

“但你父母在去的路上出車禍了。”

何鴻珊側了側臉,道:“又過了兩天,你把腺體給刺傷了。”

簡成蹊睜大着眼,一顆心怦怦怦直跳。

“那幾天對他來講也是天翻地覆,他覺得都是他自己的錯,回前線後更是命都不要了,明知道那一片區域的輻射量極高也單槍匹馬地沖進去。他想做英雄嗎?不啊,他就是想尋死,他也被誘惑。”

何鴻珊終于看向了簡成蹊,說:“跟你一樣。”

“……所以你覺得他沒有心嗎?”簡成蹊小心翼翼地開口,繼而想為高新野辯解,但何鴻珊輕描淡寫地打斷,問:“你知道他當時沖進去是為了救誰嗎?”

簡成蹊沉默地看着她,她摸了摸前額的短發往後撩,說:“我。”

Advertisement

“而且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防輻射設備都給了我,裏面有顆糖,他給我的時候明明可以說那糖沒被輻射過,他笨,只會說,糖在他嘴裏不甜。”

何鴻珊疲憊地微微一笑,視線再次落在了前方:“他現在那麽消極,我總要激一激他。”

“……後來他就接受人體試驗,然後從他身上提取出防輻射的血清嗎?”簡成蹊問。

“對。”何鴻珊點頭,進軍區大院後放慢車速,“過幾天你就能看到新聞了,何博衍和北約盟簽了個雙邊協議,裏面的隐含條款裏有核心資源與技術共享,不然他們的醫療人員也不會來。

簡成蹊以為自己聽錯了:“何、何司令官,真的用血清換技術了?”

“不然你以為呢?”何鴻珊又恢複了那種刀子嘴的腔調,”難道拿你換?你值幾個錢?”

她把車停在一棟內外都有持槍的警衛員看守的別墅前,示意簡成蹊下車。簡成蹊也是第一次見那麽大架勢,有些不敢動,何鴻珊也不催他,等他稍稍沒那麽緊張了,才跟他一起進去。

跟外面的森嚴警戒不同,別墅內部的裝飾還是比較溫馨的,何鴻珊應該交代過了,所以家政人員在看到簡成蹊後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差異,而是和和氣氣地叫他簡先生。何鴻珊待他去了二樓的一個房間,讓他這兩天都先住這兒,簡成蹊看到旁邊還有書房和會議室,就問這裏平時還會有人來嗎。

“我父親偶爾會來。”何鴻珊也沒遮遮掩掩,但見簡成蹊馬上就變了臉色,她就又笑,逗omega:“你以為司令官有那麽好見嗎?”

“真不知道他喜歡你哪裏。”她又開始埋汰簡成蹊,不像個姐姐倒像是個母親,乍一看兒子喜歡的人,總是有些別扭喜歡挑毛病。

“那我……”簡成蹊也不敢多問,但還是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能見高新野?”

“我都說過了,等他做完手術。”何鴻珊不容置疑道,“也就把你帶走能讓他緊張起來,不然就他幾天前那鬼樣,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她說完就轉身要下樓,是不打算在這裏過夜,簡成蹊還有一個問題,有些難以切齒,但見何鴻珊都要走到拐角了,還是鼓起勇氣問:“你們會告訴他,我懷孕了嗎?”

何鴻珊停下了腳步,沒回頭,停頓了一兩秒說,他三年前想活下來了,就是因為知道你懷孕了。

“早點睡。”她最後說,“你不是一個人。”

簡成蹊暫時把一顆心放回去了,他也确實要被之前幾天的不眠不休掏空了,昏昏沉沉睡了一宿。醒來以後他下樓,吃了些東西後想出去走走,那些警衛員也沒攔着他。

他去了別墅旁邊的一個小花園,裏面有噴泉有桌椅。他曬了會兒太陽,人一有精神就又開始擔心高新野現在怎麽樣,他就想回去聯系何鴻珊,起身後正準備離開,他聽到附近有些動靜聲音。簡成蹊想了下那個,覺得自己到現在也沒什麽可以怕的了,就走了過去。他看到一個穿着黑色中式服裝,正在修剪枝葉的Alpha,簡成蹊還沒怎麽多想,但當那人聽到他的腳步聲後回過頭,簡成蹊看着那張臉,手心和額頭都冒汗了。

他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運氣好,他才來第二天,他就見到了何博衍。

跟宣傳畫和電視裏的形象比起來,何博衍真人更瘦,兩鬓的白發也更多。他像是一直在等簡成蹊,他見到了,也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簡成蹊并沒有走過去,但等何博衍把剩餘的那一點點枝葉都剪掉,他用沒拿剪刀的手攔了攔簡成蹊的肩。簡成蹊就跟着他一起重新坐回到那張長椅上,因為心理作用,他肩膀上被觸碰過的地方一直在發燙。何博衍也看出了他的緊張,所以語速很慢,問他,你就是簡成蹊吧。

簡成蹊還是有些說不出話,只是點頭。好在今天的陽光很溫暖,暖洋洋的,照得簡成蹊很舒服,也讓他沒有那麽不安。何博衍就又開口說:“你的信息素确實很像陽光的味道。”

“……什麽?”簡成蹊不能理解。

“他這麽寫的。”何博衍指的顯然是高新野,“他有一個記事本,裏面就有這麽一句。”

“想看嗎?”他起身,也沒得到簡成蹊的回應,就離開回了別墅,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個小冊子,遞給簡成蹊。

那個小薄本只有巴掌那麽大,邊角全都磨損的

得厲害,顯然是被使用者随身攜帶和多次記錄過的。簡成蹊接過,沒翻開,而是扭頭看坐在旁邊的何博衍。他眼前的是一個玩弄權謀算計到爐火純青程度的政客,他猜不透對方到底是有着什麽樣的目的,才會給自己看那本原本應該被銷毀的記事本。

但他依舊只是淡然地笑,态度平和得像個普普通通的長輩,而不是領袖和領導人。簡成蹊握了握拳,擦拭掉手心的汗,緊張地翻到其中一頁,那上面寫着——

【成蹊

西五區的棉花開了

我偷偷躺在山野裏

陽光裹着我

我閉上眼

像是被你擁在懷裏】

簡成蹊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只能發出一些氣音。他在笑,但眼裏又是閃着淚光的,他擡頭看何博衍,何博衍也抿着嘴笑,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于是簡成蹊翻到了下一頁,那裏只有一句話——

【我想夢到你

你細語将我喚醒。】

高新野也寫過一些句子。當他終于到了他母親的故鄉,每天跟土地和農民打交道,他不知不覺便明白塔爾娜為什麽說,高樓住多了是會生病的。

【那病叫鄉愁,讓人思念至極成了執念。你也是我的思念至極,是苦口良藥。】

他後來一直在治療,他寫:【每天只有想你的時候才不疼,所以我一直想你。】

那本記事本的紙張不是全然平滑,其中有一頁是缺失的。那一頁就是何鴻珊私自撕下來給他的,高新野寫【我對你一見鐘情,我會盡我所能對那個孩子好。】

他在下一頁畫畫,畫記憶裏的簡成蹊睜開眼,他希望【孩子的眼睛像你,鼻子像你,什麽都像你。】

簡成蹊抹了抹臉,繼續翻到凸出來的一頁,那裏夾着張印着他照片的硬紙小卡片。那是高新野從《是月色和玫瑰啊》上剪下來的,他肯定反反複複地摸了很多遍,所以邊角都掉色了。

他在夾卡片的那一頁寫:

【照顧我的護士也看過你的書

她說

江崇是張時夕的今夜月色真美

張時夕是江崇獨一無二的玫瑰

但我想說

月色是你

玫瑰也是你】

“他愛我。”簡成蹊握着那個本子,看着何博衍說,他愛我。

他也會毫不內斂地寫——

【簡成蹊是高新野的良心。 】

“是啊,他愛你。”何博衍也承認,随後眯着眼,擡頭看了看那輪暖陽。

“真好。”他是說給自己聽的,像是填補了曾經的遺憾,“你們兩情相悅。”

“年輕的時候我為了追求他的母親,也絞盡腦汁寫過很多情書和詩,但是我求而不得。後來我做了件自以為是的錯事,從此有了高新野,我看着他長大,卻又從來沒有陪伴過他長大。我對他的算計永遠多于血緣親情。但近些日子想想,我畢竟是他親生父親。”

“所以您願意救他?”簡成蹊問,“願意割舍利益換取他一人的性命?”

何博衍先是沉默,良久才開口:“我放棄過他一次。”

“直到三天前,當我知道你又懷了他的孩子,肚子裏已經有了他血脈的延續,我的第一反應還是把高新野當枚棄子,一如三年前。我當時也和所有人一樣并不抱太大希望,根本沒想到他居然能撐過去,成了個奇跡。所以這次……”何博衍頓了頓,毫無前後邏輯地說了句:“他跟他母親确實有七分像。”

“況且沒有血清,戰争不可能那麽快就結束。”何博衍道,“是他先救了千萬人。”

這時候有秘書走過來,提醒何博衍工作上的事,何博衍就跟簡成蹊道別,離開前他給簡成蹊留了個小盒子,簡成蹊打開,看到裏面是一對袖扣,正是他在北五區看中又沒付全款的。

“等他手術結束後再給他吧。”何博衍道。

簡成蹊說:“那我就告訴他,那是他父親送給他的。”

何博衍又是一笑,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很明顯。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想了想,還是再次轉過了身。

“人總是會變的,由一個個人構建的這個國家也會,而我老了。人老了會心硬,也會心慈。”

“未來終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他搖了搖頭,并沒有多遺憾,“所以你們是什麽模樣,這個國家就是什麽模樣。如果你們竭力地去改變……”

他沒有再言,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笑,不再有絲毫猶豫地轉身離去。

同類推薦